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来凤客栈内,一位白衣公子倚着栏杆,身侧扔了一堆的空酒坛子,清竹推门而入,一股刺鼻的酒气传来,清竹捏着鼻子,道:“公子这是到底喝了多少啊?”
他手中抓着一只信鸽,要将从洛阳城传来的消息告知主子,却踢到空酒坛子,险些摔了一跤。
他叹了口气,将空酒坛子拾起,又让店小二将这些空酒坛子清理,将屋内清扫了一番,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信件,交给主人,“公子,洛州那边来信了。”
那白衣公子回头朝清竹笑了笑,一把抓握住了清竹的肩膀,面色陀红,眼中醉意朦胧,问道:“你说为什么他总要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她从前明明喜欢的是我。从前她要嫁之人也是我,凭什么啊!到底凭什么!”
闻到公子身上酒气,清竹不禁直皱眉头,“公子不如先看了这信。看中山王在信中到底说了什么?”
白衣公子袖袍子一挥,“拿来!”
看了信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宁王也会有今天!没有了尊贵了身份,他又能比他人高贵的多少,从前他仗势欺人,不过是倚仗手中的权势罢了!”
他大笑了几声,高声道:“来人,再拿一坛酒来!”
那坛酒被喝空,他也直接大醉趴在桌上,清竹摇了摇头,连连叹气,赶紧去给公子亲手熬醒酒汤。
次日日上三竿,见自家公子终于睡醒了,清竹也端来了清淡的肉粥,“公子可算是醒了。”
白衣公子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身来,在书案上提笔书写着,分别将两封信交给了清竹,吩咐道:“一封信传到京城,交给公主府的那些幕僚,而至于另一封信,找个扬州城有名的说书先生。这是最好的话本子。只需一夜,这个消息便会传遍扬州城和京城,到时候整个燕国都会知道了关于宁王的真实身份。”
*
今日便是霍钰启程带大军北上的日子。
几天前,月妃的弟弟韩世昭奉皇命带兵欲攻下青州,打算先拿下北方的几个州府之地,可因为他的手下都是老弱病残。
此迎战陆枭的第一战便是大败而归,六万人马折损了大半,霍钰得知韩世昭大败的消息后,打算即刻北,拿下冀州和幽州,和韩世昭配合,收回落入叛军手中的北方青幽冀三州。
可昨夜一道消息传遍京城,原本是茶楼说书先生讲的话本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故事凄美哀婉,令所有人听了都为之动容,虽说那些话本故事都是一些读书人瞎编的故事,但却让人不禁联想起长公主和帝师谢玄的爱情故事。
当年谢玄宠妻之名传遍了燕国,两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谢玄是谢家的长子,从小便是人人口中夸赞的神童,连中三元后,入翰林院为官,后被先帝选为太子伴读,成了帝师。
他曾经为长公主写了不少词曲,至今在民间广为流传,词曲写在鹿鸣别院中与长公主相处的日常,虽然平淡,但却温馨甜蜜,那些词曲优美婉约,饱含深情。
而在谢家获罪之后,谢玄死在流放的途中,而长公主在一年后也病故了。
这便是人人所知,且津津乐道的神仙爱情的版本。
可说书先生口中的长公主和当朝帝师的故事却又是另外的一个版本,当年谢家被奸人所害,被叛流放,谢家也在一夜间倾覆,谢家满门都惨死于流放途中,而长公主也并非死于病重,而是死于五年后宫里的一场大火。
茶肆中,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台下之人争前恐后地追问,长公主为何是死在宫里的一场大火之中。
说书先生痛心疾首,扼腕叹息,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燕帝对自己的皇姐起了龌龊的心思,夺了帝师谢玄的妻子,使了手段将长公主囚禁于宫中,而当年长公主进宫时,已经怀了谢玄的孩子。长公主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只能委屈求全,委身于燕帝,后来,孩子出生,长公主便趁着燕帝带兵征战,门上宫门,放了一把火,将自己活活烧死,为夫君谢玄殉葬。”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落泪,同情长公主的悲惨遭遇,惋惜当年的一对神仙眷侣,人人艳羡的璧人竟然被生生拆散,双双陨命。
台下有人追道:“那个孩子呢?孩子保住了吗?”
“是啊!若是那个孩子还在,也算是给谢家留后了。可当年谢家满门风光,竟然落得个满门皆亡的下场。”
说书先生接过话头,“阁下问到了关键。”
而那说书先生又道:“故事还未结束。那个孩子因是谢玄的孩子,一生下便被带入冷宫,从此皇帝不闻不问,就让这个孩子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众人听了无不捶案长叹,甚至还有不少人高声怒骂,“昏君,暴君,残暴不仁。”
人群中,有不少人反应过来,这从小被扔在冷宫长大,不被皇帝所喜的不就是大燕的战神,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宁王殿下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道:“原来宁王殿下是长公主和谢大人的儿子。”
说书先生看向二楼看台上的白衣公子,赶紧解释道:“你们可别乱说啊!这只是个穷书生写的话本故事,故事纯属虚构,你们千万不要当真啊!我可不敢议论当今圣上和长公主,不敢议论宁王殿下的身世。”
当即有人便拍案而起,“谁人不知这就是长公主和帝师的故事,暴君不仁,才会导致天下大乱,百姓离心,累得百姓受如此劫难。”
“对,既然宁王殿下并非是那狗皇帝的儿子,便不必时刻受那狗皇帝的猜忌,受那狗皇帝的窝囊气。大可推翻了大燕,自立为王。”
越来越多的人,高声附和,“推倒了大燕,自立为王。”
“宁王殿下是仁义之师,是难得的圣明仁善的君主,我们支持宁王殿下推翻大燕,诛杀暴君,自立为王。”
茶肆中群情激愤,那说书先生早已经趁机溜之大吉了。
二楼的雅间内,谢玄起身为那白衣公子添上了茶水,“大人写的话本子真是感人肺腑,令听者为之落泪,大人的才华令人叹服。”
白衣公子饮尽了杯中茶水,“并非是在下的话本子写的好,而是这个故事本就是真的,只有真相才会如此打动人,当初在京城时,谢先生授意让中山王饶我和家人性命,如今我已按谢先生的吩咐助先生办成了此事,如今恩情两亲,还请谢先生信守承诺,我只想带着自己的心上人离开,从此避世隐居,不再过问这天下之事。”
谢玄笑道:“听闻大人曾经游历山河,见多识广,才华横溢,若是因此避世,将来中山王称帝,身边岂不是少了一位能臣。”
白衣公子冷笑道:“谢先生赏识,只是在下这一生只愿与心爱之人平淡度过此生足矣。”
说话,那白衣公子放下茶盏,决然转身离去。
谢玄看向一旁的苏衡,笑道:“既然故事已经听完了,也该见一见这故事的主人公了。你去给宁王送一封信,谢某想请他喝盏茶。”
宁王是谢玄的儿子的消息迅速传到军营,军营将士开始小声议论,窃窃私语。
突然,一支弩箭射出,往帅帐射来,霍钰一把握住那只弩箭,取下绑在箭上的字条,字条上写着:若宁王想知道生母的消息,盼于春莱阁一见。
今夜大军就要出发前往冀州,薛雁正在为霍钰准备出征的铠甲。那流言传播的速度很快,薛雁自然也听说了关于霍钰身份的传闻。
“那人是中山王身边的那位谋士的随从苏越。”霍钰曾与苏越交过手,知那只弩箭便是他所发。“中山王唤那人谢先生,想必那人便是谢玄,是他约我前去。”
见霍钰神色凝重,薛雁便问道:“王爷想去吗?不过是没有根据的流言,根本就不可信。王爷可以不必去理会。”
霍钰回想起自己每一次和父皇相见的情景,从小到大,他们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清,每一次燕帝看了他的眼睛,便会发怒发狂。久而久之就更不想见他,就好像没有他这个儿子一样。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何父皇对他如此冷漠,甚至如此恨他,父皇总是盯着他这双眼睛,就像是通过这双眼睛看到另一个人,便会暴躁发怒,失控满屋乱砸一通,甚至怒吼着让他滚出去。
那时,他便怀疑他这双眼睛到底像谁,以至于父皇见到这双眼睛便会失控发狂。
肃王的母亲出身也不高,可父皇也每月都到丽嫔的宫中,过问肃王的功课,但却从来对他不闻不问,甚至旁人提起他,父皇都会发怒。
宫里的人看菜下碟,若不是有皇长兄和月妃护着,他只怕早就已经死在那吃人的深宫之中。
他不止有很多次怀疑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子。
他自出身便被丢在了冷宫,冷宫里的太监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卑微低贱的宫女,而且宫女命薄,生他时难产而亡。
如今听说生母另有其人,他想知道自己亲生母亲到底是谁,也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
薛雁知他心中的渴望,没有一个孩子不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薛雁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宽慰他道:“我陪殿下一起去吧!”
霍钰道:“雁儿说的对,这个时候谣传本王的身世不过是为了动摇军心,想要阻止本王北上罢了。但本王想会一会那个人。”
薛雁与他十指相扣,笑道:“好。”
霍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用力地抱着她,捧着她的脸颊,郑重地在她的唇上亲吻着,也不知吻了多久,吻得薛雁面红气喘,霍钰仍然不舍得和她分开,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等我回来。”
薛雁轻喘着点头,霍钰轻轻地在她的鼻尖之上刮蹭了一下。“不管我是谁,都是雁儿的夫君。”
薛雁笑着骄傲地昂起头,“那等你娶到我了再说。”
霍钰俯身轻吻在她的额头上,而后翻身上马,策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开春之后,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了起来,南方春日的夜晚也不比北方的寒凉,风也不必北方的冰冷刺骨。
薛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了营帐,坐在镜前梳妆,不管霍钰是不是谢玄的孩子,但这件事在此刻传入京城,便是为断宁王的后路。
倘若宁王帮着大燕,剿灭了叛军,那他的身世便成为燕帝杀他的理由。
若宁王不帮大燕,四万义军孤立无援,中山王便会在拿下京城后,再一举剿灭所有义军。
便只剩下投降一条出路。
薛雁对镜梳妆,“他是宁王,是宁可战死也不会屈服的战神,他又怎会降。”
不论如何都会是一场死局。
薛雁褪下衣裙,换上了喜服,轻抚着凤冠之上的明珠,对着镜中的自己笑,那时她想着要嫁的是谢玉卿那般的男子,曾幻想着自己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梳妆打扮后,被抬入候府的大门。日后会替谢玉卿管家理账,料理府中事务,孝顺婆母,处理妯娌之间的关系,一辈子被困在后宅那片天地。
可此刻她换上嫁衣,心中或许少了一份憧憬,却多了一份从容坚定。
“我等你回来。”
*
春莱阁的雅间中,谢玄已经等候多时,指腹轻抚摸着琴身上刻着的那个敏字,眼神深情而温柔,“敏敏,等我完成这一切,来见你之时,我再向你赔罪!”
苏越站在屋顶让,看见策马匆匆前来的身影,赶紧飞身跃下,进了春莱阁,对主人禀告,“谢先生,宁王殿下来了。”
谢玄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对苏越道:“有请。”
他戴上兜帽,遮住脸侧的刺字,见宁王前来,起身相迎,“宁王殿下请坐,或者我该唤你玉儿。”
霍钰的唇角勾起一身冷笑,抚掌笑道:“谢先生当真是好谋略,竟然想到在本王身世上做文章,让本王陷入困局。”
“可玉儿还是有所怀疑,这才肯前来见为父一面。”
“父亲?”霍钰轻嗤一声,“谢先生并非是本王的父亲。而谢先生口中的玉儿,便是长公主与谢先生的孩子怕是早就已经死了,你恨大燕,很父皇,更恨我!所以忍辱负重,这些年招兵买马,要寻父皇报仇,你害怕中山王在进攻皇城之时,本王会与韩世昭联手,这才使的离间之计。本王猜你下一步便会再散播出造谣,说你是本王的父亲,你要做的是诛杀暴君,推翻暴政,为谢家满门和长公主复仇。”
谢玄将茶盏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请宁王殿下继续说下去。”
“既有传言说本王和你是父子,那父子相残,乃是大逆不道,忤逆犯上,若本王与你相斗不仅会失了民心,只怕本王麾下的一众将士也会因为本王六亲不认,认贼做父的小人,而失了军心,到时候本王军心和民心尽失,中山王便会不败而胜,不废一兵一卒便会夺了这天下。”
谢玄笑道:“你怎知自己并非是谢家的子孙,怎知不是我谢玄的儿子?”
霍钰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因为我了解父皇,他自私且多疑,又怎会留下那个谢家的孩子。”
斩草要除根,既然父皇可一手策划灭了谢家满门,又怎会留下长公主腹中的那个孩子,难道要等着那个孩子长大后来找他复仇吗?他又怎会留下后患。
恐怕早在长公主进宫不久后,便被父皇喂了堕胎药。
他在冷宫时,曾经见过一位美貌妇人,那妇人只躲在树下悄悄地观察着他。从不与他说话,更不会靠近,每一次前来,也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看一会便会走。
他少时被那冷宫里的宫女和太监欺负,养成了谨慎防备又敏感的性子,时刻关注周遭的变化,以便于出现危险了能及时判断应对。自那美貌妇人第一次出现,他便已经察觉到了。
妇人每月都回来一次。有一次他故意将自己用竹子编织成的蹴鞠踢到那美貌女子的面前,趁着去捡蹴鞠的机会,想和那妇人说话,那妇人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怨恨也有不舍,掉头就走。
在他五岁那年,他记得很清楚,位于皇宫的西北方的紫宸宫冒着浓烟,宫女太监们手里端着木盆,他趴在冷宫宫门的门缝中,见着那些人脚步匆匆赶去救火。
自那以后,那位身穿素衣的美貌妇人便再也没来过。
因这则谣言,他便想到了那位美貌妇人,便心中猜测,那妇人应就是长公主,而他就是长公主的孩子。
只不过他的父亲不是谢玄而是父皇。
倘若他是谢玄的孩子,那长公主看他的眼神应是疼爱喜欢,而不是怨恨不舍了。
“方才本王说自己并非那个孩子之时,先生并未否认,先生看本王的眼神,不像是父亲看儿子的眼神,倒像是看仇人之子的眼神。”
谢玄抚摸着琴弦之上的刻字,“是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信了,大燕的将士们也信了。这一局,宁王殿下打算怎么解?”
霍钰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长公主真的是本王的亲生母亲?”
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他想用眼前之人的口中证实他所猜测的是真的。
谢玄冷笑道:“你何不去问你的父皇?”
而后,他起身对霍钰作揖,但看到那双满是渴望的眼睛,眼前之人似与旧人重合,就像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长公主,他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谢某曾送给爱妻一枚鎏金镯子,在爱妻怀有身孕之时,她在那镯子的里侧刻有一个玉字。”
他用指尖在杯中蘸了茶水,在桌案之上写下了那个“玉”字。
她曾给我们的孩儿取名为“玉儿”。
谢玄盯着那双眼睛说道:“谢某曾撅了皇陵,见到了爱妻的遗体,见她手腕之上的镯子已经不知所踪,谢某便猜测是她将镯子留给了你。”
霍钰见到桌案上的那个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以为是因为生他的宫女识字不多,竟将那“钰”字写成了“玉”字,可没想到原来这个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的名字。
“宁王殿下,告辞!”
霍钰突然笑了,原来他的出生见不得光,原来他的父皇夺了别人的妻子,还杀了那个孩子。
原来他的母亲并非出身低微,而是那位尊贵的长公主,原来是他的母亲不仅肯认他,他的亲生母亲竟是那般的恨他。
他一拳将桌案击打得粉碎,手上献血淋漓,眼中一片猩红。
响声惊动了春莱阁的掌柜,掌柜赶紧进来查看,见屋中一片狼藉,见被打碎之物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换来的,他想上前阻止,却被霍钰死死掐住脖子,用力撞在墙上,低吼道:“找死。”
谢玄听闻动静后,缓缓勾唇,三个月前,他曾去过慎刑司的地牢,见过清泱,清泱对他说过一句话,“身中失魂草之毒,若是情绪大起大伏,经历大喜大悲,或受到刺激,便会诱发狂症,会丧失心智。成为被人操控的傀儡。”
第82章
辛荣听到屋内不太对劲,赶紧推门而入,只见春莱阁的掌柜被宁王死死掐住了脖子,面色涨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辛荣急切上前阻止,“王爷快放了春莱阁的掌柜,人快要被掐死了。”
只见霍钰的眼中通红一片,似并未听见他的话,直接将那掌柜提了起来,眼见着掌柜就要被掐死了,赶紧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从瓷瓶中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王爷,您快醒醒,不要被那失魂草控制,不要迷失了心智。”
霍钰见那掌柜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快要窒息身亡,最后一丝理智将他拉了回来,一把抓住那颗药丸服下。
顿时天旋地转,霍钰一头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霍钰终于转醒,“那失魂草之毒又发作了?”
辛荣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华裳的师父华老爷子给了您这两颗丹药,说是可以压制这两次毒性发作,还说若是得不到解药,您便会彻底失去神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辛荣将手中的茶盏递给霍钰,“当初你得知皇太子之死的真相后发作过一回,如今已经是第二回 了。倘若…”他不敢再说下去。若是再放任这失魂草之毒再发作,怕是无人能唤醒他。
“华老爷子说身中失魂草之毒最忌情绪大起大伏,还不能受刺激,殿下定要谨记。”
想当初在武德候府的谢玉卿的寿宴之上,赵文婕给殿下下药,那药中便含有少量的失魂草,那夜他发狂,差点在假山洞中要了薛雁。
后来薛凝又将那含有失魂草的香料掺在熏衣的熏香之中,原本以为少量的失魂草还不至于中毒,哪知那草着实厉害。
“对了,春莱阁的掌柜到底如何了?”
辛荣道:“所幸并无大碍,只是人已经昏迷了,属下让人去请了郎中,郎中说幸亏救下及时,否则脖子都会掐断了。”
霍钰嘱咐道:“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切莫透露出去,以免动摇军心,还有此事更别让雁儿知道。若这毒再发作,你便想方设法打晕我,或是刺我一刀,再用铁索将我牢牢绑住。”
“属下遵命。”
霍钰道:“尽可能的给掌柜补偿,并十倍赔偿今日被损坏的物件。”
这时,有人扣门而入,辛荣的手下前来回禀,“辛将军,这春莱阁附近有埋伏,那谢玄的周围还有高手保护,咱们的人还未近身便被发现了,折损了十几个人。”
霍钰冷笑道:“那位谢先生竟然敢孤身前来,必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辛荣,将你的埋伏在码头的人全都撤回来吧!”
就在辛荣将所有的人手都撤了回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事先被埋在码头的火药被点燃,引爆了火药,将整个扬州城的码头都炸毁了,炸死炸伤者不计其数。
辛荣和他的手下都后怕不已,若是迟得半步,他手底下辛苦训练的暗卫都会因此送命。
出了春莱阁,霍钰便匆匆赶往军营,今夜他便要带兵前往幽州,那谢玄如此厉害,只怕将来会有一场恶战。
而韩世昭损兵折将,而皇城已是无人可守的局面,只有此时带兵北上,大燕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今夜是他和薛雁独处的最后时刻,想到心上人,他的脚步不禁轻快了许多。
当他匆忙入了营帐,便见到身穿喜服,头戴凤冠的薛雁正坐在镜前。
只见她娟眉细长,眼若秋波,两靥间晕歘的浅红,端的是妩媚风流,好似枝头带露的桃花。
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美若天仙的女子,问道:“雁儿这是准备要嫁给本王吗?”
薛雁则粉面含春,朱唇微启,轻轻颔首,“嗯,要嫁你了。”
霍钰动情不已,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吻在唇上,这个吻满是缠绵不舍之意,他一把剥开她的喜服,将她抱做在自己的腿上。
他轻拍着她的后臀,“今夜便由雁儿主动。”
薛雁这次并未拒绝,而是含笑着点了点头,纤长的手臂轻轻勾缠着他的脖颈,用丝帕蒙住了他的眼睛,“好,今夜给王爷惊喜。”
她轻轻地含吻着他唇,他们从初次的生涩变成了如今的身心交融,彼此亲密无间。
汗顺着颈侧往下坠。她绷直了脚尖,堪堪点地,腿笔直而修长,脚尖勾着那根滑落在地的绸带,凤冠之上的珠帘摇曳,叮叮当当地碰触出优美的乐曲。
不知过了多久,霍钰托起她的双腿,将她抱起身来,将她抱至屏风之后的浴桶中。
“便由本王来伺候雁儿沐浴?”
薛雁羞红了脸,遮住面前的痕迹,“不,还是我自己来。”
“不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吗?雁儿还害羞啊?”霍钰笑道:“以后雁儿要嫁给本王,本王每天都伺候雁儿沐浴更衣。”
水珠在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滚动,细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丝缎一般,肌肤白得像是透明一般,美人才入了浴桶,霍钰的眸色越深,染上了一层浓郁的欲、色,她太美了,宛若芙蕖出绿波,又让人忍不住想要破坏那样的纯洁和美好,霍钰更是爱不释手,
“还是本王陪你一起吧!”他也走进浴桶之中,水不断地从桶中溢出。
“哗啦啦”,水流声掩盖了美人的娇吟和轻轻的喘息。
吻灼热而滚烫,薛雁侧着脖颈躲过,可还是落在她的鼻尖和耳垂之上。大掌握住她的侧腰,水流带着她浮浮沉沉。
薛雁轻哼出声,指尖再用力,“王爷,大军待会就要出征了,今夜王爷要节制一些,如此劳累,还要行军,恐王爷的身体会吃不消。”
粗重的呼吸在耳边传来,“你是怀疑夫君能力不行?嗯?”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薛雁受不住,缴械投降,“王爷远胜着天下所有的男子,行了吧?”
