第61章
回去的路上,裴元卿情绪稍微缓了缓。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的答案,如今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了真相,他应该感到庆幸。
两人一路策马疾行,来到城门口才停下,牵着马步行往苏府的方向走。
天上的阳光明灿灿的,街上行人如织,小贩沿街叫卖着。
苏灿瑶偷偷留意着裴元卿的情绪,走路时比裴元卿还要心不在焉。
裴元卿拽了下她的胳膊,避开路上疾驰的马车,“专心看路,别看我。”
苏灿瑶心虚的嘴硬道:“我才没看你。”
“那你在看什么”
苏灿瑶瞟了一眼路边,看着不远处的摊位,“我在看梅子姜,忽然觉得有点想吃。”
裴元卿不疑有他,走过去买了一包梅子姜,见摊位还有卖梅子汁,便又买了一竹筒梅子汁。
苏灿瑶把这两样东西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低头喝了一口梅子汁,酸得她龇牙咧嘴。
“味道怎么样”
苏灿瑶微微吸着气,干笑了两声,“好啊……味道好极了。”
裴元卿帮她拿着那包梅子姜,“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酸么,怎么忽然改口味了,你如果觉得味道还行,下次我再给你买。”
苏灿瑶眨掉酸出的眼泪,“……”大可不必。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苏灿瑶偷偷瞥了瞥裴元卿胸口的位置,裴元卿把那只玉镯贴身放着。
苏灿瑶轻轻撇了下嘴,于叔说这只玉镯是送给裴元卿未来娘子作聘礼了,也不知将来会戴到谁手上。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她就生出一种自己所有物被人抢走的不适感。
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裴元卿不是只属于她的,他还属于他皇兄、他父皇、他未来娘子的,他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那个地方金碧辉煌、权势滔天,那才是他本来所在的位置。
可是她就只想跟裴元卿像这样在丹阳城里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一切都不要改变,大家都待在身边。
两人回到府里,将小红和小黑交给小厮,穿过紫藤游廊,一路回到锦澜苑。
苏灿瑶才迈进门,就看到刘子煦和苏景毓坐在石桌旁,微微惊讶,“是刘公子”
裴元卿脚步顿住,抬头望过去,面色微微冷了冷。
刘子煦手忙脚乱的站起来,看到苏灿瑶后,激动的语无伦次,“姑娘还、还记得我”
苏灿瑶嘴角翘了翘,“我记性一向很好使。”
他们都见过两面了,她不至于连这都记不住。
刘子煦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眼睛忍不住频频望向苏灿瑶。
苏灿瑶今天穿着浅黄暗花纱比甲,配着梨花白长裙,走动间耳垂上的珍珠耳珰轻轻摇晃,白皙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嫩,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尽显少女的娇俏与明媚。
他一颗心乱跳个不停,愣了会神儿才想起来向裴元卿打招呼。
裴元卿疏冷的点了下头,在石桌旁坐下,眉眼沉郁。
苏灿瑶大大咧咧的坐到他旁边,拿着团扇轻轻摇着,为了维护两位哥哥在同窗面前的形象,就没让他们给自己打扇。
她可真是善解人意!
苏景毓拿起茶壶给他们倒了杯茶,不咸不淡道:“刘兄路过,顺道过来的,是来讨要夹在话本里的纸条。”
裴元卿看了刘子煦一眼,这个‘顺道’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刘子煦面红耳赤地看向苏灿瑶,鼓起勇气道:“我昨日买话本的时候,不小心把随手抄的诗词夹在了里面,不知道苏小姐可有看到”
苏景毓看着刘子煦,微微讥讽的扯了下嘴角。
平时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书生,竟然也能做出这种耍手段的事。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刘子煦是故意把纸条夹在里面的,想引起他妹妹的注意,再顺势找借口登门,跟他妹妹加深认识。
苏景毓对于这种心计有些不耻,想要什么尽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追求,没必要既想要又不敢承认,使这些暗戳戳的手段。
可他看着刘子煦紧张到汗流浃背的样子,也没忍心多说什么,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让他妹妹这么优秀呢!
苏灿瑶摇着团扇,朝裴元卿努了努嘴,未置可否道:“纸条在哥哥那里。”
裴元卿回屋一趟,把纸条拿出来,推到刘子煦面前,淡淡道:“都在这里了,你看看少没少。”
刘子煦见纸条在他手里,微微愣了一下。
裴元卿冷道:“昨天你送来的那些话本是帮我买的,而不是帮杳杳,你该问我这些纸条在哪。”
“是,对……”刘子煦发现自己短短几句话,就不小心把小心思都暴露了。
裴元卿面无表情道:“那些话本我不是买给杳杳的,不过我翻话本的时候,杳杳恰好在场,她也看到了这些纸条。”
刘子煦低低的垂下头,有一种小心思被发现的窘迫感,耳根变得更红,嘴唇嗫嚅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裴元卿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身上隐含威压道:“你以后放东西的时候小心些,尤其是书信之类的东西,很容易引起误会,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
刘子煦没敢抬头,喏然应是。
他第一次发现裴元卿身上的气势其实很摄人,只是他平时刻意收敛着,一旦放任自流,就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苏灿瑶没发现气氛古怪,看了看那些纸条,笑着问刘子煦:“你怎么会抄这些诗”
刘子煦眼神飘忽起来,抬头看了看她,意有所指道:“我读书时恰好见到这些诗,一看就觉得非常喜欢,所以抄录下来,想要多看上几眼……”
这些话是他提前想好的,在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他看了眼裴元卿和苏景毓,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磕绊了一下,“没、没想到不小心夹错了地方,放到了那些话本里。”
他们坐在花圃旁,蜻蜓、蝴蝶在花间绕来绕去,一片生机盎然。
苏灿瑶抬起团扇,拍走一只靠过来的蜻蜓,心不在焉道:“说来也巧,那些诗里都有‘杳杳’两个字,恰好是我的名字。”
刘子煦唇边浮起笑意,羞赧的看了一眼她,仿佛心意被发现了一般。
这些天来,他费尽心思跟蒋文笙打听了许久,才婉转打听到她小字‘杳杳’是哪两个字,又花功夫翻了许久诗词册,终于想到了这个讨她欢心的法子。
他本想通过这种方式跟她暗中传音,期待着她可以给他回信,可裴元卿最近一直都没有去书院,他等得急不可耐,才让苏景毓帮忙把话本带回来。
自从蹴鞠赛后,他就对她朝思暮想,他们已经这么多天没见,他怕她已经把他忘了,所以今天才借着这个机会冒冒然的前来。
他早就听说过苏家是丹阳城大户,却没想到如此富贵,他进府后一路看过来,忍不住战战兢兢,连茶盏都觉得比别处精细。
可是他心里又忍不住生出幻想,如果苏灿瑶这样一个锦玉堆砌出来的姑娘也钟情于他呢……
说不定他们就是上天赐下的一段缘。
苏灿瑶忍不住感慨,“我以前都没有发现,竟然有这么多诗里藏着我的名字。”
刘子煦唇边笑意扩大,面庞激动的涨红。
如果苏灿瑶能看出他的心意,如果苏灿瑶被他的心意打动……
裴元卿忽地抬头,拿起一片梅子姜,喂到苏灿瑶唇边。
苏灿瑶凑近吃了,酸的打了个激灵,“好酸。”
这家铺子的梅子怎么这么酸,不但梅子汁喝起来能酸出眼泪,连梅子姜都是极酸的,姜味浓郁,酸味冲鼻,两种味道揉杂在一起,十足的刺激。
裴元卿神色寡淡,低头喝了口茶,“酸就对了。”
苏灿瑶:“”
刘子煦握着手里的纸条,紧张的抿了抿唇,主动挑起话题,“苏小姐,那些话本你喜欢吗”
苏灿瑶把梅子姜咽下去,刚想说话,又一片梅子姜喂了过来,她只能朝刘子煦胡乱点了点头。
反正裴元卿让刘子煦买的都是最新出的话本,只要是她没看过的,她基本都能用来打发时间,无所谓喜不喜欢。
刘子煦露出开心的笑容,将手里的纸条攥得更紧了一些,“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话本可以告诉我,我下次再买给你。”
苏灿瑶想说不用了,从此往后,你买来的那些话本估计都是给海冬青看的,不是给我看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气哼哼地看了眼裴元卿,虽然裴元卿已经补偿了她新的话本,但话本当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她才想张口,裴元卿又把梅子姜喂了过来。
苏灿瑶酸的往后直躲,裴元卿直接塞到了她嘴里。
苏灿瑶:“……”这是什么惨绝人寰的投喂啊!
后悔,就很后悔,她当时就不该说想吃梅子姜!
裴元卿掀了下薄薄的眼皮,对刘子煦淡声道:“你以后不用再帮我带话本了。”
刘子煦神色顿时急了起来,紧张问:“为什么你之前给我的银子还没用完呢。”
苏景毓捻了颗梅子姜扔进嘴里,声音不轻不重道:“之前看你总喜欢去书铺,卿弟才让你顺道帮忙带几本,本来就不好一直麻烦你。”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有些强势道:“再说了,杳杳的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不好耽误你的时间。”
他已经尽量把话说的客气,如果不是念在同窗的份上,他早就把刘子煦赶出去了。
刘子煦这次敢往话本里藏纸条,谁知道下次会藏什么,如果被外面的人知道了,只会有损她妹妹的名声。
刘子煦做事太不顾后果,既冲动又不管不顾,他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更不可能给他机会再靠近他妹妹。
刘子煦手指蜷缩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可他实在是情难自控,这些天他脑海里都只有苏灿瑶一个人。
苏灿瑶嚼了嚼嘴里的梅子姜,艰难的咽下去,忍不住皱眉,朝裴元卿抱怨,“太酸了,还好辣,味道冲的我都说不了话了。”
裴元卿把梅子汁放到她手边,“那就少说话。”
苏灿瑶:“……”
苏灿瑶轻轻磨了磨牙,抓起几片梅子姜就塞进裴元卿嘴里,还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她瞪着裴元卿,气哼哼的想,那就一起酸,一起辣,一起不要说话好了。
裴元卿任由她捂着嘴,看她额头上热出薄薄的汗意,拿起团扇给她扇了扇。
清风拂起苏灿瑶额前的头发,露出的小脸白皙又精致。
刘子煦望着他们,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如果他也能跟她这般亲密就好了。
苏灿瑶疑惑皱眉。
感情好她和裴元卿这样互相伤害是感情好
她愣愣松开手,怀疑这书生是在说反话。
裴元卿拿开苏灿瑶的手,忽然道:“不是兄妹。”
刘子煦怔了一下,反应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问:“什么叫不是兄妹”
裴元卿抬起透着凉意的眸子,淡漠地看向他,声线清晰:“我不是杳杳的哥哥,而是杳杳的未婚夫。”
苏灿瑶眨了下眼睛,抬手飞快捂住脸颊。
好险……差点又要脸红了!
幸好她已经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不就是未婚夫么,不就是未婚夫妻么,现在就算有人站在城墙上大喊,她也坚决不脸红!
刘子煦脸色一瞬间发白,终于察觉出几分古怪。
他之前就疑惑裴元卿为什么不姓苏,以为他们是表兄妹,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兄妹!不但不是兄妹,还有婚约在身。
苏景毓唇角轻轻扬起,裴元卿这个法子不错,如此一来倒是简单快捷,可以省去麻烦。
他笑了笑,打着圆场道:“刘兄,你不知道吗我妹妹和卿弟自幼订婚,早就有婚约在身,这丹阳城里的人都知道,你稍微打听一下就清楚了。”
刘子煦身子晃了晃,唇无血色,脸色苍白。
他看了看裴元卿,又看了看苏灿瑶,强撑着笑容,声音艰涩道:“我是外乡来的,的确不清楚。”
苏景毓意有所指道:“刘兄下次凡事还是要提前打听清楚才好,免得做错事,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他这番话隐隐含着几分敲打。
刘子煦眼皮不安的颤动,逐渐恢复冷静,也意识到自己借着送书的机会来传信有多荒唐,一时间无地自容,脸色变得更白。
他那点小心思自以为隐藏的很好,这一刻才明白,其实他做的事都过于急切了,没有顾及到苏灿瑶的名声,也没有想过这件事一旦败露会有什么后果,更没有打听清楚情况就贸然行动。
刘子煦低垂着头,呐呐应了一声,再也坐不下去,魂不守舍的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站在锦澜苑门口,忍不住回头望去。
苏灿瑶坐在石桌旁,逗着笼中的一只鸟,眉目如画,唇畔隐隐含笑,由始至终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刘子煦忽然意识到,她的眼中从来都没有他。
他在她心里可能还没有那只鸟重要。
裴元卿和苏景毓亲自把刘子煦送了出去,见他面色惶惶,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苏景毓便派了辆马车送他,免得路上出意外。
苏景毓想了想,自己也是时候该回书院了,于是也上了马车,反正他没有要带的东西,裴元卿帮他向父母禀报一声就行,便一道走了。
马车滚滚离去。
裴元卿送完他们回来,眉心深锁,脚步发沉,心上像压着东西一样沉甸甸的,令他无法展颜。
他走进锦澜苑里,抬头一看,苏灿瑶正坐在秋千上没心没肺的喝梅子汁,脑袋微微仰着,斑驳的树荫落在她身上,明明暗暗,光影浮动,晃动的裙摆像盛开的花瓣。
裴元卿眉头松了松,拔步走过去,“不是嫌酸不喜欢么,怎么还喝”
苏灿瑶放下竹筒,品了品味道,“习惯了这股酸味后,感觉好像还不错,如果能再甜一点就更好了。”
裴元卿双手抱胸靠到旁边的树干上,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问:“你感觉刘子煦怎么样”
苏灿瑶脚尖用力,在秋千上轻轻晃着,“什么怎么样”
裴元卿委婉问:“你就没感觉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苏灿瑶想了想,“他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
裴元卿眸色微沉,不自觉掐紧了手心。
“……就是你和哥哥的同窗啊。”苏灿瑶抬起手臂晃了晃,道:“他如果不是你们的同窗,我才不要在这里陪他说话呢,今天多晒呀,幸好没晒黑。”
裴元卿看着她白花花的胳膊:“……”
他走过去,默默把她的袖子拉下来,嘴角压抑的绷紧。
“好热!”苏灿瑶不满的瞪他,杏眼圆圆的。
裴元卿看着她乌黑纯净的瞳仁,忽然两只手握住秋千绳,停住晃动的秋千,微微俯身看着她,沉声道:“哥哥也是男人。”
苏灿瑶轻轻眨了下眼睛,很煞风景的问:“……不然呢”
“……”裴元卿直起身体,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苏灿瑶低下头,把玩着腰间的香囊,全然不知道自己脆弱的后颈暴露在他的视线下,露出一片莹白光滑的肌肤。
裴元卿移开视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杳杳。”他低声唤她。
苏灿瑶抬起头。
裴元卿声音沙哑,“你懂不懂刘子煦对你是哪种感情”
苏灿瑶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知道啊。”
裴元卿气结,你如果知道就好了。
“你觉得那些纸条,他真的是不小心夹在里面的吗”
苏灿瑶语气平静,“不是啊,他是故意的。”
裴元卿愣了一下,迟疑问:“那你觉得他为什么故意这样做”
苏灿瑶垂下眼帘,拨了拨香囊上的流苏,嗓音寻常道:“因为他喜欢我啊。”
裴元卿猝不及防的怔住。
苏灿瑶把他推开,继续晃着秋千,不紧不慢道:“我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毕竟我和他才见过两面,后来看你和哥哥的反应,我就明白了。”
她对感情的事懵懵懂懂,但她对自己的两位哥哥很了解,他们刚才看似平静,实则都暗藏锋芒,对刘子煦隐隐充斥着几分排斥和提防。
苏灿瑶想了想,气愤道:“他这个人好没有规矩,我跟他说话都没超过三句,他就敢锦书传信,一旦事发,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幸好你说那些话本不是买给我的,没经过我的手,不然恐怕还要留下隐患。”
她顿了顿,余怒未消道:“他虽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但着实有些糊涂,你以后离他远一点,不许让他再来府里。”
裴元卿唇边噙起一丝笑,应了声:“我已经吩咐过门房,以后不会让他进门了。”
苏灿瑶满意了,又秋后算账道:“你刚才也没有说谎,那些话本的确不是买给我的,刘子煦表错了情,那些纸条就全当是给灿一灿的吧。”
鸟笼里的海冬青听到自己名字,扇了扇翅膀。
裴元卿这才发现苏灿瑶把鸟笼挂在枝头,海东青正眨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看他,身上的羽毛蓬松着,看起来又圆润了不少。
苏灿瑶拍了拍秋千绳,“哥哥,快给我推秋千。”
裴元卿走到她身后,任劳任怨的推了起来。
清风拂过耳畔,带来夏日难得的清爽,苏灿瑶在秋千上高高荡起,舒服的闭上眼睛,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与之相反,裴元卿只推了几下,后背就冒出汗意,烈日炎炎,动来动去最容易出汗。
裴元卿推了一会儿,倏然道:“你昨天跟太子说什么来着”
苏灿瑶身体一僵。
裴元卿凑到她耳边,声音如同念咒一般在她耳边响起。
“是谁说从小到大都对我极好的嗯”
苏灿瑶眼睛飞快眨了几下,理不直、气不壮的辩驳道:“我明明是说,我给你剥水果、督促你锻炼身体、提醒你早睡早起、帮你喂海东青、帮你摘花,这些事我哪样没做过”
裴元卿哑口无言。
苏灿瑶趾高气昂地用团扇拍了拍秋千绳。
“……”
裴元卿认命的继续推起来,一下一下,勤勤恳恳。
苏灿瑶满意的弯起唇角,“对了,你刚才为什么那么问我,难道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刘子煦的心思”
裴元卿‘嗯’了一声:“我以为你不知道,没想到你忽然变聪明了。”
苏灿瑶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劲,转过头睨他,“难道在你心里我以前很笨吗”
裴元卿:“……”
第62章
汉川行宫内,灯火彻夜通明。
黄昏时分太子接到圣旨,乾丰帝命其带领群臣回京,即日启程,不得耽搁,因此行宫上下众人连夜收拾行李,为明日一早出发做准备。
祁烈负手站在长廊下,望着丹阳城的方向,眉心轻蹙,眼中隐含着不舍。
他知道父皇急着召他回京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还没有抓到,很有可能还潜藏在行宫周围伺机而动,他留在这里的确不安全。
自从当年粲儿出事之后,父皇就对行刺一事极为紧张,这次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让他出京。
他明白父皇这道旨意的意思,可他跟弟弟才刚重逢,还没有太多时间相处,他能看得出弟弟跟苏家人感情很深,他不敢肯定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劝服弟弟回京。
祁烈望着庭院里的落叶,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破晓时分,暗卫潜入苏府,轻轻敲响了裴元卿的房门。
阖府寂静,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裴元卿踏着朝露离开苏府,骑着马朝城外飞奔而去。
祁烈焦急等在城外的八角凉亭中,看到裴元卿就一把攥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急切道:“粲儿,你跟皇兄回去吧,你离宫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回去了。”
裴元卿抿紧唇角,轻轻摇了摇头,“皇兄,我还不能回去。”
“你是不想见父皇,还是仍介意着当年的事”祁烈眉心拧紧。
裴元卿抬头笑了一下,微风拂面,他眉宇间带着一抹释然,“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日子平淡却安静。”
祁烈声音焦急,“苏家是你的家,可皇宫也是你的家,你相信皇兄,皇兄这次肯定能保护好你,皇兄可以向你保证,那些流言蜚语绝不会再传出来。”
裴元卿缓缓摇头,“皇兄如今知道我在哪里,可以给我写信,我也可以去京城看望你,这就已经足够了,只是可惜这次相聚时间太短。”
祁烈心中既苦且涩,他看着长身玉立的弟弟,心知弟弟已经长大了,很多事不是他能替他做决定的。
“你决定了”
裴元卿坚定的点了点头,“还望皇兄在父皇面前帮我隐瞒。”
他不希望现在平静的生活被打扰,哪怕他能够证明他是父皇的儿子,但信与不信也在父皇一念之间,他不愿再去遭受这种质疑,更不想去面对父皇审视的目光。
他早就告诉过自己,从今往后他就只是裴元卿。
祁烈无可奈何,他不想把裴元卿逼得太急,免得裴元卿又离开了,何况当年是他和父皇没有保护好裴元卿,是他们亏欠了他,让他置身于危险当中,现在根本没有资格破坏他安稳的生活。
当年如果不是苏家人,他们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他。
祁烈焦急的在原地走了两步,面色凝重的沉思着。
近两年父皇身体越来越差,朝中波谲云诡,夺储之争愈发激烈,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弟弟现在回去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说不定会成为夺储之争的靶子,也许会有人把当年的事拿出来做文章。
至少对于当年之事,祁慎就是知情的。
这次有人在围场中埋伏要杀他,下次说不定那些人又会在另一个地方设下埋伏,弟弟如果跟他回去,很有可能也会受到波及,远不如在这里安全。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弟弟的身份,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祁烈沉思过后,发现现在的确不是一个裴元卿回京的好时机。
祁烈想开之后,眉头稍微松了松,他抬起头,目光不舍的看向裴元卿。
不管怎么样,此次围猎之行,他能找到弟弟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能够卸下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祁烈缓了缓脸色,露出几丝笑容,揶揄道:“粲儿,你是不是舍不得你那个小未婚妻”
裴元卿窘迫的摸了下鼻子,无奈唤他,“皇兄……”
祁烈哑然失笑。
看来他的确可以提前开始准备彩礼了。
“可惜这次走的急,没来得及跟苏家人告别,也没能跟你的小未婚妻告别,你下次回京,记得把她也带上。”
裴元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唇畔浮起一丝笑意,杳杳这个时辰应该还在睡觉。
祁烈抬起手,不舍的摸了下他的脸,神色郑重道:“粲儿,皇兄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要记住,你是翊王,不是丹阳城里的一个普通少年,你早晚要回到你的位置上。”
裴元卿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澄亮的看着他,承诺道:“皇兄,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回去。”
祁烈红着双目,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待朝堂清净,他将权力牢牢握在手里的那一天,一定要让弟弟风风光光的恢复身份,做无人敢质疑的翊王。
祁烈压下眼中的伤感和不舍,朝裴元卿伸出手臂。
裴元卿抬手跟他牢牢相握,看着皇兄肩膀上的伤,眼眶也微微泛红,目中含泪道:“此行路远,万望皇兄珍重。”
……
苏灿瑶一觉醒来,发现裴元卿不在府里,一问小厮才知道他天还没亮就骑马离府了。
她不明原因,正想细问,就看到苏明迁急匆匆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苏灿瑶迈步过去,疑惑问:“爹爹,你去哪,怎么如此焦急”
苏明迁步履不停道:“太子殿下要带领众臣启程回京,我等地方官员都得前去相送。”
苏灿瑶面色白了白,神色一下子急了起来,“太子今天就走怎么如此突然”
“皇上听闻围场遇刺之事后雷霆震怒,派了重兵来保护太子等人回京,命令他们不得耽误,即刻启程。”
“太子身上的伤怎么办”
“路上乘马车,随行有太医看护,不会有事的。”
苏明迁说罢,不敢再耽搁,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走。
苏灿瑶神色恍惚的愣在原地。
太子要离开了,那么裴元卿呢……他这一去还会回来吗
苏灿瑶站在院子里,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她却忽然觉得周身泛凉,生出一种失重的感觉,眼前仿佛有了重影。
*
祁烈一行人等的队伍启程后,裴元卿骑着马,跟在后面默默送了一段。
他不舍得皇兄离开,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何时,可即使再不舍,他也不得不这样做,他不可能就这样撇下杳杳,撇下苏家众人,他还没找到机会向他们解释这些前因后果。
直到太子的车驾出了越县,他才勒紧缰绳,站在山坡上目送着他们走远。
这样一来一回已经过了小半日,他打马回城,在城门口遇到李忠,又顺路去了趟山上,把那些名籍文牒一一发下去。
李忠终于想开了,默认了他这样做。
山上那些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是非恩怨不应该牵连到下一辈。
他们放不下前朝,放不下过往,这一切都跟孩子们无关,孩子们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应该适应新的朝代。
夏季多雨,傍晚时分暮霭沉沉,忽降骤雨。
山里路滑,裴元卿只得留在山上用了晚膳,还陪着李忠喝了几杯清酒。
李忠酒后兴致颇浓,说了很多当年他带着裴雪英逃亡回京路上发生的事。
他口中的裴雪英聪明而勇敢,虽然没有强迫的体力,却几次化险为夷。
裴元卿默默听着,将这些事都记在心里。
待雨势停歇,他把李忠扶回屋里,给他盖上被子,然后独自下山,骑着马往回赶。
他披星戴月的回到府里时,已经是明月高悬,夜色浓稠。
裴元卿走进锦澜苑,下意识朝苏灿瑶屋子的方向看去,屋子里暗黑一片,没有点灯,看样子屋子里的人应该已经睡了。
裴元卿收回视线,迈步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抬眼望去,发现屋檐下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笼,门边蹲着一个人,小小一团,抱膝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着身体。
灯笼随风摇曳,光影明明暗暗的落在她身上。
“……杳杳”裴元卿声音诧异,连忙快步走过去。
苏灿瑶闻声愣愣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见到他眼中一瞬间迸发出惊喜,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直直的看着他。
裴元卿把她扶起来,焦急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蹲在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灿瑶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冲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声音又娇又软地质问:“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她冒冒失失的冲进裴元卿的怀里,裴元卿的胸口好像也被撞了一下,他晃了下神,茫茫然解释道:“我去城外了,太子要回京,我过去送他,送完太子后我遇到李叔,跟着他去了趟山上,恰好赶上下雨,我就在那里用了晚膳,等雨停了才回来。”
苏灿瑶杏眼红红的,手臂不断收紧,眼泪流的更凶了,“你这么晚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跟太子走了。”
她坐立不安的心慌了一整天。
夜里,她在他房门前点了一盏灯,就这样等了他许久,期盼着他能知道有人在等他,可以快些回来。
夜色越深,她心底的恐慌越是如潮水般一阵阵涌起,惶惶不安。
她怕裴元卿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也怕她再也见不到他。
她更怕‘裴元卿’这个人只是短暂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早晚有一天会消失,变成那个遥不可及的‘祁粲’‘翊王’,毕竟裴元卿只是丹阳城里的裴元卿,祁粲才是真实的、是天下人皆知的。
裴元卿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她泛红的眼尾,愧疚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等我,如果我知道你在等我,肯定立即就回来。”
苏灿瑶吸了下鼻子,将头紧紧地埋在他的肩膀上,相比起生气,她现在更想确认他是真真切切的回来了。
裴元卿看着靠在怀中的温香软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踌躇了一会儿,理智才稍稍回笼,低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跟太子离开”
他根本就没想过苏灿瑶会有这份担忧,所以才没有提前跟她说一声,早知道她会这样难过,他宁肯把她从床上喊起来,带她一起去,他看着她这副委屈的样子,心底密密扎扎的泛着疼。
苏灿瑶反应过来,眼睛睁得滚圆:“……”眼泪突然不想流了。
对哦!他和太子非!亲!非!故!
