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傍晚七点还不到,ZR年度盛典现场早已人山人海。
ZR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男士杂志品牌,每年三月中旬邀请各行各业精英齐聚一堂,评选年度人物并颁奖。
最热闹的当属娱乐圈,上至顶流影帝下至十八线糊咖,都来光鲜亮丽走红毯,花枝招展去抢一两个镜头,生怕一不小心屈居人后。
明星多,粉丝就多。饶是盛典已经举办到第三十三届,但场外粉丝达到上万人,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一切离不开昨晚的微博热搜——
【爆——S姓顶流疑似出柜,对方或为某集团神秘大佬!】
配图是两个男人的合影。路灯下,孙姓顶流孙瑾之侧脸精致,很好辨认。
另一个男人只有背影,深黑西装,宽肩窄腰,比孙瑾之高了近半个头,看上去高冷又清贵。
画面中两人挨得很近,孙瑾之微仰头,轻踮脚,眼神难掩柔情,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亲上对方。
底下一堆粉丝控评:
[营销号别太离谱,人家不能是兄弟???]
[笑死,皮下腐眼看人基,之之不跟女星传绯闻你就拍男人?]
[我担入圈以来零绯闻,清清白白谁不知道?营销号造谣死全家!!]
[还集团大佬呢,什么集团你说啊!怂包不敢指名道姓,欺软怕硬???]
[一分钟,我要看到大佬正脸!]
[……弱弱举手,大家不觉得很好嗑吗?财团大佬X顶流小生,高冷禁欲系X阳光小太阳,我不管我先嗑为敬!]
[加一!我的gay达探测到他们绝对有一腿!]
[震惊!这就是所谓的遇1则0吗?孙顶流竟有如此娇羞一面?]
[腐女滚粗,少yy我们孙哥!]
[不是……12个小时过去了,大佬的身份还没被扒出来?这届网友不行啊……点烟.jpg]
[已知消息:图片背何是ZR年度盛典会场附近的喷泉,神秘大佬也来参加年度盛典?]
[我靠!你这么说我想买票去看了!!!]
[求年度盛典现场票,价钱好谈!]
[求年度盛典现场票,价钱好谈!]
[求年度盛典现场票,价钱好谈!]
[……]
借着孙瑾之绯闻的热度,年度盛典一票难求,看台票都被炒到五万一张。
以致主办方不得不加强安保。
究竟哪位大佬能让一线顶流露出如此深情的眼神?营销号拭目以待,粉丝们抓心挠肺,不止场外人满为患,网上更是吵翻了天。
“江老师,您也在刷他的绯闻?”造型师给江兰溪修眉,不经意瞥到江兰溪的手机。
镜子里的男生脸颊清亮,唇红齿白,被抓包时耳根因为窘迫泛起微微的粉色。江兰溪几不可察地嗯了声,赶紧摁下锁屏键。
这里是公共化妆间,不远处还有几个艺人正在化妆,江兰溪有点儿心虚。
说好的三百六十度防窥膜呢。
“什么绯闻?我兰哥传绯闻了?”助理小吴正埋头于消消乐,闻言从手机中抬头,茫然看过来。
小吴是公司的公用助理,谁有通告跟谁走,平时跟江兰溪关系最好,一听江兰溪参加ZR年度盛典,主动请缨跟来见世面。
江兰溪觑了他一眼,含糊道:“不是我,是前队友。”
前些年江兰溪以男团出道,孙瑾之是团队的C位。只不过孙少爷拿的是顶流剧本,迅速脱团单飞,拍戏转型跻身一线小生,剩下的他们几个成一盆散沙,各自谋生。
小吴哦了一声,重新埋头到消消乐中,嘴里嘀嘀咕咕,“孙顶流啊,主办方炒热度呗,话说现在的小女生不就爱看这个吗?叫什么耽美!”
江兰溪笑了笑没说话。
ZR杂志的受众以直男为主,没必要营销同性绯闻砸招牌。以孙瑾之在圈内的地位,更没必要给自己盖同性恋的帽子。
事实上,孙瑾之家有权有势,就算被拍到和女星牵手逛街,也没有娱记敢爆料,是为数不多的零绯闻男星,不少迷妹冲这一点垂直入坑。
昨晚的热搜,可以肯定的是,若没有孙家默许,营销号绝不敢放出来。
在看到眼高于顶的孙瑾之露出仰望般的眼神时,江兰溪对绯闻的真实度就信了八分。
他对孙瑾之并不感冒。只有一点,孙瑾之旁边那个男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造型师收起修眉刀,开始给江兰溪补粉底,声音更低了些:“我从你们成团一路追过来的,实话实说,舞台上您比孙老师耀眼多了,特别跳舞的时候,浑身上下跟没有骨头似的。”
江兰溪:“……”
他就当是夸奖了。
旁边小吴又回神了,插了一句嘴,“那是当然!兰哥刚出道那会儿热度可不比孙顶流差!别的不说,单说兰哥这双狐狸眼,会吸魂,没人能在这双眼睛下扛过三秒,孙顶流必须甘拜下风!”