“如此敷衍,再来一次?”霍钰微微挑眉:“是本王没能喂饱你?”
薛雁快要哭了,哑着嗓音道:“饱了,早就抱了。”
直到水都要凉了。薛雁才被霍钰抱着出了浴桶,腿酸腰痛,腿肚子打着颤儿,腿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方才体力耗尽,薛雁蹭着霍钰的颈窝,不知不觉睡着了。霍钰生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子,亲亲她微微蹙着的眉头,再亲亲她微肿的唇,在她的耳边道:“看来雁儿是真的累了,便多睡一会,本王不喜欢离别分明的场面,将辛荣留给你,等着本王回来和你行拜堂礼,迎娶你为王妃。”
薛雁迷迷糊糊中觉得耳边有些痒,嘴角弯着笑,往一侧躲过,却双臂自然而然地往前一伸,勾住了霍钰的脖颈,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
见她并未睁开眼睛,知她是本能反应,霍钰动情不已,又在她的唇上蹭了几下,这才换上银甲,依依不舍,一再回头,最后再看一眼躺在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的人儿,掀帘出了营帐。
将士们已经列队齐整,只等主帅下令,便即刻出发。霍钰策马行于队伍前,拔出长剑,高声道:“本王知道你们近日来听到了不少关于本王身世的传言,但无论本王是何身份,但都和你们一样都是大燕的子民,绝不会背叛大燕,背叛国家,本王此生要做的事是守护大燕,守护大燕万千百姓,让他们免于战乱之苦。倘若任何人对大燕不利,对天下百姓不利,本王定将他们斩于剑下,若本王背叛大燕,舍弃天下百姓,你们人人都可诛杀本王。还有你们当中若有谁不服本王者,便可自行离开!本王绝不会阻拦。”
众将士低头议论纷纷,此在商量着去留的问题。
张副将和薛燃彼此相视一笑,薛燃问张副将,“你愿意离开吗?”
张副将摇了摇头,“无论宁王殿下有着怎样的出生,但我知道当今天下,真正为民者只有宁王殿下一人,我们是义军,义军的责任便是守护百姓,守护大燕。”张副将高声道:“我愿追随宁王殿下,为了大燕,为了百姓。”
薛燃高声道:“英雄不问出处,不管宁王的身世到底如何,他都和我们一样,是大燕的子民。这一路走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每一次冲锋,宁王殿下都在最前面,为将士们吸引火力,身先士卒,挡住炮火,而殿下的义军只为安抚百姓,他从不取百姓一物,他是真正贤明之君。且本将军已经查明,谢玄乃是中山王的谋士,他选择在大军北上抗敌之时,竟将殿下身世的消息公之于众,便是想使用反间计,借此离间将士们,让将士们和主帅离心离德,咱们义军便会不战而败。你们甘心上这个当吗?”
众将士齐声道:“我们不愿。”
众将士高举手中的兵刃,高呼道:“我愿誓死效忠殿下,我们愿誓死效忠殿下。”呼喝之声响彻军营,声声不绝。
“好!”霍钰抽出嗜血剑,高声道:“既然本王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走,若再有心生退却者,一律军法处置,若有私下议论本文王身世扰乱军心者,斩!”
众将士:“宁王!宁王!”
“出发!”
军队浩浩荡荡往北进发,霍钰昨夜飞鸽传书至京城,已经和韩世昭取得了联系,韩世昭自战败后,便退守京城,他打算带兵一路北上和韩世昭配合抗敌。
突然,只见身后有人高举火把策马追来,只见那人一袭红衣如火,珠帘叮咚,犹如清泉击石,将士们听到马蹄声,纷纷回头,高举手里的火把。
有人高声道:“是王妃。”
“王妃穿着嫁衣来嫁王爷了!”
众将士纷纷齐声道:“是王妃穿嫁衣来嫁王爷了!”
霍钰顺着火把的光亮往身后望去,一身鲜红嫁衣的女子身姿飒爽,策马疾驰,在万千火把中,女子像是灼灼燃烧的烈焰,那团烈焰似灼烧着人的眼睛。
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让人不自觉会分泌出眼泪,霍钰用手指抚着脸颊,指尖却有种潮湿之感。
“王爷,等一等!”
霍钰不禁勾起了唇角,对张副将道:“她是薛二娘子,他是本王的王妃。”霍钰郑重地向手下那些将领介绍着薛雁,这是他的女人,是他的王妃,他为她感到骄傲。
薛雁策马赶到,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终于让我赶到了。”
她从行囊中取出酒壶,分别将酒倒进酒杯中,将其中的一个酒杯交给霍钰,“今夜的这杯酒既是送别酒,又是我与王爷共饮得合卺酒,此酒预祝王爷凯旋,王爷说过想娶我的话,会反悔吗?”
霍钰看着那双璀璨若星辰的眼眸,眸中印出火光的影子,炙热又滚烫,“本王矢志不渝。”
他伸出手臂与薛雁交臂,与他一同饮尽这杯中酒,“那便先饮合卺酒,待本王得胜归来,再去薛家提亲,补全了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地迎你入王府。”
“好。”
“出发!”
眼看着宛若长蛇一般的队伍朝前进发,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队伍最前方那一声银甲的男子挺拔的声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薛雁心满意足地翻身上马,赶回客栈。
今夜的风有些凉,微风伴着细雨,似薄薄的水雾,笼在脸上,南方的空气比起北方多了一股潮湿之感,薛雁迎着雨雾,扬起了手中的马鞭,肆意畅快,纵情驰骋。
打算过了今晚,他便和三兄一起启程前往卢州,再同义父告别,也同三位兄长一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一路走来,她为了家人,为了兄长,为了义父,却将自己的事耽搁了,从前她只想回到卢州替义父打理铺子的生意,可如今她已经想到要做什么了。
回到客栈,她让店小二送了两坛子好酒,炒了几个下酒的好菜,抱着酒坛子去了薛况的房间,“三哥哥,咱们喝几杯啊?”
“二妹妹今日怎会有如此闲情逸致?”
薛雁知道自从发生了兰桂坊之事后,三哥哥已经很少喝酒了。
“今日只有我们兄妹,三哥哥也不像以前那般,已经改掉了所有纨绔子弟的习惯,不仅是三哥哥,还有大哥哥和二哥哥,你们都找到了自己的道,现在我也打算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烛火下,那双璀璨的眼眸中似灿烂的星河,薛况也不禁被她的话感染,“那妹妹想做什么?”
“我想将南方的丝绸和茶叶卖去北方,从扬州一路船运至北上,从东夷国再入北狄境内,购得北狄的良马。”
薛况笑道:“妹妹是想帮宁王吧?”
薛雁开了酒坛,将她和三兄面前的酒盏都满上,笑道:“我要为守卫大燕的将士们提供良马。如今的大燕内忧外患,还有北狄的强敌在外,而北狄地处草原,战马品质优良,若我大燕的将士得此良驹,王爷此战必定能事半功倍。不仅如此,我不仅买马,还要养马。让北狄的马源源不断供入大燕,避免北狄的战马的价格居高不下,倘若北狄不再供马,咱们大燕也可自己想办法。”
薛况笑道:“二妹妹要去学养马?”
“是啊,你看北狄骑兵,他们人数不如咱们大燕,可却个个强悍,能以一当十,他们的战马更是强健,能奔袭几百里不会感到疲倦,我甚至还听说他们有千里马,可日行千里不歇。”
见妹妹什么都知道,说得头头是道,薛况不觉听得入迷了,将面前的美酒一口气全都饮尽了,那酒性烈,想刀子割喉,却爽快非常,“妹妹继续说下去。”
薛雁抹去唇角的酒渍,笑道:“不仅如此,咱们还可将这些马用于马球场,还有书院,那些刚入小学的孩童从小练习骑马,便可强健体质。北狄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身体比咱们大燕人更强壮,从少年便开始练习骑马,咱们大燕的男儿也不比北狄的男子差。”
几杯酒下肚,薛雁的脸也染上了一层红晕。她高举酒杯,笑道:“我希望有一天没有大燕人和北狄人之分,天下一统,全天下的人都能和平共处,大燕的丝绸和茶叶,珍贵玉器能在北狄流通,而北狄的良驹、马奶酒和皮货等传到大燕。”
她笑着对薛况道:“三哥哥,再喝,今夜不醉不归。”说完便醉倒趴在了桌上。
薛况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背在身后,薛雁眼睛闭上,迷迷糊糊的哼唱着不知是哪里听到的民谣。
薛况笑道:“抓紧了,小心掉下去了。”
他心想二妹妹虽然从小流落在外,但却从小见多识广,胸襟开阔,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格局,连男子都自愧不如。
“三哥哥,再喝!”
薛况将她交给了福宝,让福宝伺候她沐浴,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睡觉。
只听“咚”地一声响,有石子弹在窗户之上,薛况赶紧推开窗,只见一位身穿黑色劲装,身材高挑的的女子卧在树上,见到薛况,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对薛况道:“还能喝吗?”
薛况施展轻功飞跃至树上,可人还未站稳,十根银针却一道袭来,他在半空中侧身躲过,同时拔刀将那些银针都挡了回来,银针撞到刀刃本该坠落,却没曾想那刀刃带着力道,那些银针飞速朝华裳袭来。
华裳见那些银针顷刻便到,狼狈躲闪,却不小心从树上摔下。
“小心。”薛况情急之下,飞速去接,揽握着她的腰,华裳便稳稳落在薛况的怀里。
“你…登徒子。”
薛况还未来得及说话,被一头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薛况才幽幽转醒,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见到眼前的华裳,赶紧赔礼道歉,“方才是我唐突了华裳娘子,实在抱歉。”
华裳将酒坛子扔给他,“那你先喝完这坛酒再说。”
“咕噜噜,”薛况抱着酒猛灌,华裳却急着夺去他手里的酒坛子,“傻瓜,我让你喝你便喝啊,那么大一坛子酒,也不怕撑死。”
突然,薛况握住华裳的肩膀,欣喜道:“谢谢华裳娘子,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我虽不如两位兄长和二妹妹有那般大的志向,但我就像一名守卫皇城的锦衣卫,每天巡视皇城,守卫京城的治安。”
薛况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不是觉得我没用,就连梦想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
华裳轻拍在薛况的肩头,“梦想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看,我的梦想也只是当一名绣娘。每天能绣出不同的好看的花样。”
*
次日,薛雁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福宝赶紧进屋,将一封信拿给薛雁,薛雁看了信之后,脸色都变了。
福宝着急问道:“信上说了什么,二小姐竟如此紧张焦急。”
薛凝脸色凝重,将信笺揉成一团,道:“信上说中山王已经说服北狄公主带兵驰援,北狄十万铁骑不日便会到达幽州。”宁王北上的第一站便是攻下幽州,直取青州和冀州,再和韩氏昭汇合。
“还有一件事,言观出事了。”
言观被中山王的人抓走,便意味着如意坊的情报消息落入中山王之手,而言观是宁王的钱袋子,负责着宁王手下将士们的粮草。
薛雁得知此噩耗,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83章
福宝不禁大惊失色,问道:“二小姐可知这封信到底是谁送来的?可信吗?”
“此人像是很了解中山王的一举一动,应该是中山王身边的人。”薛雁想到了一个人,“倘若真是那个人的话,她能彻底醒悟,我为她感到高兴。对了,你是如何拿到这封信的?”
福宝道:“是驿站的人送来的。”
“驿站送信虽然慢,在途中需耽搁好几日,但却不会惹人怀疑,想必送信之人是以寄家书的名义来掩人耳目吧?”
福宝问道:“看来二小姐已经知道送信的到底是何人了?那二小姐要回信吗?”
薛雁摇头:“不必。不回信才是保护她最好的办法。你去叫辛将军进来。”
辛荣轻叩房门而入,恭敬道:“薛娘子可是有何吩咐?”,薛雁问道:“请问辛将军,如意坊已经多久没有消息传来了?”
辛荣道:“说起来也奇怪的很,如意坊中是柴明和红烟负责传递消息,可十五日前,属下如论如何都无法取得联系。”
薛雁面色凝重,“那便对了,如意坊出事了。不仅如此言观被抓,王爷名下所有的产业都在一夜之间关门歇业,陆枭已经出手了。”
这封密信应是从洛阳送出,送信之人每到一站便会换人送信至下一站,因路途遥远,便在途中耽搁了十日左右,算时间也对得上。
“若我猜的没错,宁王手中义军的粮草便是由言观负责购买并运送那吧?”
辛荣听了不禁心灰意冷,不禁一拳捶在桌案上,“言观虽然爱财,但他对王爷很忠心,他一定不会背叛王爷的。”
薛雁点了点头,“我相信他什么也没说,所以扬州的锦绣坊没出事。陆枭定然早就派人盯着王府的一举一动,言观要购粮运粮,需要组织大量的车队出城,动静可不小,想要完全隐藏行踪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和如意坊是早就盯上了。不仅如此,辛将军可知北狄公主挞拔长忆已经带十万铁骑入关,前往幽州。中山王的四十万大军若是与北狄人联手,宁王殿下必定会腹背受敌,如此可就更危险了。”
“薛二小姐说带兵之人是谁?”辛荣惊讶问道。
“挞拔长忆。难道辛将军认识这位北狄的公主?”
辛荣道:“怎么不认识!王爷与北狄人打了近十年的仗,他曾潜伏在北狄半年,自是是见过这位北狄公主。听说她刁蛮任性,胸无点墨,只好玩乐,又被北狄的王给宠坏了,混世魔王一个,这样的人又怎能领兵入关。
薛雁提醒道:“辛将军别忘了,咱们大燕国嫁还有一位北狄的暗探萧世子。不过派她前来总好过派一个精明能干之人,那恐怕对王爷更为不利。”
“王妃所言极是。”
薛雁在心中仔细盘算着一切,认真的道:“辛将军,我已经决定了,今夜,我们便前往京城。”
辛荣道:“可王爷临走前嘱咐过,大燕的天下半数都已经落入了中山王之手,您的身份特殊,王爷更是将您看得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他让您就留在扬州城。”
“那敢问王爷此行去幽州共带了多少粮草?”
提起大军的粮草问题,辛荣的脸色变得更凝重,“不足半个月。”
薛雁道:“王爷数次救我于危险,我怎可在王爷有难之时便袖手旁观,我不想只做依附王爷的菟丝花,我更站在王爷身边,与他并肩同行,王爷答应要娶我,是因为我真正配的上他,而不遇事只知依附他。辛将军,你愿意帮王爷,愿意帮我吗?”
辛荣终于点头,“好。”
为了防止身份泄露出去,防止被中山王的人盯上,薛雁为薛况和辛荣自乔装易容了一翻,辛荣见到镜中从头到脚改头换面的自己,没想到薛雁竟还有如此本事,她竟能让一个少年郎变成了中年大叔,他不禁大为震惊,“薛二娘子竟有如此神技,现在就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
薛雁用螺黛在脸上画了不少雀斑,遮住了那颗痣,还添上了几颗红点,整张脸就像是过敏长了红疹,薛况看到她脸,顿时吓了一跳,“妹妹这是怎么了?”
薛雁抿嘴偷笑,“三哥哥,你说旁人还能认出我来吗?”
“这般模样,旁人怕是连看一眼都不愿,必定不会知道你是薛二小姐,妹妹实在太机智了!”
这三日以来,薛雁都将自己关在船舱中,已经熬了整整三个晚上,累了便只是伏案休息一会,苦思买粮运送粮草的事。
薛况见薛雁房中的灯一亮一宿,还总是只用很少的饭食,还总是将自己关在房中,薛况敲门而入,“妹妹再这般熬下去,怕是还未到京城,妹妹自己便已经倒下了,宁王殿下在外征战,倘若他得知妹妹出事,他会有多担心?只怕更无心打仗了,丢下前线的将士们会连夜赶回来找妹妹。”
薛况的一番话将薛雁逗笑了,这真像是霍钰能做出来的事儿,只怕他会直接从战场杀回来,日夜看着她,不许她熬夜,不许她费神。
已经整整三日未见,也不知行军到了何处,可曾遇到了北狄的十万铁骑。
刚抵达京城,辛荣便与如意坊未曾折损的人手取得了联系,探听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原来那位那位北狄的公主挞拔长忆果真将那十万铁骑交给了萧炎幽州,自己竟然进了京。
半年后,再次入京城,薛雁感慨良多,途径朱雀街时,原本这条街上的那些高门大户的大门都落了锁,门上结满了蛛丝网,看来府里人去楼空,府里空置了许久,甚至门上还留下了不少暗红干涸的血迹。
京城遭遇了两次叛军进攻,那些叛军在攻城之际杀了不少朝廷官员,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不放过,那些人满门被杀,就连公主府也不能幸免。
三公主门前有棵大槐树,听说三公主被叛军抓住,被残忍杀害,她死前竟让府中百余府兵都留给了谢玉卿,虽说她看上谢玉卿是为了免于和亲,却也算是对谢玉卿有情有义。
再不远处是薛府,当时父亲辞官,携家带口前往卢州之时,便变卖了家产,遣散了仆从,薛府早已空无一人。
薛家人也因此幸免于难。
“看什么!我挖了你的眼睛!”
只见一个梳着满头小辫,穿着易装的女子拔出弯刀,威胁那玉器铺子的掌柜要挖了那人的眼睛。
薛雁取下帷帽,超那女子望去,只见那女子一身北狄人装扮,态度跋扈,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看上去不过十五岁年纪,看上去稚嫩的脸庞,满脸恶毒。
那掌柜的道:“哪里来的小丑八怪,休敢再次撒野。”
薛雁却见那北狄公主的眼下竟然有一块青色的蝴蝶形状的胎记。那胎记在那般白皙的脸颊上格外显眼,令人不禁觉得可惜,好好的一个美人竟被这胎记毁了。
薛雁心想只怕是这掌柜的多看了她眼下的胎记,这北狄的公主便恼羞成怒要挖了那个人的眼睛。
只听得一声惨叫声传来,那人的脸被划破了,那北狄公主见到他脸上血淋淋的一幕,不禁觉得恶心,怒道:“今日本公…小姐便先饶你一命,你若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杀了你。”
只见那北狄公主跑到墙角,不停地干呕。
她身后其中一名随从道:“谁叫他嘲笑公主,如今自己却成了丑八怪。”
挞拔长忆恶狠狠地盯着他,怒道:“给本公主砍了他。”
辛荣见薛雁一直在观察这位北狄公主,“挞拔长忆也真的是能惹祸,她这几日去听了戏,买了瓷器字画,甚至去逛了兰桂坊,还点了小倌做陪,只要有人多看了她几眼,她便要扬言要挖人的眼睛。”
薛雁看着挞拔长忆一路逛了路边的摊位,让手下买了许多字画和瓷器,还专挑那种提字的买,薛雁便笑道:“没想到这位北狄公主还是有趣!”
而辛荣却道:“有趣?只因那瓷器铺子的掌柜多看了她两眼,她便让人挖了那人的眼睛,小小年纪却残忍暴戾。”
薛雁也震惊不已,“我想找机会会一会那个北狄公主。”
薛况赶紧阻止,“这公主见人就要挖人眼睛,妹妹该离她远些。”
“她应是不喜有人瞧她脸上的胎记,与她说话时,尽量不与她平视就好。”薛雁笑道:“她不过是因为脸上的这块胎记,心里自卑,反而在人前装作骄傲跋扈的模样,用坚硬的躯壳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和怯懦罢了。”
薛雁笑道:“我决定在京城开一间铺子。”
薛况见她这几日愁眉不展,今日总是是眉头舒展,露出了笑容,知薛雁已经想到了办法。便问道:“妹妹想开一间什么样的铺子。”
薛雁神秘一笑,“暂时保密,不过开这间铺子,我要向兄长借一个人。”
薛况疑惑问道:“妹妹竟要找我借人?”
薛雁狡黠一笑,“是啊,我要向兄长借华裳嫂嫂。”
“你”薛况顿时羞红了脸,“我和她是朋友。”
见薛况红了脸,薛雁笑道:“兄长害羞了?我知华裳娘子经常来找兄长喝酒,借此机会切磋武艺,而兄长明明已经能赢了华裳娘子,还总是相让,假意中毒,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哄着让着华裳娘子,依我看来,不知是朋友关系那般简单吧?”
薛况的脸更红了,“什么都瞒不过妹妹,不过妹妹别说了,我这便去给华裳飞鸽传书,请她来京城一趟。”
待五日后,华裳到了京城。
而薛雁已经选好了铺子的位置,挂了匾额,提了云霓坊三大字,好生装饰一番,可当花裳走进铺子,却见铺子里只有一面大铜镜,一道木质的雕花屏风,除此之外,她不禁感到好奇,“薛二娘子这铺子是还没想好要卖什么吗?”
