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天剑山庄庄主
墨色的身影从头顶窜过, 狼在眼前。
狼乃是群居动物,为何独自在豆禾村出现,卫晩岚不得而知。
视野猛颤, 感觉到彻底失去平衡, 是萧霁挡在自己与狼中间, 将卫晩岚推下废墟,猛士朝野狼丢了块石头:“请陛下快走!”
卫晩岚吃痛地骨碌一阵……
已顾不上摔得浑身是伤是血, 他好朋友还赤手空拳站在上面,猛士纯文官, 野兽不跟他用计或者讲理,所以他根本猛不起来。
狼一击不中发出浑浊的吐息, 浑身猛兽的腥气。
“摄政王大坏蛋。”
【登录成功。】
明君养成系统的巨大光屏,在风雪间弹开,环绕在卫晩岚身边,是满屏乱七八糟的道具。
卫晩岚当然没有把握自己选哪个。
更没有时间挑,猛士的安危迫在眉睫,他与猛士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面的蚂蚱,猛士如果被狼咬死,狼再咬死他也不费劲。
只好选图标看起来最厉害的……
有枚图标是个言简意赅的“軍”字,卫晩岚认识,以为能天降神兵,赠给他一支部队, 现在就算把紫宸殿金吾卫平移至此, 生死关头, 怎么能顾得了暴露不暴露行程踪迹!?
就它了!!!
出来吧朕的大魏军队!!!
已经做好了最坏情况, 能把摄政王隔空召过来的心理准备,反正场外咨询也召来过猛士, 在被大坏蛋狠狠收拾之前他得先收拾野狼,他可以打得过野狼,他还带自己穿梭过百兽园。
金芒浮动。
废墟上野狼果然被吸引。
卫晩岚的手里出现了一道狭长的光,光芒闪动,光束开始变得有了实质,是支沉甸甸很压手的朱漆木杆,卫晩岚莫名。
不是军队。
木杆上端出现片红影,亦逐渐由虚变实,在风雪中拂动,红边白底,上面有巨大的蘇字。
军……军旗啊QAQ
——这种让人望图生义的破烂系统,坑得不讲道理!
手里沉重的蘇字大旗,很沉,有点提不动。
旗面流苏拨拉着狼头。
狼懵了。却只怔忡一瞬,并没发现太大威胁,而卫晩岚的手却在猛颤,握紧实木军旗已耗尽他的全身力气,旗面流苏抖得更狠。
道具无法叠加,卫晩岚都忘记了放下旗去重选,反而被晃动的旗面阻碍住视线。
狼嗥叫几声,掠过旌旗遮挡的方向,咬向卫晩岚的脖子!
而卫晩岚搂紧旗杆,觉得狼即将咬自己个透心凉,他能预感到,结局看得见。
完蛋了QAQ
“十一,住口。”
旷野间响起道嗓音,使腾空而起的狼,突然身形一闪矮回地面。
巨狼训练有素,立即从暴起变成蹲坐,雪野里这时不知怎的多出个穿兽皮衣、戴兽皮护腕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
眼睛极黑,头发蓬乱。
而嗓音带着股压抑的狠劲儿,奚雁拔出了腰间佩戴的匕首,目光仅仅在蘇字旌旗之上停留片刻,然后逼问两人:“你们是摄政王的部下?”
***
“在下等当然不——”
“……不是摄政王的部下还能有谁?”
在大是大非面前,猛士有气节,这是文人风骨,当然不肯因为想活命而对苏靖之折节。
但卫晩岚不一样。
反正虚与委蛇惯了,也不差这一句两句。对方既然能因为见到蘇字战旗就立即罢手,当然跟摄政王有几分情面,更何况人家拿着刀还有帮手狼,该忍就忍。
卫晩岚小脸不红,打着摄政王旗号招摇撞骗,都不怕长长鼻子:
“我等奉摄政王密令前来行事,路过豆禾村。”
“你们知道这里死去的人里有我爹?”
奚雁问道,他目光灼灼,浓墨般眼睛里充满愤恨,手掌攥紧刀柄,对卫晩岚比着刀尖。
卫晩岚喉咙滑动,余光见狼也蓄势待发,就好像他接下来话语有半个字使这少年郎感到不适,他就得命丧黄泉。
权谋文真讨厌!
卫晩岚试探着启唇,说出的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反正对面这小哥连自己住的是“豆禾村”还是“丰谷村”也分不清,感觉他估计没长一颗太好用的脑袋。
大概,应该,比摄政王好哄:
“我等之前不知亡故之人有令尊,只是受到英灵感召,觉得此间当有壮士,所以拿出了旌旗正欲祭拜。想不到令尊当真与我军有所关系。”
萧孟仕惊呆了。
这般恭维奉承于无形的丝滑借口,恐怕是神仙听到都得飘!
大魏天子,能屈能伸,相当厉害。
在持刀少年面色上看出几分动容,厉害的卫晩岚决定再接再厉,要说此人跟苏靖之相比城府还是太浅,夸苏靖之的话换个套路,就能在这少年跟前博得更多好感。
大魏天子疯狂输出:“肯定是英灵指引,所以才能遇到了阁下你。还有这头英姿飒爽的狼朋友,我等深感幸甚至哉。”
卫晩岚向来招小动物待见。
巨狼刚才收到“不得攻击卫晩岚”的讯息,动物已经傻乎乎的把卫晩岚当成朋友,狼眼睛里凶光收敛变得平静友善,要不是有主人的规矩约束,早就抵挡不住去找卫晩岚求撸毛了。
几番操作之下,奚雁果然上当。
奚雁将短刀插回刀鞘。
卫晩岚稍松了口气。心说感谢大坏蛋长期给自己锻炼心理素质。就见奚雁站在原处,又怀疑地捂住刀鞘,突然压低声音问:
“既是摄政王暗中派你们缉拿元熙载,可为何只派你们区区两人?”
这“区区”已经饱含了强烈感情色彩。
萧孟仕:“少侠可是瞧我们不起?”
毕竟跟着卫晩岚混,萧舍人也找好了节奏,他本就无限机敏通透,打配合手到擒来:
“在下深谙大魏律例条款,在洛阳城文友无数,若我乔装改扮接近元熙载,无论扮成他的幕僚还是刺史府小官,谁能发现我有破绽?”
萧孟仕一派名门文士的模样,单说皮相俊雅清逸,放眼丰谷村,就连他们村里的教书先生都没能有这种身姿神采。
奚雁从小跟爹娘长在丰谷村,经事不多,只认出了苏家旌旗,其实已经对这两人卸下了半数防备,最后警惕地望向卫晩岚,问:
“那你呢?你会什么?”
白白嫩嫩软乎乎的,像长安千娇百宠的小少爷,怎么看怎么没威胁感。
而天下谁人不知,苏家历代治军严格?
卫晩岚如何都不像是摄政王的部下。
有这种部下能打胜仗才怪!
但,卫晩岚毕竟是卫晩岚,摸透了奚雁的脾气,当然就是望虚张声势了吹:“我会隔空取物,给你演示看看。”
说着从明君养成系统拖出个图标。
还比较安全,卫晩岚手里多出把折扇,可见装杯也是明君必备要素,怪糊弄人的。折扇待会儿可以送给猛士。
果然奚雁立马被震慑住了,上下打量卫晩岚瞧了半天:“这……怎么做到的?”
怎会告诉你这是朕自带的外挂?
卫晩岚高深莫测:“变个戏法而已。但如果我也混在元熙载身边,就突然拔出把刀出来,噶了他,你说他死不死呢?”
奚雁闻言,胸口强烈地起伏,他粗喘着进气出气,然后恨恨地砸下话语:
“他、该、死。”
奚雁完全信了卫晩岚的话。
萧霁连忙顺水推舟,知道奚雁此人能够在积雪封山、村庄被毁之后还健壮地活下来这么久,这少年野外生存能力不可小觑。
萧霁道:“我等既是来缉拿元熙载的,丰谷村取证已罢,现在徒步走到下一个村镇,恐怕会耽误时间。这位少侠可有带我们离开丰谷村到洛阳的方法?”
奚雁道:“何必要去刺史府杀他?那里守备森严。不如与我同样蛰伏在这里,等那狗贼出现,将所有贪官剿灭干净!”说着奚雁又要拔刀。
卫晩岚可不敢让他拔刀,说到底,还是得虚与委蛇:
“少侠慢着。国有国法嘛,我们通过正经手续扳倒贪官,元熙载必然身败名裂。可是如果待在这里刺杀,元熙载就算死了,他还有个名臣的头衔没摘,说不定要风光大葬呢……”
“他、敢!!!”
少年郎目眦欲裂。
“我带你们出村!!!”
说着奚雁便行动起来,巨狼跟在他身后。卫晩岚跟萧霁连忙紧随。
他们没有沿着村道。
而是翻进冰雪封冻的野山。
奚雁在前开路,短刀利落地劈砍纵横的枯枝,噼噼啪啪的声音掩映着风雪,断枝落在卫晩岚跟萧霁的靴前。
这少年是个猎户。行猎为生者多半时间都泡在山里,山中另盖有茅舍,不足稀罕。
奚雁这座茅舍用栅栏围着,茅舍后有马棚,拴着两匹他跟他爹在山里套住的野马。马匹膘肥体壮,主人看起来就是会养马的熟手。
马匹套着的是大魏军马的鞍具……
只是有些陈旧了,笼头处都被磨得泛了亮。
奚雁将两匹马的缰绳递给两人,直到现在没有一句好声好气:
“如果杀不了元贼,还被那元贼拉下水同流合污,那等我宰了元熙载,就到长安杀你们。”
此人浑身戾气如刀。
而卫晩岚总是怕他会发疯捅人。
哪怕心知这少年郎必然背后有许多故事,父母是谁?与苏家是何关系?为何沦落到这里……但他不敢问。赶紧谢过对方接下马缰绳,萧霁则是深揖揖手,对铲除元熙载保证连连。
出丰谷村。洛阳山道上。
卫晩岚不会骑马,只好一路抱着马脖子。萧霁也没强到哪儿去。
途中萧霁猜测道:“元熙载下令毁村时,奚雁想必随父进山打猎,全家只留奚雁母亲无法撤离,被砸死在了废墟里。奚雁父亲与官差搏斗,应当是死了。奚雁逃走到深山暂避至今。”
那断臂极有可能是奚父的。
又是因为那元熙载!
还没走到洛阳城,卫晩岚对元熙载此人的厌恶已叠到了满点。
搂着马脖子到洛阳城门楼下,东都气象,壮丽雄浑。
卫晩岚跟萧霁冻饿一路,狼狈得像两个雪人,卫晩岚冻惨了,俩耳朵尖尖都是麻木的。
进城以后要先打听刺史府在哪里,然后再找全城最最舒适的驿站,好好梳洗休整一番。调查再进行。
交了进城费,两匹野马嗒嗒往城里主道徐行。卫晩岚此时已放松了半数警惕,困意席卷而上,他抱紧马脖子的手臂稍微松懈几分。
野马抖动身体。
卫晩岚心慌,他打了个激灵,就要掉下去!
但,这时候身子被一双手稳稳托住。
手的主人将他托回马背,也不知是否是卫晩岚的错觉,他感觉自己的腰还被那人不经意捏了捏,痒痒的。
定睛去看救命恩人是谁。
卫晩岚脱口而出:“车夫大哥!”
车夫不再是短打麻衣,进入洛阳,他穿着身极为体面的衣服,滚秀银边,花纹繁丽,前襟跟下摆分别都刺着金色牡丹。虽是深色绸缎,亦难掩其眉眼俊朗,身姿英挺不凡。
他还配了剑,很修长漂亮的宝剑。
“嗯。”
回应还是那么冷,卫晩岚甚为心虚。
若不是自己刚刚被他救下,卫晩岚都觉得此人下一刻就要动手打他了。
“对不起QAQ”他趴在马背缩了缩脖子,“车夫大哥,很抱歉不告而别,把你留在雪地里,是我们着急去洛阳,你在雪地里冷吗?”
这番话主动承认错误,卫晩岚垂着脑袋。他确实很着急走,为了赶快到洛阳受过许多苦,到现在脚爪爪上面的雪泥才刚暖干,脏脏凉凉的。
车夫瞳孔里倒映出来个脏兮兮可怜巴巴的小皇帝。
也不知是不是卫晩岚的错觉。
他觉得这个人虽然还是像在生气,戾气瞬间变得收敛了许多分。
卫晩岚无端呼吸都变得顺畅了,眼睛望着对方,很真诚:
“别记恨我好不好?我会害怕的。”
那戾气更收敛了。
车夫负手,转出个鼻音:“我骗你在先,我并非车夫,无怪你起疑。”
此时城中若干名持剑弟子上前,见到这人皆朗然道:
“请庄主吩咐!”
江湖道有天剑山庄。
卫晩岚此前没听说过,但是以车夫的压迫感,他就不可能是一般人。所以人家其实跟摄政王没关系?只是碰巧同样化名出城,根本不是大坏蛋跟踪自己的眼线?
呼,只要不是抓自己回长安的就好。
卫晩岚高兴,听天剑山庄庄主低声道:“你略有朝廷背景。你我目的相同,我可以提供武力支持,等你查案罢捉了元贼,是否能让我单独审讯片刻?”
——原来一路相随,想跟自己讲条件。
如果他什么都不求,就说要在洛阳协助办差,卫晩岚必定要婉拒的,没有免费的午餐。
但这人既有庄主的阵仗又有所求……
卫晩岚心思在动摇,因为他觉得符合情理,对方疑点渐消,不像摄政王派来跟踪的部下。
倒像是跟奚雁同样,是与元熙载有私仇之人。
卫晩岚点头,继续日常化名,仨字改了俩,觉得很安全:
“我叫小晚,魏小晚。那我们合作愉快~”
萧霁马背上突然道了声:“不可,小公子,此人来历不明,他怎么知道我们背景的……”
至于萧霁会阻挠,来之前也把腹稿给打好了,摄政王低声长叹:
“元贼所为,人人得而诛之,江湖规矩与朝廷两不相犯,侠以武犯禁,愿从我开始。”
好情怀!
避重就轻还转移话题!