她要怎么解释,她为什么会觉得裴元卿会跟太子离开
苏灿瑶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果断选择闭嘴。
夜凉如水,又刚下过雨,地面还潮湿着,苏灿瑶在外面蹲了许久,早就觉得冷了,只是刚才没注意到,如今回过神才发现身上早就凉透了。
裴元卿的怀抱宽敞又温暖,靠在上面极有安全感,仿若避风的港湾一般,她依偎着,有些不舍得放开。
月色皎皎,屋檐下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院子里静悄悄的,庭院里的花悄然绽放,暗香浮动。
苏灿瑶静静靠在裴元卿胸前,想起一天来的患得患失,忍不住抬手重重捶了他一下。
听到裴元卿的闷哼声,她又抬手给他揉了揉。
等他不疼了,她又抬手捶他胸口,如此反复。
裴元卿任由她打着,既没把她推开,也没敢伸手去抱她,苏灿瑶总说他是冰块,这一刻他好像真的成了冰块一样,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
只不过冰块是冷的,他的一颗心却是滚烫的,他甚至害怕会把怀里的小姑娘灼伤。
裴元卿觉得刚才在山上喝的那几杯酒,酒意才涌了上来,他有些醺醺然,鼻翼间充斥着苏灿瑶身上香甜绵软的味道,心脏突突的跳着。
苏灿瑶把人一顿又捶又揉,心情总算舒畅了一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裴元卿没有选择跟太子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了。
他们明明已经相认,裴元卿却没有跟太子回京。
现在太子已经离开了丹阳城,裴元卿肯定不会跟他走了。
苏灿瑶想到这里,悬着的一颗心安定下来,忍不住有些小雀跃。
她五官舒展开,唇边隐隐浮起笑容。
裴元卿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怎么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的”
苏灿瑶嘴角翘了翘,心底泛软,抬起头问:“哥哥,你做我哥哥多少年了”
裴元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转身回答:“快十四年了。”
苏灿瑶弯起唇角,一双乌瞳水润柔亮,“好快啊,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来不曾分开过,既亲密无间,又不可分离,苏灿瑶渐渐意识到,她根本就无法接受裴元卿会离开她。
裴元卿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唇角微扬,“是啊,不知不觉我们都长大了。”
他的嗓音极为好听,干净而低沉,如珠落玉盘,苏灿瑶很喜欢这样靠近听他说话,从胸腔里传出来的声音好像比往常还要低沉上一分。
她微微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裴元卿,嘴角笑意变得更柔。
裴元卿看着苏灿瑶脸上明艳的笑容,微微晃了眼,夜风轻轻吹拂起她的发梢,晃动的烛光柔柔的映在她仰起的面庞上,眉目含笑,眼波流转,肌肤细腻如白玉,动人心弦。
裴元卿定定望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波澜,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捋至耳后,突如其来问:“我以后不做你哥哥了好不好”
苏灿瑶睫毛轻颤,怔了怔,“那做什么”
裴元卿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换个身份。”
“什么身份”苏灿瑶满眼不解。
她连裴元卿语气认真,恋恋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微微直起身体,可还没站稳就踉跄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回裴元卿的怀里。
“怎么了”裴元卿扶稳她,神色略微紧张的望向她的腿。
苏灿瑶抬手捶了捶腿,难以启齿道:“……腿麻了。”
裴元卿:“……”
苏灿瑶瞪了他一眼,抱怨道:“都怪你这么晚回来,害得我刚才蹲太久了。”
裴元卿低头笑了一声,蹲下帮她揉了揉腿,然后站起身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灿瑶脚下蓦地悬空,紧张的抱住裴元卿的脖子。
她这才发现他是这样高。
月光映在裴元卿的面庞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从苏灿瑶的角度,能看到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低头望过来时,冷峻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苏灿瑶微微晃神,心跳的有些不受控制,莫名慌乱。
裴元卿踏着月色,抱着她一步步回了房,推开房门,摸着黑一路走进去,弯腰将她放到熟悉的拔步床上。
苏灿瑶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紧张,手指轻轻抓住身下柔软的衾被,怔怔看他,总觉得今夜的裴元卿与平时不太一样。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如同对待妹妹一般,亲昵却保持距离,好像他们之间少了一层什么又多了一层什么,连他望向她时的眸色都比往常幽深,仿若寂静的潭水一点点泛起了涟漪。
两人在昏暗的夜色中隔着月光对视,目光交织,呼吸可闻。
裴元卿眼眸微垂,神情虔诚而专注地看着苏灿瑶,清冽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不做你的哥哥了,做你的未婚夫,好不好”
苏灿瑶怔仲一瞬,双眸渐渐睁大。
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元卿无声浅笑,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一般,“你有三个选择,一个是我做你一辈子的哥哥,一个是我做你未婚夫,还有一个是既做你哥哥又做你未婚夫。”
苏灿瑶睫毛颤了颤,月光洒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易碎的光。
裴元卿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轻抚了一下,然后给她脱掉鞋袜,后退一步,起身将屋子里的烛火点亮。
他推门走了出去,回身关门,抬眸望了她一眼,轻声说:“好梦。”
房门闭合,徒留一室寂静。
烛火明明,苏灿瑶在床上呆呆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灯芯微微晃动,她恍然回神。
苏灿瑶脸颊渐渐涨红,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扯过衾被钻了进去,把衾被盖过头顶,将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她躲在被子里,捂着脸颊,耳畔好像还回荡着裴元卿的话,脸颊不受控制的发烫。
裴元卿说不想做她哥哥了……
裴元卿说想做她未婚夫……
……裴元卿怎么能这样!
苏灿瑶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她和裴元卿往日相处的画面,一点一滴,不断涌上心头。
半晌,她呜咽一声,懊恼捶床。
什么好梦!还怎么好梦!裴元卿这个不解风情的大冰块!
……
苏灿瑶显然低估了自己的消化能力。
后半夜她不但睡着了,还一夜好梦到天亮。
早上睁开眼睛,苏灿瑶第一次反省自己,她是不是过于心大了
她趿着鞋下床,跑到窗边偷偷听了听对面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出去。
外面很安静,只有婢女们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苏灿瑶轻轻推开一条窗缝,见裴元卿不在院子里,才将整扇窗推开。
她眺目望去,裴元卿坐在对面窗前的书案旁,微微垂着头,正凝神沉思,面容干净,清瘦修长的手里执着一卷书,手边放着一盏清茶,正腾腾冒着热气。
窗前梨花飘落,花瓣洒落一地,几瓣梨花从窗口飘进去,落到书上,他抬袖轻轻拂去。
苏灿瑶心上一跳,慌忙移开目光,躲到了窗旁。
裴元卿抬头望去,对面的窗户敞开着,窗前空无一人,只余满院梨花香。
可若细看,窗口露出一小片衣角,衣裳的主人显然正躲在窗旁。
他唇边噙着一抹淡笑,随口唤来路过的婢女,“你们小姐醒了,准备早膳,送去她屋子里。”
苏灿瑶身体微微僵住,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挪。
裴元卿顿了顿,又不紧不慢的添了一句:“如果你们小姐不肯开门,你就从窗口递进去。”
苏灿瑶:“……!”
片刻后,裴元卿看到对面的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
第63章
午后,天气闷热的不见一丝凉风。
沈昔月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歇晌,望着不远处的苏灿瑶,发现她这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苏灿瑶站在花圃前,拿着一把银剪在修剪花枝,微微垂着眸子,神色看不出喜怒。
沈昔月眼看着她快要把仅剩的那几枝花剪秃了,连忙从摇椅上站起来,夺过她手里银剪,免得她伤到自己。
沈昔月握住她的手,细声询问:“杳杳,你有心事”
苏灿瑶瞟了一眼裴元卿屋子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佯装若无其事道:“没有啊。”
只是语气沉沉的,不如往常那般明朗轻快。
沈昔月牵着女儿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石凳被太阳晒的热乎乎的,坐上去很舒服。
田嬷嬷端来新熬好的杏仁粥,笑眯眯的放到苏灿瑶面前,“杏仁粥里放了麦芽糖,小姐肯定喜欢。”
沈昔月笑着让她去忙,拿起汤匙搅了搅,待杏仁粥半凉了,才把汤匙递给苏灿瑶。
苏灿瑶心里惦记着事,其实不太有胃口,拿着汤匙慢吞吞的喝了一会儿就放下汤匙说饱了。
沈昔月见女儿只用了小半碗杏仁粥,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脸色变了变。
她女儿从小到大胃口都极好,能让她胃口不好,那必然是生病了啊!
沈昔月握住苏灿瑶的手,抬手摸了摸她柔嫩的面颊,心疼道:“杳杳,你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快跟娘亲说说。”
苏灿瑶摇头,强打精神道:“我没事,就是天气太热了,不太有胃口。”
沈昔月眼神狐疑,“真的没事娘亲最近事忙,没顾上你,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娘亲说。”
“知道啦,娘亲。”苏灿瑶依偎进她怀里。
沈昔月语气依然担忧:“娘亲瞧着你好像清减了许多。”
苏灿瑶怀疑人生的摸了摸下巴,她瘦了吗没觉得呀。
不过她懂,有一种瘦叫娘亲觉得你瘦!
窦嫣从外面走进来,就看到苏灿瑶捧着自己圆圆的脸蛋,凑过去让沈昔月捏,以此证明自己没瘦。
窦嫣哑然失笑,走过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嗯,没瘦,还胖了点。”
苏灿瑶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她,“嫣姐姐,你跟大表哥学坏了。”
窦嫣掩唇而笑,“你可别让他听见,他不但不会引以为耻,还得乐坏了。”
“还是你了解他。”苏灿瑶觉得这绝对是大表哥能做出来的事。
沈昔月扶着窦嫣坐下,笑问:“你怎么没带小峰过来”
窦嫣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眉眼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祖父带他去参加诗会了,这孩子不像我跟他爹爹,是个喜欢读书的,整日喜欢跟着他曾祖父,小小年纪说话都有些文绉绉的了。”
苏灿瑶和沈昔月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沈懿对这个曾孙子也是真喜爱的紧,经常带在身边。
沈昔月命人煮了壶窦嫣喜欢的杏仁茶,窦嫣闻着袅袅杏仁香,会心一笑,“还是姑母疼我。”
沈昔月莞尔,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肚子,“最近身子怎么样”
“挺好的,这一胎怀的很稳,没吐过几日,胃口也好,连大夫都说只要我平时多多走动就行。”窦嫣脸颊微红,“阿云很体贴,将我照顾的很好。”
“那就好。”沈昔月浅笑,目光欣慰。
这些年她将窦嫣与沈路云的感情看在眼里,见他们夫妻恩爱,感情越来越好,窦嫣也从当年的苦闷中一点点走出来,人变得越来越开朗,她便放心了。
窦嫣低头抿了一口杏仁茶,放下白瓷碗道:“昨天窦夫人来找过我。”
她口中的窦夫人就是窦如华,这些年来她一直不肯再称呼其为姨母,只以窦夫人称呼。
沈昔月问:“她有什么事吗”
“来跟我示好。”窦嫣讥讽的扯了下嘴角,轻轻叹息:“这几年窦家没落,我那位二叔都快把家产折腾光了,窦露过得也不如意,帮不上家里什么。”
苏灿瑶好奇问:“她怎么了”
“程文荣前几年纳了一房小妾,行事愈发荒唐,竟然跟小妾在马上就嬉闹起来,结果意外坠马,程文荣摔坏了腿,至今都卧床不起,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下床走路了,程夫人埋怨是窦露没看管好夫婿,由着程文荣跟小妾胡闹,竟然怪到了窦露身上,日日让她站规矩,稍有不顺眼的就要叱责一番。”
苏灿瑶即使不喜欢窦露,也觉得程夫人好生不讲道理,明明是她儿子自作自受,幸好嫣姐姐没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婆母,她大舅母对嫣姐姐可好了,简直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窦嫣道:“窦、程两家虽然是姻亲,但这几年关系闹得很僵,程文荣摔伤后两家关系更是恶化了不少。”
苏灿瑶听着窦家和程家这几年来的经历也忍不住唏嘘,他们对别人机关算尽,却管不住自身,抢到再多东西也是枉然的。
沈昔月问:“二嫂去找你,就是跟你说这些事么”
窦嫣摇头,“听窦夫人的意思,是想让我帮智哥儿寻一门好亲事。”
沈昔月温声道:“智哥儿也是你的表弟,当年发生那些事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你别跟他计较,这几年他挺长进,人也稳重了不少,你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帮忙撮合一下也无妨。”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我那位姨母却是位异想天开的主。”
窦嫣揉了下太阳穴,苦恼道:“她竟然想给智哥儿娶位官宦之女,还跟我说她不挑剔嫡庶,只要那女子在家中受父母宠爱即可,最好将来能帮到智哥儿。”
苏灿瑶和沈昔月听得一阵沉默。
窦嫣神色无奈,“她不但痴心妄想,还要挑肥拣瘦。”
沈昔月在心里感叹,她这位二嫂可真是多年不变,性格始终如一。
苏灿瑶一手支颐,问:“嫣姐姐,你怎么回答她的”
窦嫣心有余悸道:“我吓得赶紧回绝了她,我可没有那个本事,我去哪里找官家女子下嫁啊,最多就是找个品性好的姑娘,可她肯定不会满意。”
“她没有不高兴吗”苏灿瑶问。
“当然不高兴了,翻脸像翻书一样快,她听到我不肯答应,立马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不顾念亲情,说我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现在日子过好了,就不把她看在眼里。”
窦嫣无奈道:“是智哥儿及时赶过来,把她拉走了,后来智哥儿还连夜派人送了份厚礼过来,说是替他母亲向我致歉的。”
窦嫣想起窦如华就觉得头疼,后悔道:“我当时就不该让她进门。”
沈昔月道:“她能放下面子去找你,恐怕也是别无他法了。”
这几年苏家大房和二房名声败坏,牵连到子女的婚事,能娶到清白人家的女儿已经是十分不易,窦如华竟然还妄想娶到官宦之女,窦如华这个要求恐怕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其实以苏景智的本事,无论门庭高低,娶个聪明能干的姑娘回来,夫妻俩携手努力,将来未必不能攒下一份家业,是窦如华太过好高骛远了。
窦嫣懒得再说窦如华,顿了顿道:“跟窦夫人闲谈时,我听她提起,孔夫人似乎要再嫁了。”
“啊”苏灿瑶和沈昔月同时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
这倒是她们没想到的,当初孔宜会跟苏明德和离,已经让人吃了一惊,如今苏采婷和苏雨姗都已经成婚了,苏景祖也已经长大成人,没想到孔宜会在这个时候再嫁。
窦嫣嗓音压低,“听说她嫁的还是苏大爷以前生意场上的对手,气得苏大爷跑到孔家门前大骂,被孔家派人乱棍打了出来,闹的挺难看的。”
苏灿瑶唏嘘的摇了摇团扇。
苏明德当初不知道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纳妾,孔宜恐怕也是恨极了他,才会走到这一步,也算狠狠出了一口恶。
窦嫣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我还听窦夫人说,苏景耀偷拿了家中的钱财跑路了!大房几乎被洗劫一空,连老太太的首饰都被他搬空了。”
苏灿瑶愕然,“怎会如此”
“那个苏景耀素来心思不正,阿云好几次看到他出入风月场所,自从他手被废了后,行事愈发荒诞无稽。”
“前段日子他醉酒回家,正好被苏明德撞见。”
“苏明德刚在孔家受了一肚子气,被打的鼻青脸肿,本就正在气头上,一看苏景耀醉醺醺的还满身脂粉味,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棍子就将苏景耀打了一顿,苏景耀可能因此怀恨在心,连夜就卷了钱财跑路了。”
“听说老太太天天哭天抢地,对着钱玉娇又打又骂,大骂苏景耀不孝。”
“这事大房一直费心瞒着,外面的人还不知道。”
苏灿瑶吃惊不已,自从分家之后,大房和二房闹出的事情可真不少。
没有苏昶压制他们,他们简直就是一盘散沙,全都本性暴露无遗。
三人叙了一会儿话,苏明迁和裴元卿从外面走了进来。
苏明迁咧嘴笑着,神色有些兴奋,不断说着什么,裴元卿侧头默默听着,唇边含着一抹浅淡笑意。
苏灿瑶慌乱移开视线,垂眸看了一会儿地面,又忍不住抬眼偷偷去瞧裴元卿。
她躲了裴元卿几天,这几天两人明明待在一个院子里,却没有碰着面,连半个字都不曾说过。
可总避着裴元卿,她又有点想他。
……只有一点点想。
苏灿瑶发呆的间隙,裴元卿抬起眸子,猝不及防的望过来。
视线对上,苏灿瑶慌乱低头喝茶,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呛的咳嗽起来。
裴元卿抿了下唇,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促狭笑意。
苏灿瑶脸色胀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
苏明迁大步走过来,面上带着明显的喜气。
沈昔月跟他夫妻多年,自然了解他,给他倒了一盏茶,递过去问:“有什么好事”
苏明迁眉宇间难掩欢快,喜气洋洋道:“调令下来了,上头说我带兵营救太子有功,晋升为五品同知。”
众人一喜,全都高兴不已,连忙向他道贺。
苏明迁在县令的位置上已经坐了这么多年,最近本来该提拔为六品官,没想到因为这一桩事,直接被破格提拔为五品同知,这着实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大家都为他感到高兴。
苏灿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父亲是个好官,这么多年来清清正正,从来不曾贪墨过一丝一毫,还处处为百姓着想。
苏明迁喜不自胜地看向裴元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多亏了卿哥儿,如果不是卿哥儿通知去救驾,我也不会有机会立功。”
他接到调令后,心中暗暗揣摩,他这个五品同知,恐怕不止是因为救太子有功,更是因为裴元卿的缘故。
他觉得太子是为了裴元卿才奖赏苏家的。
但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不敢肯定。
裴元卿摇头,真心实意道:“您本来就官绩斐然,表现出色,是深受百姓爱戴的父母官,这一切都是您应得的。”
沈昔月笑道:“都有功劳,不管是谁的原因,咱们今晚都要好好庆祝一番。”
苏明迁能越级晋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惜苏昶不在家,不然非得放鞭炮庆祝不可。
沈昔月派人去书院把苏景毓接了回来,又派人去将沈家人都请了过来。
大家齐聚一堂,好好热闹一番。
夜色阑珊,锦澜苑内欢笑声不断。
酒过三巡,沈懿看着苏明迁,目露欣慰,又看了看坐在他身侧的裴元卿和苏景毓,目光同样欣慰。
苏家三房日子越来越蒸蒸日上,他的女儿和小外孙女日子也越过越滋润了,他当年没看错人。
沈懿摸了摸胡须,放下筷箸,笑着开口:“我准备带毓哥儿去趟京城。”
众人愣了一下。
苏景毓诧异抬眸,没问为什么,只恭敬道:“外公,您想什么时候出发”
沈懿思衬片刻,“待收拾妥当就启程,我已经想过了,科举日渐临近,以你现在的水平,书院里已经教不了你更多的东西,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出去游学,在明年科考前,我会带你去见一些老朋友,让他们指点你,至于你能吸收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苏景毓感激的笑了笑,声音清脆的应道:“都听外公的。”
沈昔月眉心轻蹙,不放心道:“父亲,你们此行要去多久”
“需要探访的朋友有几个,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京城恐怕都快入冬了,我们就在京城找个地方住下,等毓哥儿明年参加完春闱考试再回来。”
苏明迁吃了一惊,“这样会不会太麻烦父亲了要不我去……”
沈懿摆了摆手,“你有官职在身,耽误不得,毓哥儿就像我的亲孙子一般,他既然成才,我也希望他能去到更高的位置,必然会倾尽全力助他,你且放心,科举一事就全权交给我吧。”
这么多年过去,一家人已经无需再说客套话。
苏明迁感激不尽的笑了笑,端起酒盏,敬了沈懿一杯清酒。
沈昔月沉吟道:“父亲,您和毓哥儿两个人去,我们肯定是不放心的。”
窦嫣看了眼旁边的沈路云,含笑开口:“让阿云陪你们去吧,你们到了京城要找地方住,毓哥儿还要参加科举,有不少事情要忙,他跟去凡事能有个照应。”
苏灿瑶劝道:“嫣姐姐,你有孕在身,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大表哥肯定想陪在你身边,不方便跟去,不如让我……”
她头皮一紧,感觉裴元卿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微微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和元卿哥哥陪他们去。”
她说完,轻轻垂下眼帘,不敢去看裴元卿。
苏明迁失笑,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我看你就是想去上京玩。”
“我还没去过京城呢,就算想去见见世面也很正常。”苏灿瑶扯着苏明迁的袖子晃了晃,“爹爹,没有人比我们更合适了,你就让我们去吧,好不好”
其实她不止想去上京看看,还想让裴元卿能跟太子多见几面,他们兄弟难得重逢,应该多给他们一些相处时间。
裴元卿跟小时候的长相已经有很大不同,现在除了乾丰帝和祁烈外,估计放眼整个京城也没人能认出他来,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到上京。
苏明迁衬度道:“卿哥儿有功夫在身,如果能跟父亲和毓哥儿一起进京,我自然是放心,可是你嘛……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苏灿瑶顿时急了起来,站起来给他捏肩捶背,“爹爹,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了”
“唔……这个嘛。”苏明迁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视情况而定。”
苏灿瑶:“……”可恶!臭爹爹!