薛雁神秘一笑,“待会华裳娘子便知道了。不过我让华裳娘子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华裳点了点头,“你吩咐的事,我又怎能不办。”
五天前,华裳接到薛况的飞鸽传书,信上所写薛雁让她带上自己最得意的绣品,华裳自是将锦绣坊的镇店之宝都带了来。
那是她和师娘一起绣的一方手帕。
华裳将这方帕子拿出来之时,帕子似在发光,随着烛火摇曳,这张帕也透出不同的光泽,在灯影下,熠熠生辉。
薛雁不禁都看得呆了,原来这帕子是用金丝和银丝所绣,上面绣着一条鱼,只是那条鱼看起来却像龙又像蛇,身体腾空跃出水面,那鱼的鳞片是由银丝所绣,鱼尾是金丝和银丝混合绣成,鱼的眼珠若黑色的宝石,好似在发光。
那条鱼栩栩如生,似要跳出绣帕一般。
而那条绣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光泽却是不同,薛雁由衷赞美道:“真是出神入画,天下无双。”
华裳笑道:“不知薛二娘子可还满意。”
薛雁点头如捣蒜。“若是能谈成这桩生意,那宁王殿下麾下的大军三个月的粮草可算是有了保障了。”
华裳却道:“这方帕子是师母当年和我共同完成,虽说的确是难得的珍品,可也值不了那么多的银子,我知薛二娘子日夜因为大军粮草之事忧心,可三个月的粮草需至少三十万两银子。这张帕子是远远不够的。”
她将一个小匣子交给薛雁,“这是我名下的和房契,里面还有师傅和师母的一点心意,我都交给薛娘子,如今言观被抓后,便只剩下扬州的这间锦绣坊,将士们的粮草还没有着落,我便想着飞鸽传信给宁王殿下,将那间锦绣坊和铺子里所有的绣品全都卖了,尽量多购得粮食,或许殿下能有办法取胜!”
在华裳看来,薛雁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至于六万将士们的粮草,她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她对王爷有这份心就够了。
薛雁摇头,“还远远不够。王爷在前线杀敌,前有陆枭的四十万大军,后有北狄的十万铁骑,咱们不能心存侥幸,若是粮草不够的消息传到战场,势必会影响士气,王爷不能分心,不过华裳娘子请放心,我有办法。”
云霓坊的门口有几个小娘子正在探头探脑,她们都用帷帽遮挡面容,却站在门口观察,不肯进来。
薛雁见到那些站在门口小声议论,还不停对着屋内指指点点的小娘子,欣喜道:“云霓坊的客人们到了。”
华裳更是一头雾水,那些小娘子要如何湊齐将士们的粮草。
这铺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货物,难道薛雁便凭借一张嘴便能让那些小娘子心甘情愿地掏出银子吗?
薛雁见华裳那满脸疑惑的神色,神秘一笑,“请华裳娘子拭目以待。”
见那些小娘子都不肯进来,薛雁亲自迎了上去,将那些小娘子都请了进来,“既然来都来了,都不想试试吗?”
人群中,有位穿黄衫的娘子说道:“你如此年轻,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医术高明的郎中,我父亲带我看了不少名医,就连他们都束手无策,你又有什么办法?”
薛雁笑道:“我是没办法去除脸上的疤痕和胎记,但我有办法能让人看不出来。”
那黄衫娘子却轻嗤了一声,“你们瞧她到底说的是什么话,莫不是个骗子吧!”
众人都哄笑一场,打算离开,可有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却走了前来,“掌柜的,我想试试可以吗?”
薛雁点了点头,真诚说道:“让我先看看你的脸,可以吗?”
那年轻妇人将帷帽揭开,原本貌美的脸上却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疤痕极细,看上去年岁已久,观那疤痕的形状,像是被簪子划伤的。
见到这道细长醒目的疤痕,众人不由得惋惜不已,如此美貌竟然如同白璧生了瑕疵,留下这么长的一道疤,实在叫人觉得惋惜不已。
薛雁点了点头,笑道:“娘子请。”
只见那年轻妇人坐在镜前,薛雁拿出了一盒胭脂,一盒口脂,一支细狼毫笔,只见她用极细的笔端沾胭脂,在她的脸侧仔细画着,可涂过胭脂之后,那疤痕的颜色却变得更深了。
那黄衣女子大笑不止,“看来果然是骗人的,大家都散了吧!”
突然,有人指着那妇人光滑完好的脸,惊讶道:“她脸上的疤痕消失了。”
那黄衫女子翻了个白眼,正打算离开,却见所有原本来围观的女子全都挤进了云霓坊。
那年轻妇人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地流下了眼泪,薛雁赶紧用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娘子别哭,不然便会将刚刚上好的妆给哭花了。”
那妇人哽咽道:“好好好,我不哭,”她竟然跪在了薛雁的面前,“谢谢季掌柜,谢季掌柜的救命之恩!”
薛雁来到京城是易容改变了妆容的,化名为季蓉,说的一口卢州话,便没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薛雁将那妇人扶了起来,说道:“这只是一种易容的手段,只是用调好的胭脂和香粉暂时遮盖住了这道疤痕,若是碰了水,这道疤痕还是会再次显露出来,所以只能让你暂时恢复容貌,却并不长久。
那妇人仍然十分感激,又哭又笑,“若非娘子帮我,我那原本只能陷于泥潭之中的人生早已黯淡无光了。”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光滑完好的脸颊说道:“我原本是百花阁的花魁瑶娘,后来被一富商娶回家,成了那富商的宠妻,可那富商家中有悍妻,我便也仗着美貌,不将那富商之妻放在眼里,有一次,那悍妻趁那富商外出做生意,让人绑了我,还划花了我的脸。”
瑶娘继续说道:“等到那富商回来,见我这副样子,哪里还肯多看我一眼,对我避之不及,犹如见到瘟神一般。我被关进后院的柴房中,过的连下人也不如。后来,那富商又带回了许多年轻美丽的女子,更是连想都不再想起我。”
有人问道:“你是为了恢复容貌,赢得你夫君的宠爱,还是为了找那位夫人报仇。”
瑶娘都摇了摇头,“是夫人将我从柴房放出来的,她说这么多年,她的心气儿早就散了,没了我,还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妾室。她斗累了,也不想再斗了。而我也想要恢复容貌是想给自己看,想找回当初那个美丽自信的自己。”
在场的那些容貌受损,若是天生有了胎记,从小被人嘲笑的女子皆如同瑶娘一样,想让自己再美丽自信的活一次。
“多谢季娘子。”
薛雁为那些女子装扮之后,却并未收一文钱,还将自己调配的胭脂和香粉送给每位姑娘一份。
瑶娘道:“那我们能为季掌柜做什么呢!季掌柜对我们的大恩无以为报。”
“你们只需帮我这云霓坊多多宣传便是。”
不出一日,云霓坊的已经全京城有名,许多容貌有瑕疵的女子慕名前来,除了疤痕颜色太深,被火烧伤的不能恢复容貌,其它的总是遮盖的七七八八,而薛雁忙了三日,那位北狄公主终于找上门来。
她将所有的女子都赶了出去,坐在镜前,“听说季掌柜的神技能遮盖住女子脸上的疤痕,不知本姑娘脸上的这块胎记可遮?”
薛雁仔细看了看她脸上胎记,却摇头道:“不能。”
挞拔长忆拔出缠绕在腰间的小皮鞭,“大胆,找死!”
第84章
薛雁毫不畏惧,从容说道:“公主脸上的胎记颜色呈青色,用胭脂和香粉遮大概能遮个五六成,效果却不会太好。不过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有种花名叫紫茉莉,它的汁液能染色,倘若能将那花汁涂抹在胎记之上,使得这片肌肤不再泛青,再配合用香粉遮盖,效果便能事半功倍。但那紫茉莉生长在北狄的境内,咱们大燕并没有。”
“此话当真,你当真有办法替的遮住这块丑陋的胎记,能让我的肌肤也能像她们那般的洁白无瑕?”
薛雁点头,“民女或可为公主一试。”
这间新开的云霓坊的铺子在一夜之间名满京城,据说能帮女子改头换面,那些面容有瑕疵的女子进了这间铺子,出来之时,更是大方取下帷帽。她们不仅看上去面容洁白无暇,还比从前更加自信美丽。
挞拔长忆这几日便一直让人在暗中观察,并让人抓了那些女子前来盘问,那些女子都说云霓坊的季掌柜有一双妙手,可让人改头换面,宛若新生。
她轻抚着眼下的那块胎记,心中满是憧憬,她虽出身高贵,贵为公主,看似拥有了这一切,可偏偏从娘胎里带出来了这块胎记,母后生前每每见到她的脸都会叹气,说是这块胎记将那原本清秀的面容都毁了。
她的眼睛很美也很亮,像黑葡萄一般,可旁人看到这双美丽的眼睛,便会注意到这块显眼的胎记,那些人因碍于她公主的身份,虽然表面上对她很恭敬,但看她的目光却满是鄙夷厌恶。这些年她寻遍了部落的巫医,皇兄不惜花重金为她在大燕请了名医,可那些所谓的名医都说她眼下的胎记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无法去除。
挞拔长忆见到镜中那个丑陋的自己,眼中满是戾气。“紫茉莉易得,但倘若到时候你做不到,我必杀了你!”
“好。”薛雁恭敬地将那北狄公主送出了铺子,见那挞拔的公主挥舞着手里的皮鞭,策马一路扬长而去,一鞭子甩过去,差点打撞翻了路边的摊贩。
华裳担忧道:“薛娘子真的有把握吗?若是无法遮住她眼下的胎记,以那位北狄公主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别担心,我有把握的。”
华裳却担忧道:“可已经过了整整六日了,咱们却连一文钱都未凑到,而这些前来云霓坊的娘子们,薛娘子非但一文不取,还白白送出去了不少胭脂和香粉香膏,这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挣钱的道理,再过十日,半月期限将至,义军若是没了粮草,后果将不堪设想。再者往幽州运粮在路上也还需耽搁几日,即便到时候薛娘子筹齐了粮食,只怕也已经来不及,真教人心急如焚呐。”
薛雁却是胸有成竹,“我开着云霓阁的铺子是想谈一桩大生意,为北狄公主易容装扮只是第一步。等到卢州那边的货到了,华裳娘子自然便知晓我的打算。”
见薛雁丝毫不心急,华裳便是心中再着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希望薛雁真的能想出筹粮的办法。
华裳每日都会去云霓坊,见薛雁只是替那些找上门的小娘子易容装扮,不仅不收钱,还照例送出了不少胭脂和香粉,她急的直叹气,而薛雁也照常宽慰她几句。
直到三日后的傍晚,二哥薛籍亲自随镖车押运入京,见到二哥,薛雁心中欣喜,赶紧将他迎进了云霓坊。
“竟劳烦二哥哥哥亲自跑一趟!”
薛籍笑道:“这一路上不太平,如今匪患横行,你来信对许伯父说这些东西对你很重要,我怕这些东西在路上被山匪劫了去。”
见薛籍一路风尘仆仆,眼下那团青色,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想来是故意换了身破衣裳,是怕被那些山匪盯上。薛雁心中很是感动,“多谢二哥哥,二哥哥辛苦了!”
“咱们兄妹之间,跟二哥还客气什么!”
薛雁为薛籍奉上一盏茶,问道:”义父和父亲母亲还好吗?”
薛籍捧茶一口饮尽了,“多亏了你寻回了那些生丝,许伯父的绸缎庄和其它的几间铺子也能正常运转,如今卢州刺史是赵文轩,他依照律法处置了卢裕父子,又严惩了县衙中的几个贪官,肃清吏治,再也没有人来为难陷害许伯父。但如今卢州还在陆枭的手中,而南方的粮仓也被陆枭占据,征收重税,加重商税,许伯父的铺子也仅仅能维持运转而已,情况也算不上有多好。卢州城的很多商人都逃去了扬州城。父亲和母亲都好,母亲时常会想起薛凝,犯了头痛的毛病,好在父亲在旁劝着开解她,倒也无碍。”
他放下茶盏,叹道:“天下大乱,百废待兴,百姓渴贤臣和明君久矣!我的那些学生们,不,全天下的学子们都渴望结束战乱,重开科举。我希望宁王的义军能取胜,希望韩将军能守住京城,希望百姓能免于战乱,希望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令薛氏兄妹不禁对吗二兄刮目相看,薛况小声问道:“妹妹你有没有觉得二哥变了很多?”
薛雁郑重点头,当初的那股子只知道死读书的呆气已经不见了,整个人精神抖擞,“是啊!二哥变了,如今的二哥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二哥哥的胸襟更令人钦佩。”
薛籍以前只知道将自己关在房中埋头看书,性子喜静,不喜与人来往,如今他依然满腹经纶,才学出众,可却肯将自己所学用于教书育人,甚至还改掉了以往那般的古板不知变通的性子。
薛雁看了看三兄薛况,又看向二兄薛籍,“我为三个哥哥感到骄傲。若是祖母知道三位兄长踌躇满志,志向高远,她老人家也会含笑九泉了。”
“这都是妹妹的功劳,若不是妹妹,我还是那个事不关己,将自己关在房中的薛家二公子。是妹妹让我们一家人都发生了改变,感谢上天能让我们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你能成为薛家的女儿,成为我们的妹妹,是我们三生有幸。”
薛雁不禁红了眼圈。
薛籍又宽慰道:“妹妹别担心,这一次我们一定也能像上次一样,一家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我们相信宁王殿下和兄长也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但愿如此吧。”
薛况看着那从镖车上搬下来的大箱子,笑道:“这便是妹妹用来说服这位北狄公主的重要之物吧?”
薛雁对他竖起了拇指,“三哥哥果然聪慧。”
薛况将这箱子搬进了云霓坊,薛雁见二位兄长一直盯着箱子,笑道:“两位兄长也很好奇这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罢?”
薛氏兄弟一齐点头,薛况道:“肯定是无价之宝,妹妹定是打算将这宝物卖给北狄公主,再用卖了宝物的银两去购得粮食,我猜的对吗?”
在两兄弟期待的眼神中,薛雁打开了眼前的这个箱子,薛况彻底傻了眼,箱子里只有一匹绸缎,几件瓷器和字画,甚至还有一些用玉和木头雕刻的小玩意,一个白玉制成的九连环,都是极寻常之物。
“妹妹便打算用这些筹齐三十万两白银?这怎么可能!”
薛雁神秘一笑:“兄长别急。”
这时,福宝从珍宝阁会来,她怀中抱着一个匣子匆匆前来,薛雁打开这匣子,里面是一套红珊瑚首饰。这是是当初珍宝阁为薛凝定做,薛凝在入宫前送给了薛雁。
薛况不禁皱起了眉头,“就算这些都是上等品,却也值不了三十万两白银,那北狄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好歹也是一国的公主,倒不至于傻的花二十万两白银买下这些在寻常不过物品。”
薛雁将那些物品从箱子中拿出来,一一摆放整齐,道:“三哥哥自小在薛府长大,自是见过不少珍宝玉器,这些对三哥哥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但北狄是游牧民族,这些东西在北狄却是稀缺名贵之物。”她轻轻抚摸着那匹上好的绸缎,“这般光滑细腻的绸缎,北狄人求之不得,还有这些华美首饰,这般细致的雕刻工艺品,他们只怕连见也没见过。”
她话锋一转,说道:“但兄长说的对,就这几件货品确不值三十万两银子,但若是上万匹绸缎、首饰,瓷器和玉器呢?若是这些做工精美手工艺品品源源不断地传入北狄境内呢?若是我们能和北狄约定,可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这些货品,北狄可用从银子或是马匹来换呢?”
薛氏兄弟听了不禁觉得心中震撼,对薛雁更是心生佩服。
“但那挞拔长忆可找其它的掌柜,可寻绸缎商人,珠宝玉器商人,她为何一定要找妹妹合作呢?”
薛雁弯了弯唇,笑道:“就凭我这双见过无数珍宝的眼睛,就凭我这云霓坊有全大燕最全齐全且价格最低的货物。”
她这双眼睛见过无数的珍宝,还能估算那些货物的价值,她可采购少量的货物样品放在云霓坊中,选出价格最优且质量最好的货物和北狄做生意,从此她这间云霓坊便成了北狄和大燕贸易往来的中转站。
薛雁心中激动,面色微微泛红,双眸明亮似极具感染力,看向华裳,笑道:“华裳娘子经营着锦绣坊,应该清楚隔行如隔山,倘若不能识别货物的品质,势必也无法分辨那些货物的真实价值,就如此这匹绸缎,同样花色一样,纹理一样的绸缎,但却品质却有好坏。我能为北狄挑选提供质量最好且价格实惠的货品。”
薛雁的一番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突然,门外一阵马蹄声传来,挞拔长忆手执马鞭,大步进了云霓坊。
福宝指引着挞拔长忆入内奉茶,挞拔长忆见到店铺里陈列着的各种货品,一时抚摸着那上好的绸缎,一时又把玩着那九连环,果然对那些货物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薛雁给为挞拔长忆介绍着那些货物产地和来源,问道:“公主觉得这些货品如何?”
挞拔长忆瞥了薛雁一眼,“也还行吧!不过季掌柜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那紫茉莉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来了,养在盆中,再新鲜不过,不过倘若你做不到,我取你小命。”
两位兄长都要为薛雁出头,却被薛雁拦了回去,她抬眼看向挞拔长忆,“分明就不是那恶毒之人,却非要在人前摆出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公主将自己包裹在那坚硬的躯壳之内,是为了不被人看穿自己内心的脆弱,是吗?”
薛雁那天见到她划破那瓷器铺子掌柜的脸,见他脸上那血淋淋的伤口,她将手藏在袖中,手抖得连刀都快要握不住,后来,她的马车一直跟着挞拔长忆,却看到了她遣走了护卫,躲在墙角哭,这才发现这北狄公主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恶毒跋扈。
挞拔长忆微微一怔,而后皱紧了眉头,垂眸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少废话,开始吧!”
薛雁从护卫手中接过那盆紫茉莉,用剪刀将花朵剪下,再将花朵捣碎,挤出汁液,然后用手巾净手后,将汁液仔细涂在挞拔长忆脸颊上的那青色的胎记之上,不一会儿那块胎记便已经变成了如茉莉花瓣一般的颜色,用花汁染色之后,颜色不易褪去,比用胭脂的效果更好。
薛雁用巾帕拭去多余的花汁,再在眼下覆上细腻的香粉,再为她补全了脸上的妆容,忙活了一个时辰,薛雁额头上渗透出了无数细密的汗水。
挞拔长忆看着镜中光滑细致的脸,激动得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眼圈泛红,泪水一涌而出。“我从未想过原来我这样好看。”
这紫茉莉是薛雁翻看了医书之后选的,花汁不会损伤肌肤,效果可持续两日,那香粉薛雁也加入了一味草药,能让效果易容的效果持续两日。
用紫茉莉和香粉遮住她眼下的胎记,几乎已经看不见她眼下得那块发青的胎记。
薛雁笑道:“公主满意吗?”
挞拔长忆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本事。”她解下随身带着的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扔给薛雁,“这把匕首本公主便赏给你了。”
薛雁起身,对挞拔长忆行了一个大燕的福礼。“实不相瞒,我为公主易容装扮是想促成一桩生意。方才公主见到的这些货品,还满意吗?”
挞拔长忆点了点头,道:“还行。”她方下一锭金子,对薛雁说道:“这些金子买下这里的全部货品,够了吗?”
薛雁却将那锭金子推了回去,摇了摇头,笑道:“公主觉得这些货品运到北狄,贵国皇室和部落的那些贵族们会喜欢吗?”
“你是想开商贸挣我们北狄的银子?果然商人重利,十商九奸,本公主让人查了这间铺子,发现这间铺子时开在本公主进京之时,只怕这铺子是季掌柜专门为了本公而开的吧?”
看来这公主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头脑简单,相反她心思缜密,行事也并非那般嚣张不讲理,但是十分谨慎。
薛雁也如实承认,“都被公主猜到了。”
挞拔长忆冷哼一声,“看在你为本公主装扮的份上,本公主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互通商贸之事,是北狄的国事,此事需由皇兄决定,本公主可做不了主。”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公主殿下,倘若事关北狄十万将士的性命,若是北狄有灭国之祸呢!”
挞拔长忆怒得抓住匕首,快速出手直抵薛雁的心口。“你说什么!大胆!”
薛氏兄弟大为震惊,正要上前营救。而华裳的指端夹着银针,正打算射出银针,却被薛雁阻止,“华裳娘子手下留情。事关北狄,她不会伤害我的。”
薛雁用手拨开面前的匕首,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当年雁门关一战,宁王霍钰一举灭了北狄三十万大军。并连斩十员主将的首级。此战之后,老北狄王在北狄百姓心中的威望尽失,故才有后来七位部落的王争夺王位之乱。老北狄王痛失爱将,身边无人可用,死在了那场争斗之中,而王后,也就是公主的母亲为三王子挡箭而死。后来三王子成了北狄的王,但至今各部落仍有许多不服新君的声音。失败的代价太大了,北狄根本就承受不住!而北狄派出十万铁骑,举国之力助陆枭攻下大燕,根本就是一场豪赌,是一场必败之战。”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宁王只有四万兵力,北狄和中山王联手,顷刻间便可将义军摧毁,诛杀宁王,为我北狄死去的那些将士们报仇雪恨。”
薛雁起身为挞拔长忆倒了盏茶,笑道:“倘若再加上天、地、玄这三个营的兵力呢?宁王便有近十四万大军,如此还不能与北狄的骑兵和中山王抗衡吗?要知道当年雁门关一战,宁王的手里也不到十万将士,却能让三十万北狄铁骑尽数埋骨于雁门关。”
“可那三个营的兵力已经落入了中山王的手中。又怎会”
挞拔长忆突然变了脸色,薛雁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畏惧和害怕,薛雁缓缓勾唇,她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
薛雁笑道:“那公主能同我好好坐下来谈生意了吗?”