萧霁顿时觉得矮了一头,成了多疑的跳梁小丑。萧舍人不禁嘴角微抽。
天剑山庄庄主这通大言不惭,引得卫晩岚眼底生出柔亮的波澜:“车夫大哥,你好厉害。”
“小晚。”对方忽然唤道。
看似语气毫无波澜,却因为他音色醇厚,莫名让卫晩岚脸颊红热,被人当街喊小名了:
“我在……怎么啦?”
摄政王嘴角一抖不抖,从容洒然。
他将小笨蛋纤细皎洁的龙爪爪顺过来,在卫晩岚掌心写了两字:
“本座有名无字。可唤我这个。”
第072章 本座名曰傅钧
“夫君?”
“嗯。”
萧霁惊了!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占小皇帝便宜!
原来这个天剑山庄庄主, 不仅是苏晏的狗腿子,还是个登徒子!!!
可是卫晚岚毫无所察。因为写在他掌心的字很清楚,他认得, 嗓音软软呼呼的:“傅钧。”
春天的大街到处开花, 傅钧又嗯, 答应得很正经。
萧舍人是孰都不可忍,这是他带出来的小皇帝, 莫名就被登徒子占了便宜,他很气愤, 他要阻拦:
“傅庄主模样年长于我家公子许多,直呼其名不太好吧?”
卫晩岚听罢觉得也对, 望着傅钧点点头:“对不起。是我冒犯了,那我称呼您傅庄主,可以嘛?”
萧、霁、说、他、老。
年长许多?
嫌命长吗!
不苟言笑的表情露出一丝裂纹。
傅钧淡道:“本座分明是正庄主,却怎么喊怎么像个副的,我爱听人喊我名字。就这个。”
这样说好像逻辑也贯通。
卫晩岚想了想,因为他觉得就凭傅钧这副傲慢骄矜的样子,确实他有可能不喜欢让人当成副的:“那好叭,那还是喊傅钧吧,傅钧您好,傅钧今后合作愉快,傅钧请多指教。”
萧霁:“……”
别喊了别喊了求求您了历代先皇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空气里回旋着萧霁郁闷的叹息。默默在心里将傅钧这个人提升个防备等级。
此时马蹄轻抬。
两匹马缓缓移动。
傅钧牵着卫晩岚的马, 几名小弟子依照庄主的吩咐, 先返回分坛备办饭菜跟热水。执剑弟子言语间毕恭毕敬。卫晩岚又对傅钧是天剑山庄庄主这身份相信几分。
天剑山庄分坛就设在城中最繁华地方, 说话间牵马已经到了。分坛外头杵着两个大石狮子, 守门的劲装弟子见到几人抱拳。
“拜见庄主!”
傅钧摆手,引路在前。分坛里广植树木, 初春嫩柳芽绿。
副坛主边走边跟,讲元熙载的往事:
“元贼是前朝皇帝的宠臣,先皇在世广纳美人,元熙载就投皇帝所好,在洛阳建造行宫储秀,方便先帝来此处荒淫。”
这番话说得毫无顾忌。
说实话,就连卫晩岚都不敢这样议论原身那个皇帝哥哥,卫晩岚不免对江湖人佩服不已。
又说到元熙载的产业:
“洛阳城半数店肆为元贼所有,元贼不必出面,自有幕僚帮他打理。他与打手暗中勾结,许多店肆为了能开得更久些,甚至还主动对其上供,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卫晩岚轻轻吸了口气。
这不就是当时摄政王跟他讲课时讲到的,黑白勾结,官府为敛财对黑恶势力保护吗?
这时又有旁边佩剑小弟子气愤地补充:
“绝非夸大!我们能证明!我带您随时能去洛阳城转转,哪里有元贼的势力,我指给小公子看……”
“好的。多谢你。”
卫晩岚悄然观察。天剑山庄分坛也好,弟子也罢,这些都是货真价实存在的。就连分坛檀木交椅都漆光渐退,是老物件,也是好东西。是不易伪造的。
傅钧的庄主身份,在卫晩岚这里已经彻底坐实了。他不是摄政王的部下。
卫晩岚更加放松警备,似乎立起的耳朵都垂下来,显得很平顺。
傅钧淡声再道:“其实对付元熙载,我有思路,你知道这种贪官最大的罩门是什么?”
——他要告诉自己元熙载的弱点!
卫晩岚欢喜万分。
耷拉下来的小耳朵又支棱起来。期待的眼神突然就写了满脸,感觉傅钧就是个百宝袋,等待他来拆。简直就想摇摇傅钧的胳膊,猛烈地摇,把答案摇出来:
“是什么呀?”
他眼睛望着傅钧。
傅钧嗓音无波:“你去洗澡吧,出来告诉你。”
呜呜呜!他居然还留个悬念,好难挨!
***
水在卫晩岚娇嫩的皮肤滑过,洗白白。
浴房有琉璃榻,他不知不觉先浅睡两个时辰,醒来之后漂亮衣服都准备好了,舒适柔软边缘有云纹刺绣,穿着合体。卫晩岚很喜欢。
他苏醒推门,就去寻找傅钧,目光捕捉个正着。
薄暮冥冥,傅钧坐在柳树下石桌自斟香茗,萧霁只有白开水喝,坐在石凳写《咏新柳》。
卫晩岚颠颠地凑过去,追问那个能打败贪官的罩门:
“洗好啦,你看我干净不干净,你告诉我吧?”
香香甜甜的。傅钧眉梢微动,他没有食言,答应卫晩岚的话和盘托出:
“每个贪官最大的罩门,是账本。”
“账本?”
卫晩岚坐下。在心里重复,他不愿显得自己太笨,仔细琢磨这句话里的含义。也许因为这些贪官们要拿钱办事,谁给多少钱,要做记录。花出多少钱,也要做记录。
所以钱多必记账,贪官家业越大越有账本吧?
账本就是财务动向,也是元熙载的人脉网,是能追查到元熙载家产的线索。
——要找账本!
卫晩岚记心里。
卫晩岚道:“那我们要拿到账本,但,元熙载又不可能把账本所在的位置招认出来……”
傅钧转着茶盏的杯口:“那你说该怎么办?”
恍然间冒出种被老师提问的感觉,卫晩岚思量片刻:
“我觉得他应该不至于每笔都自己记账,那太麻烦了。元熙载有那么多幕僚,帮他打理帮他记,这些人就有破绽。”
“说得好。”傅钧道,将茶盏放下继续,“他在所有幕僚里最信任之人姓白,此人好男色。你我买通个小倌把人灌醉,甚至连分坛的门都不必出,套他话,账本所在地就会传回来。”
好男色是什么意思,卫晩岚多少还是明白点,就是喜欢漂亮小男孩。
但买通小倌,卫晩岚就不太认可,因为他觉得有变数,不可行,他保证不了对方会说什么,也许对方不能随机应变,反而暴露目的,线人就会因此丢掉性命。
卫晩岚礼貌地把这种顾虑告知傅钧。
傅钧未置可否:“你行事有太多顾忌。”
这语气让人有窒闷感。
傅钧的威压常让卫晩岚这个大魏皇帝都感到不安,卫晩岚连忙澄清:“不,我就是怕拿不到账本线索还打草惊蛇,我这是思虑周密。真的。”
他把“真的”两字咬得特别准,希望能表现得思虑周密些。
傅钧像勉强信了几分,把主动权交回去:“本座只是建议。天剑山庄出武力,你来定计。”
“我决定亲自扮小倌完成任务,我把他灌醉套词。”
“不准!!!”
“不行!!!”
庭院里陡然响起两道嗓音。
傅钧茶盏香茗倾出,萧霁掉了笔。
两人表情都变得很难看。
两人见到对方表情异常,各自皱眉,各怀心思,脸色更加难看。
卫晩岚歪歪脑袋:“怎么了嘛?”
萧霁规劝,因为意识到小皇帝容貌惊人,他不忍想象让小皇帝进这种乌烟瘴气之地:“姓白的色心旺盛,灌酒只为让他失言,但实际上恐怕不止灌酒那么简单。”
卫晩岚乖乖摆出道理商量:“那有天剑山庄的人暗中保护,我也会想办法保护好自己的,而且我会扮演会点化妆,能唱能跳,没有人比我装得更像了……”
他在社团真扮过花魁,学姐说过,作为青楼工作人员,眼神要风情万种,就是似看非看。
似看非看的卫晩岚端起杯盏敬茶:“两位考虑考虑嘛。”
萧霁哪敢接皇帝奉的茶?连忙拱手。
而傅钧喉咙滚动,接过那茶盏重重地压了口。剑眉星目,接触到卫晩岚烫人的眼神:
“不、准。”
卫晩岚莫名了,是朕手艺生疏,我装得不像嘛:“那我还可以捏捏肩膀,我会很像哒。”
那傅钧的牙关咬紧。颌骨肌肉抽动。气息渐重。
这时卫晩岚方才感知到危险。爬上了些鸡皮疙瘩,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这俩人讲不通还惹俩人不开心。
是担心朕嘛?
小和平鸽乖乖起身站在傅钧身后,龙爪爪熟练捏肩膀。
在大魏摄政王跟前锻炼出来的强大心脏跟虚与委蛇,成为他通吃权谋文狠角色们的底气:
“不气啦,我们换个招数。我扮成小倌,萧先生扮成恩客,你暗中保护。我们俩去跟白幕僚偶遇……”
砰!
似乎有一股气劲直贯石桌。似乎桌面有裂纹。头顶飘落细嫩柳叶。
卫晩岚莫名,怎么感觉他更气了???
那傅钧简直如摄政王般难以捉摸。
好叭。
看来是自己疏忽了,还是得给庄主大人出场的机会。
卫晩岚纠正:“那我扮成小倌,你扮成色鬼恩客,咱们俩去跟白幕僚偶遇,这样就不用带萧先生了,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
傅钧气顺了几分。
但突然气又不顺了,让他带小晚去花楼,还装色鬼,不能这样作践小晚,再说他有原则:
“我从未宿娼,亦无妻妾。”
不得流连风月场是苏家家规。
“欸……”
但当然听不懂这叫做自证清白,卫晩岚挠挠龙脑袋,这就很没法办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回还怎么出主意?
迷茫的卫晩岚只好将目光投向萧霁。
这可是他的好朋友,好军师,猛士快来出个主意,救救朕,做不动任务啦QAQ
猛士不愧是猛士,君臣之间,就有如此默契。
萧霁当然接到了卫晩岚的暗示。
萧舍人从话语间,隐然已经感觉到这姓傅的要把皇帝困在身边,任务还要继续做,这种狗腿子登徒子当然也不能忍。
萧霁迅速道出自己的方案:“不如这样……”
他说得很快,切实可行,语速似蜻蜓点水般。
他话毕卫晩岚愕然。感动地脱口而出:“猛士说真的吗?猛士你可以,猛士你好忠心!!!”
傅钧:情敌为争宠好不要脸!
第073章 卫小晚喝醉了
眠花楼。
厢房里。
六名武师站在门外, 负手而立,胸膛坚实如铁扇面。
另外六名武师站在门内,表情肃然, 正盯着幕僚白连荣目不转睛。
白连荣正在听萧霁唱诗, 唱得是描写男欢女爱的情诗《竹枝词》, 萧霁的嗓音很清润,雅然如微风过竹林: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白连荣虽也有雅意听诗, 然而手不太老实,在摸腿, 连续摸,大摸特摸:
“潇潇。你唱歌那么好听,如莺鸣杨柳、婉转动人,不知口中可甜否?”
萧霁生无可恋,想锯腿,这两句毫不相干,也不知色胚怎么能联想上来的。
萧舍人暗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为了不让小皇帝舍身,为了今后成为相国,还有洛阳百姓。
我、忍。
可是白连荣更上劲了,摸腿改为摸腿往上, 往上三寸。
萧霁差点儿从绣凳上弹起来!
文人也想破口大骂。
沃、日。
“你快救救他, 快救救他QAQ!”
厢房房顶上。
卫晚岚龙爪爪揪紧傅钧的衣袖, 隔着袖子握住傅钧手腕, 有点惶急:“可不能在拉近距离阶段,就让猛士吃这么大亏, 这还完全没开始问呢,这就上手了?”
傅钧蹙眉冷哼,心说要不是自己跟来洛阳,执意阻拦,现在被摸腿的就是你这个小笨蛋。
到时候你找谁求救命?是不是要哭抽了?知道危险了吗?小泪包子?
然而被暗中叫做小泪包的卫晩岚毫无所觉。
见萧霁表情越发难看,卫晩岚不能坐视不理。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傅钧越发殷切:
“呜。”
傅钧皱眉。最听不得小笨蛋哼唧。并指弹了粒花生米,砸厢房里武师的脸。
蹦地一声,准,很脆。
而那几名武师根本没发现攻击来自房顶。
厢房里唯有白连荣跟萧霁吃酒唱曲的那张桌子上才有花生米。
众武师面露不忿,武人脾气大,六名武师里有一名攥紧拳头,哇啦哇啦地大叫道:
“我等奉命出生入死保护你,白师爷你什么意思!”
可是白连荣听到这“保护”一词,毫无感激,反而油光光的面容,浮现言语难描的讽刺:
“保护也要保护到闺房里?影响我办好事?”
“这是刺史大人的意思,外头不如府上安全,出来玩必须得由我等寸步不离地跟着。”
“好啊!好啊!你拿元公压我!”
“命令所在,便是刺史大人来了也如此……”
“咳、咳咳咳咳——”
白连荣被气到了。瞬时胸口剧烈地起伏。萧霁赶紧递了口酒,完成他的灌酒大计。
这剧本卫晚岚熟啊。
卫晚岚在房顶点点头,小脑袋理顺思绪:
这是元熙载打着保护名义,派武师对幕僚白连荣寸步不离地监视。
理由也很简单嘛。
元熙载知道,白连荣掌握自己的情报太多,所以白连荣绝不能单独行动,这拢共十二名武师内内外外地严防死守,不就是怕会有宛如自己这般来套情报的人?
所以就不能让这些武师再在跟前。
给朕退!!!