大家轰然大笑,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仿佛看到了她小时候生气的样子。
苏灿瑶忍不住着急,又去扯沈昔月的手,撒着娇道:“娘亲,你对杳杳最好了,你想想如果哥哥和元卿哥哥都不在,我得多无聊啊。”
苏明迁在一旁认真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你们三个如果都不在,我和你娘亲一定也很无聊,不如你留下来彩衣娱亲。”
“……”苏灿瑶斜眼望过去,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您确定”
苏明迁仔细想了想,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三个小家伙都不在,他是不是就可以和娘子朝夕相处,再也不会突然有人冒出来打扰他们了这样的日子偶尔过几个月好像也不错。
裴元卿倏然开口:“就让杳杳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会保护好她的。”
苏灿瑶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隔着满桌的人,裴元卿眼瞳深如幽潭地望着她,目光专注而深邃,似乎含着无尽情义。
苏灿瑶在他这样专注的注视下,怔然一瞬,竟然生出一种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错觉。
苏景毓出声劝道:“路上有外公在,还有我和卿弟陪着,再带上一些护卫,不会有事的,爹,娘,你们就让妹妹跟我们去吧。”
苏灿瑶恍然回神,意识到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红着脸狼狈低下头去,心跳错落无章,彻底乱了节奏。
心跳声一声连着一声,响彻在她的耳畔,让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心跳的有多快,无法忽略,也无法隐藏,更无法欺骗自己。
沈昔月和苏明迁面色犹豫。
因为当年那场刺杀,他们这些年都将苏灿瑶看的极严,她但凡走远些,都必须带着护卫,突然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们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他们又不忍心看到女儿失望的神色。
苏景毓自然知道他们心中的担忧,劝慰道:“妹妹还没去过上京,你们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只躲在丹阳城里。”
沈路云笑了笑,开口道:“表妹在书画一道上造诣颇深,京中高手云集,她在那里说不定能结识到更多志趣相投的人,她想更上一层楼,早晚都要走出去看看。”
沈懿颔首道:“我这次带他们去见的那些老朋友里就有擅长画画的人,正好可以让他们指点杳杳一二。”
沈昔月和苏明迁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孩子长大了,他们不能束缚她一辈子。
他们对视一眼,终于点头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苏灿瑶雀跃不已,开心的抱了抱他们,“谢谢爹爹,谢谢娘亲!”
裴元卿不露声色地看着她如花的笑靥,眼中笑意愈浓,忽然出声道:“不谢谢哥哥”
苏灿瑶耳根泛红,转头望着他促狭的眉眼,抿了下唇,扭过头对苏景毓道:“谢谢哥哥。”
裴元卿眉梢轻挑,“不谢我”
苏灿瑶抬头,倏然冲他粲然一笑,轻声说:“因为你不是我哥哥。”
裴元卿猝不及防的愣住,失神一瞬,待反应过来,眼中浮起惊涛骇浪般的巨大惊喜。
杳杳是在回应他那晚的话!
苏景毓看看耳尖一点点变红的弟弟,又看看脸颊红彤彤的妹妹。
……
这俩人好像有事瞒着他!
第64章
酒宴散时,天色已然漆黑。
一行人把沈懿送到马车上,跟沈家人一一告别,望着马车走远,才转身往回走。
苏灿瑶瞥了一眼裴元卿,脑中飞快闪过刚才之事。
她捂住发烫的脸颊,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匆匆往锦澜苑的方向跑,步履如风,裙裾翻飞。
……没脸见人了!她刚才怎么就脑袋发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那句话!其他人虽然不懂,但裴元卿肯定听明白了!她最近都不要见裴元卿了!
苏杳杳,你简直是昏了头!
“杳杳,慢点走!小心跌倒!”沈昔月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诧异喃喃:“这孩子跑这么快做什么”
苏明迁在旁边没心没肺的大笑,指着苏灿瑶在游廊下飞快穿梭的身影,“像有猴子在后面追似的。”
沈昔月没好气的捶了他一下。
裴元卿低咳一声,开口道:“我去看看吧。”
他面色看起来从容淡定,迈出的步子却极大,话音未落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抬脚追了过去,速度也不遑多让。
苏景毓抻着脖子看了看。
这两人是吵架了吗可他们吵架的时候脸为什么那么红
……怎么办,弟弟妹妹好像背着他有秘密了!
微风拂过面庞,苏灿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下意识加快速度往前跑了几步,可才跑两步,手腕就被拽住了。
裴元卿带着她拐到旁边的假山后面,来到无人的地方才松开她的手腕,两人呼吸都有些喘。
月光倾洒而下,庭院里树影斑驳。
苏灿瑶抬眸看着裴元卿近在咫尺的面庞,心头一阵乱跳,慌忙低下头去,差点忘了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跑。
裴元卿漆眸明亮,眼里仿佛洒满了细碎的星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问:“你躲什么”
苏灿瑶想起那句‘不是哥哥’,羞赧地垂下眼睫,微微偏过头去,带着几分娇纵的小声道:“明知故问。”
裴元卿短促的笑了一声,平时冷峻的面容难得带着几分喜气:“我不知,你说与我听听。”
苏灿瑶脸颊烧红,觉得这人好生讨厌!
她抬脚想走,裴元卿却挡在她身前。
苏灿瑶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的抬脚往旁边绕开,裴元卿又一个跨步挡住她的去路。
苏灿瑶贝齿咬紧下唇,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小兽一般,抬头含嗔带怒的瞪了他一眼。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眉眼盈盈,颊边红晕似春桃,眼睫在眼睑上遮下一小片阴影,清澈的眸中仿若流淌着潺潺秋水,动人心魄。
裴元卿心头悸动,面染薄红,哑声道:“苏杳杳,你亲口说的,不能不认。”
苏灿瑶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蚋,“没说不认……”
裴元卿喉结滚动,目光如炬的看着她,声音很轻:“既然不是哥哥,那以后便是未婚夫了。”
苏灿瑶小脸腾地红了起来,眼神躲闪着,抿着红唇不说话。
裴元卿唇边噙着笑,柔声道:“虽然我从住进锦澜院的那日起就是你的未婚夫,但那是没经过你同意的,现在我是经过你同意的未婚夫,你既然给了我名分,以后就不能再拿走,否则我是要跟你闹的。”
苏灿瑶差点被他逗笑。
假山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苏灿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紧张的忘了过去。
沈昔月担忧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杳杳刚才走的那般急,莫不是被蚊子咬了”
苏明迁笑呵呵道:“卿哥儿不是跟过去了么,你且放心吧,卿哥儿性子沉稳,杳杳不管是被蚊子咬了,还是被猴子追了,他都能解决。”
苏景毓声音郁郁,“他们有事瞒着我。”
假山后的苏灿瑶和裴元卿身体同时一僵,下意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心虚。
莫名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苏景毓声音还在继续着,满含怨念,“我平时读书是忙了些,可他们怎么能有秘密不告诉我呢,我可是他们的兄长。”
苏灿瑶听后沉默,这种事情就是兄长才不好意思告诉吧
沈昔月柔声安慰:“孩子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些秘密。”
苏明迁不以为然地瞥了苏景毓一眼,“你不是也有秘密你看我跟你娘问过你随身带的那绣帕是谁的吗”
苏灿瑶:“……”您现在不就在问吗!
苏景毓声音发懵,“绣帕浅蓝色的那条”
苏灿瑶忘了害羞,眼尾一挑,瞬间好奇的竖起耳朵。
“是啊。”苏明迁继续意有所指道:“那可是女子的绣帕,你还贴身放着,你看我跟你娘问过你一句吗”
苏灿瑶眨了眨眼睛,哥哥随身带着女子的绣帕她怎么没见过都怪裴元卿最近乱了她的心神,她连这么大的事都没有发现过!
裴元卿站在她对面,看着她变来变去的表情,无奈又好笑。
苏景毓大声喊着冤枉,“那是妹妹的绣帕!妹妹上次去书院看蹴鞠赛的时候随手递给我擦汗的,我看绣帕用起来细细滑滑的,就留着用没扔。”
苏灿瑶:“”吃瓜突然吃到自己头上,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沈昔月嗓音轻柔,带着几分迟疑道:“那绣帕用的料子是蜀地来的松月锦,咱们府里没有置办过这种料子,杳杳似乎也没有用这个料子做绣帕。”
苏灿瑶瞬间就不心虚了,原来那绣帕是用松月锦做的,她根本就没有松月锦做的绣帕了,兄长分明就是在撒谎!
他还埋怨他们有秘密瞒着他,他分明也有秘密瞒着他们!
苏灿瑶气哼哼地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不由疑惑,兄长整日不是去书院就是回家,基本都是埋头苦读,也没见他身边有哪个女子呀
苏景毓不但没心虚,声音透着几分理直气壮,“那绣帕真的是杳杳给我的,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她。”
苏明迁道:“家里都没有松月锦,杳杳怎么会有松月锦的绣帕”
苏景毓驳道:“我怎么知道杳杳那绣帕是哪里来的,说不定是她在外面随手买的呢此事你们一问便知,我又何须跟你们撒谎。”
苏灿瑶:“……”哥哥这是把锅都推给她了!
苏灿瑶怀疑兄长是在拿她当挡箭牌,可兄长说的那般情真意切,又那般理直气壮,仿佛真的冤枉了他一般,让人忍不住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以她对兄长的了解,兄长骗谁都不会骗她娘。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苏灿瑶想出去找兄长对峙,一急之下忘了自己还在躲着他们的事,下意识就想抬脚往外走。
裴元卿眼疾手快的拽住她,将她拉了回来。
苏灿瑶回身,撞在他的胸口上。
裴元卿手指抵在唇边,低头比了一个‘嘘’。
苏灿瑶被他揽在身前,鼻间萦绕着他的气息,心尖忽地一悸。
院中寂静,他们靠的极近,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响声,好像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苏灿瑶额头抵在裴元卿胸前,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忽然就觉得不是那么羞赧了,原来他的心也跳得这般快,原来他也和她一样紧张,还有几分无措。
苏灿瑶心神微松,唇角浅浅的弯起一丝笑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外面三人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她却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她的眼中都只剩下面前的这个人。
苏灿瑶抬头望去,裴元卿将她松松的抱在怀里,正侧头望着假山外面,眉宇间的神色十分专注,下颌线微微绷紧,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目若寒星,佼佼公子如天上月。
苏灿瑶眼神摇晃,心口仿佛有只小鹿闯了进去,在里面横冲直撞,一声一声的碰撞声,仿若是在呼喊着裴元卿的名字。
苏灿瑶微微垂眸。
其实在裴元卿跟她说不想再只做她哥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也不会拒绝他。
这是她的元卿哥哥。
是她从小到大眼中、心中唯一能看到的人。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永远不会有血缘之外的男子能超过裴元卿在她心里的地位。
他是独一无二的,也是不可撼动的。
更是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被替代的。
沈昔月几人走远后,裴元卿收回目光,垂目望去,苏灿瑶轻轻柔柔的依偎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清浅了很多,绵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看起来又乖又甜。
裴元卿忽然不舍得将人放开,就那样直直的站着,温柔的看着怀中的人,既不敢乱动,又怕惊扰了她。
月华如洗,将他们的倒影拉的很长。
苏灿瑶看着地上靠在一起的倒影,到底有些羞涩,微微退后一步,与裴元卿拉开些距离,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她垂着眸子看着脚上的绣鞋,抿唇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道:“我既然给了你名分,那么只要你不负我,我也定不会负你。”
裴元卿眼中柔光闪烁,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而伸手去拉她的手。
苏灿瑶红着脸不敢看他,把手往后缩了缩,嗔道:“不许牵我的手。”
裴元卿怔了怔,抬起她的手腕,一脸认真的解释:“不是牵手。”
苏灿瑶:“……”不愧是你啊大冰块。
苏灿瑶气到自闭,正暗暗磨牙,就感觉手腕上多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她抬头望去,裴元卿不知道何时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镯,正往她的手上戴。
苏灿瑶定睛细看,那玉镯正是李忠那日交给裴元卿的那个,翠绿剔透,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苏灿瑶懵了瞬,裴元卿已经把玉镯戴到了她的手腕上。
她敛下眸,看着手腕上的镯子,磕磕绊绊问:“为、为何给我”
裴元卿抬头望来,眼中有转瞬即逝的笑意,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聘礼。”
苏灿瑶脸颊猝不及防的一红。
她想起李忠当时的戏言,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感觉手腕忍不住发烫。
裴元卿修长有力的手指插入她指间,与她十指相扣,抬起手轻轻晃了晃,“这次才是牵手。”
苏灿瑶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再躲,怔然被他牵着往回走,神色微微恍惚。
今夜的月色极好,溶溶月光倾洒在地面上,像落下一层银色的清辉。
更深露重,府里众人基本都回屋歇息了,他们挑着僻静的地方走,沿路没遇到什么人。
两人不说话,静静的踏着月色往前迈步,其实脑子里都一片空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苏灿瑶走至一半才渐渐回神,垂眸偷偷看了一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裴元卿手掌温热,能将她的手整个包住,指腹的位置因为常年练剑带着薄薄的茧,让人很有安全感。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可这次牵手的感觉却跟以前全然不同,明明还是那两只手,明明还是那两个人,可感觉却天差地别,就好像有什么通过紧握的手传递到了彼此身上,心口忍不住发热,多了一丝说不出的亲昵。
苏灿瑶紧张的抿了抿唇,既没松开手也没有握紧,就那样僵在那里,任由裴元卿牵着她。
她既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又希望这条路短一些,怀揣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好不容易坚持到了锦澜苑门前。
苏灿瑶看着锦澜苑里晕染着的昏黄灯火,慌乱的松开裴元卿的手,避开裴元卿的目光,提着裙摆一溜烟跑回了屋子里。
裴元卿看她像只小兔子似的跑走,浅浅笑了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苏灿瑶咚的一声关上房门,靠在门扉上,心脏还跳个不停。
绿丹正在弯腰给她铺床,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颊绯红,神色慌乱,不由关切的直起身,朝她走过来。
“小姐,您怎么了”
苏灿瑶粗喘着气,抬起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片刻后,倏然想起这只手刚被裴元卿牵过,又慌乱将手挪开。
她抿着唇,手足无措的站在门边。
“……我太热了,快些备水,我要沐浴。”
绿丹疑惑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正值夏末,天气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炎热,现在夜色已深,空气里带着些寒凉,小姐不该热成这样啊。
不过她没耽搁,赶紧照办,她知道苏灿瑶睡前有沐浴的习惯,早就让丫鬟们将热水备好了,很快有丫鬟将苏灿瑶请去了隔壁的耳房。
苏灿瑶让丫鬟们都出去,独自褪掉衣衫,踏进了花梨木浴盆里。
水温适宜,热气蒸腾,她脸上的红润总算显得自然了些。
苏灿瑶在浴盆里矮下身,将自己埋在水中,让水淹没过头顶,憋着气待了一会儿才从水中钻出来,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浑浑噩噩的脑袋稍微变得清晰了一点。
可她只要一想起刚才自己和裴元卿握手的情景,还是忍不住双颊绯红。
她和裴元卿牵手了!就在苏府!
他们之间的婚约明明已经定下十几年,可是仿佛从今天才真正存在一般,那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而是一个某年某月会完成的约定。
这代表着,裴元卿不会离开她,会永永远远的留在她身边,他们会成为最亲密的人,哪怕是太子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苏灿瑶足足泡了一个时辰,绿丹在外面敲了几次门,怕她不小心热晕了。
苏灿瑶情绪微微缓过来一些,待水凉了才是从水里出来,由着丫鬟们帮她换上睡觉穿的浅碧色轻薄纱裙。
她回到屋内,坐到妆奁前,绿丹帮她绞干头发,用一根碧绿发带将她满头青丝松松的束于脑后。
绿丹看着镜中的她,见她脸蛋微圆,稚气未脱,肌肤细若凝脂,五官精致又漂亮,身段已经显出少女的婀娜,忍不住感慨,“小姐长得这般好看,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有福气娶到您。”
苏灿瑶抿唇,下意识偷偷看了眼对面。
她见裴元卿屋子里亮着灯,微红着脸说:“好绿丹,我有些冷,你快些将窗户关上。”
“好嘞,小姐。”绿丹笑了下,走过去关窗,望着对面,随口道:“景毓少爷和元卿少爷真用功,这么晚还在挑灯夜读,屋子里都亮着灯呢。”
苏灿瑶手指轻轻卷了下微湿的发梢,想了想道:“让膳房给他们各送一盅参汤,哥哥这几日有些上火,给他添一盘绿豆糕,元卿哥哥……”
她微微一顿,慢吞吞道:“裴、元、卿晚上吃的少,给他添碗百合银耳羹。”
绿丹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奴婢这就去让膳房准备。”
苏灿瑶悄悄看了她一眼,手指把玩着桌上的珠钗,仿若漫不经心问:“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不叫裴元卿哥哥了”
绿丹不以为然的笑了声:“那还用问吗肯定是元卿少爷又惹您生气了!”