化妆间吵吵闹闹,什么都听不真切。江兰溪笑着制止他:“别吹,被人听见该骂我登月碰瓷了。”
造型师果真去看江兰溪的眼睛。仔细一瞧,那眼珠明亮如潭,水光润润,蕴藏着说不出的青涩与纯情。
江兰溪眨眨眼,造型师的脸腾地就红了。
提起孙瑾之,江兰溪又想起照片里和孙瑾之站在一起的高大背影。
他应该认识那个人。
潘多拉魔盒在召唤,江兰溪鬼使神差再次摁下锁屏键,解锁手机。
“江兰溪你在磨蹭什么!别人都去候场了你还没补完妆?”身后暴躁发言打断江兰溪思绪,周围工作人员纷纷侧目。
是经江人王明匆匆赶来。
江兰溪措手不及,手一哆嗦,手机没拿稳掉地上,屏幕上孙瑾之的绯闻照片清晰可见。
王明低头看了眼,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道,“偷摸看绯闻不如和前队友一块儿走红毯,还能蹭点镜头。”
王明是惯会往人心里扎刀子的。 第二天一早,江兰溪和小吴汇合。
小吴看见了昨晚的热搜,吃早餐的时候尤其兴奋,神秘兮兮道:“哥,你知道昨晚你涨了多少粉不?”
江兰溪摇摇头。为了保证今天的状态,昨晚回完微信就休息了,没怎么看微博。
小吴得意洋洋伸出一根、两根、三根手指头。
江兰溪:“三千?”
“哥,你也太瞧不起自己!”小吴恨其不争,桌子拍得啪啪响:“三万!三万啊!”
江兰溪惊讶道:“……公司买的僵尸粉?”
小吴打包票说:“我偷偷问了公关部,他们才舍不得给你买粉。
这说明什么!说明涨得都是活粉!你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在考古你往年的节目,好多视频点击率都破百万了!”
一直到吃完早饭,江兰溪都云里雾里。
他这么受欢迎了吗?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如果没有演好网友心目中的仙尊,现在挨多少夸,将来就要挨多少骂。
江兰溪感觉到压力,一定加倍努力才行!
“哥,咱们的车还有五分钟到。”两人站在酒店门口,小吴跟江兰溪汇报出租车方位。
说话间,一辆黑色保姆车驶到酒店大堂前,司机下车拉开后座车门,一个戴墨镜的漂亮青年从车上下来,之后又下来三四个助理,人手一只拉杆箱。
好大的阵仗。
“孟尤竹?”江兰溪试探着叫了声。
他跟孟尤竹见面不多,认出孟尤竹也只是因为见过他身后的助理。
青年闻声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摘掉眼镜,露出清秀的眉眼。
表情却有一丝扭曲,“江兰溪?你不是”
江兰溪:“嗯?”
孟尤竹上下打量江兰溪一眼,又把墨镜带了回去,变回冷漠的样子,“有事,先走了。”
待人走后,小吴擦了一把额角的汗,“他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他今天应该去海城录综艺?”
“谁知道”江兰溪望了一眼孟尤竹远去的方向。
直觉告诉他,对方刚才好像有话要说。
片场空荡荡的,就连要上武术指导课的场地都不见人影。只有几个群演在玩手机。
看到江兰溪过来,都面露狐疑,“仙尊,开机仪式这么快结束了?”
江兰溪一头雾水:“啊?什么开机仪式?”
那些人更惊讶:“剧组改了时间安排,八点四十三分开机仪式,主演都去了呀,你不知道?”
江兰溪第一反应是自己错过了剧组的消息,赶紧拿出手机检查。
不管是微信还是短信,全部空空如也,就连未接电话都没有。
小吴也看手机,一脸迷茫:“哥,我也没收到消息。”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好奇,江兰溪来回检查好几遍,仍一无所获。
“剧组发微博啦!”一个嘹亮的女声打破了周边的沉静。
听到动静后,江兰溪一秒切进微博,置顶的《尘心记》官微发布了一则消息:
#尘心记开机大吉#秋水银堂鸳鸯比翼,天风玉宇鸾凤和声。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亦是十世姻缘的羁绊。
领衔主演:@SJ孙瑾之@演员白菲菲
领衔主演:@演员杜致远@演员张萍@演员孟尤竹
下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是主演们的群像海报,从男一女一到男四女四一应俱全;
第二张是带红色横幅的开机合影,俊男美女们纷纷比耶,个个笑得开怀。
江兰溪很清晰地看到,他要扮演的男三号,换成了他们公司的孟尤竹,今天早上刚在酒店遇到。
而关于昨晚他定妆照的微博,已无迹可寻。
一股凉气自脚底板直窜脑门。
“哥,是不是搞错了?”小吴很慌,“怎么回事?怎么换人了?”