卫晚岚摇摇傅钧的手,央求道:“呜呜,再来几颗,再来几颗嘛。”
小笨蛋也会用计挑拨离间。
好撒娇,摄政王受用无穷。
但是摄政王把离间计搞得更加丝滑了些,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几番神鬼不知的操作以后,那厢房里顿时阵阵大乱。
原本白连荣为了保命,怕走在路上被洛阳百姓唾死,还对众武师留有两三分信任感,现在就变得离心离德:
“他妈的!都是混蛋!你们都滚,都是混账东西!!!”
“对对对对让他们滚让他们滚……”
房顶上卫晚岚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奋力挥舞龙爪爪。
模样使摄政王嘴角在不为人知处轻抬。
但几名武师虽然被白连荣指着鼻子骂,然而却根本不为所动,反过来还嘲笑白连荣说:
“白师爷好大火气,怎么不跟你点的那美人儿发泄,反跟我们弟兄几个泄火?”
“可惜白师爷这身板不行啊。”
“在我们兄弟几个跟前,白师爷得是下边的!”
“兄弟们,待会儿等白师爷乐呵完,咱们再拿白师爷乐呵乐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连荣脸孔红透了,羞愤欲炸,满面油光都快成了助燃剂。
幕僚这行当都由什么人来做?
一般都是落第举子,久试不中的秀才,多半都是文人,总体来说肚子里有点墨水,要脸。
哪怕都对元熙载助纣为虐地敛财了……
白连荣也依旧受不了,被帮莽夫如此羞辱!
况且今儿个这位小倌很合他心意,虽说年纪已不是小小少年。然而风韵才思,诗书琴棋,样样手到擒来,令白连荣如遇知音,怎能在该雄风一振的时刻,丢这么大脸面!?
白连荣气得拉萧霁的手:
“潇潇,我们进帐子里。”
萧霁惊骇:——不!!!
白连荣想要个私密空间。进床,拉帘,这就算对外面那帮王八蛋看不见。
可是这样原本灌酒计划,还没灌够就得中止。
白连荣还没招出账本在哪儿呢!
卫晩岚隐隐觉得不行,他耳朵尖尖轻颤,不可以进床,这个他有经验,会被压,也许还要让人咬嘴,猛士很危险QAQ
呜呜要救救好朋友!
“摄政王大坏蛋。”
【登录成功。】
旁边傅钧无端打了个喷嚏。
卫晩岚在明君养成系统里面翻找好东西,要给猛士救急。
金屏展开,不过好在他们都趴房顶,傅钧不爱说话,这会儿没谁打扰自己,卫晚岚能够快速迅捷地找到想要的东西。
差不多是他选定道具最快的一次。
卫晚岚拖动个酒壶图标过来。
道具名字叫——口吐真言甘露醇。
这东西,从名字上来看,应该是喝了就会秃噜出真话的吐真剂。难得明君养成系统的道具会有这么良心的名字。
口吐真言甘露醇,是壶壶身碧绿的酒,酒壶如掌心大小,盖着软木瓶塞。
没人知道自己绑定着系统,卫晩岚趁傅钧不注意,从袖子里拿出它,估计傅钧就算瞧见,多半也会以为是提前预备好的。
卫晩岚:“还得麻烦傅钧,下去给猛士送趟东西。”
“这是什么?”傅钧问。
“吐真酒。”卫晩岚回答。
他怕古人不理解这东西的意思,他得讲清楚,省得傅钧惜语如金,如果再更省略些,给萧舍人带话都带不明白,那就要出事了:
“就是能让人说真话的酒,请你拿给我好朋友,让他省点力气。”
赶紧做完任务回家。
傅钧皱眉。倒是真关心这无用文人。
不过他还是接过那瓶酒,大局为重,傅钧修长的指节捏住瓶颈摇了摇,答应过便要动身。
布谷——
他们约定过暗号的。
一声布谷鸟叫,意思是叫暂停,萧霁要找借口出门修改计划。
可是卫晩岚却赶紧把傅钧拦住:“请稍微再等等!”
傅钧顿时停步,回头望着卫晩岚:
“怎么?”
“你先别送。我再验验它好不好使。”
卫晩岚赶紧拿回吐真酒。伸出龙爪爪拔了瓶塞,酒香立即漫溢出来,弥散在初春微凉的空气,似有不知何故的心潮涌动感突然因为这道酒气泛起。
傅钧同样闻见那酒味也有表情变化。
但此人擅敛心绪,只抿紧唇。眉梢稍微一抬。
卫晩岚有点急切地恳求道:“你能不能再带壶酒,再帮我找个能试酒的人?”
“为什么?”
“因为……”
——因为明君养成系统,坑他坑了不少回!!!
什么“吾皇安心丹”,其实反应过来是颗催眠药,还有那个“场外咨询”,直接把萧霁大变活人到自己龙床上,更别提他本来想召军队,结果召出来面军旗……
破系统如此累累前科不胜枚举。
卫晩岚心说这种东西真的不能乱喝,万一吐真酒,其实跟玉露春差不多,那,猛士完了。
所以卫晩岚必须得想办法试出这酒的真正作用:不能乱用,也不能用出来无效道具。
傅钧往眠花楼弹出枚信号弹。
早已守在楼下的天剑山庄弟子,立时飞身上房顶,接到庄主命令,迅速消失在夜色里,又迅速拿出个酒壶,还有一模一样的两个杯子来。
侍剑弟子拄剑下拜:“愿为小公子效力!”
“不不不,不要那么客气,辛苦你、辛苦你。”
要不是自己心中有个三大主线任务的秘密,卫晩岚怕守不住,早就不麻烦他自己试了。
卫晩岚打算做对比实验。
就一杯有吐真酒,一杯是普通酒,然后他跟侍剑弟子同时喝下去,看看有什么效果区别。这是最简单的验证方式。
但他不舍得多倒吐真酒。
因为系统道具不可重复,吐真酒,好东西,只给小小瓶。
所以卫晩岚龙爪爪颤颤,往空酒杯里仅滴了两滴,其余掺得是普通酒。可这两种酒兑起来的比例差距太大,宛如水滴滴入大海。
小笨蛋化身抠门精。
傅钧好笑,嘴角轻抬,觉得是个可爱的小笨蛋,遂话里透着戏谑:“我看城中卖假酒的,也是你这心态。”
欸!怎么可以说朕小气呢!
卫晩岚龙脑袋抬起来,倒酒的爪子却停了,有点尴尬,朕富有四海,怎会小气一杯酒呢?
就大方给你看,多往里倒一点。
卫晩岚倒了那杯已经掺兑到含量微乎其微的吐真酒,他决定狠狠心,试就试个彻底。
于是一杯满倒了吐真酒,另一杯满倒了普通酒,他给侍剑弟子一人一杯,双双咕嘟下去。
咕嘟。
酒滴刚开始下肚,他没什么反应。
但是那侍剑弟子反应就明显很多了。
那弟子突然冲着傅钧跪道:
“庄主恕罪!我前年奉命给全分坛弟子买西瓜,我骗各位分坛弟兄路上摔碎俩瓜,其实是我把它俩给炫了……”
“夏天太热,西瓜太甜,我又太馋,庄主恕罪,庄主恕罪!!!”
傅钧冷冷一敛眉,从来过问军国大事,并不太想理会他这种赎罪。
卫晩岚心说试验成功:看来吐真酒是真的。
否则谁能会冒着社死的风险,招认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高兴。欢喜。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胜利。
然而只不多时,卫晩岚就感觉胸口闷胀,胸腔里面热热的。
他忘了自己酒量不太好。
但,比头昏脑涨更怪异的地方是——他同样泛起那股,想把什么话都往外倒的感觉。
这是为啥啊……
卫晩岚搞不懂。
他眨巴眨巴小鹿眼,目光突然对着那注视自己的傅钧,他控制不住,脱口而出:
“月色好亮。”
“你特别帅!”
傅钧怔住。
“真的,”卫晩岚似乎打开了话匣子,龙爪爪挥舞起来,刚才还压抑着不敢大声说话,唯恐让房间里面的白连荣听见响动,现在却因为发了酒劲儿忽有点失控了,“像我认识的人。”
而摄政王因为这句话,喉咙哽了几分。
甚至都忘记萧霁还在楼下,等着跟自己接头,他目光显得前所未有地慌乱。
小晚也许是醉了……
也许,他用的是刚才倒出去第一杯酒的酒杯,那上面还有残留有吐真酒的酒液。
小笨蛋总是出些奇奇怪怪的岔子。摄政王摇头。
但如果卫晩岚喝下的真是吐真酒,他倒是想问卫晩岚到底还生不生气,气不气那段时间在紫宸殿,自己总是因为误会欺负他的事情。
可话到了嘴边。
他又怕得到卫晩岚的真言,万一卫晩岚真的很气他,或者说出讨厌他,那该怎么收场呢?
大魏摄政王薄唇翕张,难得会犹豫,话在舌尖辗转:
“小晚,你还……”
第074章 我喜欢摄政王
“小晚好困。小晚醉了。小晚好像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小晚作息时间很规律。所以——小晚想趴会儿。”
并没有容许摄政王把想问的话问完。
卫晩岚喝下吐真酒兑白酒, 噼里啪啦、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诉求。
他本来就好乖,现在已经把披着的绒毛氅衣搭在房顶,脸颊薄红, 做个窝就化身趴趴熊。
“傅钧。”
“傅钧。”
“你送完酒要回来。”
本就是急着下楼与萧霁接头, 再听他一声声夫君唤着。摄政王心逐渐软到融化了。捏紧酒壶, 纵身消失于夜色。
摄政王把这东西交给萧霁。
两人接头,萧霁涂脂抹粉、目光躲闪, 脚趾扣地。
摄政王当然也不愿意看到他这副模样。感觉眼疾要犯。
大魏秘书长和大魏摄政王彼此尴尬。
如果谁在此刻向对方暴露出真实的身份,那后半辈子指定要沦为对方的笑柄, 更别说他俩从小还就认识,家族几代前辈彼此都认识, 估计就算到了阎王殿双方都没法交代。
所以即使对话很短,两人都有隐藏,觉得都很漫长。
萧霁:“这是什么?”
摄政王:“立即吐真酒。”
“你把他所有武师引走。我直奔主题。”
“可以。”
“苏晏知道你占小皇帝便宜吗?”
“脸上胭脂糊了。”
“你——”
彼此不接招。
摄政王和萧霁互白了对方一眼,果然还是对话无法进行下去。
然后萧霁捧着酒壶进房。那房间外面依旧站着六个武师,众位武师见到萧霁回来,几人原本还在嘲讽白连荣,现在矛头对准他们两个。
嘴里更加不干不净的:
“呦,小美人拿得壮阳酒?咱们白师爷不行啊!”
“哈哈哈哈……”
冷眼横观那螃蟹,看汝张狂到几时?
萧舍人心里给这帮莽夫数了个倒计时。直觉虽然根本没见过那傅钧出手,但,就凭他是苏晏的狗腿子, 苏晏他是了解的, 此人不收无用之人。傅钧对付外头这群杂碎都是大材小用。
果然心思刚转到这里。
哗啦——
遥远处传来桌子翻倒、杯盘碗盏被砸得个稀碎的声音。接着便是众宾客的尖叫。
打斗声伴随着众位武师咆哮次第往厢房接近。
外头有人喊道:
“师爷危险!保护师爷!”
厢房里饭桌旁边。
白连荣虚浮的身躯剧烈颤抖, 这种情况他很熟悉。因着受到元公信任的缘故, 洛阳百姓恨毒了自己,三不五时就会有人刺杀。
白连荣深吸了一口气。额角淌汗。
碧玉壶倒出吐真酒, 萧霁提壶缓缓地斟,他边斟边道:
“左不过一两个闹事的蝼蚁。翻不出水花来,官人何不派遣外头这些杂碎出去应战?”
话毕眉峰微挑。
萧霁双手捧杯,凑近了那白连荣,截玉般手指轻掀起酒杯,杯沿酒浆,趁着白连荣惶恐时顺着他喉管流入腹中,厢房漫溢着酸甜的酒香味道。
吐真酒见效了。
白连荣立马上脸,面孔变得如牛血猩红,长大了嘴巴和眼睛,显出完全卸下防备的姿态。
而萧霁笑容更加风雅明媚:“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们不该出去吗?”
“该!该!”
“整天像群苍蝇跟着老子,滚出去!别打扰老子办事!都给老子滚到外面打架去……”
“滚——”
白连荣掀了盘里的整碟花生米。
花生米在地上乱跳乱蹦,碎瓷向四处炸开。
几个武师的脸都要气青了,揍白连荣的心也有。
可是外头那乱战声不容许他们先起内讧,六名武师在召唤:“屋里的,还不赶紧出来,我们就快将这刺客制伏了,搭把手过来!”
“来了来了……”
屋里六武师各自抄起家伙什奔出去。
厢房逐渐安静,战场逐渐转移到室外,叮叮咚咚的乱战声,似乎越来越远。
白连荣此时长舒了口气:“妙啊。”
因为有萧霁这样的解语花,帮他参谋,暂且甩掉了外头这群长期监视他的武师。
白连荣心里熨帖,便觉得萧霁更加好看,吐真酒效果拉满。
白师爷大放情怀:
“潇潇,你可真是我的心肝宝贝疙瘩蛋,快上床,抓紧时间,让我好好疼疼你~”
萧舍人眼皮一抬不抬。
反正监听监视的都滚了,大魏秘书长直奔主题:
“元熙载账本在哪里?”
***
摄政王何等身手?
诱敌深入加围点打援,一套组合战法用出去,后来的那六名武师呈现出标准的葫芦娃救爷爷行为,被摄政王逐个捆了,点了昏睡穴,然后踹墙角里。
十二条大汉呼噜打得如闷雷。
这些打手都是元熙载此案恶行的重要人证,暂时不能杀。
摄政王放出枚信号弹。
天剑山庄弟子,不多时就会收到情报赶来,将这群人证收押至分坛看管。
十二条打呼噜的大汉对他毫无吸引力。
摄政王嫌弃,纵身施展轻功飞回房顶。瓦片顶上还趴着只睡熟的小笨蛋。
而摄政王看到卫晩岚还在时,不自知地轻轻舒了口气:
“小晚。”
“傅钧?”卫晩岚迷迷糊糊。
这会儿萧霁的情报应该已打听得差不多了。他们早约好了接头地点,事成后在那里碰头。
摄政王俯身将卫晩岚背起来,外头给卫晩岚盖上氅衣。
两人从眠花楼房顶飘下。身法如穿花蝴蝶。
小笨蛋半梦半醒着,吐真酒的效果没过,所以他是卫晩岚,又有点变得不像卫晩岚。他现在不设心防,整只是摄政王最想要的坦诚相待:
“傅钧,你轻功真好,我飞起来啦,好喜欢飞起来。”
“嗯。”
“傅钧,你打赢了嘛?”