“你的那些货物打动不了我。”
薛雁看向华裳道:“请华裳娘子将那方帕子拿过来。”
华裳将那块绣帕取出,再展开至挞拔长忆的面前,那块绣帕被展开之时,满屋的华彩,绽着柔光。
挞拔长忆看着这绣帕道:“这是蛟龙,此物似龙似蛇,就住在那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中。我曾见一本游记上绘有此物,并寻到了在一处名叫蝶影谷的地方,在那里的水潭中曾见过此物,亦不足为奇。既然季掌柜这铺子里的所有物品都打动不了本公主,那本公主便先告辞了!”
眼看着挞拔长忆已经出了云霓坊,华裳心中丧气,没想到这挞拔长忆竟然去了蝶影谷,还见到了这帕子上所绣的蛟龙,“怪我没能帮到娘子。”
薛雁握着华裳的手,笑道:“她只是在等消息。在等前线交战和北狄王的消息,明日之后,一定会有结果。劳烦娘子替我传信给王爷。”
华裳点了点头,“好。”
*
今日月朗星稀,霍钰正站在幽州城的城墙之上,城外是十万北狄铁骑,短短十日日,他们已经发动了三次进攻。霍钰下令死守,可将士们的粮草已经不足三四日了。
而原本预计在三日前到达幽州的运粮之人却迟迟未到,霍钰便知道言观在京城那边出事了。
他拔出长剑,手挽剑花,快剑如电,没了粮饷,便只能死战。
薛况匆匆前来,将手中的白鸽交给霍钰道:“王爷,华裳来信了。”
霍钰看了信,心中大喜,一掌拍在薛燃的肩头,“本王有个好妻子。”
那眼神中满是骄傲炫耀。
随后,不情愿说道:“你也有个好妹妹。今夜,敢不敢随本王杀出去?”
“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霍钰笑道:“咱们从西城门冲出去,冲杀一阵!给那些北狄人一点颜色瞧瞧,本王为王妃献上大礼,促成王妃谈成这桩生意。”
此时,正值半夜,守夜的将士们已经疲累不堪,只能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响起,只见身穿银甲的宁王一马当天,带兵杀出城去。
“冲啊!杀!”
北狄人以为已经看错了。连日闭门不出,今日竟然突然带兵来袭,以区区一万将士对战十万。
宁王是疯了吗!
第85章
第二日,云霓坊并未营业,薛雁关了门,带着福宝和华裳出门采买,她逛了京城有最有名的想容胭脂铺,那胭脂铺的冯掌柜见薛雁上门,喜得赶紧相迎。
如今谁人不知这云霓坊的季掌柜是京城商人圈子里的红人,据说她会一种特别的妆容,一双神来妙手,能为那些脸上有疤痕和胎记的女子恢复容貌,若是他这铺子里的胭脂能被季掌柜选中,借云霓坊的名气,他铺子里的胭脂被那些前来云霓坊的姑娘们使用,便能为他的胭脂铺子带来更多的生意。
薛雁不过在铺子里随便逛逛,那冯掌柜便送了十几盒胭脂和香粉,最后薛雁离开之时,他还亲自将薛雁送上了马车。
接下来薛雁逛的成衣铺和首饰铺子都是如此,掌柜非但分文不收,还上赶着送东西,出门的这一趟,她收到各大掌柜送出的东西竟然比她曾在云霓坊送给前来找她易容装扮的女子的还要多。
见薛雁还有闲情逸致去逛铺子,丝毫不担心筹粮的事,华裳却心急如焚,“薛娘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关了铺子,倘若今日北狄公主真的上门了怎么办?”
薛雁笑道:“我便是猜想她今日一定会来,我才关了铺子,打算先将她晾一晾,她越是心急,我的这桩生意才越好谈成,才好提条件,昨夜王爷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带一万将士出城,对战北狄的十万将士,此战虽然赢了,是王爷不顾性命换来的胜利,我更应该让这场胜仗换来更大的价值。你别着急,如今是我们掌握了主动权,自是那北狄公主上门找我谈条件。咱们慢慢逛,等到天黑了再回去。”
待到天黑了,薛雁的满载而归,人还未到云霓坊,便远远地发现那位北狄公主牵着马,焦急地等在门前。见到福宝搀扶着薛雁下了马车,她怒得取出缠绕在腰上的鞭子,一鞭子抽下来。
福宝吓得赶紧挡在薛雁的前面。眼看着那鞭子就要抽打在福宝的身上,薛雁大惊失色,赶紧阻止,“请公主手下留情。”
好在关键时刻挞拔长忆收了力道,那鞭子只轻轻落在福宝的身上,可福宝却吃痛直皱眉头。薛雁着急道:“福宝,你可有受伤?”她赶紧替福宝检查手臂上是否留下伤痕,尽管那鞭子落下之时收了力道,但福宝的手臂之上还是留下了伤痕。
“公主这是何意,竟然在我的云霓坊打伤我的人。”薛雁心中不悦,说话便带了几分怒气。
“不就是一点小伤嘛,擦了药油就会好。”她一把将手中治伤的药扔给薛雁,“这是最好的伤药,拿给你的婢女治伤,谁叫她不知死活地挡在你前面,不然本公主会及时收了鞭子,也不会真的打到你的婢女。”
“你!”
福宝拉住了薛雁,笑道:“娘子,我真的不疼了。”
薛雁强压下火气,道:“不知此番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挞拔长忆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昨夜本公主飞鸽传书将季掌柜想开商贸之事告知了皇兄,皇兄说此事需等待负责商贸的使臣进京后,再和季掌柜商议具体合作。”
今日挞拔长忆的态度有所缓和,应该是得知了北狄骑兵打了败仗的消息。但北狄还是不想放过此次和中山王合作,共同吞并大燕的机会。
可若等那北狄使臣入京,至少得十日后了,到时候四万义军没了粮草,北狄铁骑和陆枭再联合发起进攻,义军必败。
薛雁一掌拍在桌案上,“那便没什么可谈的。公主请回吧!”说完,她便礼貌客气地将挞拔长忆请出去。
华裳担忧道:“娘子,真的不成了吗?”
薛雁冷笑道:“看来这北狄公主和北狄王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华裳娘子不必担心,既然王爷冒死为我们备下了这份大礼,那咱们便不可辜负了他。放心吧!这一次北狄王除了和我们合作,他没有别的选择。”
挞拔长忆见华裳的态度如此坚决。便也只能作罢,打算离去。却没想到刚出云霓坊,手下便接到消息,前来禀告,“回禀公主殿下,中山王麾下的天、地、玄三个营的将士叛变连夜投奔宁王,加上义军,宁王殿下麾下共计十五万将士。”
那三大营的将士本就是宁王旧部,如今竟然再次投到宁王麾下,宁王如虎添翼,平白多了几十万将士,这中山王必败了。
挞拔长忆怒道:“皇兄竟然与陆枭那个废物合作。”
属下问道:“那公主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挞拔长忆揉捏眉头,“北狄出兵和陆枭合作,他日宁王剿灭叛军,恐怕第一个便会对北狄出兵,以北狄如今的情况,如何还能再与大燕一战,当年雁门关一战的代价太沉重了。如今咱们便只能答应开商贸,然后撤兵。通知皇兄王早做准备,准备应对他日宁王带兵攻来。”
她再次折返云霓坊,对薛雁道:“季掌柜,你的这桩生意本公主接了。”
薛雁却是悠然地坐着喝茶,不急不忙道,“公主想好了?不反悔吗?”
挞拔长忆坚定地道:“绝不后悔。”
薛雁却道:“只不过现在的条件和半个时辰前的条件已经不一样了,因是第一次合作,恐生变故,此番公主需先付一半的定金,按原本我们原本商量的那个数,云霓坊三个月后交货。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条件,便是北狄铁骑需在今夜退出幽州,星夜回到北狄。”
“你不觉得自己这条件未免太过苛刻了吗?”货物未到却先要钱,挞拔长忆从来没听说过这般苛刻的条件,压抑着心底的怒火,“季掌柜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
薛雁对福宝道:“去给公主沏盏菊花茶来降降火。若是公主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也会给出最大的诚意,我能给公主,给北狄最需要的东西。”
挞拔长忆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火不发作,昨夜宁王带一万将士出城冲杀,竟然能与北狄十万骑兵交手,在斩杀五千人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宁王是战神,是大燕不败的神话,除此之外,更是因为三年前在雁门关的那一战,宁王一战成名,提起宁王的名字,北狄人出自本能的觉得害怕,他们早已被宁王吓破了胆子,如何能取胜。
如今宁王手中有十万将士,正如季掌柜若说,当年在雁门关一战北狄遭受巨大打击,如今的北狄的国力甚至还不及当年,北狄不能陪中山王赌,也赌不起。所以即便薛雁不说退兵之事,她也会下令退兵。
“季掌柜能给本公主什么?”
薛雁笑道:“请公主转告北狄王,他日宁王殿下获胜,会和北狄签下永远停战的协议。而大燕的丝绸茶叶,金银玉器流入北狄,而北狄的皮革香料,战马牛乳也会出现在大燕,大燕和北狄会永远停战,两国子民和平共处,大燕和北狄永世交好,两国再无战争。”
“原来季掌柜是宁王殿下的人啊!”
薛雁笑道:“我也是大燕的子民。”
挞拔长忆笑道:“好,我答应季掌柜的条件,你们大燕皇帝的话我们不信,但我们北狄人信宁王。”
薛雁和挞拔长忆谈好了第一次交货的细节,临走时,她让福宝从箱子中取出一幅字画,赠与挞拔长忆,“我见公主来了京城买了不少那些瓷器和字画,其实是了赠与挞拔王吧?”
“你怎么知道?”
薛雁笑道:“听说公主从小习武,不喜读书,便知公主并不喜欢那些字画。但听说挞拔王极宠爱公主,想必你们兄妹的关系一定很好,便猜想公主和我一样,应该很爱很爱自己的哥哥。便猜测是挞拔王喜欢中原文化吧,喜欢中原的字画和瓷器,对吗?”
“我和皇兄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我们是唯一的亲人了。”
薛雁又道:“这幅字是我父亲珍藏多年的宝贝,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连多看一眼他都舍不得,他愿意将这幅字送给贵国的王上,感谢王上愿意促成两国的和平,促成两国的贸易往来。另外我为公主准备了几本游记,希望公主会喜欢。”
挞拔长忆自是十分满意,对薛雁送的礼更是爱不释手,将那幅珍稀字画抱在怀中,“皇兄若见到这幅字画定会很欢喜。你们中原人狡诈多端,如今我算是领教了你们中原人的厉害。不过,我很喜欢你。”
薛雁道:“我就当是公主在夸奖我了。”
“哈哈哈…”
薛雁将挞拔长忆送出了云霓坊,送上回北狄的马车,“公主也并未如传言那般胸无点墨,刁蛮任性,实际上公主见识广博,有勇有谋。”
挞拔长忆一怔,而后拱手对薛雁行北狄的礼,笑道:“季留步,不必再相送了。若有机会欢迎季掌柜和季掌柜的兄长来北狄做客。”她看向站在薛雁身边薛籍,红了脸,笑道:“谢谢你。”
见那北狄公主的马车走远,众人见公主对薛籍的态度,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薛雁狡黠笑道:“看来二哥哥和北狄公主有故事啊?”
薛籍赶紧摇头否认,却红了脸,“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次偶遇,有机会同她说了几句话。”
“二哥害羞了,那肯定是风流韵事!”
薛籍红着脸说道:“真的不是,只是我见这几日妹妹的胃口不好,便去西市的信丰斋为妹妹买她最喜欢的杏仁素和栗子酥,那天恰巧碰到了那位北狄公主,她也来买点心,没带随从,心情看上去也很好,可天色突变,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洗去了她脸上的妆容,露出了眼下那块胎记,围观的路人见她原本光洁的脸颊上竟然突然出现了块青色的胎记,都骂她是妖怪,口出恶言。她便要抽出鞭子打人,可不知为何,她看了那些围观众人脸上的神色惧怕和厌恶的神色,她却扔了鞭子便跑进了大雨中。”
薛籍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我便一直跟着她,发现她躲在桥洞下哭。”
薛况接过话头,“二哥安慰了她,所以她很感激二哥?”
“也算不上安慰。”
薛籍只是将伞留给她,说,“你越是在乎这块胎记,它便成了旁人拿捏你的软肋,人人都可因为此事伤害你。但倘若你自己都不在乎,便是无坚可摧。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在我们在出生前,天神会挑他们喜欢的孩子,在孩子的身上做一个记号,而带着记号出身的孩子便是上天、是神眷顾的孩子。公主不必为此感到自卑,而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薛况追问道:“二哥说的是真的?”
薛籍轻敲三弟的脑袋,“当然是假的。从前我给我的那些学生授课之时,他们总是嫌书上文字晦涩难懂,我便琢磨着怎样才能将书上的内容讲得生动有趣一些,好叫他们记住,便为他们讲一些历史故事和典籍,有时候也随口编几个。”
薛雁笑道:“二哥哥比举实在高明,说北狄公主是受到神眷顾的孩子,北狄人信奉天神,从此以后,那位北狄公主哪怕不遮挡脸上的胎记,她也能自信又美丽的活着。再也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
“但愿她能真正放下旁人的看法。”
薛雁笑道:“谈成了这桩生意,两位兄长,华裳娘子,还有福宝都立下了大功,咱们开庆功宴。”
众人其声欢呼,“开庆功宴庆祝!”
挞拔长忆还未出得京城,便派人送来了十五万两银子。
货品约定在三个月内交货,第一批货物中有许氏绸缎坊提供绸缎和上好的布匹,锦绣坊的绣娘们抓紧赶工绣品,珍宝阁的工匠们用金银玉石制作的新品首饰。
薛雁已经算过利润,她提供给北狄的都是现成的货物,且选的货品的品质不能太差,单凭锦绣坊和珍宝阁还不足以供应这次北狄所需货物,还需从其它的铺子采购。
扣除成本之后,利润只有三层,三十万两银子的利润便是九万两银子,但若是第一批货物送到北狄,能得到北狄王的认可,今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生意。
薛雁留下一部分银子去购买了粮食,让驿站和镖局分批前往幽州送粮食。
第一批粮食送到幽州之后,为了不被中山王盯上,更是为了避免大肆采购粮食导致京城的粮价大涨。
她便让人去青州和冀州购粮食,由当地的镖局押送前往幽州。
三个月期限未到,
薛雁便提前和北狄人交了货,顺道从北狄入京的商人的手上购得皮货和香料。
再将这些卖入大燕,赚取差价。
忙完第一批送货事宜,薛雁便让福宝买了菜,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准备了上好的美酒,办庆功宴。
今夜,薛雁的心情不错,高举手里的酒杯,庆祝谈成了第一次大生意,她此前也从未想过自己能独当一面,自立门户之后,谈成的第一笔生意竟然有三十万两银子。
此番又解决了义军的粮草问题,而北狄退了兵,中山王再无援兵,霍钰再无后顾之忧,剿灭叛军,收复被占领的城池指日可待。
华裳举起酒盏,“我敬薛娘子一杯,多亏了薛娘子智计无双,帮王爷度过了比次难关,他日王爷击退京城,薛娘子当计首功。”
薛雁看着天上的圆月,想到了远在幽州的霍钰,心想那日他冒死出城迎战,当时的情形定是十分危机,可霍钰每一次上战场,都是生死考验,她不禁为他感到担忧,她盼着能早日剿灭叛军,盼着他能早日回京。
想起他,她便觉得眼睛酸酸的,心中怅然若失,不禁又多喝了几杯。
华裳问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分明那北狄公主已经决定离开,到底薛娘子用了什么办法让她改变了主意。”
“此事我知道。”薛况一直想找机会和华裳说话,华裳却一直不理他。
见华裳看薛雁时那般崇敬的眼神,他也想华裳用这种眼神看她,抓紧时间表现。
“几天前,妹妹将自己这些年攒的首饰和珍宝全都换成了银子,还找我们借了一些钱,去了京城三个官员的府邸。将凑来的一万五千两银子送给了统领三大营的刘将军、花将军和覃将军的夫人。当初陆枭能用银子收买这三位将军,如今妹妹也能用银子收买他们的夫人。妹妹带这三位夫人去逛街采买,还让桂嬷嬷出面将那三位夫人请去了温泉别院小住。”
薛况又道:“那夜,几位夫人分别给自己的夫君去了书信,并告知三位将军,她们此刻正在宁王的温泉别院小住。”
三大营的三位副将得知自己的夫人在宁王别院,以为她们被扣留,连夜叛变,将麾下将士前往幽州,表明自己投诚的决心。
华裳激动地道:“这种人殿下就不该留。”
薛况笑道:“你放心吧!这种见利忘义之人,宁王殿下又怎会留下这些祸害。”
宁王当场将那三个人捆了,当着将士们的面军法处置,三大营本就是宁王旧部,自然便趁机归顺了宁王。
薛况笑道:“妹妹手中的最大的筹码便是三大营重回宁王殿下的手上,那北狄公主知道了这个消息,便会想到当年雁门关一战,北狄惨败,全军覆没,还不赶紧夹着尾巴逃回北狄。哈哈哈!”
华裳对薛雁竖起了拇指,“还好有薛娘子在,宁王殿下才能在前线心无旁骛地打仗。”
这时,辛荣带来了宁王的家书,薛雁迫不及待地将那家书来打开。那信笺上写着:我想你。
薛雁弯着眼眸,红了脸笑了。
她提笔回信:夫君,我想你。
她很满意,要将那信笺折起来,交给辛荣,却见三个脑袋都探了过来,薛雁赶紧捂住信笺,嗔怒道:“不许偷看。”
华裳和薛氏兄弟赶紧转过身去,低声道:“没想到宁王殿下私底下却是那样的人。”
薛氏兄弟道:“没想到妹妹也这样肉麻。”
薛雁怒吼道:“薛籍,薛况!华裳!”
“哎呀,头好晕啊!这酒好生厉害,我好像醉了!”三人异口同声道。
薛雁起身准备回房,今日她心里高兴,不禁喝多了,感到一阵头晕,身子摇摇晃晃差点跌倒,幸而被人搀扶着,薛雁抬眼看向那白衣男子,头晕的很,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是王爷回来了吗?”
她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人是谢玉卿,她赶紧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谢玉卿的触碰,“二表哥也回京了?”
谢玉卿点了点头,道:“雁儿,你的身份暴露了,如今的京城很危险,我带你离开。”
第86章
谢玉卿刚打算将喝醉的薛雁抱回房中,却被薛况一把握住手腕,“男女授受不亲,谢二郎请自重,二妹妹如今已是宁王殿下的未婚妻子。”
自从薛氏姐妹换亲之后,薛况便看谢玉卿不顺眼,而妹妹和宁王这一路走来十分不易,他盼着妹妹和宁王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虽说薛雁和宁王还未成婚,但他早已将宁王当成了他的妹夫。
再者宁王殿下在前线打仗,为剿灭叛军护住大燕百姓而浴血奋战,豁出性命拼杀,而这个时候谢玉卿趁人之危,撬宁王的墙角,比举非是君子所为。
他不免觉得心烦。“便不劳烦谢二公子了,我送妹妹回房。”
薛况搀扶着醉得人事不省的薛雁进房,薛雁似醉得不轻,看着穿着白衣的谢玉卿,弯起眼眸,“你穿白衣真好看。”
谢玉卿心中大喜,哪只薛雁迷迷糊糊间又唤道:“王爷。”
原来她说的是宁王。谢玉卿的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谷底,心中五味杂陈,醋意翻腾。
而后,她学着三兄的话,对谢玉卿笑道,“不劳烦谢二公子。”
谢玉卿站在原地,一颗心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的。
薛况不再理会谢玉卿,见妹妹醉得不清,背着她进了房中,又怕妹妹难受,便吩咐福宝为妹妹准备了醒酒汤。
见谢玉卿仍未走,他心中有气,毫不客气道:“谢二公子,咱们两家是亲戚,我本应该对你客气些,但你的所为,实在算不得正人君子。当初你在薛凝和薛雁两姐妹间左右摇摆,既伤害了薛雁又伤害了薛凝,如今宁王殿下为了大燕的百姓在前线杀敌,你竟然还想着打雁儿的主意。”
只差没指着谢玉卿的鼻尖骂他是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小人。
见薛况说话毫不留情,丝毫不顾及谢玉卿情面,担心他和谢玉卿结了怨,便将薛况拉到一旁,小声道:“他是雁儿的表哥,好歹相识一场,不可闹得太僵,你也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我来劝劝二郎。”
在薛家三兄弟中,数薛籍和谢玉卿的关系最要好,他们彼此仰慕对方的才学,有种才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为谢玉卿将面前的酒杯满上,笑道:“三弟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一路走来,二妹妹和宁王相伴相知,早已心意相通,比旁人更多了一份心有灵犀的默契,他们是我见过的最般配的两个人。”
见谢玉卿脸色苍白,眼圈泛红,都快要哭了,好似听不得他提起宁王,只怕他再说下去,谢玉卿恐会一蹶不振,将人说抑郁了。
他是盼着二妹妹能幸福,盼着她能和宁王底殿下能相守一生,但此事对谢玉卿还是挺残忍的。
于是他决定换个方式,清了清嗓子道:“再说,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放过自己才能重新开始。当初你和求旨赐婚不成,却被三公主看上,与她成了婚,那是不是表明你和二妹妹其实并无缘分呢!”