周围人很快反应过来。
很明显,角色被换掉了,所以江兰溪不知道开机消息。
一瞬间众人眼底有同情,有轻怠,不见了江兰溪刚来时的热情。
江兰溪看了眼开机地点,打车大概十五分钟车程。他把手头的东西塞给小吴,迫不及待赶过去。
不是他吹,孟尤竹论身段论样貌哪样都比不过他,就连背后的靠山都没有张导出名。
他不相信张导会换掉他,一定有什么误会!
江兰溪到的时候刚散场,一群人有说有笑走来,走在前面的已经登上大巴车。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被簇拥的张导,一个箭步冲过去,拦在车门前。“导演”
孙瑾之抬胳膊拦在江兰溪身前,语气有些劝诫,“江兰溪,媒体还没走,有什么事回去说。”
昨晚江兰溪的经江公司蹭他热度,营销了一波AL男团,在外界看来,他们无异于被捆绑在一起。
后排的孟尤竹露出审视的眼神,一脸防御的姿态,生怕刚到手的角色被抢。
江兰溪面无血色,眼底满是焦灼。“导演,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张导拍了拍江兰溪的肩膀,颇有知名大导演的风范,“小江,你经江公司说你生病了,这段时间不方便跟组,祝你早日康复,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语气极为官方,再不是那晚咬他脖颈时色气的模样。
对方说完就绕过他上了车,随行的人也都没再理会他。
胃里翻江倒海,像有一根棍子在体内来回地搅,江兰溪几乎喘不上气。
现场有些记者还没走,看到江兰溪,纷纷举着话筒奔过来。
“你的角色是故意被换掉的吗?”
“张导说你身体出了状况,你刚从医院过来的吗?”
“你的定妆照吸粉上万,现在角色没了会不会很遗憾?”
“”
江兰溪摇摇晃晃后退几步,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剧组的工作人员就来清场,没有给他接受采访的机会。
被生病不过是给公众一个交代。江兰溪很清楚,要不是昨晚他的定妆照掀起了水花,连“被生病”的机会都没有。
回到酒店后,江兰溪给王明打电话,“王哥,我的角色……角色为什么被换掉?”
电话那头毫不客气,“我正要问你呢,你最近得罪了哪路神仙?”
“我没有啊”江兰溪被这一句话问懵了,“难道不是孟尤竹……”
“跟他无关”,王明打断他,“孟尤竹是男三号的备选,如果前天晚上你没有去找张导,男三号就会落在孟尤竹头上。”电话那头一字一句:“张导说,有位神秘大佬点名不要你参演。”
江兰溪如遭雷劈。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是孟尤竹背后的资本搞鬼,而是他得罪了人,张导也搞定不了的人,不许他参演《尘心记》。
江兰溪都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
他已经准备破罐子破摔,却被告知连自轻自贱的资格都没有。
“江兰溪,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王明催促道:“又或者你得罪了哪位大佬的小情儿?不,那样的话不至于连张导的面子都不给…
你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过?”
圈里人谁不知道,张导虽然好色,胜在广交朋友,重江湖义气,在哪里都吃得开。
如果是张导都应付不了的角色,背何应该很强悍。
娱乐圈人际关系复杂,被换角、被雪藏常有的事,对方但凡给张导留点面子,都不会说出不许他参演这种话。
接触过什么人?
这段时间,唯一的变数就是陈何良。
不,不可能。从重逢到现在,陈何良就没给过他一个眼神,又怎么会出手封杀他?
他们之间,不至于那么大仇怨。
“神秘大佬……是谁啊?”江兰溪愈加忐忑。
“公司出面问了,张导那种人精,一个字不肯透漏。”王明说。
“我真没有得罪人……《尘心记》不行的话,可不可以去其他剧组跑龙套?王哥我最近比较缺钱”
王明火冒三丈,“江兰溪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当务之急是弄明白你到底得罪了谁,我们才能做下一步计划,不然谁敢给你戏拍?”
挂断电话后,江兰溪颓然坐在地板上,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外面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小吴推门进来,说给他订好了下午飞京市的机票。
江兰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勉强笑了下,“你一口气说完吧。”
小吴:“……哥,公司拿你的微博发了条消息,说你生病了,要休养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既保全了面子,也给了粉丝们一个交代。
“还有……”小吴丧气道:公司说孟尤竹刚进组,助理不够用,要我不用回京市,直接过去帮忙。”
小吴走后,江兰溪打开手机登陆微博小号,搜索大号。
大号是公司在管,他拿不到登录权限。
[哥哥好好养病,保重身体,树林们等你回来!]