“嗯。”
“那我们成功了嘛?”
“问你部下。待会儿去见他。”
“好诶。”卫晩岚笑眯眯,“不过猛士不完全是部下,是好朋友。”
“哼。”
小笨蛋搂着摄政王的脖子,双脚勾住摄政王的腰,像条八爪鱼。摄政王暗自微笑。
东都洛阳亦有红灯区。
他们现在就在这片红灯区里。
摄政王背着卫晩岚穿行于街市。
放眼长街,满目皆是红幔纱灯,灯串随风摇曳,灯下行人如织。
分明是喧嚣的场合。
却因为背着卫晩岚,让摄政王感到数不尽的安宁和欢喜。
可是红灯区众欢馆隔音太差。
丝丝缕缕暧昧呢喃露出来,婉转吟哦,间或伴随着行房时的淫词艳语。
于是表面祥和被打破了。
小晚危险发言:
“傅钧,今晚眠花楼也有这一路上的动静,他们是不是在做可以怀宝宝的事情?”
摄政王背着他的背僵住。
他被小笨蛋问得心跳漏掉几拍。
小笨蛋却没得到答案,很执着,因为吐真酒的效果而越发不加掩饰自己的心思,卫晩岚想说什么便说:
“今天是我第一次听见人们做怀宝宝的事情!”
“你们到底怎么怀宝宝的?”
“好羞耻!但是想进去看看,我很好奇!”
“这里的女子也是怀胎十月?”
“那男子可以生宝宝嘛?”
“每胎几只?”
你,别说话了……
摄政王心神不稳。
平时总是他逗弄小笨蛋。惹得小笨蛋方寸大乱,小脸酡红都不算完。
但这回真就被小笨蛋这么直白地问脸上,摄政王却不敢乱接他乱七八糟的话,还得强压下绮念,给小笨蛋正色解释,顺带做价值观良好引导:
“楼里刚才是两个男子。可以做,不能怀。”
“你也不能随便来这种地方,为了行房贪图快乐,如果这样做之前,首先需要确定喜欢。”
“喔。”
小笨蛋在晚风中软软地点头。额前两绺柔发耷拉下来。荡得摄政王脖子痒痒的。
摄政王微微摇头。
谁知道小醉鬼能听懂几分?
醉醺醺的卫晩岚突然道:“傅钧,我刚才说过,你很像我认识的人。”
摄政王知道那人就是自己。
吐真酒效力没过。
摄政王绷紧呼吸,终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你觉得那人怎样?”
“我喜欢摄政王——”
苏靖之愕然!
谁能想到一个超级直球打来,使人浑身血液沸腾,毛孔犹如炸裂,心脏都要停跳了。
却未能想到心绪尚未平稳时。
卫晩岚喘了口长气,醉呼呼继续道:“……身上的气味。”
摄政王僵住。
发现这直球变成拐弯球。擦着自己过去了。
卫晩岚喃喃细语:
“我告诉你个秘密,他跟你一样,非常好闻,我闻到就好困。所以我会怕他发现,生我气,我偷偷埋。”
“还有我再告诉你个秘密,我不讨厌他拍我后背,他的手很大,能盖住我一大块后背,所以我感觉到很舒服,但他会发疯,会头疼,会突然变凶的。”
“喷火龙,Dragon,嗷~”
“我有一个小秘密我从来也不提……”
卫晩岚在摄政王的背后哼哼唧唧。
然后还开始唱,歌词乱改。
而摄政王反复咀嚼这番话。
觉得卫晩岚区别于原来的小皇帝,又觉得他不像是属于这里的人。
但是这些疑虑都没有胜过欣慰感。他心里觉得满胀,胸膛很热,痒痒的。忽然发现这就是为何小笨蛋,睡在自己怀里总是显得很心安。
“傅钧,我都告诉你秘密了,那……你有没有秘密呢?”
可是这时,摄政王袭来阵晕眩感。
他闭起眼睛,再睁开,刚才他跟人动手使得血液沸腾催动了毒性。视野多出五六块挥之不去的黑斑。
此前一直用针刺鱼腰穴,他减缓了失明过程的发展。但并没有根除。
如果毒性催发,他依旧会偶尔看不见。并且这种情况会逐渐加剧,直至完全丧失视力。
小笨蛋还在轻轻摇他脖子。微凉纤细的手指,轻轻蒙住他的眼睛:
“告诉我你的秘密呗。”
本王当然也有许多秘密。
我不是天剑山庄庄主,不是车夫,我是苏靖之,我心悦你,但我无法永远都陪伴你。
卫晩岚期待地哼哼起小曲儿。
摄政王则把小笨蛋往上颠了颠,背得更稳些,讲了个别的秘密:
“我爹原来把私房钱藏在腊梅盆底。藏两年拿出来,给我娘打了支金簪戴。”
“金簪的形状是枝黄腊梅。”
第075章 小晚每胎五只
东都。
洛阳刺史府高墙外。
与刺史府范围, 还有一定距离。刺史府壁垒森严,宛如一座城堡,墙里看不见, 墙边整排都挑着灯, 用隶书大字写着“元”。
这是跟萧霁约定好的接头地点。
吐真酒效力差不多过去了。
卫晩岚酒意渐消, 迷迷瞪瞪发现自己竟被人背着,背他的人, 正是那个气场很强大的天剑山庄庄主。
而他正在无所顾忌地,拿腿勾着人家的腰, 双臂搂住对方脖子蹭痒痒,显得很没有仪态, 还很不客气。
明明刚认识不多久嘛……
到底对此人存有几分敬畏。
卫晩岚酒醒连忙下来,找地方站定。
然后把自己在傅钧身上弄皱的衣褶都赶紧拍了拍,小心翼翼地讨好,一根一根理平。
耳边猝不及防:“酒醒了?”
这嗓音有点闷。
他觉得傅钧的眼睛好像与自己隔着层雾,看不太清晰。
可是卫晩岚很迟钝。意识不到这是对方视力有碍。
他仅仅毫无征兆地,撞进傅钧干净醇和的气息,神思有点恍然。小鼻子尖微翕:“醒了。”
“知道自己干了点什么?”
卫晩岚心说朕的睡相很好,酒品也不赖……呃,刚才应该没因为喝下吐真酒,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吧?
绝对不能招出三大主线!
傅钧:“这里每胎生五只。”
“!!!”
卫晩岚吓傻了。
想蹦起来,怎么看似冷肃禁欲的傅钧, 一开腔就是如此可怕的话题。
卫晩岚张大了嘴巴, 难以置信, 耳朵尖尖颤得要起飞:“五、生五只恐怕有点多吧, 那……怀崽时肚皮不成气球了?”
傅钧面无表情。
脸孔却写满权威。
这位天剑山庄庄主没再搭卫晩岚的话,好像既然说定了生五只, 就是五只。不能多不能少一只。傅钧阖目调息。
临出长安之前,摄政王让军医给他做了番准备,随身提前携带了不少压制毒发时躁郁情绪的丹药。他刚才在卫晩岚喝醉说胡话时大抓了一把吞食,效果只聊胜于无,杯水车薪而已。
所以摄政王没太多余力再反逗小笨蛋。
而卫晩岚却还在感慨这部权谋文“生五只”的过分设定。
幸亏自己不能生……
否则生五只,怎么生,怎么带……
卫晩岚想象力真挺好的。
尤其是在自己吓唬自己的时候,脑内画面非常生动形象。
他现在脑海呈现出紫宸殿里,有一个很无助的自己,还有五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崽,他们父子六人为了苟命求生存,必须组团虚与委蛇讨好大反派。
“朕给你捏捏肩,崽崽们快给摄政王捶背。”
“您辛苦了。”
——不要啊!
自己已经够惨了,身为小傀儡,怎么还能生这么多小小傀儡,到这个皇宫受罪QAQ……
所、以。
绝不能在这篇权谋文里怀崽!!!
似卫晩岚这般惨烈的心理活动,傅钧当然看不见。傅钧依旧闭着眼。
而这时夜风簌簌。
刺史府外树木葱郁,树叶发出阵沙拉沙拉的声响。
卫晩岚抽回神思,他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猛士到了,但实际上,那只不过是隐藏在浓浓夜色里的不知名小鸟。欲飞往刺史府树冠。
卫晩岚喜欢鸟儿,仅呆呆地望着。
但见刺史府高墙深院后,竟不知从何处窜出支锐利羽箭,那羽箭的尾翼飞行时带出道白光,精准地将半空中盘旋的这只小鸟给击中了。
鸟儿在夜里发出阵凄厉的哀鸣,倏然坠地——
卫晩岚顿时眼眶变得酸酸的:
……这算是座什么不容侵犯的刺史府?
乱逞威风,就连他的紫宸殿,都不许这样打小鸟的!
心思被气愤给攫住。
心说若不是亏心事做得太多,绝不会有谁对居住环境,都如此小心翼翼。
此时卫晩岚踮起脚尖观察周围:
黑夜绝对寂静,刺史府旁边没有民宅,无人声,无犬吠,像座被孤立的阴气森森的岛屿。
无端觉得接近魔窟,卫晩岚咽了咽口水。
“小公子。”
“猛士!”
萧霁的嗓音柔冶如春风。卫晩岚转过头,听出是他的声音。
此时萧霁早已卸下脂粉,依旧是君子如玉,长身玉立,似乎刚才那番陪客经历并没有在他心田留下多少阴影。他依旧月朗风清。
但卫晩岚还是殷殷切切地询问,围着萧霁左看右看:
“猛士你辛苦了猛士……有没有什么身上不合适的地方,姓白的色鬼有没有欺负你?”
卫晩岚他又想到了安如意经常问他那些话,半懂不懂的问道:“不能过夜,要不要清理?”
“咳、咳咳咳咳——”
好了。
绷不住了。
萧霁彻底破功,满脑袋浮现出来刚才被白连荣上下其手的恶心。努力想要抹去的记忆,正在翻江倒海似的涌上来。
萧霁拿折扇点嘴,满心无奈,却对卫晩岚眼里含笑:“求小公子别说了。”
傅钧这时抬起道眼缝,转出个不屑的鼻音。
于是话题只能引到可以交流的地方,萧霁道:
“元熙载账本姓白的招了。刺史府里有一秘密基地,是元熙载的安乐窝,账本就在那里。”
安乐窝?
秘密基地?
这话其实说了跟没说也差不多。
就算用不着打听,谁又不知道账本肯定在洛阳刺史府呢?
卫晩岚咀嚼话里面的含义,根本没头绪,他追问说:
“秘密基地没再明确一点儿嘛?”
“我时间不多,哪怕用上吐真酒,他口风很紧。”
“喔……”
与卫晩岚喝下吐真酒,就能随便说出真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同。这是卫晩岚性格使然,况且他嘴边那点小小隐私,根本就无碍大局。
白连荣不同。
白连荣如果说错话,也许牵连的是他全家性命,吐真酒对他效力有限。
刺史府外气氛突然有点沉郁。
最怕今晚白折腾。
捉拿了十二名武师,至今都控制住眠花楼里的白连荣,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如果要查元熙载铁证,只能趁今晚,趁现在。
否则就又会步以往若干次调查的后尘,让蠹虫溜之大吉。
此时傅钧突然开腔:
“你把刚才白连荣所有话,原样重复一遍。”
这番话是命令口气。傅钧从抬起条眼缝,变成张开双眸,因为他太高了,所以无论他怎样注视他们,压迫感如影随形。
卫晩岚低头蜷了蜷脚爪爪。
这傅钧真有几分本事,能当苏晏的狗腿子,这当然不是凡人,这事是萧霁明白的。
虽然不乐意被他使唤,但案情水落石出就在眼前,多个人分析,总要胜过一个人把信息藏在心底。
于是萧孟仕启唇:
“我问他,‘元熙载账本在哪?’,他说:‘元公将账目交给我记录,每隔段时间我就会把账目交还给元公。元公返回后宅,外事杂物皆在前厅处理,刺史府后宅不许我们擅入。’”
卫晩岚小心谨慎,龙脑袋输入信息:返回后宅看账本。
“那……猛士君,还有没?”
“有,”萧霁再道,“白连荣还似自言自语地说,‘他肯定有个秘密基地,否则他已经富可敌国了,自诩比小皇帝还有钱,怎会不赌不嫖,甘愿扎在刺史府,整晚整晚都不出来?’”
喂!
这话卫晩岚不爱听,立即鼓起两腮,气成小河豚。
……简直莫名躺枪啊朕QAQ
这元熙载贪得还都是朕江山子民的钱,还敢拿钱嘲讽朕?
也不知道是不是卫晩岚的错觉,傅钧听到这番话时,脸色更加沉郁几分,卫晩岚会偷偷地打量他,见到他拇指微抬,似无意识按向光华流转的剑。
萧霁这时缓声道:“其实当时听到这句话时,我也有点稀罕。元熙载不赌不嫖,却守着那么多钱,是为什么?除非他对金钱,有某种变态的贪恋。”
卫晩岚想到了个梗,小时候看的电视剧:
老秦人就喜欢炸酱面。
“可是,他是先皇的旧臣,先皇他,”卫晩岚翻腾着原主的记忆,“并不喜欢提拔寒门臣工,反而先皇喜欢最贵族纨绔,越富越好,这样他们才能玩到一块儿去。”
傅钧萧霁皆点头,先皇他们都见过。
够昏庸,够荒唐。
所以元熙载不具备成为金钱控的条件。
卫晩岚是有依赖性的,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每当陷入危局的时候,他也能自己想办法。
但,如果旁边有能帮助他的人,他会黏上去。
他不知道为何这趟带着的军师是猛士,却选择了傅钧,小心翼翼地询问意见:
“我们要进刺史府嘛?会不会太贸然?”