谢玉卿抿着唇一言不发,连喝了三杯酒,眼中似含着泪。
薛况抱臂躲在树下偷笑,心想还是二哥哥厉害,这话杀人不见血,专扎谢玉卿的心。
果然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着实令人佩服。
话虽说的委婉,但伤人啊!谁不知被三公主看中选为驸马是谢玉卿心里永远的痛。
今夜凉风习习,入秋之后天气寒凉,薛况却觉得格外爽快。
谢玉卿抚去眼角的泪,“你们都劝我放下,我也是受害者,若非是宁王使了手段,我何至于被三公主看上,又何至于成婚三个月便成了鳏夫,这一切都是他害的。但我今日前来,真的是想来提醒雁儿,想提醒你们,需尽快离开京城,中山王已经攻过来了。宁王远在千里之外,他无法分身前来,他护不住雁儿。只有我能护着她,带她离开。”
薛籍不解地问道:“一个月前,宁王和韩将军配合,已经从中山王的手中夺下了青州、幽州和冀州,中山王大败,宁王不日便赶回京城,届时便可皇城之围。”
中山王兵分两路进攻。韩世昭在前方攻城,霍钰便带兵阻截中山王的二十万大军,断其退路,中山王不得不不停地发动进攻,前有虎后有狼,毫无喘息的余地,前方刚迎战了韩世昭的挑衅,后方霍钰便带兵追击,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
每丢一座城,便损失几万兵马,只怕到洛阳,便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了。
霍钰避开与他正面交锋,一直打消耗战。中山王只能分散兵力守城,又要同时应对韩世昭的进攻和霍钰带兵偷袭,只用了三个月,他连丢北方三城,霍钰拿下青、幽、冀三州,中山王溃不成军,弃城而逃。
霍钰大获全胜,回京之日将近,宁王回京之日,便可解了京城的围困。
中山王手中的兵力折损殆尽,狼狈往南逃去,而原本中山王北上带兵攻入京城,谢玄坐镇南方,而中山王打败,谢玄必定坐不住了,他一定肯定会采取行动疯狂反击。
谢玉卿知道谢玄是个怎样的人,那人心思缜密,诡谲多变,走一步算十步。
公主府的幕僚传来消息,就在三日前,谢玄已经前往京城。这些年,他在京城的根基已深,而这一切又在暗中进行。无人知晓他到底在京城布局了多少人手,此刻进京又由什么计划,不过谢玉卿猜测,他十有八九是冲着薛雁而来。
此前薛雁又是想办法说服那位北狄公主,和北狄人做生意,开商贸,四处筹粮运粮,虽说她易容化名,但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他也是查到云霓坊和宁王府暗中有联系,便怀疑薛雁就藏身云霓坊中,以次顺藤摸瓜找到了薛雁。
那谢玄是何许人也,他又怎会不知!
薛雁的处境实在危险。
“总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咱们还是尽快离开京城,再耽搁下去,雁儿会有危险。薛兄,这次你便听我一句劝,替我劝劝她离开京城,我会安排人连夜送你们出京。”
“不知二表哥是如何得知谢玄要入京的?”薛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穿来,喝了醒酒汤之后,她觉得头没有那般晕了,心想有些话她得对谢玉卿说清楚,免得他总是纠缠不清,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这说来话长,雁儿还是尽快随我出京,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夜咱们便离开京城。”
“离京的事先不急。不过有一事我需问过二表哥。”薛雁笑道:“其实方才二表哥并未说是谢玄入京,但不知是二表哥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心虚,所以才会说漏了嘴。”
谢玉卿紧张得搓了搓衣角,竟不敢与薛雁直视。
他最喜欢她这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可如今却被她看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被那双眼睛盯着,他所有的龌龊不堪的心思都无所遁形,他有多渴望看到这双眼睛,就有多害怕被她看穿了心思。
薛雁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眯着。
这是她的习惯,她就像是潜伏在暗中的猎人,便会暗中观察,抽丝剥茧,慢慢地挖掘真相。
虽说此前是薛雁一直暗暗爱慕着他,主动对他好,他从来都知晓薛雁爱慕他的心思。便也渐渐地习惯了薛雁对他的好。
在和薛雁相处中,便也渐渐地留意她的习惯,她的喜好。
直到后来,薛雁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抽身离开,他时常回忆和她相处的点滴。竟不知不觉将她的一颦一笑和那些微小的表情和习惯全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薛雁冷冷一笑,道:“我有句话一直想问问二表哥,当日叛军攻打京城,中山王抓了三公主,三公主和她的仆从全都被杀,不知二表哥是如何得以出逃的?”
谢玉卿心中震惊,她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件事,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垂下眼眸,掩饰眸中的慌乱,“是三公主将府上的一百府兵留给了我,护送我出城。”
薛雁却冷冷一笑,“是吗?区区一万府兵,竟然能挡住中山王数十万的兵力,倘若真的如二表哥所说,你为何竟如此紧张呢?”
谢玉卿突然激动得站起身来,“我没有。”
可见到那双好似已经看穿一切的眼睛,谢玉卿感到呼吸急促,喉咙滞涩,如鲠在喉,紧张得手心里全都是汗水。
他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就好像他一直苦苦隐藏不敢为外人道出的秘密此刻突然暴露在人前。
“谢家二郎怕是早就投靠了中山王吧。”薛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玉卿痛苦的闭上眼睛,就像是溺亡之人,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沉入湖底。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薛雁冷笑道:“在扬州城时,有关宁王身世的传言被人传了出去,那谣言的源头是扬州一间茶肆的说书先生的话本,我见过那个话本,也是你一惯的文风和你惯用的字体。二表哥或许不知,我曾经仰慕你,便将你写的文章和诗赋全都买回去一遍遍的读,想着下次见到你时,能同你多说几句话。虽然我不擅琴棋书画,但你的文章读多了,便也知你的文风如何,也曾拿过你的字临摹过,自然知晓你的字体。”
事到如今,她的字还有几分像他的字。
不过以薛雁如今的心境,再想起曾经的那些事,心中已是一片平静。
“不仅是扬州城,还有京城的流言,都是你的手笔,从那时我便猜测你是为中山王做事。那时叛军攻城,连公主皇子都不会放过,投靠中山王便是你唯一的出路。”
谢玉卿激动得一把握住薛雁的手,“当初是我不对,是我错过了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放手。”
第一次见薛雁如此大怒,谢玉卿只得先放开了她。
“为什么你到现在竟然还不明白,当初之事我已然同自己和解,也已经彻底放下,不过今日之事多谢你的提醒。宁王殿下还有一个月便会回京,我想留在京城等他。”
谢玉卿怔怔地看着薛雁,眼眶发红,似要落下泪来,“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没有气节,恨我没有骨气,对吗?”
薛雁只是看了他一眼,“当初你落入叛军手中,你想要活下去,因此做出了投靠叛军的选择,这我可以理解。但如今我和你的立场不同,今后还是少见面才是。话已至此,多说无用,福宝,替我送客!”
谢玉卿脸色一白,他见薛雁的态度如此强硬,便知再多说什么皆是无用,再纠缠只会让她更讨厌自己。
待谢玉卿走后,薛况问薛雁道:“二妹妹,虽然谢玉卿人品不行,但他说的话未必不是真的,若是谢玄已经入京,恐怕妹妹再留在京城便会有危险。不如咱们先离开京城。”
薛雁道:“半月前,王爷派大哥哥任主帅南下与谢玄在淮水一战,大哥哥带了罗大哥,罗大哥有水战的经验,我便猜测有他相助,大哥哥定能大获全胜,果然,就在在前日,王爷在信中所说,大哥哥用火炮击沉了谢玄的五只战船,大哥哥又打了胜仗。谢玄败了。”
中山王原本兵分两路大军进攻京城,四十万兵力如今所剩不过十万。
再者谢玄入京,必定会经过洛阳,如今韩将军在洛阳守着,他不会放任谢玄入京城。
如今京城有守卫皇城的锦衣卫和巡防营,由月妃娘娘带兵坐镇,谢玄此刻来京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薛况听妹妹分析,也总算安了心,“看来只等王爷回京,京城解围,大燕便能结束内乱,百姓也终于能免于战乱之苦。”
薛雁笑道:“是啊,眼看着天气已经渐渐变凉,再过几日怕是要下雪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赶上今年的初雪?”
不知不觉她和霍钰已经半年未见了。虽然每隔几日他便会来信,霍钰和谢玉卿不同,他不会卖弄文采,所以信中只有几句问候的话语,有时候只有一句话。
但在与中山王交战,战况最激烈之时,他竟然还能抽空给她来信,便足以表明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薛雁看着那满满一匣子的信,觉得很幸福。
自从与北狄通商,开商贸,云霓坊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找她合作的掌柜也越来越多。
那批货物交货之后,北狄王对云霓坊的货很满意,此次的订单的数量更是原来的一倍。
今日薛况一开门,便见门外挤满了人,都是铺子的掌柜,那些掌柜见到薛况,一拥而上,将薛况围在中央,“请问季掌柜在吗?”
“您是季掌柜的哥哥吧?”
“能带我们去见季掌柜吗?”
“我们想和季掌柜谈生意。”
一想到妹妹要应付这么多人,一下来了这么多要和妹妹合作的掌柜,今后宁王回京,结束内乱,大燕和北狄的生意往来,只怕会更多。那妹妹的云霓坊岂不是这天下第一的铺子。
那些掌柜得知云霓坊接了北狄的生意,还有从外地来的,赶了几天几夜的路,片刻也不曾歇息,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带了自家铺子的样品前来,希望能被季掌柜选中,能和云霓坊长期合作。
见那些人纷纷往铺子里挤,薛况见如此阵仗,赶紧让人将门关上,这些人如此疯狂,莫要将妹妹挤坏了。
他赶紧去唤醒薛雁,“妹妹,你是没看到那些掌柜们的架势,他们实在太热情了,我怕你一出去,他们怕是会更疯狂。”
薛雁坐在镜前梳妆,不急不忙道:“三哥哥不必担心,我已有了应对的办法。”
她小声地在薛况的耳边道:“我打算成立京城的坊会。”
薛况不解地问道:“何为坊会?”
“就是联合铺子的掌柜,结成联盟,然后在各个铺子进行对比选,择最优的为北狄供货。也可由几个铺子一起合作供货,这样,便可节省外出挑选的时间,又能大大地缩短交货的时间。”
薛况茫然地摇头,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薛雁今日关了云霓坊,和那些掌柜的商量了一天,终于确定了成立坊会的方案和规则,确定了出了比选的规则,并在每年的年末从各大铺子选出货物进行比赛。由于订单的数量较多,便同时由几家铺子合作供货,各掌柜既是合作的关系,同时也是竞争的关系,那些掌柜坚持推选薛雁为坊主,云霓坊成为京城最大的坊会,而薛雁便成了商人之首。
天黑了,那些掌柜满意而归,今日薛雁说了一整天的话,此刻更是口干舌燥,累得瘫在贵妃榻上。
如今她既然是坊主,是那些商人之首,替宁王打探消息的如意坊没了,而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消息灵通,成了打探传递消息的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谢玉卿透露出谢玄来京城的消息,在霍钰回京之前,她也仍需要防一手,她喝着从枝头摘下的新鲜花瓣泡的茶,梳理如今京城的局面。
谢玄在京城多年,又要布局,又要养兵,必定需要大量的钱财。
她成立坊会,当上这个坊主,除了为云霓坊挑选货物,促成和北狄的生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便是查出谢玄名下的产业,拔了他在京城留的眼线,绝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终于有一家胭脂铺的掌柜透露消息,据说他曾见过兰桂坊的掌柜,那掌柜姓谢,旁人尊称他为谢先生,虽然见面时,他带着兜帽,但却一把古琴不离手,看上去倒像是位文人雅士。
薛雁知此人便是谢玄,她早该猜到的,这京城的铺子中,还有那间铺子比开青楼更赚钱,一夜千金,谢玄要暗中招兵买马,需大量的钱财,只有青楼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她心中大喜,她赶紧让福宝将辛荣唤到跟前来。“辛将军,你想为言观报仇吗?如今机会来了。”
辛荣激动不已,他想起了失踪多日的好友,一阵心酸,他一直想为言观报仇,等这一天已经太久。
他跪在薛雁的面前,“王妃请吩咐。”
薛雁最近爱上了对弈,喜欢棋盘之上布局和厮杀。
二哥哥擅棋,她便拉着二哥哥下棋对弈,起初是赢少输多,可渐渐的,她便学会布局,学会用计谋,假装输几子,将二哥哥引进陷阱之后再围杀。
连赢三盘之后,辛荣带着暗卫杀了回来。
辛荣先去了兰桂坊,抓到了替谢玄做事的手下,逼问出了谢玄在京城的其它的产业,后又带着暗卫闯进了京城最大的地下赌坊,竟然从赌坊的地牢中救出了言观和一帮曾在如意坊的兄弟。
虽然未和谢玄正面交手,却从他手里夺走了兰桂坊和地下赌坊,断了他的财路,薛雁摇晃着棋罐中的赢来的黑子,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出了屋子,来到小院,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天是越发地冷了,明日应该会有一场雪。
而明日便是宁王回京的日子。
为了迎宁王入京,京城中的百姓放孔明灯祈福,薛雁看着升向半空中的孔明灯,闭上,合上手掌,对着明灯许愿祈福。祈求上苍保佑,祈求霍钰能一切平安。
那些明灯缓缓升起,有些飘进了皇宫内苑。
“轰——”地一阵巨响传来。
薛雁突然睁开眼睛,只见一片火光窜上天空,她顿时大惊失色。
薛况也听闻动静,赶紧跑出来查看。
薛雁抓住三兄的手,不停地颤抖,“原来谢玄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月妃娘娘。”
第87章
自从京城被围,中山王两次带兵攻打京城以来,皇宫里人心惶惶,各宫都有想要逃出去的宫女太监。
皇城被围困半年之久,燕帝性情大变,得知那些太监宫女私逃出宫,被抓回来的便当场杖杀。
甚至就连御前伺候的宫人也因为皇帝遭了殃,动辄杖责,听到那板子打在皮肉的声音,人人都提心吊胆,在紫宸宫中伺候之人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半步。
宫里每天都会死人,气氛变得压抑又紧张,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关在慎刑司地牢中的清泱失去了眼睛后,人也变得神志不清,而以前柔妃仗着圣宠作恶多端,那些被她害死的宫女太监的亲人和好友更是逮着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路过慎刑司的宫女和太监经常半夜听到有人唱歌,听到从慎刑司地牢里发出的凄惨可怕的叫声。
自从清泱没了眼睛后,燕帝便一次也没再去过,即便得知清泱被欺负之后,仍然听之任之。
最近宫里最常做的事便是清理甬道,因为这里每天都有受罚被打死的人,尽管每日都被宫人用水清理过,但那些走甬道前往各宫当差的宫人仍然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到了夜间更是不胆独自在宫里行走,总觉得那里气氛压抑可怕,阴风阵阵,甚至还能听到一阵阵极低的哭泣声。
传言赵妃的明珠宫闹了鬼,赵妃不仅胸闷气短,时常做噩梦说胡话,常常夜半惊醒后,便胡乱挥舞着手臂一阵乱抓乱打,连连尖叫,甚至还弄伤了自己,都说因为宫里的阴气太重,赵妃中了邪。
后宫中接连出事,赵妃中邪没多久,丽嫔也中了邪,和赵妃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紧接着是几位皇子和公主,皇帝下令让整个太医院为他们诊治,可太医的得出的结果是查不明病症,便也猜测是中邪,禀告皇帝之后,找皇家道观的去尘真人想办法驱邪。
去尘真人画了符贴在赵妃的宫中,开坛作法。这几日,到处都是去尘真人带着弟子前往各宫娘娘的宫中,在门上张贴符纸,作法。他们手持桃木剑,口里念念有词,从早忙到晚。远远地便能见到他们口中念驱邪的咒语,手执桃木剑作法驱邪的身影。
今日月妃按惯例换了一身银甲,登上城墙,每日早晚三次带兵巡城。
虽然如今皇城被围,传递消息可不容易,但韩世昭还是想办法将消息传进了皇宫。他和宁王联手退敌,今日大军凯旋,宁王便要入京了。
月妃得知宁王归京,脚步也不觉便轻快许多。再过一个月便是年节了,今年霍钰提前得胜归来,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一家人团聚,由她替两个孩子操持,举行大婚,便可热闹一场。
她想着今后每一个年节,她的明月宫中,孙子孙女抱着她的腿唤祖母,她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她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看着漆黑的夜空中,零星几点星闪烁,在这里可将一览整个京城的风景,她好似已经看到霍钰带着数十万将士,正往昼夜不停往京城赶来。
就在此刻,从城东的一户人家中飘出了一盏孔明灯,百姓们有提前庆祝的习惯,月妃以为是哪个百姓放灯祈福。
紧接着数万盏孔明灯升上天空,不仅如此,不少百姓在城中放烟花庆祝,她看着那些冉冉升起的明灯,她突然想到了,这些明灯是百姓们为宁王所燃放,宁王就要回京了,战乱即将结束,百姓期盼已久的和平局面即将到来,他们在城中放灯放烟花,是为了庆祝。
那万千明灯照亮夜空的那一幕实在太美了,她不禁对着天空中的明灯合掌许愿,许愿她的钰儿能顺利回京,希望一家人团聚。
突然,风向发生了变化,刮起了东风,那些原本飘荡在天空中明灯全都都飘向了皇城。
东风起,她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最近宫里的道士为了驱邪作法,宫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那股浓郁的火药味钻入鼻尖之时,月妃不禁大惊失色。
有人在城墙上埋了火药。
而那些孔明灯已经飘进了宫墙,她突然明白了,这些孔明灯根本就不是为了庆祝,而是催命符,是为了引爆火药。她大喊了一声,“城墙上埋有火药。快,找到引线,阻止火药被引爆。”
可一切都已经迟了,随着无数弩箭射向空中,孔明灯被射下。
只听耳边轰的一声巨响,宫墙被炸毁,地动山摇,那些守城的将士被炸飞,月妃也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耳中有一瞬间的失聪,她什么也听不见了。直到那阵阵巨响再次清晰传来,那照亮天际的火光,像是被炸开的一片片绚烂烟花。
她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血迹,拼尽全力喊出,“快去护驾,快去保护皇上。”
她捡起已经滚落在地上的盔甲,拔出配剑。
只见数百名身穿黑衣的死士飞身至宫墙之上,身影好似鬼魅,他们个个轻功高强,身手不凡,领头的男子一把撕开身上的道袍,露出身上的铠甲,冷笑道:“月妃娘娘将所有的兵都派去支援韩小将军,就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后果吗?”
“原来是陆将军,不,如今该称你为中山王了,是吗?”
陆枭拔出配剑,指向月妃,对身后的黑衣死士吩咐道:“留活口。”
*
皇宫内埋有火药,一经被点燃引爆,宫内地动山摇,响声震天。
整个皇宫乱成一团,那些被炸死炸伤之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皇宫上空。
没想到那些作法驱邪的道士和叛军勾结,从地道中带进了一队人马闯入宫禁,遇人就杀,太监宫女们纷纷逃窜,到处是一片火光,哭喊声不断。
“皇宫守不住了,快逃啊!”
“叛军杀进来了。”
叛军遇人便杀,皇宫众人根本无处可逃,那些宫女太监还未逃出宫门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守卫按月妃的吩咐前往紫宸宫救驾,吴公公听见外面的哭喊声和火药爆炸的声音,赶紧劝说燕帝,“陛下还是先进暗道躲一躲,如今城墙和宫门都被炸毁,叛军马上就杀进来了。”
燕帝急切问道:“月妃呢?”
守卫将城墙被炸毁的消息禀告燕帝知晓,月妃将所有的守卫全都派来了紫宸宫,独自迎战叛军。“月妃娘娘有令,让我们护送陛下离开。”
燕帝却皱了皱眉头,冷声道:“看来韩家还是做不得指望。她让朕逃?如今到处都是叛军,朕又能逃到哪里去,吴用你先去关门吧!”
他沉思了片刻,对吴用说道:“记得将东西也带上吧!”