[呜呜呜还以为终于等到哥哥翻红了呢。]
[哥哥下次拍戏是什么时候,还能有这么好的资源吗?]
[路人表示真的很可惜,孟尤竹那么现代一张脸,和仙尊两个字一点不搭好吗?海报上拍的什么玩意???]
[兰粉别装路人了,我孟哥命里该火,凡事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
手机屏幕渐渐黑屏,江兰溪把头埋进手掌,久久未动。
嘴角的笑意僵住,江兰溪顶着四周探寻的目光,手忙脚乱捡起手机塞进衣兜。
小吴也第一时间把手机藏到身后,生怕被王明发现自己摸鱼。
造型师是主办方请的,自然不怵王明,不过手上化妆的动作快了不少。
王明说完就出去了,今晚大咖云集,他忙着应酬交际,江兰溪这等咖位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画完妆,江兰溪随手抓了一把头发,跟造型师道了声谢,迈开大长腿向红毯而去。
小吴跟在后面:“哥,真要跟前队友走红毯啊?”
江兰溪把手机交给小吴,抚了抚衣摆说:“我试试。”
小吴大吃一惊,“不是吧,哥,你去蹭孙顶流镜头,不得被人家粉丝嘲死啊。”
江兰溪笑笑,无所谓道: “不蹭连被嘲的机会都没有。”
混娱乐圈自尊心要不得,被嘲不可怕,怕的是籍籍无名,无人问津。
小吴握紧拳头,道:“好吧哥,那我就等着给你反黑了。”
江兰溪报以感激一笑。
以江兰溪如今的咖位,不够格出席盛典,碰巧他最近代言某个巧克力品牌,品牌方给了他一张门票。
在红毯入口磨蹭许久也没遇见孙瑾之。后面的人越来越多,江兰溪就被人群挤着上去了。
红毯尽头的舞台,不少摄像头对准他们。江兰溪立刻招手摆姿势。
看得出来,记者或者摄影师们很喜欢拍江兰溪。江兰溪体态正,长相好,天生的镜头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上相,最毒的黑粉也没黑过他的容貌。
能被拍到出圈的照片就好了,兴许能拿到几个试戏邀约。
然而站在台上不到三十秒——
“别拍了,清场清场!”
三五个安保人员挥着胳膊从红毯那头过来,所到之处气势汹汹,沿途艺人纷纷避让。
人群里有个人喊了一声:“视帝来了!”
如同指令一般,所有的镜头立刻投向红毯入口的方向。
江兰溪左右看了看,有几个不出名的小艺人仍站在舞台上,即使没有摄像头,还在搔首弄姿摆pose。
江兰溪有点儿窘迫,手指不自觉蜷起,不知道是去还是留。
安保人员已经走到台上,不耐烦作驱赶手势,催促道:“别蹭了赶紧走,没看到大腕来了?” 边说边推搡了几下,生怕他们脸皮厚,死赖着不离开。
“有水笔吗?我们还没签字。”有个小演员尤不死心。
“没给你递笔就是没有,不是所有人都能签字!”
名利场向来这样,没名气等于没人权。
江兰溪脸烧得厉害,趁乱钻进宴会厅找自己座位去了。
颁奖典礼风光无限,获奖感言精彩纷呈。江兰溪坐在外场倒数第二排,往前看全是乌泱泱的脑袋。
小吴溜进来把手机递给江兰溪,就去后门站着待命。江兰溪只有一张票,助理能进场就不错了,座位什么的想都不敢想。
江兰溪的肚子咕咕直叫,为了穿衣有型,今天一天只喝了一瓶橙汁,好不容易捱到散场,正打算带小吴去吃点东西,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经江人王明:
“散场后去顶楼,张导约了几位大佬吃饭,你去陪着,把握住机会。
孙顶流也在,多巴结人家没坏处。”
第 72 章 第 72 章
江兰溪还没来得及动作,孙瑾之抢先拿过酒瓶,手臂一挡,将江兰溪隔绝在社交距离之外。
“何良哥的酒我来倒,江兰溪你坐。”
江兰溪坐回原位,扯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掌心的汗。
真要让他倒酒,他都怀疑能不能拿稳酒瓶。
张导见江兰溪面色不好,朝主坐上的男人举了举酒杯,主动解围:“我这小演员没见过大场面,难免扭捏了点儿,陈总见谅。”
说完也不管陈何良喝不喝,仰脖一饮而尽,喝完特地翻转过酒杯空了空,一滴不落,诚意十足。
说实在的 ,张导算不上丑,常年搞艺术,多少沾点儒雅气质。就是年江大了些,五十多岁,皮肤有些松弛,看上去比江兰溪长了一个辈分。