苏灿瑶:“……”
“小姐,您和元卿少爷都长大了,就别那么幼稚的整天斗嘴了,反正元卿少爷又吵不赢你。”
绿丹推门走了出去,徒留下石化的苏灿瑶独自消化了半晌。
庭院深深,夜色幽静,虫鸣声不时在窗外响起。
苏灿瑶走到竹榻前,躺下斜倚在竹榻上,轻轻摇着团扇,乌发松散随意的披着,裙摆在竹榻上层层叠叠的铺展开,露出白嫩的脚趾。
烛火影影绰绰,她却心神不宁,睡意全无。
苏灿瑶抬起手臂,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发呆,镯子玉质通透,色泽娇艳,质地细腻柔和,戴在她手腕上圈口大小竟是正好。
苏灿瑶抬起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神色恍惚,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裴元卿那句‘聘礼’。
她收下聘礼,以后是不是就要嫁给元卿哥哥做媳妇了
苏灿瑶蜷缩在竹榻上,抬起手捂住脸,用力蹬了蹬腿。
……羞死人了!
她抱着软枕在竹榻上滚了几圈。
静谧的夜色里,窗口倏然传来敲击声。
苏灿瑶发丝凌乱的抬起头,裴元卿站在窗外,身影映在窗户上,略显低沉的嗓音隔着窗扇传进来。
“不要胡思乱想,早点睡。”
苏灿瑶:“……”他怎么知道!
苏灿瑶从竹榻上坐起来,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把不小心蹬到地上的团扇捡起来,又把软枕放回去。
她做贼心虚地看了看窗户,确定窗户紧紧关着,裴元卿看不到她脸有多红,才假装无事发生地放平声音道:“我没有胡思乱想。”
“……嗯。”裴元卿声音里含着一丝说不出的纵容和宠溺,隐隐含笑道:“天气凉了,去床上睡,别在竹榻上睡。”
苏灿瑶慢吞吞的往拔步床的方向挪,回头看他,“你呢”
裴元卿靠在窗前,微微仰头看着夜空,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慵懒,“我在这赏会儿月再睡。”
苏灿瑶看着他窗户上的倒影,不满的鼓了下嘴巴,“凭什么你可以晚睡,我就要早睡”
“你跟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裴元卿似乎低头摸了下鼻子,“我有点激动,所以睡不着。”
苏灿瑶小脸顿红。
她也激动啊!她也睡不着啊!
裴元卿微微侧过头,好像在隔着轩窗看她一样,“难道你也激动的睡不着”
“……”苏灿瑶不自觉抓紧了衣摆,硬着头皮道:“当然没有!我现在就睡!我心情特别平静!一点感觉都没有!”
裴元卿低低地笑了一声。
苏灿瑶踢踢踏踏的往床边走,还故意夸张的打了两声哈欠。
“别忘了吹蜡烛。”裴元卿提醒。
苏灿瑶呼的一下把蜡烛吹了。
屋子里陷入黑暗,月色却依旧皎洁。
苏灿瑶躺到床上,看着裴元卿窗前的倒影,咬着被角偷偷笑了笑。
原来他跟她一样。
“我听到你的笑声了。”
“……”
苏灿瑶在夜色里朝着裴元卿做了个鬼脸,终于老老实实的闭上眼睛。
她知道裴元卿在窗前守着,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摒除了烦乱的思绪,困意一点点涌了上来。
夜色渐浓,苏灿瑶在院子里浮动的桂花香中睡了过去。
裴元卿望着天上的月亮,听着屋子里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唇角微微上扬。
第65章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陡然变凉。
庭院里的落叶和落花渐渐变多,仆从们每天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清扫,沙沙声响个不停。
只有桂花依然金灿灿的点缀在枝头,院子里浮动着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苏灿瑶靠在桌案旁,伸着手指,无聊的拨弄着手里的风车。
风车是苏明迁买给她的,大抵是因着当年的事,苏明迁对她心里总怀揣着几分愧疚,虽然她长大了,苏明迁却依然喜欢给她买这些小玩意,就好像在弥补一般。
苏灿瑶手里的这个风车极为漂亮,上面拴着几个小小的铃铛,拨弄起来铃铃作响,声音清脆。
苏景毓坐在旁边看书,闻声微微抬了抬眸。
他既然要跟随沈懿外出游学,便不用再去青山书院,跟书院沟通好后,就留在家中看书。
三人难得有闲暇时间,如小时候一般待在一起,在宽敞的书房里各自看书玩耍。
苏景毓扭头看了看裴元卿,裴元卿手里拿着一卷兵书,正靠在窗边看兵书。
“你怎么忽而对兵书感兴趣了”
裴元卿继续翻着书,回答道:“李叔让我看的,还挺有意思。”
这些年来,李忠其实早就隐晦的教了他许多带兵打仗的事,只是那个时候李忠怕暴露身份,不敢教的太明显,如今他们知悉彼此的身份,李忠不用再隐瞒,更是将一身行军布阵的本事倾囊相授。
李忠这样的忠臣良将,虽然对旧国一心一意,但心里最希望的还是国泰民安,百姓可以不受侵略之苦,自然想将这一身本事传承下去。
苏灿瑶继续拨弄着手里的风车,耳朵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苏景毓或许不知道,她却很清楚,裴元卿其实从小就对兵法十分感兴趣。
只是他既不想做文官,也不想做武将,所以这些年一直隐藏锋芒,从不在人前显露。
裴元卿其实早就对兵法有所涉猎,只是他学这些全凭兴趣,看起来就仿若不甚在意一般。
这几年来苏景毓一心读书,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书院里,对家里的事了解的不是那么详尽,自然不知道。
苏景毓随口问裴元卿:“那位跟你同姓的裴兄弟呢最近怎么没看见他”
“他回上京了。”裴元卿道。
“原来他是京城人士。”苏景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反应过来,疑惑道:“你不是说他在我们书院读书吗他既然是京城人,怎么会跑到我们书院读书难道我们书院已经名声远扬到如此地步了么。”
裴元卿没想瞒他,淡淡道:“裴烈其实就是当今太子。”
“……”苏景毓悚然一惊,被口水呛到,扶着桌子咳嗽起来,半天才能说出话来:“什么!”
裴元卿一脸平静道:“太子前来做客,不想表明身份,才暂时那样说。”
苏景毓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见过太子了,还跟太子同桌吃饭聊天了
苏景毓转头看向苏灿瑶,“杳杳,你知道吗”
苏灿瑶兴致不高的点点头,“知道,那日在围场,太子虽然昏迷不醒,但我匆匆见过太子一面,父亲也知道,那日父亲应该也认出太子来了,只是不便说出来,怕隔墙有耳,免得府里的下人会把这件事传扬出去。”
苏景毓咽了咽口水,原来那天晚上就他跟母亲被瞒在鼓里
苏灿瑶顿了顿,叮嘱道:“此事还是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为好。”
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太子来过苏家,说不定会对苏家产生怀疑,裴元卿的身份一旦曝光,可能会有危险。
苏景毓胡乱点了点头,努力回想自己那夜说过的话。
他应该没说错话吧应该没有得罪太子吧
苏景毓半天才稍稍平复情绪,抖着手端起茶盏,灌下一杯茶才冷静一些。
他抬头看了看,裴元卿和妹妹全都一脸平静,仿佛在跟他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般。
……难道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苏景毓仔细想了想,这件事好像确实不用那么大惊小怪,毕竟太子离他们很遥远,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太子会来他们府里做客也不过是一时兴之所至。
苏灿瑶瞥了一眼裴元卿,心绪纷乱,将手里的风车拨得哗哗作响。
苏景毓彻底冷静下来,抬眼朝苏灿瑶望过去,“杳杳,你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
苏灿瑶手上动作稍顿,装作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眼尾轻轻一扫,目光掠过裴元卿,不满的抿了抿唇。
什么未婚妻,跟妹妹也没差别啊!
亏她这几日还暗暗紧张了许久,结果裴元卿待她就跟往常一般。
苏灿瑶泄气的趴在桌案前,不时苦大仇深的瞥裴元卿一眼。
是她错了,她就不该对一块冰抱有希望。
裴元卿靠坐在窗边,穿着一袭月白长袍,眉眼干净利落,目光专注的落在兵书上,薄唇微抿,清俊的面庞透着几分清冷,看到书里难以理解的地方,眉心会轻轻蹙起,气质一如往常的疏冷,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淡漠。
裴元卿翻过一页书,无意中抬头瞥了一眼,冷不丁对上苏灿瑶隐含指责的目光,“……”
苏灿瑶敛眸,把目光收了回来,坐直身体,继续气哼哼的拨着手里的风车。
有的人说是未婚夫,其实跟以前一点差别都没有。
他们以前就是这般相处的啊!
也许是因为他们以前相处的方式就比较亲密,现在她根本体会不到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依旧是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依旧是只要有时间就待在一块,他们对彼此的熟悉就像对这府里一砖一瓦的熟悉一样。
裴元卿眸色微动,放下手中的兵书,缓缓开口:“今个天这么好,只玩风车有何乐趣,不如趁着秋高气爽,去城外放风筝”
苏灿瑶眼睛一亮,立即来了兴致,还不等她回答,苏景毓就兴致勃勃道:“好啊!正好妹妹去年给我画的那个老鹰风筝我还没放过,等会儿让丫鬟找出来,我今天非痛痛快快玩一场。”
裴元卿:“……”
空气滞了滞,苏景毓莫名觉得屋子里有些安静。
裴元卿抿了口茶,看向他道:“你再过一旬就要出发游学了,可有完全准备好外公的好友们都已经是耄耋之年,他们的抽问你有信心能回答上来吗你如果答不上来,外公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苏景毓面对裴元卿突如其来的一连三问,懵了懵,忽然觉得有些没底。
是啊!外公把他当关门弟子,不惜颜面带他四处拜访,他如果答不上来,岂不是辜负了外公的恩情,会害得外公颜面尽失
苏灿瑶拿起桌上的草莓,心不在焉的吃了一颗,慢吞吞道:“哥哥若是答不上来,我是不是也要跟着丢脸要不我们去探访外公好友的时候,我都戴上面纱吧。”
裴元卿抬眼看向苏灿瑶,笑道:“不必,我相信你哥哥为了你也会废寝忘食刻苦读书的,绝不会贪图一时享乐就忘了身上的重任。”
苏景毓:“……”忽然觉得压力很大!
苏灿瑶偷偷朝裴元卿眨了下眼睛,然后望向苏景毓,一脸认真道:“哥哥,杳杳相信你。”
“嗯!”苏景毓用力点了点头,拿起桌案上的书再次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彻底将放风筝的事抛到了脑后。
裴元卿和苏灿瑶站起来,一点点挪到门口,回头心虚的看了一眼苏景毓奋笔疾书的身影,快步走了出去。
两人绕过游廊,走到游廊尽头,脚步才渐渐慢下来。
苏灿瑶努力把心底的那一丝愧疚压下去,“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兄长好,不想耽搁兄长,免得他游玩误事,希望他能一击即中,金榜题名!”
裴元卿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现在对他残忍,是为了他以后能功成名就。”
苏灿瑶深以为然,“我们可真是用心良苦,称得上是弟弟妹妹中的表率。”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裴元卿兴致盎然道:“我去库房取风筝,你要哪个”
“我要锦鲤风筝,对了,记得把海冬青带上,它好久没出去了,闷得天天啄院子里的花,让它出去撒撒欢。”苏灿瑶蹦蹦跳跳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头也不回说:“我回去换身衣裳。”
裴元卿看着她脑后一步一摇的步摇,轻轻笑了笑,然后才抬脚往库房的方向走,找出风筝,吩咐小厮把马牵到门口。
一刻钟后,苏灿瑶从屋内迈步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对面的裴元卿。
裴元卿负手站在廊下,眉眼沉静的等着她,长身玉立,气质沉稳。
苏灿瑶心神一动,抬眸冲他盈盈笑了下,双颊粉嫩若桃花,挽着一件蔷薇粉的轻纱半袖,配着月白长裙,白嫩的耳垂上戴着白玉水滴耳坠,轻盈中透出几分甜美,脸上的笑容如云霞般灿烂。
裴元卿唇边溢出一丝笑容,目光柔了柔。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月白长袍,唇边笑意愈大。
苏灿瑶小心思被看穿,假装没留意到他的目光,红着脸走过去,“走吧。”
裴元卿咳了一声追过去,“我们衣裳的颜色好像有些像。”
“……”苏灿瑶很想捂住他的嘴。
两人迈步朝府外走。
“我们骑马过去吧。”裴元卿顿了顿,解释道:“如果乘马车过去,会有车夫跟着,我不想有人打扰我们。”
苏灿瑶:“……”倒也不用解释的那么清楚。
她脸颊升起热气,羞恼的往前跑。
这是他们两人‘改变关系’后第一次出去玩,虽然她也不想有车夫打扰,但是不用说出来!
裴元卿连忙抬步跟上,“等等我!”
两人骑马出了城,一路你追我赶,欢笑声不断。
海冬青经过训练,已经不用放在笼子里,跟着他们在天上飞,一会儿穿梭在林子里,一会儿翱翔在上空,玩的不亦乐乎。
两人来到一片平坦的空地上,翻身下马,把马拴到一旁吃草,将风筝拿了出来,一路走过去。
苏灿瑶拿的是锦鲤风筝,裴元卿拿的是白狮风筝,两个风筝上的图案都是苏灿瑶自己画的。
他们拉着风筝线,借着风势,熟练的把风筝放到天上,看着风筝在天上悠悠扬扬的飘动着。
天空蔚蓝,白云朵朵,林间微风和煦。
海东青飞累了,跳到苏灿瑶的肩膀上,用尖嘴轻轻碰了碰苏灿瑶的脸颊,苏灿瑶一边放风筝一边抬手挠了挠它脖子下面的毛。
裴元卿看着他们亲昵的样子,薄唇微抿,抬手吹了声口哨。
海东青圆溜溜的小眼睛看向他,在苏灿瑶肩膀上挪了挪脚,站着没动。
裴元卿眉心蹙起,眼神变得锐利,看着海冬青又吹了一声口哨,口哨声明显严肃了一些。
海东青这次不情不愿地扇了扇翅膀,慢吞吞的朝他飞了过去,然后在他头顶的位置上……悬空扑扇起翅膀。
海东青明显是故意的,它倨傲的抬着脑袋,翅膀对着裴元卿挥个不停,把裴元卿的头发拍得乱糟糟的,还有几根羽毛落在了上面。
裴元卿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苏灿瑶弯腰大笑起来,差点笑出泪来。
裴元卿本来想把海冬青抓下来惩罚一通,可看苏灿瑶笑得那么开心,动作微微顿了顿,竟然任由海东青又在他上方扑扇了两下。
裴元卿挥开海东青,朝苏灿瑶走了过去。
海冬青小眼睛机灵的转了下,挥舞着翅膀转瞬间就飞的没影了。
裴元卿握住苏灿瑶的手腕,不松不紧的圈在手里,“它跑了,你得负责。”
苏灿瑶疑惑眨眼,“我负什么责”
裴元卿神色自若道:“它是你养的,自然都是跟你学的。它敢爬到我的头上来,还不是因为你整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苏灿瑶神色迟疑。
……她有吗
苏灿瑶看了看裴元卿的头顶,觉得自己有点冤枉,她至少没有把裴元卿的头发弄的这么乱过。
她也就是七岁的时候偷偷给裴元卿编过辫子,十岁那年大家围着篝火烤鱼,她不小心把裴元卿的头发燎掉了一小绺,十三岁那年她见凤仙花能用来染指甲,有些好奇能不能染头发,就偷偷往裴元卿洗头发的水里掺了捣碎的凤仙花。
除此之外,她真的是清清白白!
裴元卿握着她的手腕晃了下,“你得负责。”
“……行!”
片刻后,裴元卿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眉毛紧锁地看着水中的倒影。
苏灿瑶站在他身后,拿着随身带的小木梳,一下下给他梳理着头发,一边梳一边夸自己:“我是不是很负责”
裴元卿周身气压变低,忽然明白苏灿瑶之前为什么用满含怨念的眼神看他。
……他要的不是这种‘负责’啊!
苏灿瑶手指灵活的将他的头发绾起来,戴上发冠,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顶,“好啦!”
裴元卿额头跳了跳,简直好气又好笑。
果然物似主人形,海冬青不愧是她养出来的。
眼前的湖水很清澈,一眼望去,碧波荡漾。
苏灿瑶心旷神怡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水里肥硕的河鱼,拍了拍裴元卿的肩膀,“我要吃烤鱼!你快去给我抓鱼!”
裴元卿站起身,一边脱靴子一边挑眉道:“还说没在我头顶作威作福”
苏灿瑶假装没听见,“快点,别让鱼跑了。”
裴元卿扔掉靴子,卷起裤腿,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淌着水进了湖里。
苏灿瑶站到石头上,能清晰的看到水底,开心地指挥来指挥去,“那条黑鱼好肥,快!”
裴元卿抬脚走过去。
苏灿瑶又说:“你右手边那条更肥,快快快!”
裴元卿轻叹一口气,又转而朝右手边走了过去。
海东青在天上盘旋两圈,好奇的飞了回来,在裴元卿周围飞来飞去。
裴元卿举着匕首,眼疾手快的插中一条摆尾的肥鱼,扔给海东青,让海东青用爪子扔到了岸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插中了那条黑鱼,拎着鱼走上了岸。
苏灿瑶躲得远远的,既想吃又不敢看。
裴元卿蹲到湖边,把那两条鱼放在水中刮鳞收拾,头也不抬道:“腥味重,你先自己去玩会儿,鱼烤好了我叫你。”
苏灿瑶没动,蹲在旁边的石头上看他。
海东青见裴元卿没想‘处罚’它,暂时没有危险,从高空中落下来,蹲到苏灿瑶肩膀上,跟她一起看着他。
裴元卿手上动作干净利落,微微垂着头,鼻梁高挺,目光专注,他撸起的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清瘦但结实,手臂上落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苏灿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忍不住变得温柔。
她不得不老老实实承认,裴元卿说的没错,她的确每天都在他头顶作威作福,而她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他从小到大惯的。
有时候她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堂堂一个皇子,却甘愿待在这样一座小城里,为她做这么多事,哪怕是她的突发奇想的事,他也都会一一照做。
他这样对她,她除了他之外,眼里怎么可能还看得到别人。
苏灿瑶双手托着腮,愣愣盯着湖面,只觉得眼前的美景如梦似幻,人也仿佛在梦中,美好的不可思议。
裴元卿把两条鱼收拾好,清洗干净,趁着这个时间,他腿上和脚上的水气也被太阳晒干了,他穿上靴子,抬脚去附近的林子里找树枝,让海东青留下陪着苏灿瑶。
苏灿瑶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呐呐呢喃:“我好像无可救药了。”
海东青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飞到湖水上空,目光专注地盯着湖面,片刻后它俯身冲下,挥舞着翅膀飞快掠过湖面,湖面上泛起涟漪,它的利爪抓起一条鱼,蹲在岸边吃了起来。
苏灿瑶想着心事,抬手捂住乱跳的胸口。
裴元卿捡了干枯的树杈回来,在岸边升起篝火,坐在石头上,拿着匕首削好两根木叉,将鱼一一串到木叉上。
篝火燃的极旺,他把串好的鱼架到篝火上,表皮很快泛起焦黄,滋滋冒着响声,鱼香味渐渐散开,他拿着木叉把鱼翻了翻面。
“哥哥……”苏灿瑶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裴元卿下意识转头望去。
苏灿瑶倏然凑近,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像亲小孩子一样,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裴元卿猝不及防的愣住。
苏灿瑶杏眸里洒着细碎的光,含笑看着他,声音很轻的问:“裴元卿,你要的是这种‘负责’吗”
裴元卿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忘了反应,两人靠的极近,呼吸相抵。
苏灿瑶脸红心跳,后知后觉的羞赧起来,她从没见过裴元卿这样呆呆的样子,又忍不住觉得有些新奇。
裴元卿目光下移,落在她花瓣般柔软的唇上,眸光微微定住。
其实他本来只想要一个拥抱,不过现在……
他身体微微前倾,学着苏灿瑶的样子,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啵’了一下,哑声道:“我要的是这种‘负责’。”
苏灿瑶眨眨眼睛,感觉到唇上柔软的触感,虽然如蜻蜓点水一般稍触即离,面庞还是轰地一下红了起来。
她抬手捂住嘴,慌乱的站起来,逃似的跑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海东青挥舞着翅膀跟了过去,像看到什么新鲜事一般,眼睛紧紧盯着苏灿瑶,圆圆的小眼睛里满是亮光,看得苏灿瑶更加羞窘。
苏灿瑶将它挥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只海东青明明是裴元卿的,为什么要她负责!
海东青站到树杈上,无辜的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
关它海东青什么事呢!
苏灿瑶反应过来,气咻咻的跑回去,向裴元卿控诉,“明明是你的海东青!”
裴元卿眼中划过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柔和笑意,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看了一眼她的唇,“是我的,所以应该我向你‘负责’,要不……我再‘负责’回来”
“……”苏灿瑶脸色胀红,又气咻咻地走了。
她才不要这种负责呢!