吴用脸色一变,眼圈一红,突然跪在地上,“陛下,不到最后的时刻,便还有活着的希望,宁王殿下不日便会凯旋,您贵为天子,陛下不能自戕啊,求您先去暗道避一避,届时韩将军和宁王殿下的援兵到了,便能救出陛下。”
“宁王?你以为宁王会来救朕?不,他巴不得朕早死,说不定宁王早就和韩世昭勾结,趁此机会夺取朕的江山。如今关于宁王身世的传言已经天下皆知,他若是知道了他的母亲曾被朕囚禁在宫中,因朕而死,朕素来与他不亲近,如今月妃也不在了,你说他还会放过朕吗?即便他自己不亲自动手,也会放任叛军杀朕。”
到时候朕便是被叛军所逼,难逃一死,朕也会自己了结了性命免于受辱,但朕会写下血诏,让宗室和藩王入京,辅佐成王和誉王称帝,总好过大燕的江山落到弑父的贼子之手。
吴用叹息道:“当年长公主执意不愿进宫,甚至以死相逼,皇上那般纵容她,将她接进宫里,为她改名换性,还要封她为贵妃,若非长公主性子太刚烈,也不会走到当初那般的结局。”
“朕想去看看阿姐。”
他从龙椅上缓缓起身,让吴用打开前往地宫的机关。
地宫和皇陵相连,守卫护着燕帝前往地宫,那里放着一个水晶棺材,长公主的遗体便存放在那水晶棺材之中,地宫位于地底下,常年冰冷不见光,再将那水晶棺材置于冰块之上,可保住遗体可以长久不腐烂,尽管长公主已经去世十五年,他依然没让她入土为安。
他看着棺材之内好似已经熟睡的女子,女子高贵美丽,就像是佛堂的壁画上所绘的观音像,安静美丽,纯洁美好。
“阿姐还是那般年轻美丽,可朕已经老了。”他的手抚摸在棺材上,一遍遍地轻抚着,“阿绍又来看你了,阿姐。”
他此前一直没舍得让长公主下葬,将长公主的遗体放在此地,便是为了等到他死了,便以夫妻之礼和长公主合葬。
可如今他怕叛军攻城,毁了这水晶棺材,毁坏了长公主的遗体。
他让人将水晶棺材打开,再小心翼翼地将棺材中的女子抱出来。
为她换上大婚的喜服,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石棺之中,低头亲吻女子冰冷的眉眼,似万般不舍。他要永远永远陪着阿姐。再也没有人能将她从自己的身边带走。
他走进石棺中,和长公主的遗体躺在一处。
“阿绍再陪阿姐躺一会,阿姐先走一步,阿绍很快便来陪阿姐。”
他从胸口处摸出一条旧得已经褪色的发带,学着小时候阿姐替他梳发的模样,为自己绑好头发。
“如果我和阿姐永远留在北狄,阿姐也不曾遇见谢玄,我们会不会就能像当初那般永远在一起?就像现在一样,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他靠在长公主的怀中,就像小时候,他被北狄的皇族欺负,整晚做噩梦,阿姐抱着他,为他哼唱歌谣,说是能为她赶走噩梦,留下的便都是好梦。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从前,回想朕的这一生,真正让朕快乐的日子,便是同阿姐在北狄的日子,那时虽然苦了些,但是朕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当了皇帝,有太多的事需要权衡,朕过的一点都不开心,朕最想要的是你,而你却离朕而去。”
他轻抚长公主的眉眼,闭上眼睛,睡在石棺当中,同她说着属于他们的往事。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却笑道:“阿姐,来取朕性命之人来了,你再等一会,朕很快便会来陪你。”
地宫门外传来了一阵阵杀喊声,有人应声倒地,而他听到那脚步声,便知自己大势已去,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写好了血诏藏在紫宸宫中。
即便他死了,那血诏被人发现,宁王也得不到皇位。
燕帝满意地闭上眼睛,打算用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
谢玄见燕帝打算拔剑自戕,冷笑一声道:“陛下想死吗?可没那般容易。”
他对身旁苏越道:“可不能让他就这般轻易便死了。我和他之间的账还未算。灭族之祸,夺妻之恨,都得一笔笔算清楚了。”
那绑在手腕上的弓弩的弩箭快速射出,箭上带着力道强势撞开刀刃,只能哐当一声,燕帝匕首坠地。
谢玄脱下兜帽,缓缓走向燕帝,身后的死士也拔刀往前。
他嘴角含着冷笑,“皇帝陛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时隔十五年未见,谢玄的脸侧虽说被刺了字,但却丝毫影响他俊朗如玉的容貌,当年世家第一公子的称号并非是浪得虚名,他年轻时不苟言笑,与先帝亦师亦友,年仅二十三岁便高居帝师之位,与一帮年近五十的老臣出入内阁,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成熟稳重,他总是喜欢穿暗色衣裳,给人一种沉稳且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如今他的容貌未改,但两鬓已经斑白,一缕银色长发垂在脸侧,看上去满面沧桑。
当初是他一手将燕帝推上皇帝位,可没想到反遭暗算,被害的家破人亡。
“陛下可安好?”
燕帝冷笑道:“没想到你竟还活着,谢家人都死了,你却逃了出来,当初受了宫刑,你竟还能隐忍苟活至今,真是令人意外。”他话语中满是讥讽,便是为了激怒谢玄,以求速死。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都没想到这位智计无双,在暗中搅弄风云的,惊才绝艳的帝师当年竟然受如此大辱。
更没想到他竟然为了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隐忍了十几年。
观谢玄的脸色并未有半分的不自然,甚至亦无半分变化,相反他却心中坦然,他受了宫刑,不再是个男人,与太监无异,是男子的奇耻大辱。可他却似毫不在意。
比起身体的痛苦,灭族之痛,夺妻之恨,桩桩件件都此受宫刑要痛上百倍。
“当初你设计害死谢家满门,夺我妻子,当着我的面辱我妻子的时候,再难我也要活下去,发誓也让你尝一尝丧子之痛,让你也众叛亲离,国破家亡的痛苦。”
“皇上还不知道吧!为何那些有孕的妃子接连在宫里出了意外,为何这十年间你的孩子一个也保不住?”
燕帝却似不屑一顾,“朕知道,是柔妃所为,是她杀了那些有孕的妃子,那些小小年纪却夭折的孩子也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谢玄满腔悲愤,他知道燕帝冷血无情,可也没想到他竟然连父子亲情都不在乎,并无半分人性。
“朕有那么多儿子,死一两个也不甚要紧,你想以此事想让朕痛苦,朕告诉你,你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谢玄没想到这人如此狠毒,竟然没有半分悲悯之心。
他明知清泱杀了他的妃子,杀了他的孩子,还害死了皇太子,而柔妃却能一直独得盛宠,他凉薄狠心,根本不堪为人,这样的人早就失去了人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般冷血无情之人怎会有什么父子亲情,他的所为甚至还算不上是个人,又怎么指望他有人的感情。
“既然亲情友情你都不在乎,那我便要让你看看你所在乎的大燕江山最后亲手毁在你的手里的。”
谢玄吩咐死士,高声道:“来人,带走!”
那些武艺高强的死士将燕帝围在正中,燕帝眼看着他身边的守卫和锦衣卫纷纷倒下,他被逼退至墙角。
看着吴公公为他挡刀被一剑刺死在他的面前,只能任由苏氏兄弟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将他踹倒在地上,狼狈匍匐在谢玄的脚下。
便像当初谢玄被打得浑身是伤,像一只狗一样被锦衣卫拎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那副高傲不屈的样子,他就想将他的骨头一节节敲碎,看着他在自己脚底下摇尾乞怜。
报复他娶了皇姐,报复他敢觊觎他的东西。
如今风水轮流水,报应也到了他的头上。
谢玄并未折辱他,而是蹲身在燕帝的面前,笑道:“让我们尊贵的皇帝陛下也尝尝众叛亲离,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是何滋味。”
燕帝被死士一左一右架着,带到了城墙之上,被刀架在脖子上,只见一人身子悬空,被吊在城墙之上。
是月妃,她身上血迹斑斑,嘴角溢出了鲜血,她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
听闻动静,她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向被狼狈带到城墙之上的燕帝,红了眼,眼中满是泪水,“陛下。”
又被疼痛折磨得皱起了眉头。
而燕帝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之人,甚至并未半分情绪变化,亦无同情。
“中山王是想诱宁王前来吧?朕虽是他的父皇,但他恨朕入骨,倒是月妃,他将月妃视为亲生母亲,或可为了月妃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江山。”
中山王哈哈大笑,“都说帝心凉薄,韩月如将皇城可用的兵力都派去给了韩世昭,剩下守城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替你夺回这江山,而这些老弱病残都派去守紫宸宫,不顾性命,只为护你周全。她对你可谓是情深意重,可没想到你竟然对她如此狠心凉薄。”
他居高临下,俯瞰着宫墙之外,却还未见霍钰的身影,不禁觉得有些失望。
“既然宁王还未入京,那今夜咱们便来先玩个游戏,将赵妃,丽嫔和圣上的几位皇子公主都带上来。”
一阵哭喊声传来,赵妃和丽妃,并几个公主皇子都被蒙上,被死士押送上了城墙。
他们的手被束着,脖子上架着刀,用黑布蒙上了眼睛。虽然看不清外面,但听到中山王的话,他们腿脚不停地发抖。
“你们若是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陆枭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最后的目光停留在赵妃的身上,他站在赵妃的身后,小声道:“赵妃娘娘小心些,若是不小心往前走一小步,便会掉下去!”
赵妃吓得赶紧腿一软,脚下一滑,一只脚却悬空了,她吓出了一声冷汗,大声尖叫,“陛下,快救救臣妾!”
是陆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将她猛地一把抓了回来,“娘娘可要小心些,若是娘娘这么快就死了,可就不好玩了。本王暂且留着娘娘的小命,慢慢玩。”
薛凝上前挽住陆枭的手臂,看到这些嫔妃和公主皇子都被赶到城墙之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从高处坠落,粉身碎骨。
她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软语相劝,“夫君,就当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积福,不要杀人了,成吗?”
他轻轻握着薛凝的手,笑道:“凝儿放心,我们的孩儿会没事的,只是我与赵妃娘娘曾经有些恩怨,想在今日清算了。”
“皇帝陛下,你从他们中间挑一个,挑中的臣可放了他。”
嫔妃皇子纷纷求饶,赵妃更是哭着恳求。燕帝却抿唇不语,不为所动,“要朕对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求情,休想。”
话音未落,赵枭一剑刺进二公主的胸口,将她推了下去。”
众人发出一声声尖叫。
如此三轮游戏之后,赵妃身边的人都被陆枭杀了,或是被推下高高的宫墙,被摔得粉身碎骨。
突然,有人指着宫门外的身影,“宁王回京了。”
只见霍钰身骑战马,单枪匹马而来,应是得知了月妃出事的消息,不眠不休,昼夜不歇赶回京城。
赵枭俯视着城下之人,笑道:“这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霍钰看向城墙之上吊着的母妃,人快要疯了,他眼中一片猩红,黑沉的眼中满是戾气,周身杀气腾腾。
他手握弓箭,只听嗖地一声响,利箭破空。
陆枭头上的盔甲被射落外地,那箭也牢牢钉在地上。
没想到相隔这样远还能被射中,陆枭惊出了一声冷汗,连连后撤。
而当薛雁策马赶到之时。
霍钰正要对着悬挂在城墙之上的绳子射出第二支箭。打算将那绳子射断,他便可飞身救下受伤的月妃。
而就在这时,城墙之上埋伏着弓弩手手握弓箭,对准了霍钰。
薛雁高声道:“王爷小心。”
第88章
正当霍钰要手挽弯弓打算射出第二支箭,射断那吊着月妃的绳子之时,而原本宫墙之上埋伏着的弓箭手,他们手中的弩箭却对准了月妃。
中山王立于宫墙之上,居高临下,大笑不止,“宁王殿下或可试试看能否有本事在万箭齐发之下,还能顺利地救下月妃?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妃被射成筛子?”
霍钰死死盯着陆枭,那凶狠可怕的眼神似要将他给撕碎。
皇长兄死了,母妃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明知中山王抓了母妃是为了要挟他。
他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弓,怒得一手将那支箭从中折断。
他竟敢如此对待母妃,月妃每在城墙上多吊一刻,霍钰想将那陆枭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见霍钰这般红着眼,痛心又愤怒的模样,薛雁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抽痛着。
半年未见,他清瘦了不少,脸部的轮廓也更加清晰,棱角分明,面容依然俊朗得无可挑剔,眼下两道淡淡的青色,冒出淡淡的青色的胡荘,应是连夜赶路,不曾有一刻耽搁的缘故。
薛雁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他的手臂的肌肉不再那般的紧绷,又渐渐收紧,紧握成拳。
“陆枭,只要你肯答应放了母妃,本王可撤兵。”
霍钰得知母妃出事,匆忙入城,他麾下的将士们正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之中。
陆枭放声大笑,对身后的死士吩咐道:“去把月妃给本王拉上来。”
两名死士吊在城墙之上的月妃拉了上来,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陆枭拔出长剑,月妃睁开眼睛,唾了陆枭一口,便打算往陆枭手中的剑撞去。
陆枭早就防着她怕拖累了宁王,会选择自尽。
他让人一左一右按住月妃,又一把将燕帝从地上拖拽过来,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月妃娘娘,若是不想让我们尊贵的陛下死的话,就乖乖配合,如若不然,我先挑开他的腹部,来个开肠破肚!”
月妃愤怒地瞪着陆枭,“乱臣贼子,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陆枭冷笑道:“乱臣贼子?他们霍氏的江山也是从李家的手里夺来的,如今也该由我陆枭来坐一坐了。”
他一刀捅进燕帝的腹部。燕帝痛得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叫声。
月妃歇斯底里,“陆枭,你快放开陛下!快放开他。”
“哈哈哈…”
阵阵笑声回荡在半空中。“你看,他也是凡夫俗子,也会流血,会痛,都是凡人,这皇位他能做得,那我也能坐得。不是吗?”
他用燕帝身上绣着五爪团龙的锦袍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
月妃看向倒在地上的燕帝,他身上的绣着五爪团龙的锦袍已经弄脏了,那俊朗冷硬的脸侧有一道擦伤,嘴角溢出血迹,那双龙捧珠的金冠歪斜,看上去狼狈不堪。
从她初见燕帝之时,便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尊者。他素来爱洁,从不容他人忤逆他的意愿。又怎能忍受有人粗暴地将他推到宫墙之上,甚至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他。又怎能忍受自己这般脏兮兮,被人践踏在脚下的模样。
他是皇帝,是夫君,也是她仰望且爱慕了一辈子的男人。
“陆枭,你放了陛下。”
陆枭一把掐住燕帝的脖子,大笑道:“等本王拿到兵符,拿到你亲手所写的传位诏书,我便可取而代之,成为皇帝,自会放了他。”
燕帝吐出一口鲜血,“你痴心妄想,朕的江山绝不会交到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手里。”
他一把松开燕帝的脖子,“到时候由不得你,本王先收拾了霍钰,再来收拾你。陛下便先想想,该如何写诏书。”
于是,他又望向城墙之下的霍钰,高声道:“本王已信守承诺,将月妃拉了上来,宁王殿下也该让本王看到你的诚意,不是吗?只要宁王受我三箭,交出兵符,助我登基称帝,我便放了月妃。来人,拿箭来!”
薛雁一把握住霍钰的手,“殿下不要上当,陆枭是个言而无的小人,咱们一定有别的办法救出月妃娘娘的。”
霍钰点了点头,笑道:“别担心,本王会救出母妃,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一把将薛雁搂进怀中,环住她的腰,亲吻着她的唇,柔声道:“陆枭还未拿到兵符,他知道若是杀了本王,本王麾下的数十万将士便谁也拦不住了。”
再说以陆枭的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是想报兵败之仇。
只是霍钰并未告诉薛雁,怕她担心,他若是中山王在拿到兵符的那一刻,便会杀了他,以绝后患,毕竟这些将士都是跟着他征战十年的将士,比起兵符,他手底下带出的兵都会认主。
但霍钰已经做好准备要用自己的命来换母妃的命了。
陆枭让人拿来弓箭,将箭搭在弦上,将弓拉成满月状,继而长箭破空,直逼城墙之下的霍钰。
霍钰闭上眼睛,他打了十多年的仗,早已能听声音便可辨别那支箭的方向,他抱薛雁转过身去,用手捂住薛雁的眼睛。
迎向那支箭,箭刺进他的右腿,霍钰重心不稳,却紧紧握住了嗜血剑,将剑立在地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薛雁听到那箭急速射来的声音,又感受到他身子猛地一颤,险些站不住,她想要从他怀中挣脱,想要看看他的伤得如何了。
只听霍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就这点能耐吗?再来!”
陆枭此人心胸狭窄,他这一箭便是为了报当日在扬州城的李家仓库中,被霍钰射中一箭,滚落马下之仇。
“宁王果然言出必行,真是好胆色!不知这第二支和第三支箭,你是否还能抵挡得住!”
薛雁想要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却被霍钰再次摁在怀里,在她的耳边温柔轻哄,“乖,别看。”
他用唇去蹭她饱满的唇瓣,薛雁甚至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伤得很重。
薛雁泪水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你受伤!我不许他们伤你。”
霍钰紧紧将她箍在怀里,见她为自己流泪,见她那般难过痛苦的模样,他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抽痛不已。
“还有两箭,闭上眼睛,很快就好。”
他大笑道:“再来!”
只听嗖的一声,那利箭破空的身音从耳边传来,一箭再次射来之时,薛雁一把抱住了霍钰,替他挡住飞来的这一箭,那知霍钰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以宽阔的后背抵挡。
那支箭贯穿霍钰的背后,霍钰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雁儿,不可。你若中箭,那不是要了本王的命吗?你若有事,本王便只能为你殉葬!”
那支箭从后背贯穿至胸口,利箭穿透了皮肉,箭尖正在淌血,霍钰只觉喉头一片腥甜,他将那口涌上来的鲜血再咽了进去。
可就在他中箭身体虚弱,差点虚脱地倒在地上,薛雁一口咬在手臂上。
等到他吃痛的松开时,薛雁见到被长箭贯穿,鲜血正从伤口不断地溢出。她撕下裙摆,替他按住伤口,薛雁的眼泪一涌而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不能再接最后一箭了。”
月妃见到霍钰因为自己受制于陆枭,失声痛哭,她拼命地挣扎,却被那两个死士牢牢制住。
“钰儿,你不要管我,杀了陆枭,大燕的江山不能落到这种人的手上。”
她话还未说完,陆枭一巴掌打在月妃的脸上。
霍钰用嗜血剑削掉箭尾,将那支箭从胸口拔了出来,用力地掷向陆枭,他虽然受了重伤,但那支染血的箭还是插入离陆枭只剩一寸的地面上。
陆枭惊骇非常,往后连退几步,见那箭落于自己的面前,他用了全力,才将那支箭从青石板的缝隙中拔了出来。
“好你个宁王,你竟敢还手!”
他已经弯弓搭箭,打算射出第三支箭,而这支箭已经对准了宁王的胸口。
霍钰轻抚着薛雁的脸颊,抚摸着她紧皱着的眉头,“别担心,也别难过,本王还未娶到你,又怎舍得去死。”
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辛荣已经带着暗卫悄悄潜入宫中,清理宫里的叛军。”
他与中山王周旋,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到那城墙之上的叛军被解决了,他便能救下母妃。
而早在进京之前,韩世昭已经偷偷撅了一条暗道,悄悄潜入皇宫。
即便中山王拿到了兵符,调遣了驻扎在城外的大军,而韩世昭会带着锦衣卫和暗卫,趁着他调遣大军在入城前,将陆枭和宫里的叛军尽数暗杀,到时候陆枭手中无人,已是必败之势。
薛雁似想到了办法,她在霍钰的耳边说了几句。
只是她心中有些犹豫,“只是这样做,皇上可能会吃些苦头。”
霍钰冷哼一声,“都是他一手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若不是当初他为了一己之私,谗害忠臣良将,夺了谢玄的妻子,谢玄又怎么隐忍复仇,暗中招兵买马,带兵围困皇城的局面。这都是他咎由自取,自食恶果。不过谢玄为复仇,和陆枭勾结,挑起天下大乱,致使百姓受苦。他是这场劫难的始作俑者,同样该死!”
方才薛雁见宁王中箭之时,甚至在陆枭提出称帝之时,燕帝一口咬定江山绝不会落在陆枭的手里,而方才宁王受伤,连中两箭,他却始终趴在地上,神色漠然,好似他并不在乎宁王是否死在叛军的手里,不在乎皇城落到谁的手里,这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的不在乎,要么他已经胸口成竹觉得陆枭威胁不到他的江山,若是后者,他何以会如此肯定,应是他还留有后手,有援兵。
以燕帝的性子,当初他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弑父上位,又怎会真的不在乎他的江山,既然他有如此把握,那便说明真的会有援兵前来。
看来,他早就已经做了准备,是在宁王进京之前便做了决定,皇位和江山绝不会交到霍钰的手上,他已经立下诏书,以皇位相诱,秘密传召封地的二皇子和四皇子前来支援,或许还不只是二皇子和四皇子,还有那些在各个封地的宗室。
宁王打了胜仗,驱逐了叛军,这个时候秘密召皇子和宗室进京,是为了对付宁王的,只是连燕帝自己都没想到,皇宫会被叛军攻占。
霍钰冷笑道:“在进京前,成王和誉王的封地已经有了动静,原来父皇早就秘密派人送了诏书出京城。只怕他还在诏书中说让本王的那些兄弟和叔伯们杀了本王,再以皇位引得他们自相残杀,最后的获胜者便只能是父皇。”
毕竟父皇自他出身便将他扔进冷宫,如今他带兵入京,更是将他视为心腹大患,早就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即便没有他的军队,那些藩王的军队也会为燕帝所用。
果然不愧是那布局之人,宁王和那些皇子和王爷,都是棋盘之上的棋子,等到他们厮杀的最厉害之时,他便能暗中操控,做收渔翁之利,大燕的江山还是稳稳落于他的手里。
薛雁握着霍钰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王爷别担心,一定能救出娘娘的。”
突然,薛雁大声笑了起来,“中山王被人耍的团团转,却混然不知,竟然还做着皇帝的美梦,竟不知自己被骗了。”
陆枭大怒,“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以为你拿到了兵权,以为你杀了宁王,你便可以登基称帝,顺利坐上那个位置吗?”她指向燕帝,大笑道:“咱们的皇上已经下了密诏,成王和誉王此刻正在从封地赶来,不仅仅是成王和誉王,还有霍姓宗室,即便你杀了宁王,成王和誉王还有宗室你能杀得尽吗?中山王,你没有退路了。已经掉入了皇上布下的陷阱之中。”
薛雁大笑不止。
而方才便是受辱也默默忍受的燕帝,此刻对薛雁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吞了她。
只见皇宫的西北角射出一支响箭,这是他对皇子们和那些亲兄弟约定发出的信号。
信号已经发出,表明藩王的人已经进了京城了。
而陆枭一脚将燕帝踹在地上,很快明白了,原来在宁王带兵进京前,燕帝便已经写了诏书,他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防着。“狗皇帝,你狠的竟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燕帝抹去嘴角的血迹,“儿子?阿姐自他出生便恨极了他,阿姐不喜欢他,不想看到他,朕便将他扔在冷宫,免得碍了阿姐的眼,没想到他竟然顽强得能在冷宫中活下来。可他活了,阿姐却死了。永远地离开了朕,根本就是他害死了阿姐。他是那克母的不祥之人。”
他竟突然笑了起来,“你看就连阿姐为朕生的孩子,朕都可以将他扔在冷宫中不管不顾,那些不是阿姐生的孩子,死了便死了。阿姐不在了,朕活着的每一日都如同死水一般,再也激荡不起半分涟漪。”
这时,中山王的人来报,“成王和誉王的人已经入京了,打的剿灭叛军护君的名号。”
单单一个宁王难以对付,更何况是那些打着剿灭叛军,保护燕帝,实则是为了同他争王位的皇子和宗室。
他看向谢玄,见他却丝毫不惊讶,好似都已经知道了。他与谢玄不一样,谢玄一心想要复仇,只想要杀了狗皇帝。而他统领四十万将士,自立为王,州府官员都臣服在他的脚下,对他俯首称臣,享受了权势的滋味,可一旦沾上权势又怎会轻易放下,更何况皇位仅有一步之遥。
薛雁说得对,就算是他杀了宁王,又杀得尽这天下的霍姓宗室吗?