不过张导最大的优点是护食,不会让自己人吃亏。
这也是很多艺人愿意跟他的原因。
没来由地,江兰溪有些难堪,正想解释两句,只见陈何良掀了掀眼皮,淡淡吐出两个字:“无妨。”
那双眸子淡漠疏离。
江兰溪脑袋“嗡”地一下。
这句“无妨”,是陈何良对张导说的,一丁点的视线都没有分给江兰溪。
饭桌上觥筹交错,笑谈往来更多是商业交易,江兰溪一句也插不上嘴,也没有插嘴的资格。
张导扔给江兰溪一只又一只虾,用眼神示意江兰溪剥虾壳。
虾是从加拿大空运来的,新鲜水灵,没有一点油脂,掐掉头,虾肉与虾皮丝滑分离,一点也不粘手。
陈何良坐在张导的右侧,江兰溪每次往张导的盘子里放虾,余光刚好瞥到陈何良的身影。
陈何良好像比以前瘦了,五官也更加冷硬,衬衫领部的钻石纽扣被解开,微微露出一截小麦色脖颈,硕大的喉结展露无疑。
是那种充满成熟男性的力量感,偏偏举手投足又是漫不经心的冷淡。
难怪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那个背影。
这样的陈何良,跟以前捉襟见肘的穷小子云泥之别。
“没想到孙少爷和陈总的关系这么好嗝要是粉丝看到孙顶流也会亲手给人剥蟹壳,怕是会把陈总骂惨。”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轻松,一个老板红着脸摇头晃脑。
江兰溪抬头去看,只见陈何良面前放了一个餐盘。里面橙白相间,是被剔好的蟹肉蟹黄。
“各位见笑,我哥喜欢吃蟹,我也喜欢吃,顺手的事。”
孙瑾之表情坦荡,语气大方,好像真的是举手之劳。
江兰溪垂下头去,不敢去看陈何良的反应。
当年出去吃饭,都是陈何良亲手给他剥蟹剥壳,他还挑三拣四蟹肉剥得不完整。
那时陈何良怎么做的?陈何良会容忍他所有的小脾气,用牙签一点一点把蟹腿肉剔出来,亲手喂给他吃。
他却从来没有多问一句,原来陈何良也喜欢吃蟹。
手背被人捏了一下,江兰溪回神,见张导笑眯眯道:“小江,我记得你也是A大毕业的?说起来,你跟陈总算得上校友呀。”
你想拉关系别带我啊。江兰溪尴尬笑笑,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孙瑾之眉梢一挑:“不对啊江兰溪,我记得你没有大学文凭吧。”
莫名其妙的敌意让江兰溪怔了一下。
江兰溪无所谓地耸耸肩:“嗯,我大学肄业,比不了陈总,不只是A大杰出校友,还是常青藤的高材生。”
张导就哎呀一声:“能进A大已经很不错了,有几个能像陈总这样厉害的听说前段时间陈总给A大捐了几栋楼,果然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语气不无羡慕,巴不得那几栋楼是投在他的戏上。
席间又是一阵吹捧。
张导开了个好头,话题便从商业互吹转移到陈何良这个人有多么优秀。
陈何良波澜不惊,偶尔才会点一两下头。
江兰溪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以为陈何良听到他大学没毕业会惊讶,然而没有。
陈何良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好像不会沾染任何人类的情感。
“小江,问你话呢,平时看你挺灵的,今天怎么跟木头一样?”
张导大着舌头,略有不满地掐了一把江兰溪的侧腰。
江兰溪躲闪不及,“啊”地痛呼出声,茫然地看向张导:“什么?”
不自觉的反应最勾人。
如果面前有一个镜子,江兰溪再痛也不会让痛楚泄漏半分——
眼尾泛出的生理性的水痕模糊了五官本来的精致与张扬,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像热气腾腾刚出锅的白豆腐,盈盈一握的破碎感,让人忍不住肆意揉捏。
张导呼吸一窒,要问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旁边一个老总见有些冷场,解释道:“问你在上大学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陈总的丰功伟绩?”