第66章
转眼到了启程去往京城的日子。
苏灿瑶第一次要离开家这么久,虽然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临出发前心中却不免忐忑不舍,她跑去沈昔月房里睡了两晚,把苏明迁挤去睡书房去住,惹的苏明迁怨念满满,既舍不得他们,又恨不能他们快些启程。
秦诗萝听闻苏灿瑶要去京城,可能明年开春后才会回来,不舍之余也有些意动,跑去缠着秦世忠商量了许久,得到秦世忠的首肯后,也加入了苏景毓游学的队伍中,借此机会出去长长见识。
众人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发。
苏明迁命人准备了两辆马车,沈懿和苏灿瑶各一辆,苏景毓和裴元卿骑马,偶尔到他们的马车里歇歇,秦诗萝跟苏灿瑶坐一辆马车。
苏灿瑶站在门口,既不舍又隐隐有些期待,恋恋不舍的挽着沈昔月的胳膊说个不停。
沈昔月拍了拍她的手,将他们带的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带着苏灿瑶去看马车。
马车外面看起来朴实无华,里面却极为宽敞,足以躺下两个人,木榻上铺着软垫,中间置着小木桌,沈懿那辆马车里的木桌上放着棋盘,杳杳那辆马车里放着各式糕点,挂着如意结、铺着软垫,百宝箱里都是容易保存携带的松子、榛果等,旁边的小匣子放满了银票和碎银子,桌上还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处处可见的精细和用心。
苏灿瑶掀开车帘看了片刻,惊喜的转头望向沈昔月,“娘,我只是出趟远门,带这么多东西会不会太奢靡了”
沈昔月轻轻将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浅笑道:“你是苏家的小姐,最不缺的就是这金银物件,当然不能委屈自己。”
她出生在沈家,沈家文风正,素来不爱金银,她从小吃的饭菜既不精细,味道也不佳,从小穿的衣裳都是最普通简约的样式,布料舒服就行,这样的日子虽然不愁吃穿,却谈不上精细享受,她的杳杳既然出生在这丹阳城巨富的苏家,就该好好享受一切,不能委屈了自己。
钱财与其放在库房里堆灰,还不如拿出来让她的女儿肆意而活。
苏灿瑶抬手抱住娘亲,依依不舍的叮咛着。
“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回来的时候给您带礼物。”
“爹爹如果惹您生气,您就把爹爹赶出屋去,千万别自己生闷气。”
“铺子里的事情如果太多,就多请几个帮手,阴天下雨就不要出门了,免得受了凉。”
“我会给您写信的,您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
苏明迁揣着手站在旁边,眼看着他们就要到时辰出发了,也没等到女儿想起自己来。
他听着女儿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没有一句是跟自己说的,忍不住主动出声问:“杳杳,你就没有什么要叮嘱爹爹的”
“有啊。”苏灿瑶抬头,神色认真的叮嘱道:“爹爹,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娘亲,少惹娘亲生气。”
苏明迁静了一瞬:“……”明明是同一件小棉袄,为什么穿到他身上就漏风呢
沈昔月掩唇而笑,离别的不舍都被他们父女二人闹的散了几分。
一行人依依不舍的告别,马车滚滚向前行去。
苏灿瑶坐在马车里,掀着车帘跟爹娘挥手,直到看不到他们,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车帘。
她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思念爹娘了。
苏灿瑶独自愁闷了一会儿,渐渐缓过情绪,她既然下定决心要出来走一趟,就要好好玩个痛快,待回到丹阳城再好好陪伴爹娘,她不能在家的时候想出去玩,出来玩了又惦记着家里。
苏灿瑶恢复了精神,逐渐兴奋起来,她细细看了看马车里的东西,虽然他们已经尽量轻装简行,但马车里的东西还是不少,单是衣裳都装了一箱子。
秦诗萝敲了敲底下坐的木板,脸上也带着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不断掀开车帘往外看。
马车已经驶出了丹阳城,轱辘压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苏灿瑶斜倚在软枕上,身上盖着薄毯,从食盒里拿出一块桂花糕尝了尝,现在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用新鲜桂花做出来的桂花糕又甜又香,吃完唇齿留香。
她把食盒递给秦诗萝,秦诗萝捻起一块尝了尝,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车外的风景,满眼都是兴奋和新奇。
苏灿瑶笑了笑,微微坐直身体,掀开车帘朝前看去,裴元卿骑在马上,肩宽腿长,跟苏景毓并辔而行。
她抿了抿唇,朝着苏景毓唤了一声:“哥哥。”
两人同时回头。
苏灿瑶不着痕迹地看了裴元卿一眼,对苏景毓道:“哥哥,母亲准备的桂花糕很好吃,你过来。”
苏景毓打马走过来,苏灿瑶拿出两块桂花糕递给他,小声说:“分裴元卿一块。”
苏景毓接过桂花糕,扔了一块进嘴里,打马朝前走去。
苏灿瑶含笑放下车帘。
过了一会儿,裴元卿在车窗外敲击了两下。
苏灿瑶撩帘看他。
裴元卿骑着高马,唇角噙着浅淡笑意,“我手弄脏了,你喂我吃。”
苏灿瑶看了一眼他白皙干净的双手,“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脏了”
裴元卿面不改色心不跳,晃了晃手里的缰绳,“这缰绳常在外面见风沙,摸着就不干净。”
苏灿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入他口中,利落的拍了拍手,“吃吧。”
裴元卿轻轻嚼了嚼,微微颔首,“味道是不错。”
苏灿瑶唇角翘起,兴致勃勃问:“我亲手喂的是不是格外香”
裴元卿将桂花糕咽下去,品了品味道,“倒也没有太大差别。”
“……”苏灿瑶放下帘子,努力深呼吸。
她可是人美心善的苏小杳,哪能跟一块冰计较呢。
晌午,他们在路边的食铺里随便吃了碗面条,紧赶慢赶的行了一日路,夜里才找了间客栈里住下。
苏灿瑶戴着面纱下了马车,因着在马车里坐了一天,感觉腿都要坐麻了,幸好她爹爹准备的马车够宽敞,偶尔可以伸着腿躺一躺,不然整个人都得坐僵了。
秦诗萝跳下马车,也捶了捶腿,“不行了,明天我也要骑马。”
苏灿瑶有些意动,与其在马车里枯坐着,好像还不如骑马来的畅快。
裴元卿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走过来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行。”
苏灿瑶不服气,“你们都能骑马,我怎么就不行”
裴元卿目光掠过她的腿,轻轻挑了下眉,“忘记刚学骑马的时候什么样了”
苏灿瑶身体微僵。
她刚学骑马的时候太过急于求成,在马上练了整整一天都舍不得下马,结果下了马才发现大腿根部火辣辣的疼,每走一步都刺痛难忍,后来是裴元卿把她抱回府的。
她回府后躲进屋子里一看,大腿都磨破皮了,红彤彤一片,她肌肤素来娇嫩,根本经不起磨,一眼望去无比凄惨。
最后惊动了沈昔月,不得不请了大夫回来。
她上了药后,一连在屋子里休养了好几天,这件事自然瞒不过裴元卿。
苏灿瑶默默把骑马的想法收了回来,此去路遥,她如果天天骑马,恐怕得疼的走不了路。
几人进了客栈,要了几间客房歇息。
苏灿瑶和秦诗萝住在同一间客房,出门在外,她们不敢独睡,彼此好有个照应。
他们夜里没有出去闲逛,才走了一天,这里距离丹阳城不远,景致都差不多,所以都留在客栈里歇息。
接下来几日大家如常赶路,遇到有趣的地方就停下来逛一逛。
沈懿为人虽然严肃,但对几个孩子都十分包容,由着他们胡闹,一点也不会催促他们。
苏灿瑶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白天待在马车里看话本,想睡就睡想吃就吃,偶尔出去骑马,看看沿路的风景,倒是十分逍遥自在。
可惜这日他们刚行至山林中,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不得不到附近的山洞中躲雨,耽搁了行程。
待大雨稍稍停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路多颠簸,如果这个时候选择下山,恐怕无法在天黑前走到山下,容易会发生危险,大家只好在山中住了下来,等天亮了再出发。
幸好有山洞可以避风,他们决定就在山洞里留宿一夜。
大雨停后,天边映出淡淡红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抹余晖的尾巴。
四人让沈懿留在山洞里休息,一起出去找木柴回来生火,再找些干草好铺到地上。
山里刚下过雨,不少树枝都被淋湿了,他们只能尽量去隐蔽些的地方找干树枝。
沿路走过去,苏灿瑶发现林子里有不少蘑菇,她忍不住有些想喝蘑菇汤。
可惜她没有经验,根本分辨不出这些蘑菇哪些有毒哪些没毒。
幸好秦诗萝小时候跟父亲住在边关,经常去山上打猎,能认出不少蘑菇,沿路一边采蘑菇一边教他们辨认,告诉他们哪些是没毒的。
三人耐心听着,都受教不少。
苏灿瑶第一次采蘑菇,不由兴致勃勃,蹲在地上采个不停,恨不得把每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蘑菇都采回去。
这些蘑菇长得这般好,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浸润着水珠,一看就很鲜美!
裴元卿手里握着弓箭,沿路观察着,想看看林子里有没有猎物可以用来做晚膳。
秦诗萝看到弓箭,觉得有些手痒,把弓箭要了过去,接过狩猎的活,兴致盎然的拿着弓箭往林子深处走。
苏景毓看她越走越深,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跑那么远,只好抬脚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裴元卿,看好苏灿瑶,千万别走散了。
苏灿瑶一回头,发现身后只剩下裴元卿。
她拎着采的半筐蘑菇,又往前走了几步,反正有裴元卿跟在她后面,她就无需有顾忌,安安心心的继续往前走,觉得蘑菇差不多够吃了才停下来。
裴元卿见她玩够了,接过她手里的竹筐,抬头望了望,看到前面有一汪清澈的泉水。
他带着她往那边走,边走边道:“山洞里不方便,先在这里把蘑菇洗干净,再接一些清水回去。”
苏灿瑶自然没有意见,拿着水囊跟了过去。
他们走到泉水旁,见泉水清可见底。
苏灿瑶心情不错的笑了笑,蹲下身把水囊灌满。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幸好雨后初晴,正逢十五,天上一轮圆月,乌云消散,月亮从云后露了出来,将地面照得很亮,恍若白昼。
苏灿瑶蹲下想要洗蘑菇,被裴元卿挡开了手。
裴元卿把竹筐拿过去,头也不抬道:“去旁边待着。”
“我能洗。”
“秋水凉。”裴元卿抬眸看她,“听话,陪海冬青玩去。”
苏灿瑶撇了撇嘴,抬头寻找海东青,海冬青在林子里盘旋了几圈,已经把自己喂饱了,正懒洋洋地站在树梢梳理羽毛。
林子里静悄悄的,苏灿瑶不敢走远,就在附近转了转,摘了几颗野果子回来。
海冬青俯身冲下来,从她手里叼走一颗红果子,站到树上一口就吞了。
苏灿瑶走回水边,发现竹筐里多了几条已经收拾干净的鱼,想来是裴元卿在水里抓的。
她把野果放到了一旁。
裴元卿蹲在水边把蘑菇一一清洗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泡在水中,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苏灿瑶不错眼的看了他一会儿,抬头时却不由愣住。
雨势停歇后,萤火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星星点点的萦绕在林间水边,仿若繁星闪烁。
苏灿瑶惊喜的轻呼:“裴元卿,你快看!”
裴元卿把洗干净的蘑菇放回竹筐里,抬头一看,微微愣了愣,也觉得眼前的一幕极美。
苏灿瑶盯着那些萤火虫,声音里满含笑意,“好漂亮啊……”
裴元卿回头望她,只见她微微仰着头,干净的瞳仁里映着荧光,眼神明亮又纯粹,盈盈浅笑,姿容如画。
裴元卿眸光闪烁,轻轻嗯了一声:“是很漂亮。”
苏灿瑶心神都被萤火虫吸引了过去,跑过去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坐到一根横倒着的粗壮树干上。
夜幕低垂,萤火漫天。
苏灿瑶望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景象,坐在树干上高兴地晃了晃腿,“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萤火虫。”
“现在才刚入秋,再晚一些可能就见不到了。”
苏灿瑶眼中笑意愈浓,“幸好雨停了,不然就错过这样的美景了。”
夜色极静,裴元卿望着前方的月色萤虫,轻轻点了点头。
泉水潺潺,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草木香,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苏灿瑶跃跃欲试的勾着唇角,“可惜现在没有笔墨,等有时间,我一定要把眼前的景色画下来。”
裴元卿心念微动,转头看她,“你的画里会有我吗”
苏灿瑶眸光闪了闪,抿着唇小声说:“当然有。”
裴元卿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苏灿瑶依偎到他怀中,一开始有些紧张,但很快就习惯性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就像小时候一样,能靠着绝不坐着。
初秋的夜带着一丝寒凉,可两个人相依偎在一起,好像就不觉得冷了。
苏灿瑶握着裴元卿的手指把玩,一会儿捏一捏,一会儿揉一揉,玩的不亦乐乎。
一只萤火虫飞过来,绕着他们飞来飞去。
苏灿瑶抬手把萤火虫抓在手里,又缓缓放开,看着它从手里飞走。
裴元卿莫名觉得她像一只在伸着小肉爪抓飞虫的猫,看起来憨态可掬,不由低低地闷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你哥哥小时候送你的小金猫。”
“……”
苏灿瑶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苏景毓当年送她的那几只小金猫,都被她好好的收藏在柜子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擦一擦。
而她当年送给苏景毓的那只小乌龟,被苏景毓藏到了箱子底下,轻易不肯拿出来。
裴元卿抬起手臂,朝她伸了过来,身体一点点靠近。
萤火虫在他们周围翩翩起舞,美得如梦似幻。
苏灿瑶眼睫翕动,紧张的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
裴元卿是要亲她么可是他上次不是才刚亲了她一下……
如果让他亲,会不会太放纵他
如果不让他亲,该怎么拒绝
苏灿瑶感觉到裴元卿的气息靠近,紧张的抓紧衣摆,心神摇摆不定,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裴元卿温热的指腹抚过她微凉的面颊。
苏灿瑶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等了片刻,她没等到裴元卿多余的动作,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道裴元卿低沉的笑声。
苏灿瑶睁开一只眼睛,疑惑的看过去。
裴元卿已经退回原来的位置,跟她拉开距离,手指上沾了一点灰,狭长的眼睛中含着促狭笑意。
苏灿瑶愣了愣,反应过来,脸色轰的一下涨红。
原来裴元卿是在帮她擦脸上沾到的灰尘!
苏灿瑶听着裴元卿胸腔里传出的笑声,恼羞成怒的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气得背过身去。
臭冰块!大混蛋!
可恶!
裴元卿掰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眼中含着未散的笑意,整张面庞都变得生动起来。
苏灿瑶既生气又觉得这样的他很好看,裴元卿平时很少笑,每次一笑起来,她就忍不住想让他笑得更久一些。
裴元卿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跟她额头相抵,声音喑哑。
“杳杳,你不能太放纵我,不然我会无法无天的。”
苏灿瑶脸颊一红,忽然明白其实他是在努力克制,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她故意朝他靠过去,吐息如兰。
裴元卿惊慌的站了起来,踉跄着差点摔倒。
苏灿瑶身体颤抖,畅快的笑出声,眉眼弯弯,笑得花花枝乱颤。
……
两人将美景欣赏够了,才手牵着手,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两人捡了些干柴,又捡了些干草,可谓是满载而归。
山洞里,沈懿已经挂起了灯笼,远远就能看到晕黄的烛光。
两人走进山洞,才发现苏景毓和秦诗萝竟然还没有回来。
夜幕已经彻底落了下来,山林里静悄悄。
苏灿瑶忍不住有些担心,正想跟裴元卿一起出去寻找,就看到苏景毓背着秦诗萝远远走了回来。
苏景毓一只手里拎着野鸡,一只手里拎着弓箭,秦诗萝似乎觉得窘迫,把头埋在苏景毓的肩膀上,眉眼耷拉着,发丝凌乱,头上还粘着几根枯草,看起来十分狼狈。
苏灿瑶连忙迎了上去,担忧问:“秦姐姐怎么了”
苏景毓把秦诗萝放下,神色无奈道:“秦姑娘为了捉猎物,把脚崴了。”
苏灿瑶关切地看向秦诗萝的脚踝,“秦姐姐,现在感觉怎么样严不严重用不用去山下找大夫”
秦诗萝脸色窘红的摇了摇头,抿着唇不好意思开口。
苏景毓把野鸡放到地上,头也不抬道:“我给她看过了,没有大碍,休养几天就能好,等明天去山下,找大夫开些活血化瘀的药吃上两副就可行。”
秦诗萝轻轻点头。
苏灿瑶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秦诗萝没事,不然这深更半夜的想要找到大夫恐怕不容易。
秦诗萝垂下眉眼,懊恼道:“都怪我太无用了,连累你哥哥背我回来。”
“你又不是故意的。”苏灿瑶拿掉她头上粘的草叶,看了一眼地上的野鸡,安慰道:“你至少把野鸡抓到了。”
秦诗萝默了默,有气无力地小声开口:【看小说公众号:这本小说也太好看了】
“我追的那只是野兔,已经跑了。”
苏灿瑶:“……”
秦诗萝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又弱弱道:“这只野鸡是你哥哥猎到的。”
“……”苏灿瑶挖空心思的寻找了半天措辞,拍了拍手,露出开心的模样夸道:“秦姐姐,你敢跟兔子赛跑,也很厉害呢!”
秦诗萝眼神疑惑,真的么
其他人:“……”
第67章
几人困在山里,晚膳却出乎意料的丰盛。
山洞里,篝火上架着砂锅,鲜嫩的蘑菇煮出白汤,山鸡肉在汤里翻滚着,热气弥漫,汤水沸腾咕噜声不断,香味悠悠扬扬的冒出来。
几人围在篝火旁坐着,苏灿瑶和秦诗萝闻着味道齐齐咽了咽口水,其他人也饿了,虽然没有像她们一样咽口水,但也忍不住频频望向沸腾的汤锅。
这咕噜声配着飘散的香味,实在是有些诱人。
大火猛炖了半个时辰,鸡肉炖烂,拿筷箸稍稍一戳就脱骨了,蘑菇的清香融入到鸡汤里,连汤汁都美味至极。
苏景毓站起来,用汤匙在砂锅里搅了搅,盛出一碗鲜香的鸡汤,把鸡腿和蘑菇放到碗里,双手递给沈懿,然后才给其他人各盛了一碗。
苏灿瑶端着汤碗,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蘑菇的清香和鸡肉的味道在嘴里乍开,充盈着整个口腔,新采的蘑菇鲜嫩美味,比以往吃到的都要好吃,搭配着鸡汤的浓稠味道,口感层次分明。
几人埋头苦吃,在这样透着凉意的夜里,连肉带汤的喝上一碗,让人分外满足,只觉得通体舒畅。
苏灿瑶抬头看向外公,外公喝着暖融融的鸡汤,轻轻眯起眼睛,显然也吃的十分满足。
苏灿瑶笑了笑,低头喝了半碗汤速度才渐渐慢下来,她尝到了鲜嫩可口的蘑菇鸡汤,又忍不住目光期待的看向篝火上的烤鱼。
裴元卿用竹签把鱼架在篝火上,烤得焦黄,雪白的鱼肉滋滋冒着油光,这股香气极为霸道,整个山洞里都弥漫着香喷喷的味道。
秦诗萝喝着汤,忍不住感慨,“如果住在山里好像也很不错,有这么多山珍美味。”
苏景毓用树枝拨了拨柴火,扯着嘴角轻笑了一下,“可惜山上没有大夫,你下次崴脚,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背你回来。”
秦诗萝唇角的笑容一顿,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皮鞭。
“……”苏景毓适时的止住话头,低头喝汤。
苏灿瑶被烤鱼勾起了馋瘾,眼看着鱼熟了,站起来挑了条最肥硕的递给沈懿,“外公,您快尝尝,裴元卿烤的鱼特别好吃。”
沈懿伸手接了过去,轻轻闻了一下,随口问:“你吃过”
苏灿瑶含糊应了一声。
苏景毓也伸手拿了条烤鱼,“我倒要好好尝尝有多好吃,不过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吃烤鱼了”
苏灿瑶用眼角余光觑了裴元卿一眼,见他正淡笑不语的看着她,微微垂下眼帘,不自在的抬手捋了下头发。
“就……上次放风筝的时候,我们看到河里有鱼,就顺便抓了两条来吃。”
提起放风筝那次,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连空气好像都微微变得稀薄。
苏景毓没有多想,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秦诗萝也伸手拿了一条烤鱼,尝了一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好吃!”
刚才还急着吃鱼的苏灿瑶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坐在那里,半天都没动一下。
裴元卿把烤鱼递给她,趁机在她手心挠了一下,“再不吃就糊了。”
苏灿瑶脸颊又是一红,上次的烤鱼就糊了一条,当时他们亲了一下后,都不好意思的背过身去,直到焦糊的味道传过来,两人才猛然回神,手忙脚乱的收拾烂摊子。
想起当时的狼狈,苏灿瑶不禁偷笑了一下,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裴元卿脸那样红,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慌张。
苏灿瑶拿着烤鱼慢吞吞的吃了起来。
她感觉到裴元卿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不自觉生出一丝紧张来,掐起兰花指,举止斯文地撕下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尝了尝。
可惜鱼肉太少,压根就没尝出味道。
她皱了皱眉,压抑着大快朵颐的冲动,又斯斯文文的撕下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尝了尝,这次总算尝出味道了,可惜还是太少,尝了一口后更觉得意犹未尽。
她忍不住心生怀疑,她看其他闺阁女子都是这样吃东西的,她们难道不会觉得这样吃很影响味道么,这样吃起来真的很不爽。
苏景毓忽然出声问:“你上火了吗还是牙疼”
苏灿瑶没听明白,“没有啊,怎么了”
“牙不疼嘴也没起泡……”苏景毓看向她掐着的兰花指,犹疑了瞬,问:“难道是你手指上受伤了”
裴元卿和秦诗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灿瑶默默把五指收拢,朝苏景毓扬了扬拳头。
苏景毓看看左面的皮鞭,又看看右边的拳头,默默挪到了沈懿旁边。
还是外公身边有安全感!