然而竟得到句有点不近人情的回答:“先自己判断。”
卫晩岚噘嘴。
合着您刚才命令猛士原样重复,就是为了给朕多提供几句信息?
好吧。
谁让他们现在这个小团队,武力担当是傅钧,智力担当是萧霁,但遇事不决能拿主意的,其实是被他们尊称为“小公子”的自己……
——他肯定有个秘密基地,否则他已经富可敌国了,自诩比小皇帝还有钱,怎会不赌不嫖,甘愿扎在刺史府,整晚整晚都不出来?
这一次没法靠系统。
要扳倒元熙载!
不仅因为那个期年后没完成主线,就会噎死的警告。
而是他要变得坚强些。
答应了奚雁。
答应了丰谷村无辜枉死的大魏百姓魂灵。
比起他们,他很幸运,他是皇帝。
要保护他的子民。
“我可不可以大胆地猜一猜?”
“我知道他的秘密基地入口,账本肯定就在那里!”
第076章 文武平衡发展
“卧房?”
“对。”
卫晩岚并且还重复地说, 一定在卧房。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
但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这么个整晚整晚待在那里,都不会让人太过起疑的地方,只要想通了便顺理成章, 唯有卧房。其实白连荣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
对此答案, 傅钧未置可否。
卫晩岚想得到点肯定, 没得到,这时顿觉遗憾。
大概有精彩表演却没能得到观众喝彩, 演员都会失落吧?
他总想在傅钧英冷的脸孔,瞧见些有生动变化的表情。
哪怕对方只是刚认得的合作伙伴, 自己却对傅钧的存在,有种难以忽视的在意。其实这是很奇怪的。
卫晩岚:“傅钧, 我棒不棒?”
身体却在这时腾空而起。
卫晩岚明显感到双脚骤然离地时那股心慌,血像冲往脑袋顶。
高墙深院,曾经看起来无可逾越,但现在就在脚底,是种奇特的体验感。
他在被傅钧以一种想象不到的方式攀上墙体,傅钧再次带着自己飞。
太高太害怕了QAQ
比刚才跳下眠花楼时还高QAQ
脚尖触到树冠的冠顶。卫晩岚搂紧了傅钧的脖子,怕被羽箭击中,成为跟那只误入刺史府的飞鸟同样的惨景。卫晩岚连腿都勾紧傅钧。
傅钧的身体绷紧了。
而他脸埋在傅钧的颈窝时,悄悄地,深吸了吸。
好闻的味道盛满鼻腔,香香的, 香型真的很类似, 有点安心, 嗅到后很舒服。
当被香气刺激到眼圈发胀时。
卫晩岚人已经稳稳落地。
落进洛阳刺史府, 高墙深院内,是连飞鸟都进不去的地方。
他睁大了眼睛, 带着些好奇打量周围的一切,小鹿眼定睛细看。
鼻腔的木质香气逐渐淡掉。他觉得这里,竟完全与预想当中截然不同:
这是洛阳刺史府前厅吧?
刺史府的办公地点,正堂正门紧闭。虽说黑郁郁的如浓墨似的,但它并不失威严庄重,外头两道楹联,黑底金字,正中匾额亦泛着金芒,两面大鼓立在正厅左右,越显此处肃穆。
竟是没能让他感觉到乌烟瘴气。
卫晩岚原本以为,似元熙载的魔窟,应该到处让人觉得不适,就连房顶都冒黑烟,四周都写满了“有妖气”……
看来他还是动画片看多了。
也想跟其他人找点共鸣。
卫晩岚问傅钧:“你觉得洛阳刺史府办公区域如何?”
“刺史府前厅是他招待监察御史与考核官员的地方,不可能让人看出端倪。”
喔!
也对欸。
他怎么没能想到这点,本地人不愧是本地人。看来他们还是得找到元熙载的卧房,进去那个“秘密基地”才行。
“小公子!”
忽然夜色里传来萧霁的一声呼唤。
声音很低,引得卫晩岚回头:“猛士!”
萧霁纯文官,肯定飞不进刺史府。傅钧一直就在旁边,也没见他带萧霁飞进来。
所以能听见萧霁的声音,卫晚岚简直觉得是个奇迹。
“你怎么进来的?”
萧霁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掸去浮土,自然而然间保持在卫晩岚眼前的公子形象,声音温柔且自信:
“武人有武人的方法,文人当然也有能够蒙混过关的手段,殊途同归,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吧。他不想说,但是也觉得他好厉害。
卫晩岚朝猛士比了个大拇指。
“精彩!漂亮!”
而傅钧背着手淡淡地走在前面:“钻个狗洞而已,怎值一提。”
“你——小公子,在下没有!”
“高门大户爱养犬,怎么就没有了,你那浑身土哪来的?”
总有人能用一句话毁掉别人全部的期待感。
这俩人简直好幼稚啊。
就,超不过三岁那种。
四岁的小和平鸽卫晩岚乖乖劝架:“好啦,只要我们都能进来就好,快去找账本叭。”
沿着主道走,绕过刺史府正堂。
正堂之后无非是些存放公文档案、律例条款的地方,另有衙差班房、接待室、储物室等地,早就推断出前厅办公区域,不可能在明面上出现元熙载贪腐的破绽。
三人脚步各自加快,寻找刺史府并不对外开放的后宅。
果然伴随着他们越发接近后宅,内部守备似乎开始变得严密了。
前厅跟后院之间,由一道月牙形小门相连。
那道门很小。
所以能够造成种形势,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遥远处便可看见几队提灯的守卫,在月牙门附近范围内不断逡巡。
其中一队提灯的护卫还用粗铁链拴着凶犬,大黄狗喘气呼哧呼哧的。
他想进去后宅,想到了个电视上常看到声东击西的方法。
但是这个法子,卫晩岚很为难:
“我想跟你商量,傅钧,你能不能找个隐蔽的地方,放一把火,制造出点动静,把所有守卫引过去?”
卫晩岚说完,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对于傅钧来说,就有些危险。
而傅钧没意见,只就事论事:“但月牙门肯定会留支守卫。人虽不多,依旧过不去。”
萧孟仕答道:“我必舍身保护好小公子的安危。”
如果只凭武力抗衡,萧霁的舍身等于送死。
在丰谷村他跟奚雁对抗时,要不是拿出苏家军旗,让奚雁放了他们一马,萧霁基本上已经凉了。
卫晩岚觉得还是应该靠明君养成系统。
既然这个系统里都能有暗杀戒指了,那还有其他能够四两拨千斤的攻击性道具,应该不成问题吧?
只不过找道具确实需要点时间……
能不能找到趁手的道具,更需要点运气,唉。
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卫晩岚道:“我大概需要半盏茶的准备时间,傅钧,你先去吧。”
傅钧嗯了声,人狠话不多,消失在夜色里,背影看起来酷极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春寒料峭,酷哥打了个喷嚏。
“摄政王大坏蛋。”
【登录成功。】
一丛灌木作为掩体,卫晩岚眼前,金屏展开。
他跟萧霁蹲在灌木后面。
龙爪爪拨拉系统界面,找东西。
而萧孟仕尽忠职守给卫晩岚放风,却完全不清楚小皇帝在干什么。
不过小皇帝有自己的一套本事,日常化险为夷,萧舍人只小心翼翼地问:“小公子需要在下帮助些什么?”
“帮我解释几个词语吧。”卫晩岚小鹿眼盯着光屏。
“在下愿意效劳。”
“白霜。”卫晩岚道,“但好像不是秋天的那个白霜。”
萧孟仕:“那……便是剧毒的白霜?”
“原来霜也有毒嘛?”
“砒霜。砒霜呈雪白色,在民间也叫白霜。”
原来如此。涨姿势了。
这个道具不能用。根本没机会下毒。
“那附子铁镖是什么?”
“附子就是乌头,乌头也有剧毒。”萧霁解释道,“小公子如果带着乌头,千万别乱碰。”
“哦哦哦!”
铁镖倒是能远程攻击敌人。
但,就他们这俩战斗力加起来都不够五的渣渣,待会儿不管剩下几名守卫,都肯定是白给的。卫晩岚都能想象到待会儿他们发镖,让人家守卫逮个正着,双双危。
——可见文武平衡发展是多么重要!
比如某位大坏蛋。
人家不仅会武功,还会批奏折呢,完美地继承了他的武将爹跟才女娘。
不行,勇斗恶龙的小皇帝也不能认输。
卫晩岚再在系统里扒拉,光屏向下,他看见了个像是短管的图标,图标底下显示出来的名称繁简体字差不多。
他能看得懂名字:“洋金花吹箭。”
啥叫洋金花吹箭啊?
“洋金花就是曼陀罗。我大魏西域边陲之地曾有进贡,洋金花能有瞬间麻醉的效果。太医院也有。有时会用来止痛。”萧霁不愧为行走的百科全书。
“至于吹箭。”萧霁解释,“是种暗器。很隐蔽,没声音,用起来也不太费力气。它的射程大概在一两丈范围内,嗯……大概就是从我们到这些守卫的距离。”
卫晩岚的小鹿眼亮起来了。
那那那,这个东西不正是朕想要的嘛!
“你们看,前院有地方着火了!”
那点儿喜悦被瞬间打断。
月牙门外守卫忽被惊动。
众守卫眸光跳动着火色,见起火,声音透着惶急:
“我看那起火的地方是刺史府文书室——好端端的,为何那里会起火?”
“留几个人在这里,其他跟我去看看!”
“走!”
月牙门前,众守卫连人带狗,全都急匆匆地朝前院文书室疾奔。
卫晩岚暗舒口气,嘴角缓缓勾起抹笑容,眼看着几十个人最后只留下四个,是四名守卫。
呼。
要对付的人少太多了。
卫晩岚拿出洋金花吹箭。
因为距离近,这会儿刺史府又嘈杂,卫晩岚就觉得这回他有自信能够使用,所以他没犹豫先射出支吹箭。
箭走直线,刺进其中一名守卫的屁股。那人捂着臀部回头。
卫晩岚闭眼,不敢再耽搁,连忙对准守卫二号再来一箭。听到飞箭穿进肌肤“噗”地响声。应当是又中了。
于是卫晩岚心中大喜,对守卫三号射出第三支响箭。三支竟全都击中了!
卫晩岚顿觉自己是个小天才。
洋金花响箭使得三名护卫晕头转向地倒地。
这会儿剩下最后一个,哪怕再迟钝也能明白过来,这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最后一名守卫就要呼喊。
卫晩岚再接再厉。
可是箭管突然发出声吹哨似的气声,卫晩岚后背炸起寒毛,脖颈一凉,吹箭没了。
守卫拔刀就要过来,他暴露了目标,已经被发现了。
QAQQAQQAQ——
但闻夜幕间砰地一声闷响。
卫晩岚从灌木丛里抬起眼帘。
那拔刀的守卫兀自翻个白眼慢慢悠悠倒地。
守卫的后面,出现了萧孟仕的身影,萧霁不知是何时偷摸溜到那守卫背后的。至今犹在大口喘息,萧舍人放下自己双手举着的钝器。
是,方,砚,台。
卫晩岚惊了。
随身携带笔墨花笺也就算了,还能理解。但朕……也不清楚你,为啥会随身带着砚台啊!!!
第077章 大坏蛋是妻妾
穿过月牙门。
卫晚岚跟萧霁一路往里冲, 两人都累到气喘吁吁,肺都要炸裂了,但他们谁也没敢停。
……毕竟还有自知之明, 战斗力加起来没超过五。万一真有个从刺史府正堂那边回来查看情况的聪明人, 他们被守卫追上就完蛋了。
但是好在跑得够快, 也暂且没有。
“呼——呼呼——”
空气里是两个人明显的呼吸声,杂沓得就好像有两只频率不同的破风箱似的。
两人跑到距月牙门有段距离, 是卫晩岚率先停了,因为他双腿跑得又酸又痛, 喉咙火辣辣的。甚至令他泛起种恐惧,生怕会有口热血喷出口。
卫晩岚吓得下压身体, 双手捂着退,他弓着身子,眼眶更热。
萧霁到底比卫晩岚岁数大些,体力更好但也有限度,见此情景同样也呼哧呼哧地道:
“小……小公子,劫、劫后余生,莫慌,莫怕,我有、有新句,我给你再吟个诗吧……”
卫晩岚虽仍按着自己双腿气喘吁吁,但也吃力地抬起头, 额头渗汗, 眼圈儿红彤彤:“都这关头……还有诗?”
“有……有的, 有。”萧霁抚着胸口。凝了凝眉, 好诗立时就来,“是在下自作的《艰难行》。风卷沙尘暗, 徐行途更艰。峰回路转处,明月照千山。花影——”
花影曳动。
内院陡然多出道精准无误落在两人之间的身影。
诗意被从天而降的傅钧破坏。
卫晩岚仰头,目光无意被吸引到傅钧那里,红彤彤的小鹿眼顿时盛满了傅钧,眼圈越发酸楚。然后便觉被一只手掌贴在后背。
卫晩岚眨了眨眼睛,眼皮忽闪。
那手掌的主人用得不知是何等手法,按住他背脊从上而下地抚过顺气,再从下而上地倒回来。
如此反复两三回,卫晩岚呼吸逐渐平稳。
但因为太累就只能用额头抵着傅钧的前胸,满腔木质香调气味。心跳快了几拍,却跟剧烈运动导致得心跳加速又不尽相同。
所以卫晩岚站稳就离开傅钧。
傅钧也依旧是淡淡又傲慢的,仿佛刚才这些事,不过是他因为垂怜而做的举手之劳。
他太高大了,衣襟绣着金牡丹。很惹眼。背着手,有大侠风范,不可忽视,更惹眼:
“从救火的守卫里抓了个舌头,元熙载卧房直走向前。”
卫晩岚鼓掌:“大侠好棒!”
只可惜萧霁那一首好诗,后几句应该文辞更优美的。生生被傅钧打断,卫晩岚同样拍拍手,把水端平:“猛士也好棒。”
但这声带“也”字的好棒,到底不如夸奖傅钧更有诚意。
萧霁虽也知足,但隐隐也有不服。语气仍在气喘吁吁地道:
“小公子,依我看,这外院内院的装饰风格有所不同,您仔细观察过这里的布局跟地面吗?”