视线齐齐向他看来,江兰溪恨不得钻进桌底。
听说过?那些人就会缠着他问听说过什么。
陈何良拿过什么奖,得过什么荣誉,他再清楚不过,当着陈何良的面,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没听说过?陈总是今晚的主角,你敢说没听说过?肯定被嘲情商低眼皮子浅。
张导抬手蹭了蹭江兰溪的眼眶,大着舌头说:“怪我没轻没重,把你弄疼了,你别哭,我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一边说,手掌往刚才掐过的方向而去,似乎想要给江兰溪揉一揉。
江兰溪就势抓住,“张导我没哭,一点儿都不疼,真的。”
其他人纷纷赞扬张导怜香惜玉,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伏。
江兰溪的注意力已经游移到余光之外,那里孙瑾之凑到陈何良耳畔说着悄悄话,陈何良点了一下头,随即站起身。
椅子后退发出尖锐的呲拉声,打断一室暧昧。
“抱歉各位,有急事,先走了。”
“何良哥,我送你。”孙瑾之也跟着站起身,拿上陈何良的西装外套跟在陈何良后面。
谁也不敢强留陈总。众人纷纷站起身恭送。陈何良说了声留步,大家便没有再动,只有孙瑾之跟了出去。
江兰溪悄悄松了口气。
是不是有急事他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陈何良在A大读书的日子就是一段屈辱史,一段被他“包养”的屈辱史。
那时候陈何良既要奔波打工,还要哄着他这个大少爷,怎么可能愿意听别人谈论大学时光?
这群人,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陈何良能给好脸色才怪。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江兰溪又被张导缠住,咸猪手死死箍住江兰溪的腰,嘴唇像蛇一样往雪颈处乱蹭,酒气熏了江兰溪一身。
江兰溪求助般看向一同就餐的大佬们,他们却留给他一个暧昧的眼神,然后成双成对都走光。
江兰溪没指望那些人帮他。
从他来赴这场晚宴,别人就把他和张导绑定了。
江兰溪一路拖着张导沉重的身体走到马路边,腾出手叫了辆车。
这会儿晚高峰,打车的人多,等了一刻钟司机才到。
江兰溪告诉司机一个地址,硬生生把张导塞进后座,直到出租车拐了个弯消失不见,江兰溪才转身往回走。
没走两步,左前方白色强光刺眼,像是有车打开了远光灯,江兰溪忙捂住眼睛。
下一秒,一辆黑色加长车从侧边冲出来,堪堪擦着江兰溪的身子右转。江兰溪侧身一躲,差点被带倒在地。
江兰溪差点破口大骂,看清车标时,硬生生忍住。
宾利,豪华款,预示主人非富即贵,他惹不起。
揉腰站稳后,江兰溪死死盯着这辆车,心想对方高低得给他道个歉。
对方却一脚油门走远了,留下一地车尾气。
车外后视镜一角,一枚宝石蓝玉髓袖扣被昏黄的路灯一照,反射出刺眼的蓝光-
凉水冲过脸颊,缓解了些许灼热,昏沉的脑袋也清醒了些。
江兰溪对着镜子,抬手摸上锁骨,红色小痣齿印清晰。
他把沾了酒渍的衬衫叠好收起来,给王明发了一条信息。
“王哥,张导的戏我不太适合,别考虑我了。”
自尊心这种东西,江兰溪已经所剩无几,直到见到陈何良,他才记起少年时的自己也曾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如果说现在的他还有看重的东西,那就是不想被陈何良看轻。
回酒店的路上,他盯着车窗外纷繁的霓虹灯光,反复想了很多次。
也许命运就是个轮回。许多年前,他见过陈何良最落魄的模样,那时他认为自尊心这种奢侈品穷人就不配拥有,陈何良天生就该在他面前弯腰。
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变成旁人的“盘中餐”,却还妄想在陈何良面前挽回被折辱的尊严,何其可笑。
很快电话铃声响起,江兰溪深吸一口气,点了接听。
下一秒,咆哮的嗓音通过电流一丝不拉传进他耳朵。
王明吼道:“你把张导怎么了!”
话里话外生怕江兰溪把张导打了。
江兰溪苦笑。他再也不是刚入圈时的刺头,受了委屈也只会找个角落舔抵伤口,哪里还敢伸手打导演。
所有的狂妄骄傲都被磨平了棱角,逐渐圆润,变成平庸的石头。
顿了顿,江兰溪回:“饭后他喝醉了,我叫了车送他回酒店。”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继而又愤愤指责:“你已经半年多没进组,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我看过剧本,张导留给你的男三号,人设很丰满,网上呼声比男主还高,这种角色谁演谁火!张导已经很有诚意,换别人早就主动扑上去了——”
王明的话没有一点水分,男三号可以说是待播流量剧里最火的饼。这一点江兰溪不得不承认。
可是天下从来没有白来的馅饼。
江兰溪故作轻松道:“王哥,换一个吧,李导王导随便什么导……”
只要不是张导。
王明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当买菜一样挑三拣四?你要搞清楚,你已经过气了!要不是张导看上你,你这辈子没有翻红的机会!明天你就找张导道歉去!拍完张导的戏之前,我不会给你接任何工作!”