裴元卿往苏灿瑶旁边挪了挪,压低声音:“从小到大,你吃饭的样子我早就看过无数遍了。”
苏灿瑶想起自己过去时常在他面前左右开弓,偶尔还要从他碗里抢鸡腿的日子,也觉得自己现在想要挽回形象好像有些晚了。
她放弃挣扎,举起烤鱼,嗷呜一口咬下去,痛痛快快的吃了起来。
她仔细尝过味道后,眼睛不由亮了亮。
泉水里养出的鱼不但肥硕,鱼肉还很鲜美,烤得酥酥脆脆,嚼起来酥香可口。
上次在河岸旁吃的烤鱼没有经过调味,就已经酥脆鲜美,这次的烤鱼加了佐料,尝起来更加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裴元卿含笑看了她片刻,一时没忍住,抬手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轻捏了一下。
苏景毓捧着汤碗喝汤,一口汤一口鱼肉,吃的异常满足,酒足饭饱后从怀里掏出一条浅蓝色绣帕,擦了擦嘴。
秦诗萝无意中看了一眼,脸颊突然泛红。
苏灿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疑惑的眨了下眼睛,“哥哥,这就是你说的是我的那条绣帕”
苏景毓以为是苏明迁和沈昔月私下询问过她,就没怀疑她怎么知道,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苏灿瑶盯着他手中的绣帕细细看了看,“这绣帕不是我的啊,我从未见过。”
“……不是你的”苏景毓诧异抬起头,眼眉皱了起来,“不是你上次去书院的时候递给我擦汗的吗”
“没有啊……”苏灿瑶声音微弱,莫名有些心虚,她记得当时她把自己的绣帕递给裴元卿擦汗了。
苏景毓愕然看着手里的绣帕,神色惊疑不定,“那这绣帕是谁的”
“……是我的。”秦诗萝声音微弱,如果不是山洞里太安静,大家可能都听不到她的话。
苏景毓身体顿时一僵,几人唰唰唰的看向秦诗萝。
秦诗萝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此刻被大家盯着也不免窘迫,语气慌乱的对苏景毓解释:“我当时看你脸上的汗珠都快淌进眼睛里了,就随手把手帕递给你用,没想到……”
苏景毓明白过来,他当时以为就怕是妹妹的,用完就顺手揣进了怀里。
秦诗萝垂眸看着晃动的篝火,声音越来越低,“当时周围人太多,我就没好意思要回来。”
苏景毓面颊烧红,岔气的呛咳一声,想起这段时间他都是把绣帕贴身放在怀里,时不时拿出来用,脸颊就忍不住一阵滚烫。
他抬手就想将绣帕还回去,又想起自己刚用这绣帕擦过嘴,动作连忙顿住,一时间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手僵在半空。
最后红着脸说:“我洗干净后,让妹妹帮我交还给你。”
秦诗萝同样红着脸点了点头。
苏灿瑶不解抬眸,“你们两个天天见面,为何还要我帮忙”
苏景毓:“……”
秦诗萝:“……”
裴元卿拿起洗干净的野果子,堵住苏灿瑶的嘴,“多吃点,少说话。”
苏灿瑶:“”
几人饱餐一顿,夜色已经深了。
他们把被褥从马车里抱出来,铺在干草堆上,和衣躺下。
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庆幸,幸好马车里带的东西多,即使流落荒野,也不用挨饿受冻。
苏灿瑶、秦诗萝和沈懿睡在山洞靠里面的位置,裴元卿和苏景毓则守在山洞门口。
山洞外传来细微的风声,篝火微微晃动,影子映在墙壁上,摇来摇去。
苏灿瑶头一回睡在野外,有些不适应,翻了会儿身,抱着柔软的锦被探头看了一眼,苏景毓已经呼呼大睡,裴元卿阖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匕首就放在他枕头边。
月影倾斜,篝火未熄。
裴元卿仰头朝上躺着,姿势端端正正,睫毛在眼睑上留下一小片阴影,薄唇轻轻的抿着,从侧面看,鼻梁高挺如峰。
苏灿瑶用眼睛勾勒着他的轮廓,唇角忍不住弯出一丝笑容。
裴元卿翻了一个身,侧过身来,眼睛缓缓睁开,直直的看向她,眼神清明,不带丝毫睡意,深邃的眸子在灯火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幽深。
苏灿瑶偷看被抓个正着,慌乱的眨了下眼睛。
裴元卿眼里带着柔和笑,嘴唇动了动,无声说:“快睡。”
苏灿瑶脸颊一红,把头缩回被子里,双眼紧闭,只剩下睫毛轻颤。
她安静的闭了会儿眼,偷偷睁开一条缝,发现裴元卿还在看着她,目光灼灼,仿若忘了移开。
苏灿瑶窘迫的瞪了他一眼,翻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裴元卿哑然失笑,这次终于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山洞里众人呼吸渐渐均匀,只有风声断断续续的响起。
……
苏灿瑶醒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山洞外雾气蒙蒙。
天气反复无常,不知何时竟然又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的,水珠连成雨幕,将山洞跟外面隔绝。
苏灿瑶睁开眼睛,看着山洞的洞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躺着听了会雨声,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
秦诗萝还在她旁边熟睡着,怀里抱着皮鞭,睡的四仰八叉。
其他人都已经醒了,坐在山洞洞口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苏灿瑶揉着眼睛坐起来,缓了会儿神,挨挨蹭蹭的坐过去,挨着外公和裴元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山林中水雾弥漫,一片绿意盎然,水珠簌簌落下,像一幅好看的山水画。
苏灿瑶望着眼前的美景,整个人清醒过来,震撼于此刻的美丽。
“我要画下来,带回去给娘亲看。”她刚睡醒,说话时带着一点鼻音。
“好。”沈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容慈祥道:“你娘亲一定会很欢喜的。”
苏灿瑶觉得外公总拿她当小孩,她既觉得自己长大了,又希望能在大家面前做一辈子的小孩子。
她轻轻靠在外公的肩膀上,希望大家都能身体健康,永永远远的陪伴着她。
待雨停了,几人才叫醒秦诗萝,一齐梳洗干净后,用了些干粮,昨晚的鸡汤还剩了半锅,烧柴加热后,一人喝了小半碗。
天边出现一道彩虹,苏灿瑶坐在洞口的石墩上晃了晃腿,激动的喊:“裴元卿!你快过来看,有彩虹!”
裴元卿将烧好后放凉的清水灌进水囊里,拿着水囊走过去,他站到苏灿瑶旁边,跟她一起望着天边的一抹彩虹。
雨后初霁,阳光透过云层金灿灿的洒满山林,层林尽染,彩虹悬于半空,仿若一座连接天地的拱桥,绚烂多彩,令人心旷神怡。
苏灿瑶啃着干粮,噎得拍了拍裴元卿的胳膊,“水……裴元卿,快给我水。”
裴元卿打开水囊,低头喂她喝了几口。
苏景毓正在收拾行李,闻声回头看了他们几眼,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苏灿瑶擦掉唇边的水渍,望着那抹即将消失的彩虹,遗憾道:“美好的事物总是太短暂了。”
裴元卿神色微黯:“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
苏灿瑶抬眸,粲然一笑,声音坚定道:“成事在人,我偏要事事尽如人意。”
裴元卿看着她清亮的眼瞳,唇边扬起一丝笑容。
天意虽然难为,但他此生会倾尽所能,守护她一生顺遂如意,无忧无惧亦无虑。
裴元卿抬头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彩虹,眼中泛起光亮,生出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你说的对,美好的事物虽然短暂,但还会再来,只要好好活着,就还能看到新的彩虹,会迎接新的美好,只要身边的人还在,那么未来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情意脉脉流动,唇畔笑意温暖,一起笼罩在暖洋洋的晨曦光晕当中。
……
大家填饱肚子后,没有再耽搁,准备启程。
苏灿瑶拍了拍手站起来,跟着大家一起朝马车走过去,结果刚迈出山洞,就一脚踩到泥泞里。
虽然她及时往旁边躲了躲,但绣鞋上还是溅到了几个泥点,在精致的绣鞋缎面上显得很突兀。
苏灿瑶低头看了眼,懊恼的皱了皱眉,“……裴元卿!”
裴元卿抱着锦被放回马车里,闻声走过来,看了一眼她脚上的绣鞋,不用她开口就自动自觉的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苏灿瑶原本有些沮丧的心情瞬间变得明媚,开心的翘起嘴角,一下子蹦到了他的背上。
裴元卿将她背稳,往上颠了下,迈过水坑,踩着泥泞一步步往马车的方向走。
苏灿瑶开心的晃了晃腿,凑到他耳边高兴地喊:“裴元卿!”
“欸。”
“裴元卿……裴元卿!”
她唤一声,裴元卿就应一声,没有丝毫不耐烦。
清晨寂静的林间,回荡着他们一问一答的声音。
苏景毓正在给马喂草,闻声抬头望了两眼,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杳杳,这才几步路,你下来自己走。”
“不要。”苏灿瑶冲他扮了个鬼脸,将裴元卿的脖子抱的更紧了一些。
沈懿坐在前面那辆马车里,闻声掀开车帘看了他们一眼,笑着对裴元卿道:“你就惯这小丫头吧。”
裴元卿朝他憨厚的笑了笑。
沈懿放下车帘,忍不住感慨,裴元卿这孩子把杳杳从小宠到大,简直比她父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元卿把苏灿瑶放到马车的辕座上,看了眼她鞋上的污点,低声道:“等我一会儿。”
苏灿瑶坐在辕座上乖乖等他,唇角噙着笑。
苏景毓嗓音微沉的唤了一声:“杳杳。”
苏灿瑶转头望过去,见兄长神色严肃,笑容微微收敛。
她绷着唇角,微微有些紧张,哥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苏景毓走到她身前,板着脸斥道:“没大没小,你就算要闹脾气,也不能一直直呼你元卿哥哥的姓名,吵架而已,你喊一两声就算了,怎么能一连几日都不叫哥哥”
“……”苏灿瑶一阵沉默,一言难尽问:“我们看起来像吵架了吗”
“你们哪天不吵”苏景毓挑了下眉,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们现在都大了,不要吵来吵去,显得很幼稚,要像大人一样相处。”
苏灿瑶:“……”究竟是谁幼稚
他们现在就是像大人一样才这样相处啊!
裴元卿抬脚走回来,听到他们兄妹的对话,停脚站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
苏景毓又劝了苏灿瑶几句,苏灿瑶无奈承诺自己明白了,他才抬脚离去。
苏灿瑶恼怒的看向裴元卿,见裴元卿笑的肩膀抖动,郁闷的鼓了鼓脸颊。
裴元卿笑够了,拿着一块蘸了水的帕子走过来,弯腰给她擦拭鞋上的泥泞。
苏灿瑶惊诧地瞪大眼睛,往后缩了缩脚。
如果被太子看到他弟弟给她擦鞋,太子还不得心疼死裴元卿怎么说也是堂堂皇子,乾丰帝如果知道了,会不会一怒之下要砍她
苏灿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为了自己的小命,抬脚想要躲开裴元卿的手。
裴元卿拽住她纤细的脚腕,垂着眸子道:“别动!”
裴元卿的力气很大,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布料传到苏灿瑶的脚腕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苏灿瑶一时间愣住,目光落在他脸上。
他神色专注,握着帕子一点点将她绣鞋上的泥泞擦干净,眉眼依旧清冷,动作却小心而温柔。
苏灿瑶眼中浮起笑意,伸手在他下巴挠了挠。
裴元卿手上动作不停,随口道:“你平时就是这么挠海东青的。”
“不一样。”苏灿瑶又挠了他几下,裴元卿的下巴摸起来微微有些扎手。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想像父亲一样长胡子,只觉得好笑。
裴元卿抬头问:“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苏灿瑶嘴角心情很好的翘着,“你跟谁都不一样。”
裴元卿短促的笑了下,将她脚上的绣鞋擦干净,直起身子,晃了晃手里的帕子。
“我这条帕子脏的不能用了,有的人是不是应该补偿我一条绣帕”
苏灿瑶明白了,原来是有些人看到别人有绣帕,眼馋了。
她眸色微动,轻抬下巴道:“先欠着,等去了京城我再给你。”
裴元卿轻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下巴的软肉上轻挠了两下。
秦诗萝正在调整马鞍,抬头随意看了一眼,见到他们这幅情景,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胳膊肘撞了一下旁边的苏景毓,“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最近有些不对劲”
苏景毓低头给马喂着草,头也不抬道:“是挺不对劲的,杳杳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又跟卿弟闹脾气呢。”
秦诗萝望着远处打打闹闹的两人,“……”
原来这是在闹脾气
她懂得少,别骗她!
……
一行人走走停停,沈懿沿路见了几位老朋友,那些人全都各有所长,对做学问有独特的见解。
大家每到一处就会停留几日,去各处探讨学问,看看附近的风土人情。
沈懿的好友们见沈懿又肯收徒弟了,还如此悉心的教导,都为他感到高兴,几乎是知无不言,倾囊相授。
苏景毓一路受益匪浅,学识与日俱增,尤其是写出来的文章,愈发灵透了,连沈懿的朋友们都赞不绝口,直夸沈懿收了个好苗子。
沈懿欣慰的同时又有些遗憾,大家只知道苏景毓学识了得,却不知道无心仕途的裴元卿同样学富五车,如果他肯参加科举,苏家恐怕会是一门双星。
除了苏景毓外,另外三人也收获了很多见闻,没有白走这一趟,他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简直是受益颇丰。
在冬天落下第一场雪的那日,他们终于抵达了繁华的京师。
第68章
城门前,人们排着长队入城。
苏灿瑶几人拿着路引,风尘仆仆的进了城门。
进城后眼前豁然开朗,长长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亭台楼阁,人流如织,街市上热闹非凡。
他们看着繁华的京城,微微驻足。
苏灿瑶和秦诗萝睁大眼睛,雀跃的欢呼起来,张着手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她们一直以来只听过京城的繁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大家本想找个客栈先入住,然后再慢慢找房子,谁知赵荣平竟然从秦世忠那里得知了消息,知道他们这几天会抵达京城,早就派了家仆在城门口等着。
他还跟守城的护卫打了招呼,守卫们一看到他们的路引,便跟赵家家仆挥了下手,赵家家仆连忙跑了过来,请他们去赵府做客。
大家既然都来京城了,自然该去见见赵荣平,便跟赵家家仆走了。
马车穿过长街,一路向西,在赵府门前晃晃悠悠的停下。
赵荣平带着家小亲自迎了出来,态度十分热络。
一行人下了马车,互相见礼。
赵荣平高兴的感慨:“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这次我总算有机会一尽地主之谊了。”
他身旁站着他的夫人吕氏,身后是他的两位女儿,大女儿比苏灿瑶大两岁,名唤赵柳湘,已经跟尚书家的公子订婚,年后就成婚,次女年仅十岁,名唤赵初湘,赵荣平还有个儿子在外做官,不在家中。
赵荣平和沈懿虽然是初识,却一见如故,边聊边走进府内。
赵府位于城西,门前摆着两个石狮子,牌匾高悬,颇为大气庄严,院内布局规整,典雅清幽,抄手游廊环绕,地上铺着青石砖。
赵家人都很和气,午膳丰盛,吃得宾主尽欢,饭后一行人等挪到大厅用茶,屋内满是清淡茶香。
屋外飘着雪,屋内烧着银炭,暖意融融。
苏灿瑶坐在朱漆木椅上,眼巴巴的看着旁边十岁的赵初湘。
赵初湘长着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白白嫩嫩,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十足的可爱。
苏灿瑶没忍住,眼神一直往她圆圆的脸蛋上跑,趁着她吃糖糕弄脏脸颊的功夫,连忙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手指趁机在她软乎乎的脸蛋肉上轻轻戳了两下。
苏灿瑶表面从容淡定,内心一阵狂喜。
小肉脸摸起来绵绵软软,像白面团一样一戳一个小坑,手感实在是太好了!难怪小时候娘亲总是喜欢捏他们的小脸蛋。
赵初湘浑然不觉有人趁机捏她的脸,规规矩矩的向苏灿瑶道谢,笑起来脸颊肉堆起来,更加可爱了。
苏灿瑶眉开眼笑的糊弄完奶乎乎的小包子,一转头就对上裴元卿意味深长的目光。
裴元卿端着茶盏,手指轻轻拨着茶盖,狭长的眸子里含着促狭笑意。
苏灿瑶心虚的低头喝茶。
怎么能怪她呢都怪小肉脸太可爱了,谁能拒绝得了可爱的小肉脸!
婢女们鱼贯而入,端上刚出炉的糕点,摆到他们手边的小桌上。
赵荣平看向苏灿瑶,笑眯眯道:“你师父在信里提及,你在吃食上颇有些研究,你快尝尝我这府里的厨子手艺如何。”
苏灿瑶:“”她师父平时都是怎么跟别人说她的
苏灿瑶拿起糕点,放入口中尝了尝,感觉味道不错,不由点了点头。
“甜而不腻,甚是好吃。”
赵荣平放声大笑,“能让你道一声好,看来我可以给府里的厨子加月银了。”
苏灿瑶:“……”不至于。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沈懿啜了口茶后,带着几个孩子起身告辞。
赵荣平连忙站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离开,“你们就在赵府住下吧,房间早就准备好了,我跟秦老是多年的好友,哪里能让你们出去住客栈,你们若是走了,我以后就没脸见他了。”
沈懿婉言相拒道:“我那外孙要留在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我们少说也要在京城待上小半年时间,实在是不便在贵府叨扰这么久。”
赵荣平臃肿的身子挡在门口,爽朗笑道:“此事我已经思虑过了,知道让你们在府里长居,你们恐怕会觉得多有不便,正好我家隔壁的府邸一直闲置着,那里虽然不如这里大,却也足够你们几人居住了,那座府邸的主人是我的同僚,如今外派做官,府邸常年闲置,家中只有一位老仆守着,我已经提前写信将那府邸借了过来,也已经派人收拾妥当了,你们今晚即可入住。”
沈懿没想到对方热情至此,不由愣了一下。
赵荣平看了一眼裴元卿,声音温和道:“我也不止是为了秦老,我与这几个孩子也甚是投缘,如果您外孙将来能够高中,以后就是我的同僚,您就当我是给自己结个善缘吧,就别再跟我客气了。”
沈懿面露难色,赵荣平毕竟是秦世忠的朋友,他不知道该不该拒绝,如果太生份硬是拒绝,怕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怕答应下来,会害得秦世忠多欠份人情,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荣平像看出他心中所想的一般,笑着道:“我已经写信告诉秦老了,他已经同意了,还叮嘱我好好照顾你们,如果有任何闪失,他就亲自来京城找我算账。”
沈懿眼神微微动摇。
赵荣平握住沈懿的手,言辞恳切,“老哥哥,你们就住下来罢,否则我难以心安,何况我住处都找好了,你总不能让我白忙活一场。”
实在是盛情难却,沈懿忖度片刻,只好答应在赵府隔壁住下来。
只要离开前多留些银子,就全当是他们租住的了。
一行人绕去了隔壁府邸。
隔壁府中有两个客院,男客住到了雪竹院,女客住到了晚香小筑,大家在堂屋前分开,分别往两个方向走。
吕氏亲自领着苏灿瑶和秦诗萝过去,沿路跟她们说着话,讲解着京城的风土人情,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
苏灿瑶和秦诗萝的屋子比邻,庭院幽静,跟雪竹院相隔不远。
苏灿瑶走进屋中,屋内一应事物俱全,桌案茶盏,香炉明灯,床上挂着粉色幔帐,花瓶里插着几株茶花,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且是极用心的。
秦诗萝站在门口,转头对吕氏笑道:“劳烦夫人了。”
吕氏笑容亲切,“你们无需跟我客气,你爷爷跟我家老爷是多年的好友,又刚刚帮了我家老爷的大忙,你们能来做客,是我们巴不得的,你们且在这里安心住下,缺什么就跟我说,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
吕氏将她们安置妥当,又派了些仆从丫鬟过来伺候,他们这次出来是游学,自然是以简朴低调为主,沿路只带了车夫,还有几名护卫隐在暗处跟着他们,没带丫鬟伺候,吕氏这样安排很是周到。
吕氏有午睡的习惯,一直强打着精神,将一切安排好后就有些精神不济,回府睡觉去了。
赵柳湘带着赵初湘留了下来,陪着她们说话。
雪花纷纷扬扬,赵初湘不愿闷在屋子里,跑到院子里玩耍,她穿着厚厚的衣裳,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跑动时圆圆的小脸蛋一颤一颤的。
苏灿瑶坐在窗边,看着她肉嘟嘟的脸蛋,意犹未尽的蹭了蹭手指。
好想捏!