“这布局跟地面怎么了?”卫晩岚问。
萧霁解答说:“如果外院也就那道正堂楹联,稍微显出些元熙载的审美品味。这内院就是座极为讲究的文人庭院。在下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萧霁脚尖点了点地板:
“这叫盘长纹铺地,盘长纹是佛家术语,意思是‘回环曲彻,尽然通明’,普通官宦人家的园林装潢时,用得多是鹤纹云纹,也有鱼鳞纹万字纹铜钱纹的,后院这地砖甚是用心。”
傅钧原本还一路向前,根本没把这地板当回事情。
但卫晩岚听得有些入迷,觉得挺有意思的。
傅钧背着手止步。
卫晩岚在夜色里打量这片地板,虽尽量没显得太过好奇,但也蹲身抠了抠脚下组成盘长纹的圆润石块。
心说:“还有这么多讲究?”
谁上公园会研究石头啊!
不禁对萧霁的博学程度在心底点了个赞。
萧霁继续解说:“不光地板的石头,什么峰回路转、月照千山……现在在下想想,这诗兴竟都是咱们边跑,在下被内院景致所触动,这是这座内庭刻意布置的造景效果。”
这刺史府后院有这么厉害么?
卫晩岚悄悄抖了抖耳朵。
傅钧嗤声,反而更目不斜视,简直更仿若无人地信步行至元熙载卧房。
后来他们也未曾遇到守卫。
卧房的门是关着的。
屋里没有点灯。
屋外没有侍从。
可见元熙载休息时,并不留人在夜里值守服侍。
而卧房外引人注目的,同样是黑底金字的楹联。
与正堂匾额不同,这里字体用得是瘦金体,笔划修长挺拔,虽每笔笔墨纤细却不失刚劲有力,那楹联正中是块同样为瘦金体的匾额,上书四字:
“风雅人间?”卫晩岚喃喃。这四个字繁简体相差不大。
右下角有元熙载手章。
优雅华丽,尊贵奢侈。
元熙载的个人审美情趣更明显了。
傅钧倒是对这些字啊画啊的,无甚触动,看到都好像没看见。
萧霁不同,萧孟仕本来就是大魏行楷好手,站在匾额之下,萧舍人近乎失神喃喃:
“好字。非数十年如一日功夫,绝不可能有此笔力。”
“他这么厉害?”卫晩岚在心里想。
因为这幅字,这座庭院,这里的装潢设计……使得卫晩岚更为看不懂此人。
来到洛阳刺史府之前,元熙载的形象便是书中大腹便便、作恶多端的胖头鱼贪官。
但自从进来洛阳刺史府,卫晩岚觉得元熙载敏感多疑,又认为他表里不一,直到看见了这些个人风格很强的书法作品,才发觉元熙载不仅有财,而且,还挺有才。
心目中的大贪官形象,从标签变成了多元化。
惋惜也变得很直接——卫晩岚轻轻一叹:“这样的人,竟然是个大贪官。”
门是从内向外闩住的。
傅钧阔步,上台阶到门外拔了剑,宝剑剑身在月光照映下宛如流水。卫晩岚站在傅钧旁边。剑身映出尖尖的半张小脸。
傅钧目光落在剑上一瞬,很轻快地,收回了视线。
单薄的剑锋刺进元熙载卧房门缝,傅钧作势往上挑。
这方法卫晩岚知道,这是要挑起门闩,这样他们就能打开卧房房门。
但是卫晩岚眉梢敛紧,绷紧嘴,有点担忧。
因为门闩在被抬高时,必然会失去平衡而砰然落地,那就会发出很大的响动。
如果屋里有元熙载,或者附近还有守卫,他们就会被这声音吸引,结果就是寻找证据这趟行动功亏一篑。
剑刃被傅钧抬得越来越高。
卫晩岚深呼吸,都不敢有多余的其他动静。
满眼盯着傅钧这副认真的模样,小鹿眼盛满了傅钧,卫晩岚心念一闪:忽然发现,这个人专注的神态,居然有点像……批奏折的大坏蛋。
他观察过,大坏蛋批折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双目聚光,提笔悬腕,仿佛谁都不能打扰,桩桩件件处理朝廷的各项事宜,所有人都听他的指令,对他毕恭毕敬。
“推门。”傅钧突然道。
卫晩岚刚刚出神,略怔了怔,意识被这声音唤回。
而门被身后的萧霁推开了。
推门的声音很轻。
以至于门扇交关都没能发出响动。
门扇向两边推开时,卫晩岚惊呆了,因为他在看清楚卧室的陈设以前,率先看见的是那单薄剑刃上平衡支撑着的一道门闩。
傅钧四平八稳地端着它。紧盯着那剑身,目光冷锐坚毅。
卫晩岚喉咙滑动。
对眼前的情况未能料想到,他觉得神奇,又觉得现在哪怕他推傅钧一把,都不能将此人撼动半分,也神奇。
除了性格不太亲人,傅钧简直好棒的大侠呜呜,神仙队友呜呜——
卫晩岚感动地快要哭出来。
那门闩被傅钧收走拿向门边,然后傅钧收剑,率先往卧房里转了一圈探路。
淡定地陈述情况道:“元熙载不在。”
“喔。”武力值加起来不到五的两人点头。早有预感。
***
元熙载不在卧房里。
否则他卧房得藏多少秘密?藏多少钱?
就算元熙载把卧房之外再多加盖几个隔间,他都不一定能把这么多赃物装得进去。
更何况刺史府要来那么多调查他的官员,哪怕事先再能打点通了,那也难保会有一两个愣头青想办法往后院钻,要真抓他个现形该怎么办?
所以卧房之中必另有玄机。
但既然已知元熙载没在这里,卫晩岚他们也就不再那么拘束,说话也无须太过小心翼翼,音量逐渐提上来。
“我们去他睡觉的地方看看。”
穿外间到里间。
有张大雕花木床,床斜对角,是张写字用的细长桌子。
最惹眼的当然是床,先在床上找线索。
床幔是全都卷起来扎在床柱上的,所以能够一目了然,床上空荡荡没有其他人。床褥熏得也是种木质香,香味清雅,但不干脆,显得慵懒带几分谄媚。后调稍甜。
卫晩岚凑近瞧了瞧,发现床单上面褶皱很平,并没有任何人躺过。
有件很纳闷的事:“元熙载侍奉过先皇,他算算年纪按说并不小了,难道没有妻妾?”
他卧房明显比朕的还显空啊。
萧霁立马解释说:“有些大户人家,主人翁自住间屋舍,妻妾各有所居,有需要时,妻妾就会来到主家屋里,主人不去找妻妾。”
哦哦,随身百度真好。这是封建糟粕,古代的女子好惨。
卫晩岚报以同情。
但又不知怎么想起他住紫宸殿,摄政王总是主动夜里来找他睡。
所以,这不是朕卧榻之侧有摄政王酣睡,而是大坏蛋□□。
那自己就是主人,大坏蛋就是妻妾。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坏蛋快来伺候朕!
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不准停。大坏蛋,停下朕就休了你。
富有阿Q精神的卫晩岚突然嘴角压不下去。
引得萧霁莫名,完全不知道小皇帝在乐呵什么。
而傅钧却因为悄然望见这抹笑,暗中唇角舒展。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古代翁主有何需要?”
引得萧霁拂袖:“登徒子!”心说这个狗腿子,看似道貌岸然,假痴作癫,其实话里好不正经,难怪他先前还敢占小皇帝便宜。
萧霁当然不给傅钧以答案。
傅钧也没想要萧霁回答。
傅钧只不过日常钓小笨蛋,故意将话题断在这里。
而卫晩岚果然懵懂地追问,龙爪爪拉拉萧霁袖口:
“猛士,是什么需要啊?”
萧孟仕哑然,觉得顿时接到手里个烫手山芋,刚才他就不该随便引这个话题,直接告诉小皇帝“大户人家妻妾与翁主别居”该多好,卖弄什么卖弄。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萧孟仕继续装哑巴。
卫晩岚能在傅钧那里得不到回答,因为傅钧是合作伙伴,但萧霁不同,他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不该隐瞒好朋友,他想听答案。
“到底是什么需要啊?”
此时卫晩岚映在萧霁眼睛里,就是单纯懵懂、不通情爱的小鹿。
竟使得萧霁心神摇曳,觉得小皇帝肯定就是忙于学习知识、通晓权术,苏晏当然没也让小皇帝大婚的打算,自是不许他现在有后代,知事宫女想必也没找过吧……
还是一只好单纯的小皇帝。
卫晩岚正在求知若渴。
而萧孟仕只能小心呵护,温声委婉解释说:
“呃,小公子,就是夫妻同房繁衍后代的需要啊。”
——就是在做怀宝宝的事情。
……这里每胎怀五只。
“朕给您捏肩,崽崽们快给父王捶背。”
太可怕了QAQ
回忆起脑海里刚才反复播演的画面,卫晩岚哆哆嗦嗦。
谁要让大坏蛋来当妻妾,不要跟他做这些事,也绝对不能,不可以给他怀五只小小傀儡。
为了崽能健康成长。
这是原则问题!!!
卫晩岚脸又好红,红到很热。
并且他已经不是以前完全不懂这些事的卫晩岚了。
刚才在眠花楼,他是真真切切听见风月事了的。
楼里的小倌柔如春水,其实跟他差不多大小年纪。而恩客往往岁数长些。两人位置该怎么代,他心知肚明。
于是卫晩岚再也不敢往下想这个话题。
并且就着这个话题,他不敢再看傅钧的脸,哪怕傅钧的脸很英俊,但就是很胆怯,暂且不能对视,毕竟他很像大坏蛋。
三人各怀心思将雕花床仔仔细细地检查过。
最后是傅钧这个江湖人做出了结论:
“床榻与地板之间没有任何缝隙。密道不在这里。”
“可是放眼望去,能藏个密道的就这张大床了。”萧霁道,“如果连床底都没有密道,通往元熙载秘密基地那条路线,到底隐藏到何处去了呢?”
于是三人目光只能从大雕花床,挪向房间里那张桌子。
这桌临窗,桌形细长,约六七尺长短,两三尺宽。
桌上的东西比床里还简单,一目了然。
唯酒壶一个,铜樽一盏,桌面摊开卷轴一张,上头依旧是幅瘦金体书法作品,看字迹应当就是元熙载写的。上面就只有七个字:
——人生得意须盡歡。
高考语文必备古诗文之一,千古名句,哪怕不认得繁体字的“尽”,单凭联系上下文,都能念通这句诗。
卫晩岚这回念得大大方方,很自信:“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月光斜照于桌面。
映出铜樽盈满金属冷辉,杯里里面空空如也。
卫晩岚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紧这张桌子,他突然道:“二位,我好像又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078章 卧房另有玄机
他说着, 就要将空酒壶提起。
既然是“莫使金樽空对月”,而元熙载这张书桌,又正好在斜月光照的范围。
卫晩岚想, 如果现在他提起这壶酒, 再把酒浆注进空空如也的酒杯, 那不就满足了诗句描述的条件,就正是“莫使金樽空对月”?
而他在这样考虑的时候, 白皙的手已经轻轻搭在了酒壶上。
可是那只手刚刚抓住壶柄,却被另一只手给握住。
卫晩岚凝住眼眉。
是傅钧出手, 阻碍卫晩岚将桌上白玉酒壶提起来。
卫晩岚露出个疑惑的眼神。手掌被傅钧握着,壶堪堪提起。
便保持这样一个姿势, 傅钧道:“这儿是元熙载的卧房。”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使卫晩岚更加疑惑了: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元熙载的卧房,可是他觉得自己明明猜对了元熙载在桌子上留下的诗谜,开启秘境不应该有问题。
萧霁这时就着窗子斜照过来的月光,他俯身,闭起一只眼睛,仔细地观察杯底。
也就是不到片刻的瞬间,萧霁站起身,依旧是宛如冠玉似的面容,竟显得比刚才苍白,像是发现什么情况感觉到后怕似的。
萧霁拱手禀报, 眉梢微拧:
“小公子, 这杯底有根极小的铜针。”
卫晩岚听完先是茫然, 然后逐渐凝住了。
杯子里会有铜针——如果刚才他拿起酒壶注满美酒, 酒浆拨动那根杯底的铜针,说不准会触动什么杀机, 后果不堪设想。
他也在此时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为何傅钧刚才会提醒自己,这儿是元熙载的卧房。
元熙载本人就是翁主。
他想让谁进秘境,直接相告就是。
他又何必留下诗句,提醒其他外来者,进入他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基地?
如此便豁然开朗。
这句诗是个迷障,是故意引那些能闯到卧房的愣头青,让他们误以为往杯子里注酒,就能够找到通往秘境的路,实际上是为给不速之客以致命的攻击。
幸亏他们今天来到洛阳刺史府有三个人。三人行必有吾师焉。傅钧很厉害。大侠是神仙。
卫晩岚这时才泛起后怕。
他的手很凉,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壶柄,傅钧也握着。
卫晩岚顿时红了脸。
两具身体几乎相贴,他在没有点灯的卧房里,感受到傅钧不可忽视的木质香气息,侵入鼻腔肺腑,还有傅钧好像因为要怕自己做傻事,那只差点作乱的手正被他按紧。
茧子的摩挲感,刺痒得让他顿时眼圈红热。
分明傅钧什么都没有说。
卫晩岚脑海内却胡乱重复傅钧平静冷淡的嗓音:
怀五只、怀五只、这里怀五只QAQ……
大侠那么厉害,说怀五只就是怀五只。
然后他快要被自己给热死了。
手这时被放开。
热懵了的卫晩岚留在原地。
傅钧却全然无事,蹲身检查木桌的桌底。
跟检查那雕花床床底同样,这是在寻找是否有藏匿机关的缝隙。
这种寻找通路的方法,跟现代人所玩的密室逃脱不同,是种逆向的思维,很实际,使卫晩岚觉得很新鲜。
傅钧敲了敲桌腿道:“方桌底部有玄机。”
卫晩岚听见了木头板空荡荡的回音。
桌腿有一根是空心的。
他沿着桌腿往桌面上搜寻,发现空腔音向上通联到那把铜制酒杯。
他于是轻轻捻动那酒杯,发现酒杯可以转动。再使点力。
酒杯转了。
悬疑片就在眼前。卫晩岚屏住了呼吸。
不知是何机关牵动了刺史府卧房非常不起眼的一面墙,使得那墙壁石板磋磨露出块缺口。
秘境通路找到了!当然得进,赶快进!