嘟声后一阵忙音。
第 73 章 第 73 章
饭店大堂,水吧。
一直到晚上十点,电梯门打开,交谈声在空旷的大厅激起回音。
纷杂人声中,江兰溪辨别出张导雄浑的音色。
他站起身,目不转睛盯着张导的方向。
远远的,张导的眼角笑出了一圈褶皱,看样子事情谈成了。
人在高兴的时候什么事都好商量,江兰溪稍微放下心来。
江兰溪长得好看,皮肤白皙,腿长腰细,在大堂的水晶灯下,整个人都在发光,让人不能轻易忽视。
张导一眼就看到了江兰溪,微微挑了下眉,然后继续送投资方出酒店。
江兰溪远远的跟上去,直到投资方离开,才迈步上前。
“张……张大哥。”江兰溪敛着眉眼,递过去一杯热牛奶。
张清远兰睡前一定会喝热牛奶,这是江兰溪跟人打听到的小细节。
红润的唇瓣上下阖动,被灯光一照,水光潋滟。“牛奶现做的,还热乎,给您睡前喝。”
张导低头看了眼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似笑非笑地往江兰溪方向一推,又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咬住,含糊道:“这么多天没消息,还以为你对我的剧没兴趣。”
江兰溪把牛奶放到大理石平台上,很上道地接过张导手中的打火机。
明黄的火光跳跃,昏暗中映出张导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江兰溪给张导点上烟,“能上您的戏是我的荣幸,上周有一些私事,怠慢了您,今天专程来给您道歉。”
张导也不揭穿他,吐着烟圈欣赏江兰溪窘迫的神色,直到烟雾升腾,在两人之间升起一道屏障。
江兰溪听见他说:“小江,我不跟你拐弯抹角,你也别跟我讨价还价。
这个角色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不用我多说,既然你诚心来找我,我就当你考虑好了。
剧组里我可以给你留几分面子,剧组之外……”
张导一字一顿:“你得随叫随到。”
江兰溪身子一僵。
张导做导演几十年,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都别想瞒过他的眼睛。察觉到江兰溪不对劲,轻嗤道:“不乐意就走,我不强人所难。”
江兰溪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漂亮的眉眼在暗夜中格外有风情。“我的荣幸。刚才只是在想,上周您喝醉后,我不该叫司机送您回去,应该亲自送您回酒店。”
张导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视线再次投向大理石平台上的那杯牛奶。“你记好了,牛奶我只喝焦糖的,你这杯加的白糖?”
这一点江兰溪没听说过,连忙道歉:“抱歉张导,下次一定记得。”
张导爽快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房卡, “也别下次,就明天吧,明天你去影视城拍定妆照,晚上去洲际大酒店找我,也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清澈的嗓音,隐隐有些耳熟:“原来是张导,刚才看着像不敢认,好巧在这里碰到。”
江兰溪回头一看,是孙瑾之。
孙瑾之从大厅入口处而来,两侧还有两个人,左边那个江兰溪认识,韩家大公子,韩晋,比他大三四岁,刚接管自家娱乐公司。
右侧那个……又是陈何良。
男人一袭黑色衬衫,轮廓锐利,黑眸深邃。
他单手插兜从容走来,所过之处如青松覆雪,夜风星辰化作陪衬。
江兰溪慌慌张张把房卡塞进衣兜,慢慢挺直了腰,并觉得下次出门有必要看一看黄历。
他手忙脚乱,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在那张房卡上停留一秒,转瞬移开。
张导快步迎上去,跟走过来的三个人依次握手,嘴里说着客套话:“陈总,韩总,小孙,真巧,你们刚吃完?早知道咱们凑一桌呀。”
单是孙瑾之倒不至于让他迎上去。
重要的是孙瑾之身边的两个人,潜在的大投资方,随便砸点钱都能让他搞一部大制作,可不得笑脸相待?
江兰溪跟着走到张导身边,点头致意,“韩总,瑾之…陈总。”
握手的礼仪向来是“尊者决定”。
江兰溪的手心已经微微汗湿,想着如果陈何良跟他握手会不会蹭对方一手汗。
幸好陈何良依旧没给他眼神。
“远远的看见张导拥着一个小美人,瞧身段还以为是哪位美女,原来是江小公子。”
韩晋风流的桃花眼从上到下扫了江兰溪一个遍,像是在品鉴,啧啧道:“好久不见,江小公子越长越嫩,要不是离得近,我都不敢认。”
“韩总别打趣我了,我这都是美容针的作用,哪里比得过韩总玉树兰风,一举一动都是自然美。”
不是没听出韩晋话里话外的轻佻,他却没有立牌坊的资格。
江家破产前,几乎和韩家平起平坐,他和韩晋难免被拿来比较。后来他家破产,韩家抓住风口飞升,韩晋也成了他高攀不起的人物。
韩晋见江兰溪也不恼,反而顺着他说奉承话,不由挑了挑眉,“嘿,你如今比过去长进多了,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江兰溪就笑。
众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主要是韩进和张导在聊,期间张导见陈何良抬手看了眼手表,马上猜到陈何良想走,忙不迭道:“我和小江还有事要谈,先行一步,各位下次再聚。”
“成,张叔先忙,有机会一起喝酒。”韩晋随意挥了挥手。
不知怎么的,江兰溪总感觉陈何良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那杯热牛奶。
这一幕竟如此熟悉。
那是在更久的以前。
有一次他在篮球馆打院际杯,打完球后满头大汗,口渴得不行,给陈何良打电话让他送一箱水。
三伏天,大太阳。
有队友劝他说门口小卖部买点冰水得了。他是怎么说的来着,“陈何良是我跟班,可听话了,就让他送。”
“不是,兰哥,陈何良可是理学院的风云人物,他能听你话?”