当年娘亲看着哥哥的小肉脸,也是这种心情吧。
赵柳湘坐在凳上,看着苏灿瑶,缓缓开口,“苏姑娘,我听父亲说起过你小时候在赏画宴上拜师的事,可真是精彩呢。”
苏灿瑶想起当年的事,嘴角抿出一丝笑意。
如今想来,她师父分明是一开始就有收她为徒的意思,她那个时候懵懵懂懂,竟然真的误打误撞的拜了师。
这些年来她对书画愈发感兴趣,还要多谢师父当慧眼如炬
赵柳湘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抬眸道:“听闻苏姑娘年纪虽小,书画造诣却颇高,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苏姑娘帮我一个忙。”
苏灿瑶笑容温和,“赵姑娘有事直说便是,我能帮的肯定帮。”
赵柳湘微露愁容,低声道:“我明年开春便要出嫁了,未来几个月都要在府里安心待嫁,在此之前我准备摆个席面,邀请大家来府中相聚。”
“婚后多有不便,如果能遇到开明的婆家还好,若是相反,以后恐怕就要受困于后宅,很难自在的跟闺中的好友们相聚了,所以我想在成婚前好好热闹一番,至少多些美好的回忆。”
苏灿瑶点点头,很支持她的想法。
赵柳湘笑道:“只是我之前一直未想好要摆什么席,毕竟现在刚入了冬,既无花也无果可赏,就连这雪也说不准哪日会下,我看到苏姑娘后突发奇想,觉得不如也办一场赏画宴,苏姑娘觉得如何”
苏灿瑶微微颔首,“自然是好的。”
赵柳湘略显羞涩道:“所以我想请苏姑娘帮帮我,我这琴棋书画四样里,最不擅长的便是画,如果我有不懂之处,还望苏姑娘能从旁指点一二。”
苏灿瑶爽利道:“当然可以,你不必跟我客气,有需要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赵柳湘含笑道谢。
苏灿瑶耐心询问:“这赏画宴你大体想怎么办”
“我家中藏画不多,我自己也没有什么画作。”赵柳湘思索片刻,沉吟道:“我想让大家各自带一幅喜欢的画来,悬挂起来一起欣赏,这画无论贵贱,只需应个景便可。”
“我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苏灿瑶道:“这赏画宴具体怎么办,你恐怕还得问秦姐姐,秦姐姐经常帮我师父办赏画宴,在这方面比我有经验,我只能帮你在书画上提些意见,具体的流程还得听秦姐姐的。”
赵柳湘目光期待的看向秦诗萝。
秦诗萝剥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摇头叹息:“我这是什么命啊,明明是个榆木脑袋,对作画一事一窍不通,偏偏在家中得天天赏画,如今来了京城还得赏画。”
苏灿瑶和赵柳湘被她的语气逗笑,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
雪竹院里。
赵荣平将大家安置好,笑容满面的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见裴元卿站在庑廊下,踌躇了一下,抬脚走了过去。
“裴公子,你来京城的事可用我跟太子殿下禀报一声”
他问的小心翼翼,心底有些忐忑。
赵荣平心里虽然对裴元卿的身份隐约有些猜测,但裴元卿几个月前没有跟太子回京,他又忍不住怀疑自己猜错了,揣摩不准裴元卿与太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如果裴元卿真的是六皇子,那他为何不肯回京恢复身份如果裴元卿不是六皇子,那么赵荣平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让太子那般动容。
他冥思苦想许久也找不到答案,只隐隐觉得自己最一开始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裴元卿淡声道:“我自会与太子联系,赵大人不必费心。”
“是是……”赵荣平呐呐应声,心道这位裴公子虽然年纪轻轻,身上的气势却一点都不弱,让他相信对方只是一介平民,实在是有些难。
他身为朝中重臣,常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天潢贵胄,也有世家公子,他心中明白,有些气质,若非生下来就是众星捧月,处于上位者的位置,是很难养成的,就像太子,就像裴元卿,就像那些皇子们。
裴元卿望着眼前的雪幕,声音清冷问:“太子回京后,陛下可有因为围场的事责罚于他”
“陛下罚太子在东宫禁足三个月。”赵荣平顿了顿,宽慰道:“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这算不上惩罚,毕竟太子当时有伤在身,就算陛下不罚他,他也得待在宫里安心养伤,事后陛下还派了太医常驻东宫,又赏赐了许多珍稀药材,对太子的宠爱丝毫未减。”
裴元卿眼睫微垂,继续问:“围场之事抓到幕后真凶了吗”
“陛下派人细查过,抓到了几个前朝余孽,据他们招供,他们是对皇室怀恨在心,所以才趁此机会动手的。”
裴元卿眉心轻皱,“太子信了吗”
“太子不信,一直在派人继续追查,可一直都没有进展,这件事只能这样结案,那几个前朝余孽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这几个月二皇子可有什么动向”
赵荣平神色一言难尽道:“二皇子因为太子被禁足一事,酒后在门客面前大放厥词,传到了陛下耳朵里,被陛下罚了半年禁闭,至今还没出来。”
裴元卿轻扯了下嘴角,觉得有些可笑,祁慎这副不成器的样子,竟然还想谋夺太子之位,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父皇这样做,恐怕就是有意敲打他,也是在敲打他背后的那些朝臣,让他们不要以为太子被禁足就可以得意忘形。
裴元卿顿了顿问:“厉王如今可在京中”
赵荣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厉王,愣了一下回道:“在呢,上次太子围场遇刺,他就跟着一起回京复命了,还亲自向陛下请罪,说没保护好太子,这段时间他一直带着王妃和灵郡主待在京中。”
“他平时都做些什么”
“跟以前一样,沉迷于炼丹长生,每天跟方士为伍,王府里养的门客全是方士,府里经常烟雾缭绕,都是炼丹的牛黄和草药味,前些天厉王为了求仙丹,还去山上住了几日,冻得病了才被人抬下山,皇上得知情况后,派了太医过去给他诊治,大家都说他现在有些疯疯癫癫的……”
裴元卿轻轻眯了一下眼睛,声音莫测道:“厉王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是出名的狠辣,令敌人闻风丧胆,后来沉迷女色,渐渐玩物丧志,现在又沉迷于炼丹,追求长生之道……”
他沉了沉眸,讥讽地轻笑了一下,“赵大人也觉得一个能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会变得这般清心寡欲,抛弃权势,只一心求生问道吗”
赵荣平惶恐的眨了下眼睛,犹疑道:“也许厉王是因为当年在战场上受伤留下了病根,所以才想求长生……”
裴元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颔首,“多谢赵大人,我知道了。”
“您别、别跟我客气。”赵荣平心有戚戚,这个‘谢’字如果被太子听见了,他恐怕承受不起。
赵荣平离去后,裴元卿站在庑廊下,眸色幽深的望着眼前的雪景,伸手接下一片飘落的雪花,独自思索了片刻。
他手掌微微收紧,片刻后雪花已经融化成了雪水,濡湿了他的掌心。
裴元卿掏出帕子,将手上的水渍一点点擦干净,抬脚往晚香小筑的方向走。
苏灿瑶送完赵柳湘和赵初湘,一转头就看到他。
裴元卿踏雪而来,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霜白。
苏灿瑶走过去,轻轻拂掉他肩头的白雪,“怎么不打伞”
“雪下的这么小,无需打伞。”
苏灿瑶默默转了转手里的伞柄。
裴元卿:“……”
苏灿瑶挑挑眉梢,皮笑肉不笑道:“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裴元卿哑然失笑,后退一步,朝她作了一揖,“是小生愚钝,不如杳杳姑娘聪明,下雪天当然应该打伞,不打伞的都是像我这样的愚笨之人。”
苏灿瑶眼中笑意盈动,倨傲的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裴元卿抬眸看着她动人的笑脸,她手里举着油纸伞,身后风雪弥漫,肌肤却欺霜赛雪,脸颊泛着淡粉,犹如雪中盛放的芙蓉,姝色清滟。
裴元卿眸色微动,抬起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苏灿瑶没有躲,任由他微微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柔嫩的肌肤,然后……就感觉裴元卿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其实你不用去捏别人,你捏自己就行。”
苏灿瑶:“……”有的人又要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裴元卿眼含笑意的弯腰看着她的眼睛,又捏了捏手里的软肉,“脸蛋圆圆的,脸颊软软的……唔!”
苏灿瑶用力在他脚上踩了一下,转身就走。
裴元卿吸了吸气,瘸着一条腿追了上去,“杳杳姑娘,你等等我。”
苏灿瑶气哼哼的迈着大步往前走。
裴元卿追上来,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跟她一起挤到伞下,“小生没有伞,还请姑娘带小生一程。”
苏灿瑶忍着笑,瞪了他一眼。
裴元卿软声求饶。
苏灿瑶嘴角上扬,没忍住笑了出来。
裴元卿抬手牵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握进手心里,用宽大的袖子遮住。
苏灿瑶指尖微动,想要挣开他的手。
裴元卿急忙握着不放,“我手冷,给我暖暖。”
苏灿瑶摸了下他暖融融的手心,“……”脸皮越来越厚了。
裴元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趁机勾住她的手指。
苏灿瑶瞪了他一眼,正好觉得手有些冷,便决定把他的手当成天然暖炉,大发慈悲的没有再挣开。
裴元卿唇角微扬。
雪花簌簌落下,整座府邸染了一层霜白,两人不舍得回屋,在府里四处转了转,熟悉了一下环境。
这座府邸环境清幽,虽然不大,但保持的很干净,很适合居住,后院还种着一片梅林,冬天可以来赏花,其中一棵好像还是绿萼,过段期间应该就能看到梅花绽放的样子了。
苏景毓亲自把赵荣平送出去,又去赵府取了几本书,回来的时候路过前院,一抬头就看到苏灿瑶和裴元卿从拱桥上走下来,没有留意到他,正往晚香小筑的方向走。
两人相携而来,同打一把伞,一个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一个身姿窈窕,长相甜美,周围雪花纷纷扬扬,他们偶尔含笑对视,恍若一对璧人。
苏景毓愣愣看着两人,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忽然福至心灵。
难怪这段时间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古怪,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弟弟变成他妹夫了
不对,他弟弟好像一直是他妹夫。
“……”
苏景毓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盯着裴元卿。
你小子!原来终究还是你小子!
……
可恶!他妹妹好像在他眼皮底下被拐走了。
第69章
苏灿瑶觉得兄长最近怪怪的,时不时瞪着她,那眼神又气又含着几分痛心疾首,可她一转头他就收回目光,神色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有几回她还发现兄长在瞪裴元卿,这瞪得就十分明显了,恨不能贴到裴元卿的脸上去。
可惜他遇到的是裴元卿,裴元卿被他瞪着,依旧能自顾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神态都没有发生一分变化。
最后苏景毓好像瞪累了,揉了揉眼睛,回房闭门读书去了。
一场雪很快就停了,赵柳湘带着赵初湘来找她们,想带着她们出去四处逛一逛,熟悉一下京城。
人生地不熟,苏灿瑶自然要把苏景毓和裴元卿这两个‘护卫’带上。
一行人乘着马车,浩浩荡荡的朝着街市而去。
赵柳湘掀开车帘,望着前面骑马的两位英俊少年,对苏灿瑶叹息道:“你这两位哥哥长得真好看,我若是还没有订婚就好了。”
苏灿瑶:“”说好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呢
赵柳湘已经掩唇笑了起来,促狭的朝她们眨了眨眼睛。
赵初湘仿若习以为常一般,鼓着小包子脸,一板一眼道:“阿姐,父亲说过,名门贵女要注意礼法,不可以胡言乱语,更不可以有逾矩之处,最多、最多在家里说说,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言辞。”
苏灿瑶和秦诗萝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们跟赵家姐妹相处的这两天,发现赵家姐妹二人性格迥异,赵柳湘看起来端庄娴熟,其实私下熟悉后,性格颇为活泼,不时说出惊人之语,赵初湘年纪小小却一本正经,极为看重规矩,偏偏长着一张可爱的包子脸,看起来一点威严都没有,只显得更加可爱。
苏灿瑶没忍住,抬起手在赵初湘脸上捏了捏。
赵初湘怨念颇深的嘟了下唇,她这两天也看出来了,这个姐姐简直对她的脸蛋情有独钟,每次找准机会就要捏一下!
马车在京中最繁华热闹的街道停下。
苏灿瑶下了马车后,为了补偿总被捏脸颊的小包子,在路边给小包子买了串糖葫芦,又买了包饴糖,把赵初湘哄笑了,她们才抬脚往铺子里走。
街市人来人往,极为热闹,挨家铺子逛过去,苏灿瑶忍不住越逛越兴奋,京城里的布料首饰款式都十分新颖,有很多丹阳城里没见过的样式。
她给娘亲和外祖母买了几匹布料,又买了些珠钗玉环,还给大表哥和嫣姐姐家的沈小峰买了些蹴鞠、九连环等小玩意,又给外公、爷爷和师父各买了一副碧玉棋盘,最后想起父亲,用剩下的碎银子给父亲买了个样式精美的墨石笔筒。
裴元卿和苏景毓跟在她后面,怀里抱着一堆锦盒,生无可恋的走在后面。
苏景毓这几天本来看裴元卿有些不顺眼,这个时候却忍不住生出一股同命相怜之感,只要一想到裴元卿未来的几十年都要过这样的日子,看裴元卿就变得顺眼了一些。
赵柳湘见苏灿瑶买这么多也有些惊讶,劝道:“差不多了吧”
苏灿瑶摇摇头,牵着她们去了前面的玉孝阁,赵柳湘刚才说过,玉孝阁是京中最大的玉器铺,赵家帮了他们这么多忙,他们理应买礼物感谢才对,所以她打算给吕氏买支玉簪,再给赵柳湘和赵初湘买副耳坠。
几人迈步进了玉孝阁,裴元卿和苏景毓手里的东西实在拿不了,送她们进去后,见里面没有危险,就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先把东西送到马车里放着。
玉孝阁里果然很大,房梁极高,博古架上摆着各式玉器,一眼望去琳琅满目,苏灿瑶和秦诗萝手牵着手,一路看过去,眼中都带着几分惊艳。
几人一路来到摆首饰的位置,依次看过去。
店里的伙计笑着走过来,“几位姑娘可是要买首饰店里到了不少新货,来这边看看。”
苏灿瑶点点头,绕着柜子走过去,眼神不住的停留在那些首饰上。
她挑了一对月牙耳坠,往赵初湘耳垂上比了比。
这时一位姑娘带着个丫鬟走了过来。
赵柳湘认识对方,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表姐。”
赵初湘小声给苏灿瑶和秦诗萝介绍,“那是我表姐,名唤吕玉蝉,是我母亲的亲侄女。”
苏灿瑶和秦诗萝抬眼望过去,吕玉蝉眉目清秀,看起来跟赵柳湘差不多大,梳着少女发髻,应该还未嫁人。
吕玉蝉得知她们是赵府的客人,笑着过来见礼。
几人寒暄了几句后,吕玉蝉才抬头对伙计道:“我是来取上次订的那套头面的。”
伙计神色忐忑,从柜台后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开口:“姑娘,情况是这样的,你相中的那套头面……”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未说完,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一名丫鬟就站了起来,对吕玉蝉趾高气扬道:“你那套头面我家主子看上了,你付的定金我家主子愿意双倍偿给你。”
吕玉蝉眉心蹙了起来,“那套头面是我两个月前订下的,是要送给我表妹做添妆的,眼看着表妹婚期将近,你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卖。”
赵柳湘听闻头面是要送给自己的,愣了一下。
丫鬟抬着下巴,不以为然道:“我家主子让我在这里等你,与你说一声,已经是给足了你脸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吕玉蝉还没遇到过如此蛮横无礼的丫鬟,怒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套头面我既然付了定金,那便是我的,你们岂能来抢”
赵柳湘也出声道:“你这个小丫头做不了主,让你主子亲自来与我们说。”
赵初湘不安的握住苏灿瑶的衣摆,苏灿瑶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小丫鬟神色轻蔑,敷衍道:“你们还不配让我家主子浪费唇舌。”
苏灿瑶轻轻皱了皱眉,这丫鬟一看就是主家平时蛮横惯了,也跟着学了一身蛮横气,一般的人家养不出这么刁钻的丫鬟。
这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达官显贵众多,但也不至于如此仗势欺人,怎么说赵家和吕家都有人在朝中做官,在这京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伙计两方都得罪不起,只能低眉垂眼的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吕玉蝉怒甩袖子,“今天你哪怕说破天去我也不卖!”
“你那套头面我家主子早就已经带走了,让我留在这里跟你说一声,不过是我家主子仁厚而已。”丫鬟往柜台上放下一锭黄金,语气强势,“我家主子喜欢,你不卖也得卖!”
“你……”吕玉蝉气的声音发抖,“你家主子是什么人,竟敢如此霸道!”
吕玉蝉身后的贴身丫鬟不服气道:“我家小姐可是吕家嫡女!你们岂敢放肆”
小丫鬟轻嗤了一声,不耐烦道:“我穿着厉王府的侍女服,还能是哪家的丫鬟我家主子自然是皇上亲封的灵郡主!”
苏灿瑶眸色一动,抬头望去。
只见小丫鬟身上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衣裳,袖口绣着枫叶,锦缎裁的裤子底部绣着同款枫叶纹花边,腰间挂着一个‘厉’字的木牌。
吕玉蝉和赵柳湘声音同时滞了滞,互相对视一眼,抿着唇不说话了。
小丫鬟瞥了她们一眼,扭着腰走了。
苏灿瑶眉尖微蹙,心底涌起一阵不悦,但他们初来京城,没必要为了一套头面将事情闹大,吕玉蝉和赵柳湘既然都选择息事宁人,她也没必要再生事,何况对方还是虞念灵,若牵扯起来,还得把当年那些旧账都翻出来,想想都让人头疼。
……
虞念灵坐在软轿里,等的有些不耐烦。
她让芳儿等在铺子里,不过是不想落人口实,只要在人前坐实她付过银子就行了,这个芳儿怎么是个榆木脑袋,竟然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虞念灵不耐烦的抿了抿唇,掀开轿帘往玉孝阁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掠过街头,倏然顿住。
她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张微微熟悉的面容,她下意识坐直身体,朝着那个方向仔细张望,可惜街上人太多,已经寻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难道是她看错了
虞念灵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那个裴元卿不过是她童年流落民间时有点模糊好感的人而已,她当时那么小,只觉得对方长得好看罢了,何况对方这些年待在那个小小的丹阳城里,恐怕早就已经长成了一个土包子,哪里还值得她堂堂郡主喜欢
虞念灵看着手上的丹蔻,讥讽的扯了下嘴角,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当年那个小胖墩苏杳杳现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
恐怕早就从小胖墩长成了大胖墩了。
虞念灵望着自己雪白的肌肤,得意的扬了扬唇,她如今可是这京城中出名的美人,母亲当年说的没错,女人就是要有副好样貌有个好身材,她少吃半碗饭又算得了什么
她这些年来始终只吃六分饱,谁看了她不赞她一声身材好。
如今裴元卿若是见到她,恐怕魂都要没了,再不会多看那个苏杳杳一眼。
她想起裴元卿小时候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样子,眸色微微暗了暗。
这么说起来,她还真想见他们一面。
裴元卿那个时候年龄不足十岁,她不怪他不懂得欣赏,现在他如果能见到她,她定要让他为她所倾倒。
虞念灵越想越得意。
芳儿从玉孝阁里走了出来,笑容满面的来到她面前,“郡主,奴婢都办妥了。”
虞念灵收敛唇边的笑意,不悦的看了她一眼,斥责道:“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白白耽误了本郡主一刻钟时间!”
芳儿面色一白,连忙低眉垂眼,“是,是奴婢办事不利,请郡主责罚。”
她表面恭顺,心里却忍不住喊冤,刚才那伙计只说买头面的主顾会在巳时末来取头面,郡主见时辰差不多快到了,就让她留下等,她哪知道对方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明明她三言两语就将对方打发了,把事情处理的很好,可她知道不能跟郡主辩驳,不然郡主会更怒,那么她这个月的月银就别想要了,说不定还会被掌嘴。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郡主虽然说话轻声细语,手段却狠着呢。
虞念灵想起刚才那匆匆一瞥,咬了下唇,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小事,冷声吩咐道:“你去街头看一眼,是谁家的马车停在那棵枣树下。”
如果刚才她没看错,那男子就是在那辆马车附近徘徊,好像是往马车上放东西。
“是。”芳儿不敢多问,赶紧照办,过了一会儿跑回来回禀道:“回郡主,是城西赵家的马车。”
“赵家……”虞念灵眸色微微幽深,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轿帘。
芳儿连忙走到轿子旁,扬声道:“起轿,回府。”
……
玉孝阁内,苏灿瑶挑了根玉簪和两副耳坠,心不在焉的付了银子,匆匆跟赵柳湘几人走了出来。
眼看着已经晌午了,大家没有急着回府,抬脚去了对面的酒楼,要了间包房。
吕玉蝉坐在凳子上,眼眶微红,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
赵柳湘给她沏了杯茶,柔声安慰道:“表姐,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那头面上沾了晦气,我们不要也罢。”
吕玉蝉咬牙,“那位灵郡主实在是欺人太甚。”
裴元卿眉宇微微一蹙,抬眼看向苏灿瑶,“你们遇到她了”
苏灿瑶摇头,“没正面撞上,就是碰巧遇到了她的丫鬟。”
苏景毓早就听他们提起过,那个灵郡主就是当年的虞念灵,不由沉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灿瑶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苏景毓想起当年的仇,微微握紧了拳头。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当年的事,每次挑灯夜读,他都是想着这份仇恨坚持下去的。
秦诗萝望向赵柳湘和吕玉蝉,好奇问:“你们也是官家女眷,何必那么怕她此事是她没理,就算说到天王老子面前你们也不用怕啊。”
赵柳湘轻叹一声:“你们有所不知,厉王这些年来虽然修身养性,但他爱女如命,之前有人不小心冲撞了灵郡主,他直接上门把人家眼睛剜了出来,这样的煞星我们自然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我们的父亲都在朝中为官,我们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苏灿瑶想起上次偶遇厉王时的场景,心有余悸地抿紧了唇角,这位厉王说是修身养性,脾气却爆裂残暴,看不出一丝淡然。
吕玉蝉捧着茶盏,面色苍白,“他若讲理便罢了,还有一次,明明是灵郡主的马车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汉子,那汉子上前理论,厉王竟也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打断了那汉子一条腿。”
赵柳湘道:“大家都说厉王只要遇到灵郡主的事,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灿瑶听明白了,原来是厉王凶名在外,所以大家才对虞念灵那般惧怕。
难怪这些年来尹青青竟然容忍虞念灵做了郡主,不敢再下狠手。
她忍不住疑惑,“厉王如此嚣张,陛下难道不管吗”
吕玉蝉压低声音,“怎么管啊……先前被剜了眼睛那户人家,根本就不敢招惹厉王,吓得连夜就搬走了,后来被打断腿的那个汉子,本来就是平民百姓,厉王命人将他打了一顿又给了他一笔银子,只说是打错了,他拿了银子也不敢再追究了,这些事都是在京城发生的,在厉王封地还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事呢,可没有人告御状,陛下就算知道了也没法子管,何况陛下也未必知道。”
赵柳湘幽幽叹息:“他是王爷,一般人岂敢招惹。”
苏灿瑶听得怒火中烧,幸好他们住在远离上京的丹阳城,不然整日看到这些强权压迫的事,她恐怕日子都过不安生。
吕玉蝉抿了一口茶水,心有余悸道:“厉王现在是一心求道问长生了,可他年轻的时候,是能只身杀进敌军营帐,取了敌人首级的,也是立过大功的,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啊……”
苏灿瑶微微拧眉,厉王是功臣,又是先皇的义子,还被赐了皇姓,如果他不犯大错,就算是皇上也动不了他。
一桌子人都沉默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苏灿瑶有些闷闷不乐的。
一路乘着马车,她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繁华,却仿佛窥见了这繁华背后的污秽,远不如丹阳城的小道幽径来的干净整洁。
祁凌风这样凶残狠辣的人如果做皇帝,必定导致生灵涂炭,绝不能让他篡位成功。
可她没办法把祁凌风的狼子野心说出来,身为一个商户家的小孙女,她又能做什么呢
苏灿瑶攥紧手心,咬紧了下唇。
回府后,大家在前院分开,苏灿瑶跟秦诗萝一起往晚香小筑的方向走,忽然感觉裴元卿拽住她的手腕,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苏灿瑶愣了一下,抬头望去,裴元卿已经跟着苏景毓走远了,背影一如往常,不知道的还以为偷偷往她手里塞东西的不是他一样。
苏灿瑶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微微扬了扬。
她张开掌心,发现手心里躺着一对樱桃耳坠,用一根金丝坠着,红宝石打磨的圆润而有光泽。
苏灿瑶脸颊微微一红,也不知道裴元卿是什么时候买的,她刚才都没留意到。
仔细想想,她刚才只顾着给大家买东西,倒是忘了她自己。
秦诗萝探头看了一眼,脸上浮起揶揄笑意:“呦!哪来的耳坠啊是谁这么贴心”
苏灿瑶闹了个大红脸,握紧手心,迈着碎步跑回了屋里。
秦诗萝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
祁烈处理完桌上的案牍,疲惫的站起身,推开窗牖,望着阒寂的东宫。
近几个月,他被关在东宫里,不敢派人送信给弟弟,免得被藏在东宫暗处的眼线发现,会暴露弟弟的身份。
他解除禁闭后,给丹阳城去了几封信,却都了无回应,后来他收到一封,是弟弟临行前给他写的,信中言明弟弟会前来京城,可抵达京城的具体日期却没有说。
祁烈心中正有些担忧,忽然看到对面的屋檐上站着一只小胖鸟,那只小胖鸟站在对面半天都没动。
他定睛看了看,那小胖鸟尖嘴利爪,一对鸟瞳冰冷中带着几分傲气,神态莫名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他想了想,神色一震,分明是他弟弟的海东青!