三人确定了一番没在元熙载卧房留下任何痕迹。
傅钧拔剑先进,卫晩岚害怕,紧跟着傅钧走在中间,萧霁最后进门,但他回头,在墙缝处放了根夜色里毫不起眼的墨锭。
“徽州好墨,绝对够硬。”萧霁道。
“这是担心万一是条死路,门封住了,用这块墨给大伙留一线生机?”卫晩岚问。
“小公子英明。”
“哪里哪里哪里。应该是猛士考虑周全才对!”
卫晩岚跟萧霁互吹。
却没想到萧霁远比自己上劲。
因为受到夸赞,萧霁回应不停:
“小公子,我这里还有从文庙带回来的平安符,夫子庙摇出来的上上签,你要是心里没底,我给你佩戴一个吧?”
袖袋里藏了个文具店的萧舍人,再次用实际行动,震惊了卫晩岚。
卫晩岚刚好要点头。
萧霁当然更是顺水推舟,就要将平安符佩戴到卫晩岚身上。
结果手才刚想往卫晩岚腰间挂香囊的位置触碰。
那密道里竟铮然响起道剑气。
剑气凛冽得仿佛要把整座地道劈穿了,掉落下簌簌灰尘砂砾。
萧霁从想给卫晩岚佩戴饰品,变成不停拍自己衣服上的落灰,很是狼狈。
谁也不知怎就招惹到了武人傅钧。傅钧的嘲讽技能满点:
“留着小白脸戴吧。当真让元熙载逮住了,祝他连中三元。”
卫晩岚:“……”
卫晩岚龙脑袋呆呆地想:可能是傅钧以为靠他身手才能出生入死,而不是借助外力。
萧霁急喘,火气攻心。
***
这条地道极长,他们没有火折子,走得很枯燥。
但是这地道越走,他们反而是越放心了的。
因为元熙载没必要制造这么长一段死路,要有机关,机关便早该发挥作用。如果元熙载有个秘密基地,肯定就会在地道尽头的那里。
呼……呼呼……
忽然有风声。
风声混合在不断重复的脚步声里。
听到风声的那个瞬间,卫晩岚心跳加快,他有预感即将从这种黑漆漆压抑的环境里脱离,他开始泛起激动和喜悦。
已经能看见地道的尽头。
地底有一线光。
卫晩岚站在傅钧的背后,侧身看到那一线光,带着兴奋挥舞龙爪子朝前指了指。
接着傅钧加快脚步。三人同时加快脚步。
距离光线越来越近。
三人的跟前堵着的是一扇门,因为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这扇门虽然没有锁,但是谁也不好轻易打开。
却又不能在门里干站着。
卫晩岚决定先开启条细缝。试探片刻。没动静。
再把细缝逐渐拉大成个约有两寸左右的空隙。龙爪爪轻轻拉门,很小心。
外头依旧是深夜,有点点火光映照进来。
光芒投射在地道地面上时,卫晩岚垂眸,小鹿眼照进许多明亮璀璨的光点:这是什么灯?
应该没人发现,出门看一看。
那门于是开展了——
眼前是个铺满红绒地毯的房间,而更多数不清楚的光点,在同一个瞬间照在卫晩岚他们的身上!
光芒来自于墙面。
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每面墙看似都在闪,细看墙里是点点颗粒,闪烁的是不同种颜色。如千颗星万颗星,明灭变幻,无限璀璨。
如果说不是确定已知这是权谋文,而不是仙侠文之类的。
卫晩岚甚至都以为,他们穿过这条地道以后,来到的是仙界而不是人间。
但……这是哪里,怎么做到的?
怎么能让墙体变得如此华丽呢?
卫晩岚当然不明白。
但是他不清楚的事情,只要不超过这个权谋世界的范围,就总有人能够理解。
萧霁就可以解答:“百宝屑。”
百宝屑?
卫晩岚细细白白的手指,轻轻点触着墙壁略感粗糙的表面,晶莹剔透的指甲盖也都被映成了光华不定的颜色。小鹿眼一闪一闪。像盛满了星星。
他摸着墙说:“好好看。”
萧霁凝着那样的卫晩岚怔了瞬。
萧舍人果然又继续解释了:
“先帝临终那段时间,曾经打算要改造紫宸殿。设计图纸由先帝亲自交给工部尚书,上面记录了一种涂料叫做‘百宝屑’。是用各色宝石碾成粉碎,再兑进特殊的胶漆制成的……”
卫晩岚龙爪爪稍一停顿。
指尖在其中的宝石碎片上停住,卫晩岚凝视着那一片:
“你是说这墙上全都是宝石?拿宝石涂墙?这里是紫宸殿?”
“不,紫宸殿的修缮计划最后被搁置了。”萧霁道,“因为先帝提出这个设想的当时,他就已经病入沉疴,只是他不知节制,依旧辗转各地行宫宴饮作乐,所以计划尚未真正实行起来,先帝就已经驾崩了。”
再之后,临安王继位,摄政王掌权。
紫宸殿根本没有翻盖。
“所以这里应该是……”
卫晩岚想了想措辞。
将这间接待室推开——
外头月光照映下,是成片高低参差的殿堂楼宇,琉璃瓦顶、百宝墙面,春风柔冶,轻纱宫灯沿墙摇曳。
宫女侍从鱼贯穿行,曼曼丝竹歌尽长夜。
纵使是长安皇宫也没有这般富丽奢靡,似真似幻。
这个地方,是按照先皇图纸所装潢而成的,改造过后的大魏宫殿!
卫晩岚只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一方面他是个现代人,纵使他在现代的生活条件很优越,但宝石涂墙这种事肯定不至于,审美也不允许。
更震惊的是,大蠹虫是怎么破土动工,不被洛阳百姓发现,给自己建造这样个安乐窝的?
“三位贵客。”
有人。
“给贵客见礼,贵客必是翁主邀请而来的客人吧?”
卫晩岚挪向声源。
见那说话的,是个如安公公般身着内官藏青色服饰,头戴峨冠的太监,声音尖尖细细,仿佛常年与世隔绝,透着些并不媚俗的悠然。
这地方富贵风雅,而卫晩岚不喜欢上来就动手逼问。
他想了想,道:“是。”
于是那太监显得更谦恭了,满面春风如许。
那太监果然不知情。卫晩岚自当顺水推舟,这样可以距离他们想拿到的账本,再近一点。
“老地方,翁主约我们于书房相见。”
如果说这里真的是高仿了长安宫殿……
那元熙载仅是个普通外臣,在皇宫里是没有所居之地的,他肯定会用紫宸殿的书房,也是大坏蛋经常给自己讲课的那间!
第079章 发现秘密联系
“是。贵客请。”
引路人躬身向前。
他似乎对能够平安走到这里的人, 身份已然深信不疑。
于是这位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内官,基本不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亦不盘问来者身份, 显出他们的自在逍遥跟与世隔绝。
卫晩岚连忙跟上。
傅钧萧霁也跟上。
三人并列走在那宦官身后。
又在三人之后, 缀连上两串并列提灯提香炉的宫女。
灯笼鱼龙光转, 香薰白烟袅娜。那所有宫女身上脚腕都系着银铃,走动时声音沁凉。
到处对于卫晩岚来说, 既陌生又熟悉至极。
傅钧跟萧霁当然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因为都在观察周围的景象, 而彼此并未有过交流而已。
队列经过那中书省。
卫晩岚眉心一跳。
因为忽然想起了某个人,他停下了脚步, 在伪皇宫的明亮灯辉、淡淡烟霭中,问道:
“我可不可以,先去那里?”
傅钧脚步跟着一顿。
内官淡道:“那处是豹房,驯兽的艺人晚间表演已错过了,贵客若想观看可待明日。”
卫晩岚愣怔,他呆呆地反问:“你说什么?那是什么地方?”
内官脸上透出些不以为然的天真,悠然重复:“豹房。”
豹房是什么房?
养豹子的房?
萧霁在旁低声解释:“小公子,古有君王享乐之地,豢养奇珍异兽以供赏玩场所,就叫豹房。”
这是元熙载把中书省的位置安排成了动物园?
如果说,这座秘密基地一整个参照了先皇所绘的图纸, 那么, 改中书省为豹房, 先皇他可比原主小皇帝, 改御花园为百兽园的想法,还更荒唐百倍不止!
说这不是亲兄弟都没人信。
自是对豹房没有兴趣。
卫晩岚不爱把小动物拘住观看, 更不想再被猛兽追赶,便抬步跟随引路内官继续回他的紫宸殿。
一路上又看到了其他许多景致。
那本该与大理寺、刑部并成为三法司的御史台,留下的建筑约莫有个御史台的影子,但现在连府衙大门都已经不复存在。
变成了一座高高的、几乎矗立入云的台阁,那台子飞檐重宇,令卫晩岚愕然。
“这也不叫御史台?”
“对。”引路太监自然而然。似乎对来客们的反应见怪不怪,反而显现出几分随意感。
太监仿佛在讲段逸闻,悠悠然对卫晩岚说:“贵客看这座楼台高不高?”
卫晩岚点头:“是很高的。”
引路太监拈指掩口一笑道:“翁主在建造这座台阁时,曾引第一批贵客上去设宴,贵客们大多需要歇息三次才能登上此台。翁主大笑,遂给这台取了个颇有意思的名字,叫三休台。”
那荒唐皇帝……
还有洛阳这位风雅贪官的影子。
如鬼魅。如附骨之疽。
在卫晩岚眼前不断真实、不断明晰。
震惊的余韵是终于了勾起了少年天子的愤怒。
而那愤怒竟被卫晩岚自己给压了下去,他知道,这会儿不该发难。他问道:
“还有吗?”
内官笑着介绍道:“自是还有的。贵客来到这里,若想要玩个痛快,还有瑶池、阆苑、上林宫、奇花异石所、琴棋书画馆,便是十日十夜都玩不尽兴,也不知贵客可需要人作陪?”
“这里还能有人陪?”
“您说笑了,玩,自然是要有人陪才好玩。”
“都有什么人来陪?”
“秀女狡童。任君挑选。”那太监又补充道,“若是贵客想图个新鲜,自有新罗婢温软、昆仑奴矫健、波斯胡女金发碧眼……”
“那我再问你一句天禄阁呢?”
“好问题。贵客是会玩的。那是天下间最大的春宫图画馆。”
——令狐正知道要鲨了你吧!!!
卫晩岚强咽了好几口口水,这才稍微平复心绪。
大魏皇帝最后问了个有点砸场子的问题,小鹿眼努力睁大,他是这群人名义上的主心骨,就透出些凌厉来,效仿大坏蛋:
“那若是我不想玩呢?”
“呵。贵客说笑了。”
那太监的眉梢微微敛起。
从如沐春风道暗藏杀机。
引路宫女十数人纷纷含笑,转了转香壶的铜柄,便要变换香型。
“慢着。”卫晩岚止住他们,硬着头皮,淡声说,“我说笑的。这么好玩。我当然要玩。”
“是。”引路太监含笑,“没有人不喜欢玩。”
“我们继续走吧。”卫晩岚举步。
而他心里对元熙载贪腐案又懂了几分。
当初来到洛阳的考察官员与众御史,要么是真正堕进金钱窟温柔乡,要么是被强行入伙,让元熙载拿到了他们必须闭嘴的证据。
钓鱼执法,强行下马,其心可诛。
瞧见庭院内高地错落有致的树木,卫晩岚眼眸微凝,那便是紫宸殿。
他站在紫宸殿外。
引路太监便只站在他旁边。刚才太监还向卫晩岚引导解释,如今却止了步子,只盈盈含笑道:“书房便在偏殿,贵客请自行进吧。”
卫晩岚:“等一等。”
引路太监止步:“贵客何事?”
卫晩岚道:“这里也有娱乐项目么?”
太监高深莫测,含笑福了福身:“奴才不便说。您自己进去便明白。”
说罢拂尘清白,太监转身,众宫女列队调头,宫灯香炉缓缓走远。
而卫晩岚站在紫宸殿前。
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他在怔忡的瞬间,挡着门,身后是傅钧。
他本来就心绪不安,猝不及防被傅钧吓得有点失措。然后又被傅钧干净的气息似笼非笼。
难道是傅钧想找元熙载报私仇,他很着急。所以才催促自己赶紧进去?
卫晩岚支支吾吾:“对、对不起,我是不是挡你的路了?我们赶紧进……”
***
书房灯没有开。
卫晩岚吱嘎一声推开门。
萧霁顺势连忙点起纱灯。屋里瞬间亮起来。
卫晩岚将眼前情景收入眼底,他睁大双眼,视野投进紫宸殿书房的陈设,这座“紫宸殿”,并不与他的书房雷同。
书桌上没有摄政王常拿来看的奏折。也没有自己偷偷藏在正经书里的《山海经图集》……
书桌最显眼的是撒金纸绘的字画,依旧是元熙载手迹。字迹显示出漂亮的瘦金体。
那书桌对面是张巨大的壁画,没照灯细看,但整体色调颇有古意。
看字看画是萧舍人专长,更别提萧舍人总乐意在卫晩岚跟前表现。
不多时萧霁已将明面上的字画翻了一圈,回禀道:“小公子,这些作品不过是元熙载排遣意兴所做,没什么值得定他罪的东西。”
但卫晩岚就被刚才傅钧教会了一招:
“朕……不对,我知道这桌膛很宽敞,桌板又特别厚,如果再盖上桌布,这里面能藏东西。”
如果跟紫宸殿桌子是同款。
卫晩岚,他在刚穿进书里跟大坏蛋斗智斗勇的那段时间,曾经想往各地乱塞即将被摄政王无情没收的玩具。
萧霁当然不知还有这回事。当然依旧只道“小公子英明”。
在英明的卫晩岚示意下。
萧霁沿着书桌一寸寸地触摸。
果真如卫晩岚所言,桌膛宽大,木板极厚,他在按着按着的过程中,忽然感觉到手指向下凹陷,然后兴许触动内里某根弹簧,桌子里弹出个厚度约两指的抽屉!