“这一次先生可得帮我!”
谢玄看了他一眼,笑道:“天命如此,不可强求,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我本不该拖你下水的,你现在逃还来得及。”
陆枭冷笑道:“逃?如今叛军一败涂地,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半年以来,他从云端坠入地狱,他如丧家之犬一般,手下的将士被驱赶殆尽,他好不容易才杀进皇宫,龙椅已经唾手可得,他就要坐上这皇帝的位置,“先生这个时候让我逃,不觉得太迟了吗?”
“谢某并未说要夺帝位,谢某想要的只是复仇而已。而至于你,已经当了半年的中山王,也算是一直跟着谢某给你的酬劳罢了。倘若你不时实务,便休怪谢某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燕帝趴在地上,大笑起来,“你们这是狗咬狗吗?”
陆枭对着燕帝的脸侧就是一拳打去。他不能放弃燕帝这个筹码,控制了燕帝,至少他握住一纸诏书。为不至于到头来,他拼死厮杀一场,却什么也没有。
可没想到他刚一靠近,苏氏兄弟便拦在他的面前,“燕帝是先生想要的人,中山王不能将他带走。”
陆枭意在江山,如今燕帝便成了他唯一的指望。又见谢玄扣着人不给,更是彻底怒了,他不论如何也要将皇帝夺过来。
“本王替谢先生卖命至今,谢先生难道想过河拆桥吗?今日,燕帝必须交到我的手上。”他对身后的死士吩咐道:“给我杀了谢玄,夺回大燕皇帝。”
眼看着谢玄和陆枭已经翻了脸,动起手来,燕帝突然指向那趁夜偷偷潜上城墙,悄悄解决了弓弩手的暗卫。
“你们都上了宁王的当了,他挑拨离间,便是为了救出月妃,只要月妃能得救,待他杀进宫里,便再也没有人能拦着他。陆枭,你还不快先杀了宁王。”
而原本正打算躲在暗处偷袭的华裳,指尖夹着银针射出,却被燕帝发现,苏氏兄弟手里的剑强势挡了回去。
“宁王的人杀来了。”陆枭喃喃道。
而这时,韩世昭也已经悄悄带人潜进了皇宫,已经悄无声息地杀掉了皇宫中的叛军,带着人围了陆枭和那些死士。
陆枭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原本辛荣和华裳可联手暗中杀了陆枭,救下月妃,可没想到经燕帝提醒,被他察觉,他有了防备。
陆枭本就只剩下不到一万的兵力,一半用于护送他撤离,如今近一半的兵力已经随他入了宫。
可没想到皇城中的死士竟然被辛荣和华裳的暗卫都杀了,他更是觉得恼火至极,于是持剑加入打斗之中。
只见城墙之上,各方势力打成了一团,陆枭为了抢皇帝,同苏氏兄弟打斗,华裳和辛荣见局面对自己有利,便加入打斗之中,打算硬抢月妃。
见那城墙的最高处,数名高手飞身至半空中,打成一团,
霍钰见站在城墙边缘月妃的影子,便攀上城墙,借着手中嗜血长剑的力道,飞跃至城墙之上。
就在他跃上城墙,快要够到月妃的衣角之时,有个死士趁乱偷偷潜入皇帝的身边,用袖中拿出藏于多时的匕首,打算从背后捅入,“狗皇帝,你去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月妃决然地挡在燕帝的面前,替他挡刀。
那刀插进月妃的胸膛。
霍钰则刚攀上城墙,便亲眼看着母妃的胸口插着刀刃,往后倒去。
他飞奔上前,将母妃抱在怀中,只见那刀刃插进了心口,正中心脏,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溢出,“母妃,是儿臣不孝,要是儿臣再早来一步,你便不会出事,都怪儿臣,是儿臣有负兄长所托,儿臣没用,儿臣没能护好母妃。”
月妃抬手抚着霍钰的脸颊,“钰儿,你别难过,母妃是心甘情愿的,启儿死了,我曾试着去恨他,可母妃却如论如何也恨不起来,他是母妃的夫君,也是母妃喜欢了整整二十五年的男人。”
她的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霍钰拼命地替她拭去嘴角的血迹,“母妃先别说话,我让人去找太医。”
“钰儿,没用的,母妃活不成了,不过母妃死了就不会再痛苦了,但母妃永远都不能再照顾钰儿了”
月妃的目光涣散,看向燕帝,眸中一片深情。此刻她好像回到了最初和燕帝相遇之时,尽管她后来知道燕帝是为了得到韩家的支持,这才故意接近她,她从小到大,从未得到父亲和兄长的关心,尽管她知道燕帝的那些甜言蜜语和那些关心的话都是谎言,她也愿意去相信,并深爱了他一辈子,直到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终于,月妃的手垂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而燕帝只是看了月妃一眼,便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只听一阵巨响,霍钰一脚将苏越踹了出去,而另一手死死的掐住了苏衡的脖子。
苏衡拼命的挣扎,却是徒劳无功,他手中的软剑刺进了霍钰的腹部,霍钰却仍是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不放,直到他断气。
却仍是死死掐着不放。
缓缓走向被撞在墙上的苏越,苏越见他双眼通红,好似地狱里的修罗一般,吓得连连往后退。
却被一剑刺进心口,长剑贯穿,血流了一地,那把诡异的黑剑,剑身泛着红光。
见霍钰手里仍然掐着那早已死去的苏衡不放,脖子都要掐断了,辛荣提醒道:“殿下,人已经死了。”
霍钰却只是看了苏衡一眼,浑然不理会辛荣的话,往陆枭走去,一字一句道:“你们都得死!”
陆枭从未见那样的眼神,冰冷无一丝温度,却双眸通红似在滴血。
第89章
待到薛雁赶到城墙之时,只见月妃躺在地上,心口还插着剑,已没了气息,身体已经冰冷没了一丝温度。
而霍钰手里还掐着苏衡的脖子不松手。
他扔了苏衡,手中的长剑直指着陆枭,“现在轮到你了。”
那尸体被撞在墙壁之上,发出一阵可怕沉闷的声响,陆枭心中惊骇非常,心想如今月妃死了,霍钰再无顾忌,是他下令将月妃吊到城墙之上,也是他射了方才那两箭。
而苏越和苏衡都已经死在了宁王的手里,宁王好像比之前更强了,他根本就不是宁王的对手,只怕命都会葬送在宁王的手里,于是在宁王持剑袭来之时,他一把抓在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赵妃往宁王抛去。
宁王一掌打在赵妃的身上,赵妃身子便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晕了过去。
陆枭则嫌薛凝大着肚子逃跑不方便,便哄她道:“凝儿,这薛二娘子是你的亲妹妹,你是她的家人,她一定不会为难于你。”
他命令死士拦着韩世昭和霍钰,打算撤离皇宫,只要他沿着出宫的密道到了宫外,那里还有五千人接应,只要他能逃出宫去,便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若连命都没了,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见陆枭丢下谢玄要逃出宫去,薛凝却道:“宫外还有五千人接应,一定不能让他逃了。”
薛雁冲薛凝点了点头,赶紧对韩世昭道:“请韩将军带兵追击。”
薛凝告知了韩将军关于那地道所在,赶紧带兵去追,如今韩世昭已经带兵控制了整个皇宫,陆枭插翅难飞。
“多谢姐姐此前替我们传递消息。”
若非薛凝传信说北狄的援兵已经入了大燕,只怕宁王这一仗没那么容易取胜。
慧儿不明所以,问道:“王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凝笑道:“妹妹助我看清了陆枭的真面目,我从前受他蛊惑,做了许多错事,如此我也希望能将功补过,去弥补赎罪。”
薛雁道:“既然姐姐能改过自新,父亲母亲和兄长永远都欢迎你回家。这个孩子也与陆枭无关,今后就姓薛。”薛雁轻抚着薛凝隆起的小腹,笑道:“小侄子,姑母和舅舅们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个孩子本来就和那姓陆的没有关系,那姓陆的早就没了生育能力,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薛雁震惊了,“那这个孩子的父亲呢?”
薛凝神秘一笑,“去父留子,这个孩子是我的,将来我自己便会将他抚养长大,至于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姐妹相视一笑,薛雁看着姐姐,见她目光柔和慈爱,想必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她整个人看上去温柔和善,薛雁由衷夸赞道:“姐姐好美。”
薛凝骄傲地抬头,“你忘了吗?我薛凝是闻名京城的第一才女,曾经活成了全京城女子最羡慕的模样。”
薛雁又添上了一句,“现在也是。”
突然,紫宸宫的长空笼罩着一阵浓烟,太监高声喊道:“走水啦!紫宸宫走水啦!”
可却只看到浓烟密布,却并未见火光,那烟好似从内殿飘出来的。
燕帝大惊失色,“是地宫着了火,阿姐还在地宫。”
他焦急从地上爬起身来,急忙赶去地宫,查看阿姐的遗体是否安好,可那把诡异的黑剑却指向了他的胸口。
霍钰手执长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燕帝,“你们都得死。”
他眼里一片血红看上去格外骇人,恐怖如地狱中的修罗恶鬼。
长剑正要往前递送,薛雁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王爷,皇上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弑父,更何况他不值得你动手…”她不想让背负这弑父的骂名,不想让全天下人觉得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可却被霍钰用力甩开,她的身体便摔了出去。
华裳赶紧上前扶着薛雁,“怎么样,没摔疼吧?”
薛雁摇了摇头,她的手掌擦破了气,思渗出了血珠子,怔怔地看着霍钰道:“王爷好像有些不对劲。”
方才他好似没听到,也不理会,就像是被困在了梦魇之中,听不到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无法唤醒他。
“他好像失去了神志,那天他得知了皇太子被人害死后,他也是如此反应,那日他发狂咬伤了我,可今日似乎比那天更严重。”
只见霍钰一步步靠近,燕帝跌坐在地上,看着那还在滴血的剑尖,惊骇非常,“大胆,你要弑君,要弑父吗?”
霍钰只是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你们都得死。”
眼见着他手中的长剑就要要刺进燕帝的胸膛,刺穿了燕帝的心脏,薛雁却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王爷,你快醒醒,王爷,你不能杀他。”
霍钰低头看向那环在自己腰侧的双手,用力地掰开,可那知薛雁却突然松开,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亲吻在他的唇上。
若是声音不能唤醒他,那属于她的气味呢?还有他们曾经做过的亲密之事呢?
“王爷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雁儿,是你要娶的王妃。”
她紧紧地拥着他,想要唤醒他的记忆。
突然,霍钰烦躁地皱起了眉头,一把掐住了薛雁的脖子,“滚开!”
见霍钰竟然掐住了薛雁的脖子,华裳震惊不已,对辛荣道:“王爷这是怎么了?竟然六亲不认,他这是不认识王妃了?”
他那般的样子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辛荣也惊骇非常,人都快吓死,这是失魂草的毒发作了,华神医给的两颗药丸已经吃完了,还曾说过的若是那毒药再次发作,便彻底失去神志,会发狂伤人,甚至到最后还会成为没有意识的傀儡。
“王爷已经认不出王妃了。他会伤了她的,咱们得赶紧想办法让王爷松手。”辛荣想起了以前霍钰的嘱咐,若是他发狂,便用铁链将他锁住,不许他在发狂时伤人。
于是辛荣对华裳小声说了几句。
“你说什么?王爷发疯是因为他中毒发狂,那薛娘子岂不是很危险。”
辛荣焦急道:“所以请华裳娘子赶紧用银针,射中王爷之后,他便会昏迷,就会放开薛娘子。”
华裳看了辛荣一眼,“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偷袭殿下,我看你就是跟言观那个奸商学坏了。你怕打军棍,就怂恿我去吗?”
辛荣被拆穿了心思,赶紧羞愧地低下头,“你怎会如此想我…”
华裳连连冷笑。
眼看着那掐住薛雁的手加重了力道,再耽搁下去,怕是薛雁便会窒息了。
辛荣赶紧催促道:“快。不能再耽搁了。”
华裳急于想救薛雁的性命,赶紧射出银针。可被霍钰手里的长剑一挥,那些银针便尽数被挡了回去。
那十根银针差点就被反弹回来,华裳侧身躲过,那十根银针从她身侧擦身而过。差一点就她的身上,她抚着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好险,这银针差一点就刺中了自己,这毒差点害了自己。”
又对辛荣说道:“你有没有发现,王爷的武艺是不是比之前更厉害了。”
他竟如此警觉,将随手用剑一挡,那银针便被尽数逼了回来。
辛荣点头,“这失魂草之毒果然厉害,殿下中毒之后,好似不怕疼,还特别能打。”
话音未落,霍钰被偷袭,便松开薛雁,一剑便华裳袭来。华裳闪避不及,却被嗜血剑刺中手臂,顿时右臂被利刃割开了一条大口子。
她狼狈地倒在地上,按住正在流血的伤口,喘息了一口气,“从前我明明能在殿下的剑下过几招,可没想到,如今竟然连一招也接不住。”
“谁说不是。”辛荣狼狈应对,艰难接了几招之后,便已经招架不住了,当初殿下说将他打晕,还说要将他用铁链锁起来,辛荣自嘲一笑,可他打不过怎么办?
这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紫宸宫起火了,谢玄带着燕帝往地宫去了。”
霍钰回头见燕帝不见了踪影,他脑中闪过无数次月妃死前看向燕帝的那伤感痛苦的眼神。
他头疼欲裂。一把将辛荣提了起来,再扔了出去,执剑赶往紫宸给宫。
薛雁从地上爬起身来,赶紧将华裳从地上扶起来,“华裳娘子没事吧?”
华裳按着正在流血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我没事,薛娘子可有受伤?”
薛雁摇了摇头。
华裳方才明明见到宁王用力掐住了薛雁的脖子,可好似只是在她的颈侧轻嗅了几下,便卸了手上的力道。
而薛雁只是觉得起初有些疼,后来并未感到疼痛,他好像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脖,却并未再用力。“我感觉王爷似对我手下留了情。”
华裳心情郁闷,伤口剧痛难忍,却翻了翻白眼,撇了撇嘴,“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可真大,殿下对薛娘子手下留情,对我可是毫不留情,我的手臂差点断了呢!”
华裳越想越气,越气伤口便越疼,她刚松开按着伤口的手,却见伤口血流如注,伤口深可见骨。
而一旁的辛荣的情况也不好,被猛地丢了出去,头撞到了城墙,磕得头破血流。
华裳赶紧去扶辛荣起身,“没想到殿下便是中毒了竟也如此偏心。看来他的症状只对不关紧要的人发作,对薛娘子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若不是见到那毒药发作,掐断了苏越脖子的可怕模样,华裳差点以为那毒药在薛雁的面前便失了药效。
薛雁赶紧为华裳和辛荣包扎伤口,她方才见华裳和辛荣突然对霍钰出手,却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明白她们是为了防止他发狂,想将他打晕了之后,再用铁链将他锁起来。
可没想到还未碰到霍钰的一片衣角,就被打伤成这样。
华裳无奈叹道:“要不咱们回去慢慢想办法,依我看谢玄和陛下碰见王爷会更倒霉。”
辛容抱着被撞得晕乎乎的头,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以王爷如今的战力,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但比起阻止殿下杀人,用刀架在史官的脖子上让他改写史书的难度更小一些。”
他们惆怅地看了看彼此,最后都看向薛雁,笑道:“还是请薛娘子拿主意罢?”
薛雁看着霍钰去往紫宸宫的背影,“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再说罢。”
于是华裳和辛荣挣扎着起身,搀扶着彼此,和薛雁一并来到紫宸宫。
刚进入地宫,便见到眼前浓烟滚滚,根本无法分辨方向,只听一直女子尖锐的笑声传来。
听到那先生,薛雁便猜到了那是谁?那便是柔妃的声音。
她竟然被人从慎刑司的地牢中被放了出来。恐怕方才的那场大火,便是她所为。
方才燕帝见地宫着火,心急如焚,说什么阿姐在地宫。薛雁很快就明白了,不知燕帝用了什么办法让长公主的遗体一直保存至今,如今地宫着了火。定是柔妃那个疯子,放了一把火烧了长公主的遗体。
燕帝这才急得快发疯。
柔妃瞎了眼睛。眼睛用白绫蒙着,而搀扶着她,为她指引方向的便是方才那混在死士中,拿刀行刺燕帝的萧世子萧炎。
定是萧炎为了替柔妃报仇,想趁乱刺杀燕帝,可没想到月妃替燕帝挡了刀,最后酿成惨剧。
见萧炎带着柔妃消失在浓烟之中。
薛雁对辛荣道:“请辛将军带人抓住她,之前那苗疆女子凝香便是替柔妃做事,那失魂草之毒也是她算计王爷,只有将她抓住,逼问出解药,才能救王爷。”
“是,”辛荣赶紧去追萧炎和柔妃。
薛雁则顺着那浓烟中透出的火光的方向往里走,被眼前的那一幕震惊了。
火光是从一口石棺中透出的。
燕帝的发冠不知遗落在了何处,他的头发散乱,垂散在身后,整个人要往火堆扑去。
“阿姐不要离开阿绍,阿姐不要再丢下阿绍!”
与那冷傲威风,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截然不同。眼前的燕帝偏执而疯狂,他的手被烫出了满手的泡,掌心也是灼烧得血肉模糊。
他想将那具尸体从火里抢出来,可尸体上被浇了火油,已经被烧了焦炭,他非但不能将长公主的遗体抢出来,还反而弄伤了自己。
“阿姐,”他重重地捶打在地上,满手的鲜血,与方才亲眼目睹月妃之死的冷漠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尽管如此,谢玄却拿刀死死拽住他的后颈,不许他往前靠近那石棺一步,
怒吼出声“我你不许再碰她!你不但害死了她,如今却害得她死不全尸,你活该被千刀万剐,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谢玄红了眼眶,已是满脸泪痕。他曾经让人挖过皇陵,以为那具已经腐烂认不出面容的女尸是长公主,可没想到真正的长公主被藏在地宫里,一藏便是十五年。而这十五年来,燕帝竟然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仍然到死也不肯放过她。
他一刀刺进了燕帝的尸体,却避开了要害,恶狠狠地说道:“你就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你了。我要将你夺臣妻,害臣子,谋害臣子满门的罪行公布天下!”