祁烈心中浮起巨大的惊喜,连忙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他站在空旷的地面上,对着屋檐上的海冬青用力挥了挥手。
海东青黑黝黝的小眼睛看了他一眼,倨傲的啄了啄身上的羽毛,根本没搭理他。
祁烈在原地又蹦又跳,海冬青就是不肯下来,他仔细看了看,海冬青脚上分明绑着一张纸条,很有可能是他弟弟抵京了,传消息给他!
祁烈激动的在原地走了两步,试着用各种方法把海冬青引下来,可海东清始终无动于衷。
祁烈没办法,只好让人搬来梯子,派护卫爬到屋檐上去抓海冬青,他怕护卫笨手笨脚的,还叮嘱护卫小心些,别伤了海冬青,结果护卫刚爬上去,海东青就抖了抖翅膀,飞到了对面的屋顶。
祁烈转头望去,嘴角抽了抽。
他想了想,海东青可能是惧怕生人才飞走的,只好让护卫把梯子搬过来,自己吭哧吭哧的爬了起来。
他从有记忆起就是太子,还没做过爬屋顶这种事,费了半天劲才爬上去。
他好不容易爬到屋顶,结果海东青看了他一眼,又挥舞着翅膀飞回了对面屋顶,还在屋顶上跳了几步,愉快的抖了抖翅膀,十分惬意的样子。
祁烈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看着海东青圆溜溜的小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茅塞顿开。
他爬下梯子,面无表情的让护卫去膳房端来一盘肉条。
片刻后,海东青成功落在了他的窗台上,凑到盘子旁闻了闻,撅着屁股吃了起来。
祁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成功拿到了纸条。
他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海东青,“……”不愧是他未来弟媳妇养出来的呢。
第70章
从东宫后门出去,绕过一条街,有一条隐蔽的窄巷,巷子里有一处茶寮。
祁烈急匆匆的赶过来,身后只带了两名暗卫,他手里握着纸条,神色激动又焦急,纸条上写的正是这处茶寮的位置。
他弟弟约他在这里见面!
海东青跟在天上慢悠悠的飞,时不时俯身冲下来,又骤然飞高。
裴元卿早就等在茶寮里,远远见到海东青就知道他来了,站起身迎了出去。
两兄弟见面又是一阵激动,半天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
祁烈在桌边落座后,裴元卿抬手给他倒了盏茶。
祁烈来的匆忙,走的又急,早就累得口干舌燥,灌下一盏茶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
祁烈听裴元卿说了这次来京的原因,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看着弟弟清冷的眉眼,促狭地揶揄道:“原来是你大舅哥明年要下场参加科考。”
“我听父皇最近的意思,似乎有意让我负责明年的春闱,既然大家早晚都是亲戚,你说我用不用避避嫌”
裴元卿倒茶的手一顿,耳尖微不可察的红了红。
祁烈看茶水都要流到桌子上了,抖着肩膀轻轻笑了出来。
裴元卿将茶壶放回原位,淡声道:“以毓哥的才学,凭自己的本事足以金榜题名,皇兄无需避嫌。”
祁烈找回些小时候逗弟弟的快乐,眉宇间的神色放松下来,连这些天来的疲惫好像都一扫而空。
裴元卿抬头看着在天上盘旋的海东青,吹了声口哨,海东青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祁烈无语凝噎的看着在弟弟面前乖乖听话的小胖鸟。
一只鸟怎么还看人下菜碟呢
海东青已经吃饱喝足,愉悦的站到裴元卿的肩膀上梳理羽毛,连一个小眼神都没给他。
祁烈:“……”他好像被一只鸟给无视了。
裴元卿抿了一口茶,问起正事:“皇兄,你当初顺着船只那条线追查,没查出结果吗”
祁烈提起此事,面色微微一沉,“我当初顺着这条线刚查出些眉目,朝廷就忽然抓到了那几个‘前朝余孽’,理由合理,证据充足,那几个人没多久就都招供了,顺理成章的定了罪,看起来一点漏洞都没有。”
裴元卿轻轻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祁烈提起此事仍余怒未消,气愤地捶了下桌子,“这也太凑巧了,我看分明是有人察觉出我在追查这条线,怕我查到他们身上,连忙推了几个替死鬼出来扰乱我的视线,幕后主使让那几个人把所有罪责都承担下来,朝廷就没有理由继续追查。”
他叹了一声:“可惜我再顺着那条线查下去,线索已经都断了。”
裴元卿眸色暗了暗,抬眼问:“皇兄,你可有派人调查过厉王”
祁烈嗓音低沉,“自从你提了此事后,我就一直派人盯着他,还真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哪里不寻常”
“厉王在城外藏了一处私人宅院,那处宅院记在他人名下,他派了重兵把守,经常在夜里偷偷过去,我没敢打草惊蛇,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
裴元卿思忖道:“可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我觉得厉王府里养的那些方士很可能有问题,只是我派人跟了他们许久,还是没有发现破绽,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祁烈对弟弟的判断深信不疑,所以在裴元卿提出厉王有问题后,他越看厉王越觉得不对劲,厉王那些反常的举动在他心里都变得可疑起来。
“我已经派人去这些方士的老家查探,看能不能发现问题,只要发现一个人有问题,就可以顺藤摸瓜的查下去。”
裴元卿叮嘱:“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放心,我有分寸,厉王在朝中根基颇深,一切只能暗中进行,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会让他察觉的。”
“其他皇子最近可有动作”
“祁慎那个蠢货自从被父皇关禁闭后,又开始想方设法的讨父皇的欢心,前段时间竟然搜罗了两个美人想送给父皇,被父皇训斥了一顿,罚他去工部任职了。”
工部虽然能捞到油水,却基本远离权势中心,对臣子们来说是个好官位,对皇子来说却等同于被架空了权力,失去了争夺储君之位的竞争力,祁慎最近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裴元卿思索了一会儿,“皇兄,我会在京中停留一段日子,你派几个身手好的护卫给我用。”
祁烈立马来了精神,“要几个二十个够不够”
裴元卿想了想,“四个吧,四个就够了,要两个身手好的,再要两个擅长隐匿行踪的。”
祁烈觉得有点少,可他向来拿弟弟没办法,只好拨了四个身手最好的过去。
两人说完正事才开始闲说家常,祁烈听闻他们这一路游学的细节,忍不住叹息:“有时候我真恨父皇,如果不是他,我这好好的弟弟怎么会成了别人家的。”
“皇兄……”
祁烈笑了笑,接着道:“但我又很庆幸,你幸好遇到的是苏家人,苏家仁厚持家,他们待你宽和慈善,你将来也是他们的福报。”
这段时日,他找尽借口往苏家送了些赏赐,毕竟这些年来苏家养他弟弟也花了不少银子,这笔银子总不能让苏家来出,他得给补上,只是不好赏赐的太引人瞩目,他才一直刻意压制着。
只看他弟弟这一身本领,他就知道苏家这些年来不但没让他弟弟缺衣少食,还把他弟弟养的极为精细,供其读书,仿若待亲生子一般。
祁烈想到这里,赶紧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塞到裴元卿手里。
裴元卿神色无奈,上次皇兄走前就偷偷在他屋子里放了银票,这次见到他又给他塞银票。
他抬手就想还回去,“上次的银票还没花了呢。”
“你是堂堂皇子,这天下的财富都有你一份,本来就该是你的。”祁烈愁眉苦脸,叹息一般道:“哪能让你天天花弟媳妇的钱,再这么下去,我都没脸见弟媳妇了。”
裴元卿:“……”忽然觉得这些银票不烫手了。
祁烈看着弟弟,苦口婆心道:“粲儿,媳妇是要哄的,你不会说话,那就多买些礼物,把弟妹哄得高高兴兴的,你也能跟着高兴,你不会哄媳妇,将来是会吃亏的,小心以后来个花言巧语的跟你抢媳妇。”
裴元卿沉默一会儿,默默把银票收进了怀里。
祁烈看着弟弟如往常一般淡漠从容的面庞,没忍住笑了出来。
果然提未来弟妹最管用!
祁烈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裴元卿,“你下次就直接拿着令牌去东宫侧门,会有人带你进去,外面的人不会发现。”
他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裴元卿肩膀上的海冬青,实在不太敢再劳烦海大爷。
……
夜幕落下。
苏灿瑶坐在屋子里泡脚,手里拿着一本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这话本是赵柳湘偷偷塞给她的。
原来这京城里的贵小姐们也喜欢看话本,两人志趣相投,以此交流了许久,把自己喜欢的话本偷偷给了对方看。
门口传来敲门声,裴元卿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
苏灿瑶连忙理了理头发和衣裙,然后捧着手里的话本,装作一脸平静地道:“进来吧。”
裴元卿推门走进来,关上房门,将寒风挡在外面。
他抬头望去,苏灿瑶斜倚在榻上,双脚泡在木盆里,手里捧着一本话本,臻首微垂,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耳边的发丝微微垂下两缕,她纤长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目光定定落在话本上,仿佛正看的认真。
裴元卿几不可察的勾了下唇角,“书拿倒了。”
苏灿瑶心里一慌,赶紧把话本转了过来,却发现手里的话本这次才是拿倒了,刚才分明就是正的。
她神色赧然一瞬,扔掉手里的话本,抬头瞪了裴元卿一眼。
裴元卿笑了笑,手里捧着几个锦盒走过来,把锦盒放到她旁边。
他见完皇兄直接去了街市,在那里逛了一圈才回来。
苏灿瑶好奇的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许多金银首饰,还有许多作画用的东西,全都价值不菲。
苏灿瑶疑惑抬头,“怎么忽然给我买这么多东西”
“随便买点。”裴元卿在她对面坐下来,顿了顿,抬眸问:“喜欢吗”
“当然喜欢。”苏灿瑶把一串晶石手链戴到手上,轻轻晃了晃,听着铃铃响声,愉悦的弯起眼眸。
这些东西既好看又是裴元卿给她挑选的,她当然喜欢。
苏灿瑶挨样把东西拿出来看了看,往下翻动,发现匣子底下放着厚厚一层银票,少说也有上万两。
苏灿瑶微微抬头看向裴元卿,隐隐猜测他应该是刚见完太子,不然他手里没这么多银票,不过她没戳破,只问:“怎么忽然给我这么多银票”
裴元卿握着手上的扳指,微微侧过头,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抿唇道:“我的本来就是你的。”
他觉得与其买一些不知道苏灿瑶会不会喜欢的礼物,不如索性把银票都给她,反正他的东西都是她的,她喜欢什么就只管随便买。
苏灿瑶莞尔,笑着把银票放进匣子里,没有什么犹豫就收下了,裴元卿说的没错,他的东西本来就是她的,他们从小到大就没分过彼此,她且先帮他收着。
苏灿瑶把匣子锁好,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给你留着零花。”
裴元卿伸手接过来,放到钱袋里,准备明天去换些碎银子,留作平时花销。
苏灿瑶双脚在水里晃了晃,随口道:“赵姐姐已经把赏画宴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三天后,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到时候我又能欣赏到许多大师的作品,想想都觉得开心。”
裴元卿目光落在她水中的玉足上,苏灿瑶脸儿微圆,脚也长得白白嫩嫩,浸泡在水里,肌肤微微泛着粉,脚趾圆圆的很可爱。
苏灿瑶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脚,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去捂他的眼睛,“不许看。”
裴元卿唇畔噙着笑,任由她的小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闭着眼睛问:“脚不给看,那什么可以看”
苏灿瑶松开手,拨了拨自己耳朵上的樱桃耳坠,笑容明媚道:“这个给看,好看吗”
裴元卿看着她小巧圆润的耳垂,轻轻点头,“好看。”
苏灿瑶唇边笑容愈发灿烂。
裴元卿眼神微直,忽然觉得皇兄说的有些道理。
她开心,他确实会跟着开心。
每次看到她笑,他胸口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开,似春水一般缓缓流淌在他的心间。
裴元卿晃了晃神,觉得心跳的有些快,他慌忙站起来,不敢再去看苏灿瑶,抬脚往外走,“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早点睡。”
苏灿瑶看了一眼外面暗沉的天色,连忙叫住他,“都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急着出去,就不能明天再办吗”
裴元卿脚步微顿,解释道:“我刚才去见了太子,他提起厉王在城外有座宅邸,守卫森严,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厉王经常偷偷过去,我想趁天黑过去看看。”
“……”苏灿瑶神色一言难尽地叫住他,“不用去了。”
裴元卿回身望过来,神色微微疑惑,“为什么”
苏灿瑶胳膊撑在小桌上,揉了揉太阳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蔫哒哒道:“那宅子里的人估计是虞宝琳。”
这些年来,苏灿瑶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来自一个跟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却没有以前的记忆,每次回想起来都是一片空白,除此之外,她便是只记得关于虞宝琳和祁凌风的剧情。
这既然是一篇带球跑文学,那么虞宝琳屡次逃脱被祁凌风抓回来,应该早就已经激怒了祁凌风,祁凌风现在可能已经按照狗血套路,把虞宝琳关进了宅子里,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会亲自把虞宝琳送到皇后的宝座上,弥补这些年的亏欠,走向大团圆结局。
只是关于具体的剧情,她还没有想起来,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不过能让祁凌风那么重视,既要偷偷藏匿,又要派人严加把守的,恐怕只有一个虞宝琳了。
他们二人纠纠缠缠这么多年,注定还会继续纠缠下去。
苏灿瑶这些年远离这些人,其实已经很少想起这些事,可她知道她早晚都要面对这些人,她身处这个朝代,如果朝堂震荡,那么一定与她息息相关。
她已经见过祁凌风,知道他是一个暴戾凶残的人,这样的人做皇帝只会导致生灵涂炭,百姓们好不容易过上的安稳日子也会彻底颠覆。
何况还有一个裴元卿。
裴元卿是大昭的皇子,祁凌风如果想登上皇位,要除掉的都是他的亲人,他注定会卷入其中,不可能束手旁观。
而她永远会跟裴元卿站在一起。
那么祁凌风就是他们的敌人。
哪怕没有当年的仇恨,她也会站到祁凌风的对立面,与其等着祁凌风视力一点点扩大,不如及早遏制住他的野心。
“虞宝琳”裴元卿走回来坐下,没有怀疑苏灿瑶的判断,而是顺着这个方向思索下去。
“如果那座宅子里的人是虞宝琳,想要确认里面的人是不是她倒是不难。”
“你有办法”苏灿瑶眸色一动,“……尹青青”
裴元卿轻轻点头,“以尹青青对虞宝琳的怨恨,这些年她能容忍虞念灵的存在,恐怕已经是厉王使尽手段压制的结果,如果她得知虞宝琳回来了,还被厉王偷偷藏了起来,估计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苏灿瑶轻轻拨着手腕上的珠串,垂目沉思,尹青青对祁凌风还有用处,祁凌风不会在这个时候舍弃这颗棋子,如果尹青青闹起来,恐怕够厉王焦头烂额一阵的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尹青青当年误以为我是虞宝琳的女儿就要对我赶尽杀绝,她这些年来眼看着祁凌风疼宠虞念灵,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裴元卿眸色微冷,“总归不会好受,尹青青心底恐怕早就积怨已久。”
苏灿瑶想起当年的事,将唇角抿得很紧。
裴元卿握住她的手,安抚的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且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苏灿瑶黛眉轻蹙,想了想,眸色微微一动,“有一个人或许能用上。”
“谁”
苏灿瑶还没看他,轻轻吐出三个字,“苏景耀。”
裴元卿微愣:“他在京城”
苏灿瑶点点头:“他之前偷拿了家里的钱,跑的没了踪影,哥哥今天无意间在茶楼里看到他了,他跟一群书生待在一块,听他跟那群书生吹嘘,他似乎已经学会用左手拿笔写字,过几年也准备参加科举考试。”
裴元卿沉眉思索一会儿,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你怀疑他是投奔了尹青青”
苏灿瑶微微颔首,“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只付出却不要回报,他当年既然为了讨好尹青青而被赶出了苏家,那么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把失去的从尹青青身上讨回来。”
苏灿瑶对这位堂兄的性格虽然不够了解,却知道他素来锱铢必较,他当年肯出卖她来讨好尹青青,就肯定是想借着尹青青这个扶摇梯往上爬,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如今既然出现在京城,那么就一定是跟尹青青暗中联系上了,说不定他现在就是在为尹青青做事。
裴元卿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手指,“明天我和你哥哥上街一趟,或许可以想个法子偶遇他,毕竟算得上是老熟人,见面总要说上几句话。”
苏灿瑶嫣然一笑,“哥哥今天没露面,苏景耀应该没注意到他,听说苏景耀最近天天在茶楼里跟那群书生为伍,明天你们恰好可以再去茶楼里跟他‘偶遇’。”
“如此甚好。”裴元卿有了决定,便不再想这件事。
苏灿瑶拨弄了几下盒子里的首饰,忽然朝他看过来,“这些东西你少说也要挑两个时辰,你是晌午出去的,中间还见过太子,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用晚膳吧”
苏灿瑶不说吃饭的事,裴元卿都将此事忘了,她一提起来,他才觉得有些饿。
他嘴里却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晌午出去的去找过我”
苏灿瑶支吾起来,不想回答他,把脚从水盆里拿出来,拿起旁边的帕子要擦脚。
裴元卿却率先一步拿起帕子,把她的脚抬到自己腿上,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将她脚上的水珠擦干净。
苏灿瑶想把脚挪开。
裴元卿拽着不放,脸不红心不跳道:“不要乱动,小心把我衣裳弄湿了。”
苏灿瑶看了看他身上崭新的衣服,上面明明已经沾了不少水渍,不由嗔了他两眼。
裴元卿假装没看到她的眼神,拿着帕子认认真真地将她的脚擦干净,末了没忍住,捏了一下她白白嫩嫩的大脚趾。
苏灿瑶脸颊又是一红,红着脸蹬了他一脚。
裴元卿下意识握住她的脚,不再隔着帕子,肌肤骤然相贴,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苏灿瑶倏地一下把脚缩了回来,像防贼一样背过身去套上布袜,踩着鞋就往外走,“我去叫膳房给你准备晚饭。”
裴元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不用,我等会吃几块糕点填填肚子就行,不必那么麻烦。”
苏灿瑶跌坐回榻上。
烛火摇曳,她颊边的樱桃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珠子润红,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苏灿瑶的耳垂长的极为饱满,圆润如珠,在烛光的映衬下,看起来细腻又光滑,如白玉珠一般让人想捏在手中把玩。
裴元卿没忍住,抬手捻了下她的耳垂。
“……”
苏灿瑶拍开他的手,站起来继续抬脚往外走。
她行至门口,突然反应过来。
这人的手刚刚捏过她的脚!
又来摸她的耳朵!
苏灿瑶怒气冲冲的回头瞪过去。
裴元卿也想起来了这回事,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横眉竖目的样子,愣了会儿神,没忍住笑倒在榻上,平时冷肃的一个人,笑得眉目舒展,胸腔微微震动。
苏灿瑶莫名火气消散,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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