卫晩岚不知道真正的紫宸殿,桌案里是否有这个精密机关。
萧霁已把抽屉里所有东西拿出来,面容带着喜色,自有番难言的激动,声线都因此有点不稳了:“小公子,有信!”
信件捻在萧舍人手里搓成个扇面。
“太好了。小公子。”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我们找不到账本,小公子,单凭元熙载他敢越制建造宫殿,拘禁朝廷官员,还有再加上这信上任何能把他定罪的蛛丝马迹,我们能查元熙载,这个可以判!”
手里接过那些信封。
但卫晩岚不知何故。见身旁傅钧微怔了怔。英俊眉眼眸光微跳,视线也在凝着那些信。
不过卫晩岚考虑得少,这一路下来,他跟傅钧萧霁可谓并肩作战、生死相依,他当然把傅钧这点微妙的状况变化,当成是他对即将达成此行目标的期待。
卫晩岚道:“我们拆信。”
傅钧逐渐抿住唇线。
卫晩岚垂下眼帘。他目不转睛注视手中几个信封。将它们拆开。
可是——
令人奇怪的是……
那些信封有几个,是单纯的牛皮纸色。
既不是封着干花的硬纸,里面也没有洒金,上头也没有熏香,更没有任何修饰。
这些信跟卫晩岚见到的这里所有文字痕迹都大相径庭。
它不是如元熙载般风雅华丽的。
而是简单、冷淡,用词凝练,到处透着威严坚定与不容置疑。
也许卫晩岚认不出别人的笔迹,就比如元熙载的,再好看也对他来说不熟悉。
但,卫晩岚就真能认出这个人的笔迹,因为见过了太多次。
这些信出自大魏摄政王,苏靖之,大坏蛋。
卫晩岚难以置信。
可是事实就明晃晃摆在他眼前:元熙载与摄政王有私下联系。
卫晩岚下意识轻嗅信纸上的气味。想寻找这种联系是否真实存在的证据。
但也许放在抽屉里很久了。没有闻见。
他拿出其中关键的几句,跳读捡认识的字默念了念。
其中瘦金体是——
“臣熙载拜上:
兹以万金献于王前,表忠心于膝下。臣仰望王早登大宝,代幼主以正天位。愿天佑吾王,永续洪图。”
有摄政王的回信:
“善。”
卫晩岚手中这几封信,竟是摄政王对元熙载谄媚之徒的回应。
他无限难以置信。
喉咙很干,心跳却跳得厉害。
这时他将目光挪向书房壁画,见到那副古意盎然的画作,卫晩岚仔细地辨认,他的瞳孔却缩得更紧……
第080章 后台是摄政王
“将军……行猎图?”
卫晩岚手里捻着信纸, 眼睛却已死死盯着那副画作,直到缩小如豆的瞳孔在眼眶里微微颤抖。
刚才他只顾搜索书桌,根本没注意那幅画作的具体内容。
而现在:
他看见那画作视角雄浑开阔, 画得是山间猎场。
在群山环抱间, 有一队各色战马驰骋奔腾。
马背上健儿各执弓箭, 为首的将军骏马戎装,双臂展开长弓, 弓弦犹如满月。他正在边驾马,边追逐一只飞跑的梅花鹿。
他铠甲的形制, 佩刀上的纹路……全凭元熙载细致的笔触勾勒栩栩如生,全部都呈现在画面。
这人是摄政王, 苏靖之。
卫晩岚呆呆地望着那幅画。
手里的信突然落了,薄纸也似有千钧重。
纸面飘飘摇摇落在地面。
卫晩岚站着不动,宛如神魂抽离的躯壳似的。
曾经多少次在脑海里反复演示过摄政王有篡位之心的画面,用这种情况吓唬过自己许多回,却都不如亲眼见到那一个“善”字,得到的震撼更多。
也不如看到这副图画时,对元熙载的有恃无恐,有了彻悟之感。
“小公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掉在地上?”
萧霁捡起信,却粗略浏览,面色大变:
“这——摄政王……苏晏他收下元熙载,一万金……”
要知道在古代民间, 尚且还以铜板作为广为流通的货币这种情况下, 银两都是值钱货, 收取万两黄金, 摄政王才是巨贪!
更遑论元熙载那句大逆不道的“臣仰望王早登大宝,代幼主以正天位”。
乱臣贼子。
萧霁亦觉得那些信沉重无比。
萧霁的手在颤。
然后他循着卫晩岚的目光去看画, 擅书画之人立时便做出判断,萧霁颤着声对卫晩岚禀报:
“小公子,此确为元熙载手笔。”
卫晩岚安静道:“我看出来了。”
萧霁又道:“若非全神贯注,竭尽心力所画,画不出如此传神的画作。”
卫晩岚:“我好像,也看出来了。”
萧霁再道:“洛阳刺史元熙载效忠于摄政王,而且还为摄政王的谋反大计提供了赞助!”
萧霁顺着这条思路向下联想,便宛如顺藤摸瓜,觉得能够推知事件的全貌。
他一连串不停地道:
“难怪从没有人能奈何元熙载!”
“来此处调查的官员,或打点,或恐吓,或被拉下水同流合污。”
“如果被带到这个安乐窝,还不肯上贼船的硬骨头,元熙载就会把这几封信拿给他们。这里的守备不能算严密,甚至有可能他还故意引人来这间书房里看。”
“而当调查者知道他是谁的嫡系,便会彻底了断对抗的心思——他的后台是摄政王。”
书房很安静。
此时没有人打扰萧霁发挥。
就连一贯跟萧霁不睦的傅钧,也没有开口。
于是萧霁再接再厉。
萧舍人更把自己的想法往深层挖掘了些。他狭长眼眸深深凝着那张书桌,因为联想到元熙载多疑的脾性,他托腮考虑了片刻。
然后——
推开截折扇扇柄的薄刃,戳进那暗格抽屉木缝边缘,使劲将那道缝隙一挑!
那抽屉之下还有夹层!
藏蓝色封面露出。
所有人跟着又是心头一震,剧烈的心跳感使三道目光凝聚在抽屉的暗格里。
萧舍人伸手进去,将账本抽出,先是草草翻阅,边翻边喃喃道:“没错,没错,就是它,就是这个,跟白连荣招得那几笔账目一模一样……”
萧霁确证了账本是真的。
便将他双手递给卫晩岚,道:“小公子请过目。”
卫晩岚接过那本账册。
挺沉的。
也挺厚的。
里面记录的条款项目,恐怕对他来说也很沉重。
卫晩岚捻开头一页,垂下眼眸,喃喃低声。
这是元熙载与摄政王的财务往来:
“己丑年四月廿七日,过账于摄政王府黄金壹万两。”
卫晩岚看着账册,没有被涂改或者重新装进纸页的情况。
账面与书信对上了。
萧霁涩声道:“小公子,也许咱们动不了这个人。因为咱们动不了这人背后的人。小公子?”
也许无法有人能形容出现在身上卫晩岚的感觉。
他脸色苍白,恹恹的,可可怜怜的。
而他心里是绝望的,因为查案查到至今,他从为了完成任务二,变成真正投入进这场东都洛阳雪灾案。
他曾经为死者义愤过也努力过,也曾经在峰回路转多次时真实地激动过。
却发现结果竟是无可奈何。
他不仅对元熙载无可奈何,对任务二亦是无可奈何。
因为他从来没想到,任务二竟会关联任务一!
而摄政王,依旧是挡在他眼前,无法逾越的障碍,无法攻破的壁垒,他好像完全没有办法了……
卫晩岚的眼圈拱起层层叠叠的酸。
小鼻子尖一抽一抽的。
喉头上下翻滚。
而他这副样子,看得萧霁心底亦是酸涩难言,于是萧霁手掌在袖筒里紧了紧,便提议道:
“小公子真想将元熙载正法,在下仍有建议。”
卫晩岚哑声亦回应不出。只好转过去,投给萧霁个眼神。
萧霁拱手躬身:“傅钧,你要真不是苏晏的狗腿子,看在你与我们同行一道的份上,元熙载此案我等就此罢手,你与他既然有私仇,你已经杀到元熙载的老巢,找到他,把他带走吧。”
江湖道侠士行事毕竟能与官场不同。
此前傅钧接近两人的借口便是“要带走元熙载单独审问一段时间”。而那是在基于小皇帝能够走正规流程批捕元熙载的情况下的。
如今批捕元熙载似乎不可能了。
又想为百姓除害,那就只能走回原来傅钧所说的那条道路,就是所谓的“侠以武犯禁”。
“只是这样一来,小公子必对不起奚雁,但好歹殊途同归,小公子保重身体。”萧霁劝道。
其实萧霁是很会劝卫晩岚的。基本每次都能劝得动。
但,这次跟此前情况都有不同。
卫晩岚不同。
小皇帝根本没接自己的话,他只是呆呆地站着。
那傅钧也不同。
傅钧没有自负,也没有得意,更全无江湖快意恩仇,冤仇得报的杀伐气。
如今只微微转身,背手望着卫晩岚:“小晚。”
哪知一声“小晚”竟把卫晩岚喊得差点儿哭出来。
卫晩岚眼眶红红地转过来,二人相对。
他也其实很脆弱的。
这一路装坚强硬扛过这么久,好希望有人能够在最难过的时候,安慰安慰自己,哪怕只叫一声“小晚”。在他那个现代的温暖的家里,父母亲人叫他小晚,同学朋友叫他小晚……
“小晚。”傅钧这时又再度唤了句。
卫晩岚终于给出了回应,但却是一声故作轻松却装不像,带着点点哭腔的:
“大侠怎么了?”
傅钧此时更近了半步。
半垂眸光注视着他,那语气是傅钧式的,哪怕郑重也显得冷淡,辨不出喜怒来:
“我甚至可以一剑刺死元熙载,但,你认为呢?”
“什么?”
“你眼中的摄政王,是个怎样的人,是否是你无法将元熙载带回去,交给他处决的人?”
***
廉洁还是贪腐?
枭雄还是权奸?
当初在404跟前,哪怕到做出了行动,卫晩岚也总是在满心逃避,他似乎永远避免探寻苏靖之的庐山真面目。
哪怕他已有意无意间,知道了苏靖之的很多信息:
将门之后,光环满身,为满朝文武畏怖……
没味觉,有头痛病,满肚子的坏心眼,总是欺负自己,爱发疯……
可是这时卫晩岚忽然发现。
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都不过是这个人的其中一点。
他从未由人性的角度,考虑真正了解过苏靖之。
他信仰什么,讨厌什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竟分毫不知晓!
自己对苏靖之知之甚少。
却在这篇权谋文里,在大权臣跟前,活了那么长时间。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摄政王的疏漏,想到这儿他都要以为,这是摄政王故意对他放水了。
没有人能代替自己完成任务。
卫晩岚浮现起一股孤独感。
想要独立完成这个任务,便要拨开重重迷障。
而退一万步来说,假如大坏蛋没有那么坏,而自己却中了元熙载的局,那极有可能要把元熙载同样漏放,也许有幸傅钧杀了他,元熙载有名臣头衔,还能得个死后哀荣呢。
所以他没有轻信书信与画作,也先将萧舍人的进谏放在一边。
卫晩岚对他们道:“眼下未知全貌,我们收集更多这里的信息,然后,我自己判断。”
“是。”萧霁拱手。
傅钧则在不为人知处略微沉下了眉眼。
此时屋内由远及近一阵窸窣传过来。三人同时听闻外头有巡卫脚步的声音:
“这三休台的酒,好香呐。”
“醉时醒来醒亦醉,不知今夕何夕呀。”
这是群似乎刚刚才喝罢酒的巡卫。
他们的脚步并不算整饬。
反倒是能从脚步中都透出熏熏酒意,隔着门听到脚步声不稳,有靴底摩挲地面时,拖沓的唰啦唰啦的声音。
这些并不太沉重的声响,威慑力不强。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这里的人,太久待在秘境的缘故吧。
然而毕竟这趟行得是密事。
卫晚岚不欲让其他人看出来,平白影响他的计划,纵使他清楚凭傅钧的身手,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卫晚岚向傅钧露出个眼神。眼睛里水汪汪的泪意未褪,眼眶一股迎风的冰凉感,双腿已悬空。
傅钧将卫晚岚带到了房梁。弹出粒石子,击灭了灯烛。
萧霁无可奈何,只得掀起长袍钻进桌子底。
书房里先是暖杏色的灯光照进一束。
接着门扇推开。
三两名巡卫提着灯,往屋子里转了一圈。
灯光照映着这些巡卫脸上有些沟壑,有皮肤纹路下撇的容颜,带着些岁月侵蚀之色。他们因为并没看到什么,只在此处停留片刻,然后就没什么反应地走了。
“见鬼。”
“明明似乎听到点儿声音的。”
“哈,多半是你小子灌饱了黄汤,睁眼发梦了吧!”
卫晚岚此时被傅钧横抱着坐在房梁,房梁并不宽敞,所以傅钧是坐在厚重的梁柱上,而卫晚岚为了不掉下去,就只能紧紧地抱住傅钧的脖子,扒拉住傅钧。
彼此的气息这是再一次,近得完全相融。
所以卫晚岚为了显得不那么尴尬,他必须找到事干,他趁机仔仔细细地,借着巡卫自己提着的灯,观察了一遍他们的脸。
心念倏然牵动。
这里有疲沓的卫兵,上了些许年纪的宫女太监。
这里是座与他皇宫同样规模宏大的建筑。
刚才他还在想,元熙载如何给自己造个偌大的安乐窝,在这里胡天胡地,贮藏他的财宝,而不为洛阳百姓所周知。
现在卫晚岚好像明白了。
等到巡卫的脚步声又从近到远,最后逐渐隐匿于夜色。
卫晩岚觉得安全些,才在夜幕里突然开腔道:
“两位,这根本不是什么元熙载秘密基地,元熙载从来没建造过秘密基地。我好像知道这里是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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