而燕帝却倒在地上,看着那石棺中的火光渐渐燃烧殆尽,他眼神空洞,眼中失去了神采,火灭了,只剩下灰烬,阿姐没了,他最后的一丝念想没了。
他放弃了挣扎,任凭身体里的血不断地往外流。
谢玄看到他这般痛苦的模样,觉得他活着应该比死了更痛苦。他一把扔了刀子。在看着跪在地上痛苦后悔的燕帝,大笑不止。
“是朕的错,当初她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和朕大吵了一架,说什么也要去见你。朕一怒之下便将她关在这里。想着若她仍然想去见你,朕便是关也要关她一辈子。而那时又逢北狄人带兵来犯,朕便亲自带兵御驾亲征。这些年朕一直退让,她竟然如此固执执拗,总也忘不了你。朕便打算给她一点教训,想让她主动服软。”
燕帝只是跌跪在地上,痛苦流泪不止。沉浸在悲痛之中,回忆着往事,神色时而痛苦时而甜蜜。
诉说着自己和长公主的过往。
“没想到,朕半个月得胜归来,她竟然盯死了闯子,锁了门,还放了一把火,用烧死自己来报复朕。”
燕帝望着石棺,眼神凄厉又痛苦,“阿姐,若当初朕知道你存了必死的决心,朕定会主动服软,便是跪下来求你又有何妨。”
谢玄听到他说的一桩桩,一件件,心又似被凌迟了一般。
“当朕匆匆赶到之时,阿姐已经吸入了太多的浓烟。再也救不活了。”
长公主的手腕处和额头上还下了烧伤。“她那天将自己锁在房中,打翻了灯烛,点燃了纱帐…”
他得知她要寻死的消息,拼尽全力赶回宫,可没想到,他顾不得大火灼烫,浑身的肌肤像是燃烧了起来。
他拼命踹开门,想进去救人,可那被烧断的梁木断裂,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便用后背去挡那梁木,那梁木砸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后背烫了一个拳头大小的伤疤,至今那丑陋的疤痕还留他的背上,永远都无法去掉。
而阿姐已经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一张湿帕子。
他吓坏了,吓哭了。
抱着阿姐去找太医,可却被告知阿姐已经吸入了太多的浓烟,窒息而亡,已经救不活了。
“朕如此竟连她的遗体也保不住,是朕无用!“多年前,他亲眼目睹心上人死在他的面前,如今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灰飞烟灭,
连她的遗体都保不住。
终于击垮了他,他痛哭流涕,悔恨至极。
从前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变成如今这般痛失所爱,犹如一具躯壳,如行尸走肉一般。
薛雁却道:“她并非是窒息身亡,而是死于中毒。”
燕帝心中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长公主死前将所有的窗户全都钉的死死的,不留一丝缝隙,倘若真是如此,那她便是一心求死。
可在这之前她已经得知谢玄还活着,她如此深爱着谢玄,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又多年都未见到他,应该会想方设法地和谢玄见一面,可她却放火烧死自己。
这不合理。
只有一个解释,便是她也中了毒,中了和霍钰一样的毒,行为被人控制,是身不由己。
而那下毒之人,薛雁看向被五花大绑,捆缚而来的萧世子和柔妃。
高声道:“是她!是她对长公主下毒,她才是害死长公主的罪魁祸首。”
当年清泱是北狄暗探之首,霍钰带兵去地下赌坊抓人,是萧世子替她遮掩逃走,后来她被长公主所救。
她便成了长公主的婢女,而她在鹿鸣别院中见到了皇上,为了寻一个藏身之处,也为了潜进宫中,她便对长公主起了杀心,在长公主的日常饮食和熏香中下了失魂草之毒。
身中失魂草之毒者不能受刺激,受了刺激便会毒发甚至会发狂。
若她猜的没错,是柔妃告诉了长公主关于谢家满门被灭,谢玄被用了宫刑的消息。
长公主知道后大受刺激,又因复发以致发狂,如此便能解释,为何性情温和的长公主性情大变,同燕帝大吵了一架,还坚持要见谢玄。
薛雁冷笑道:“你们一个为了复仇与害死长公主的仇人勾结,一个宠爱杀害长公主的仇人十多年。让她享受着尊位和荣华。你们不觉得很讽刺吗?”
薛雁的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们都自诩深情,但你们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和私欲。长公主生性善良,曾经因为旱灾,湖广一带颗粒无收,到处都是饿死的灾民和流民,她捐钱捐粮,为百姓建避难之所。甚至为了替宅民求雨祈福,她竟然每日都去白龙寺跪求祈福,无论风雨从不曾歇过。而谢先生为了报仇,随意屠杀百姓,搅弄风云,发动战争。伤害长公主最珍视,最在乎的百姓。”
薛雁眼含愤怒,高声斥责,“至于皇帝,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一桩桩,一件件,都应该被载入史书,被后世唾骂!”
谢玄突然仰天长笑,拔剑自刎。最后倒在地上。
燕帝则看着谢玄,大笑着:“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却被谢玄的尸体绊倒,身体不受控地倒了下去,撞在霍钰手中的剑上,被剑刺中身亡。
死在了谢玄的身边。
他们两人都死在了长公主的石棺前,纠缠了半生的三个人,最后又到了一处。
突然,薛雁怒目看向被辛荣制住的柔妃,拾起地上带血的匕首,一刀刺进了柔妃的身体里,“说,失魂草的解药到底在何处?”
第90章
“哈哈哈…”
匕首刺进她的腹部,她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哼起了歌谣,她从小被父母遗弃,被培养成细作,为了训练她们不透露北狄的秘密,将所有的酷刑都一一在她们的身上尝试过,比起那时承受的痛苦,被刺的这一刀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也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尽管那匕首搅碎了她的血肉,她似感觉不到痛。
她却只是看着燕帝,眼神中满是痛失所爱的忧伤,笑着笑着却已是泪流满面。
突然,她的嘴角溢出了鲜血,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辛荣赶紧上前检查,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才发现原来她将毒药藏在牙齿间,已经咬碎了毒药,咽了进去。
虽然她没了眼睛看不到了,但她的听觉却比旁人要灵敏得多。方才燕帝临死前的那声惊呼,他可是听得真切。
深爱之人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她当了一辈子长公主的替身,最恨的便是与长公主有关的一切,故当她知道了这间地宫的存在,便要不顾一切地毁了长公主的遗体。
可没想到最后害了心爱之人,也搭上了一条命。
“皇上,”她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艰难往前爬,她想爬到皇帝身边。想和他死在一起。
她身不由已当了暗探,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努力才到爬到首领的位置,这样她便不用同那最低贱的妓子般去侍奉那些恶心的北狄皇室。直到她后来在鹿鸣别院见到了燕国的皇帝,见到他对长公主那般炙热又深情的眼神。因她的一句关切的话而欣喜,又因为她提及亡夫而心碎难过。有一天燕帝醉酒后,将她当成了长公主,那般炙热的吻,那般热烈的感情她从不曾体会过,她也想拥有。
于是她每天都默默关注着他,时间越久,她便越是想取代长公主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便对长公主下了慢性毒药。后来长公主终于死了,她因为像长公主被接近了宫中,当了十多年的替身。
她以为只有毁去关于长公主的所有便能占据燕帝的心,可没想到长公主死了,他却再难忘了她。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美好。
薛雁看了爬到燕帝身边的柔妃,不免觉得泄气,“解药是拿不到了。”难免觉得唏嘘感叹,“他们都是罪孽深重之人,却都是困于执念,被自己的执念所害。”
一阵脚步声传来,韩世昭带着锦衣卫前来。
薛雁问道:“韩将军可曾抓到了陆枭?”
“我带兵追击,便一直追到了这紫宸宫,便不见了陆枭的踪影,而搜遍了紫宸宫,却一无所获,便发现了这地宫,陆枭定然藏在这地宫之中。”
见这地宫之中只有几口石棺,并无其它的藏身之所,薛雁指着那些石棺道:“应是藏身在这些石棺之中。”
她话音刚落,只见霍钰手执嗜血剑,长剑一挑,便将棺盖掀开,应是想找出藏在棺盖之中的陆枭。
几口石棺的棺盖被掀开,不知是陆枭的运气太好的缘故,被霍钰手中的长剑挑开的都是一些空棺材。
地宫中只还剩下最后一口石棺材。
霍钰不打算打开石棺的棺盖,而是直接挑起一口石棺的棺盖压在那具石棺之上。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那棺盖便叠在了石棺之上。
而藏身在石棺之中陆枭听到脚步声惊慌不已,原本打算跃出石棺,拼死一搏,可还没得及出去,耳边却传来一阵巨响,震得他脑仁发麻。
他好似感觉有重物压在他藏身的石棺之中,用力去推棺盖,可用尽全力却也推不开。陆枭心急如焚,在里面大喊道:“放我出去!”
可根本就没人理会,他作恶多端,都巴不得他死在这石棺之中,又怎么有人出去。
可每多耽误一刻,他便越是焦急,便是觉得呼吸急促,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要被活活憋死了。
而他在宫外的那些接应之人都已经被韩世昭带人清理干净了。自陆枭自立为王,发起战争,大燕半年的内乱,终于在今日彻底结束。
薛雁笑道:“陆枭作恶多端,杀孽太重,这便是他应得的下场。”
她上前握住霍钰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这一切都结束了,霍郎,我们回家。”
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一震,“家?”在他的记忆中,好似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字,也从未有人说会和他回家。
薛雁笑得温柔,“是啊,回我们的家。你不是说要娶我吗?待我嫁给了你,我们便是夫妻,也是家人。”
“是夫妻,也是家人?”
无数画面在脑中闪过,家这个字也有人对他提起过,他逃出了冷宫,也有人对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他说带他回家,
他拼命想要回忆到底是谁,可脑中只有一千模糊的影子,画面切换,突然出现在他的脑中的是冷宫中那些欺辱打骂他的宫女太监,那些的脖子上有很深的刀痕,浑身都是血。是他杀光了所有人,满手的鲜血,暴雨冲刷着地上的尸体,冲刷着手里的血迹。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尸体。
突然,脸色骤变,眸中通红,像是在滴血。
辛荣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提醒,“薛娘子,王爷要发狂了。”
果然霍钰一把掐住了薛雁的脖子,辛荣更是大惊失色,高声道:“殿下,她是王妃,您不能伤她。”
可霍钰以为自己仍然身处冷宫之中,看着满地的尸体,他想起他们是如何欺负自己的。冬天里他们拿走了炭火,将他那唯一的薄被丢进那水井之中。他为了取暖便只能睡在草堆里。
太监在他的饭食中掺了沙子,有时候在是撒尿,强迫他吃下去。
此刻他将薛雁当成了那些可恶的太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你必须死!”
“霍郎,是我,我是…你的王妃,是你要娶的妻子!”
可霍钰双眸通红,仍是发狂的模样,眼中带着愤怒带着恨。
就在他手上的力道收紧,薛雁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之时,她从荷包中抓了一把香粉,往眼前撒去。
他好似闻到了一种幽香,那阵阵幽香钻入鼻尖,那阵香雾的确好闻,但闻过之后,脑中昏昏沉沉,好似醉酒了一般,他身子一软,往下倒去,却被薛雁搀扶着,他倒进了薛雁的怀中。
方才薛凝见到薛雁受到伤害,担心宁王这发狂的样子会伤到她。她便偷偷塞给薛雁一些能迷晕人的香粉。
她潜伏在陆枭的身边,暗中为薛雁传递消息,为了自保,她原本打算调了一些香用在陆枭的身上,陆枭没用上,她将这些香粉交给薛雁,迷晕了霍钰。
她搀扶着霍钰上马车,匆忙出宫,虽说清泱已经死了,解药的线索已经断了,失魂草长于云南,而清泱是北狄暗探,或许去一趟云南或者北狄能找到解药。更何况她还有云霓坊,还是京城第一大坊会的坊主,那些商人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说不定有人听过那失魂草之毒,能找到关于解药的线索。
*
陆枭被困在石棺中,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快要窒息了,他憋得满脸通红,拼命地用指甲抓挠着棺盖,突然使尽全力拍打着石棺。
而方才被陆枭打晕的赵妃也苏醒了过来,她想趁夜逃出去,可到处都是韩世昭的人,那韩世昭是月妃的弟弟,月妃生前,她和月妃争锋相对,如今月妃死了,韩世昭必定会为难她。
她想逃出宫去,可到处都是守卫森严的锦衣卫。她东躲西藏,不知不觉便逃到了地宫之中,听到那石棺发出的响动,她惊恐交加,吓得转身便走,可没曾想突然那石棺材内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好似有人拿头用力地撞在石棺之上。
她被那声音吓得摔倒在地上,头也不小心磕在棺盖之上,撞开了石棺,从那缝隙之中,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赵妃吓得大声尖叫。
那石棺被人移开了,有人从棺材爬了出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赵妃吓得双腿打颤,腿脚发软,连往前挪一步都难。
见她又要尖叫,却被陆枭捂住了嘴,他将唇靠近在赵妃的耳边,道:“赵大小姐贵人多忘事,这宫里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忘了当初在赵府里被你欺负的那个病弱少年了吗?”
姐姐嫁给赵谦没多久后,陆家就家道中落,他投奔姐姐来了京城,入了赵府。初次见到赵家的大小姐,见那宛若天仙般的容貌,陆枭便被迷住了,他对赵姝一见钟情,每天都想找机会见到她,可这便是他噩梦的开始。
赵姝派人抓了他,将他打得半死,在柴房中关了一个月,每天都会被带到赵姝的面前一阵毒打。说他的姐姐是痨病鬼,说他们姐弟都是晦气之人,赵姝身边的婢女还讥讽他,说是像这般低贱之人还敢觊觎赵府嫡出的大小姐。
赵姝还逼迫他写下了信笺,伪造成他已经离开府里的假象。
直到后来赵姝入了宫,成了赵婕妤,他也找机会逃了出去。
后来他便苦练武艺,找机会入宫当差,却偏偏又冤家路窄,他又遇到了赵姝。
赵姝便每每在皇帝跟前受了气,便会拿他打骂撒气,甚至还用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
后来他实在无法忍受,便打算投湖自尽,是谢玄救了他,动用关系,将他调出了皇宫,将他调入军营。
他拼了命想要立功,想要出人头地,想将自己所受的罪全都报复回去。
他都已经数不清身上到底受了多少伤,伤得最重的那一次,他的双腿和小腹中了十一刀,差一点就死了。
“我有今日这般的下场都是拜赵大小姐所赐…赵大小姐安稳日子过惯了,竟也忘了故人。”
赵妃吓得浑身发抖,无法动弹,“你是陆枭。是当年的那个…”
“赵姝。”陆枭高声喝止。
那一声怒吼直接将赵姝吓哭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枭冷笑道:“方才的游戏好玩吗?不如咱们再来玩一个游戏?”
赵妃吓得跪在他的面前,“求求你,饶了我。当初是我错了。”
“你现在道歉不觉得太晚了吗?不过我还没有想好要如何折磨你,等我想好了再将那些折磨人的法子都用在你的身上。”
现下是想办法出宫再说。
他敲晕了在紫宸宫当差的宫女太监,让赵妃换上了宫女的衣裳,躲过了锦衣卫的巡视,偏偏潜入了赵妃所在的明珠宫。
*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因霍钰随时会发狂杀人,薛雁只得让人用铁链将他锁着。
当他醒来只是看到自己被锁着更是狂躁暴怒。
可薛雁温声软语陪他说话,同他说他们以前的事,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唤醒他。
她抱着他,亲吻着他,希望能缓解内心的躁动不安,能让他尽快平静下来。
可霍钰被铁链束缚着,可狂症发作,他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地拉扯锁链,发出愤怒狂躁的怒吼声,又在薛雁试着安抚他靠近他时,突然发狂一口咬在薛雁的手臂之上。
薛雁强忍着疼痛,却仍是抱着他,他的头靠在她的颈侧,嗅到薛雁那股香味之时,他的身子渐渐地放松下来,松开了齿,怔怔地看着她,而后蹙着眉头,红着眼,怒吼一声,“滚!”
薛雁也跟着红了眼,落下泪来,“霍郎,你认出我了,对吗?”
可当薛雁再次靠近,想要抱着他时,他却不断后退,退到角落里,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手臂,直到咬得鲜血淋漓,仿佛要撕扯下一块皮肉来。
薛雁更觉心痛难受,“你咬我啊!别伤害你自己,我不怕疼的,我真的不怕疼。”
可霍钰却拼命摇摇头,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你滚,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薛雁见他那般自伤自残却不忍伤她的模样,薛雁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太苦了,身边的亲人都不在了,他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本该举行大婚,恩爱地过后半生,可他被毒药控制,以至发狂。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为何要让他受尽苦楚。
薛雁压抑地哭出声来。
华裳和辛荣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停地叹气,周全则低声哭了起来,“王爷这辈子太苦了,从小被丢在冷宫,皇上对他不闻不问,年仅十四岁便替长兄上战场,承受着本不该他的年纪承担的一切。他将皇太子和月妃娘娘视为至亲,拼尽全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如今至亲都离开了他,王爷被失魂草控制失去了神志,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为什么上天要残忍地夺走了他身边的人,夺走这一切。”
言观拄着拐杖前来,听到屋内的响动,他被从地下赌坊救出来后,养了大半年,这才能拄着拐杖勉强下床走动,好歹也捡回来了一条命。
他焦急问道:“华伯伯回蝶影谷了吗?”
华裳摇了摇头,“师父师娘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去游山玩水,再回蝶影谷应该也要等到到明年开春了。”
言观皱眉看着华裳,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就说你要成亲了,让你同门师兄弟广发请帖,到时候你的师父师娘得知你要成婚的消息,一定会赶来参加你的大婚。写请帖找人发请帖就记在云霓坊的账上,如今这云霓坊已经成了京城第一的铺子,薛娘子也成了天下第一大坊的坊主,云霓坊每天近十万两银子的进账。”
言观越说越羡慕,没想到宁王殿下真是好眼光,竟然挑了这么会做生意天赋的王妃。竟然在短短一年内,将这云霓坊做到了京城第一,成了天下第一坊会的坊主。
每天从账面上出入的银子竟然高达数万两。
北狄的良马引进了大燕,供给皇宫,书院和军营。
大燕的丝绸,茶叶,金银首饰,流入北狄。两国签订永久停战的协议,开了贸易,便有无数挣钱的机会,如今的云霓坊的身价可值几百万两银子。
但每三个月北狄会派使臣进京,商量后续的合作和生意。不乏有些好胜心和胜负欲极强的使臣不想让利,便提出由此试来决定胜负。
薛雁当初在卢州选婿时受到了启发,制定了一套文试和武试的方案。
如今事关两国的和平,不能真的动刀伤了那些北狄的使臣,伤了两国的和气。文试由薛籍选题进行考核,薛籍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晓今,他担任文试的考官最合适。
而武试自然由三兄薛况来担任考官。薛况鬼主意多,而且他是练武的的奇才,天生就是天赋和潜力极佳之人。
后来这类的此试,便成了两国国力的较量,北狄人卯足了劲想赢,因为回到本国便可对国人吹嘘一番。
大燕自然也不服输。两国打了几十年的仗,如今无仗可打,自然会想着在这竞技比赛中赢过对方,为自己的国家争一口气。
导致参加文试的都是从本国选出的才学出众,颇具才名的才子,而武选的更是曾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两国有名的将领。
不论是文试还是武选成了两国较量的关键,后来还加入了马球,骑射等项目。
华裳道:“你如今也是云霓坊的掌柜,为何不是从你的工钱里扣?”
华裳也是爽朗的性子,当初被薛况表白心意后也着实吓了一跳,但她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薛家的三位公子都是那种偏俊朗秀气的长相,因为这张脸对薛况有了好感,几番交手之后,见他进步如此快,又肯勤学苦练,心中又添了几分欣赏。
原本薛况是打算等薛雁成婚后,再与她求亲的,可没想到宁王竟然中毒,突发狂症,便一直按着婚事不提,也是怕提起妹妹的伤心事。
华裳笑道:“你只怕永远都改不了那一毛不拔的奸商样。”
辛荣小声道:“我看这办法可行,一定能找到华神医,你是华神医最得意弟子,你成婚,他老人家不会不来吧?”
薛况刚组织了云霓坊的一场武试,忙了整整三天,吃住都在云霓坊中,几天未见华裳,便想念得紧,知她喜欢刺绣,见那一位参加武试的北狄女子身上带的香袋上的花样他从未见过,便从那女子手里将那香袋买回来,想着华裳见到了一定会喜欢。
他怀里揣着香袋欢喜进门。听到后院传来了阵阵笑声,赶紧前去凑热闹。
他探头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开心事呢?”
华裳突然回头,看向薛况,眸中含着深情,“我们成婚吧?”
薛况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华裳,努力地张嘴却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出。
他方才是不是听错了,她是说要成婚吗?
而华裳等了许久,却并未等到他说出半个字。又见辛荣等一干好友都看着她,觉得脸上无光,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气得掉头就走。
辛荣急得直跺脚,“你倒是答应啊!”
而言观却哈哈大笑,“第一次见华裳吃瘪,哈哈哈,方才她脸都绿了!第一次见到女子主动求亲,还被拒的。”
薛况瞪了言观一眼,终于回过神来,怒道:“你闭嘴!我想答应的,只是太突然了,我没想到。”
他既紧张又欣喜,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我愿意同她成婚。”
言观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对华裳说。人都跑了,还不快去追。”
辛荣突然认真说道:“华裳人长得漂亮,武艺又好,还是蝶影谷华神医的得意弟子,一手刺绣功夫更是出神入化,锦绣坊的绣品更是天下闻名。她从未受到如此挫折,我担心她想不开…”
辛荣的话还未说完,薛况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他担心华裳会出事,焦急的到处找人。他跑了大半条街,终于在仙缘桥的桥头见到了华裳,见地上扔了三个空酒坛子,薛况解下身后的披风,替她披在身后,“小心着凉。你想喝酒,我去给你温一温,别喝冷酒。”
华裳扔了他的披风,瞥了他手里的香袋一眼,“这是哪家的小娘子送的?”
薛况笑道:“我知你喜欢新鲜的花样,见着花样好看,我便从一位娘子的手里买下了它,是送给你的。”
“倒是难为你还记得。”
薛况上前握住她的手,替她系好披风上的绸带,“跟我回家,我为你温酒喝。”
华裳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怒道:“不用你管我。”
“我想和你成婚。”
华裳怒道:“迟了,我不愿嫁了,除非你跳下去。”她指着桥下结冰的湖面。
薛况却丝毫未犹豫,跳进了冰湖。华裳见他真的跳了进去,也吓坏了,唤了几声,却不见人答应,也跟着焦急跳了下去,直到薛况钻出了水面,紧紧拥着她,吻上她的唇,“我想娶你,我这辈子也只娶你。”
*
很快天黑了,薛雁便让人抬了木桶进来,又让人立了一道屏风,又亲手试了试水温,对坐在墙角的霍钰柔声道:“水温正好,霍郎可沐浴了。我先出去了,霍郎有事可唤我,我就在门外等你。”
薛雁便打算离开,身后传来霍钰的声音,“我们不是夫妻吗?”
薛雁欣喜地转身。
霍钰又道:“夫妻之间好像是可以一起洗的。”
见到了那浴桶,他的脑中总是浮现出一些画面,女子的肌肤如凝脂般美好,他的眸中染了几分欲色。
他低头看到…
好似有些异常。
“我可以试着不咬你,你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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