那时的他,傲娇得像开屏的孔雀。“不信你等着!”
很多人将信将疑,认为他在说大话。
陈何良什么人啊,作为学生代表在全校面前发言的大学霸,怎么可能听他一个纨绔公子哥儿的使唤。
所以当陈何良扛着一箱冰水到达篮球馆的时候,一群人都惊呆了。
他当时一点儿没给陈何良面子,指使陈何良挨个给那些人递水,甚至连对手们的水都让陈何良一一送到手中。
经过那一次,他江兰溪一战成名,不是因为篮球打得好,而是因为学校顶顶有名的,以不近人情著称的陈学霸居然真的对他言听计从。
记忆回笼,江兰溪望着陈何良一行远去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
陈何良会想什么呢?说不定幸灾乐祸他江兰溪也有今天。当初他如何趾高气扬对待陈何良的,现在都一一遭到了报应。
宾利车划破黑夜,汇入车流。
陈何良开车,孙瑾之坐在副驾驶,两个人都规规矩矩。
韩晋坐在陈何良后面,大剌剌往后座一仰,两只脚搭在驾驶位上,拉着腔调对两个人说:“江兰溪这个花蝴蝶,上大学的时候就养小白脸,现在风水轮流转,求着别人包养他来了。
不过这回他傍上张清远,怕是离翻红不远了。
哎瑾之,他好像跟你有点撞型吧?你有没有危机感?”
孙瑾之下意识看向驾驶位上的男人。何良哥向来开车极稳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晋开口的那一刻,他感觉车子晃了下。
“娱乐圈撞型的还少吗?我无所谓。”孙瑾之耸耸肩,回头看向韩进,好奇问道:“江兰溪上大学的时候还养过小白脸?”
韩晋撇撇嘴,“那会儿我在国外,听别人说的。他家还没破产,他包养了一个学霸,不止变着花样欺负人家,还让人家给他的白月光当牛做马。
要我说他现在就是活该,当初怎么欺负别人的,现在就怎么被别人欺负。
可惜白瞎了一张好脸,便宜了张清远。”
孙瑾之问:“白月光?京城做生物医药的程家?”
韩晋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
孙瑾之:“……成团的时候那位程少爷探过班。”
孙家的根基在海市,和程家一南一北,经营业务大相径庭,一直没什么交集。
那位程家少爷是他们的同辈人,年江轻轻已经是A大理学院教授,生物医药领域的专家。
“他和程斯辰还没断?你具体说说…”
韩晋挪了挪屁股,鞋子蹭过上好的皮质座椅。
“脚下去。”陈何良淡淡道。
“嗯……嗯?什么?”韩晋没听清。
“脚,放下去。”陈何良没有感情地重复一遍。
“啊?蹭到你头发了?不能啊,我收着呢。”韩晋面露疑惑,老老实实把两条长腿地放了下来。
孙瑾之瞥了眼陈何良的侧脸,仍旧面无表情,好像刚才一瞬间的冰冷只是自己的错觉。
差点忘了,何良哥最讨厌背后议论人是非。
“我跟江兰溪没那么熟,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孙瑾之乖乖把嘴闭上了。
徒留韩进一人抓耳挠腮,好奇死了。
送完两人已近凌晨,陈何良回到陈氏集团的顶楼办公室,又处理了一会儿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电脑往后一推,走到落地窗前,吸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灯光霓虹构筑成海市蜃楼。
朦胧,华丽,迷人眼。
良久,掸了掸烟灰,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王助,你去联系张清远,就说他想要的投资我同意了,前提是——”
王总助屏息,生怕错过老板的每一个字。直觉告诉他,陈总接下来说的“前提”很重要。
前些天陈总参加完一场应酬回来,交代过他如果有娱乐圈相关的投资一概不理。
他猜想陈总刚回国,又刚接管陈家,应该想低调做事。
和陈总共事以来,陈总向来言出必行,从不出尔反尔,今天怎么会……?
电话那头顿了下,王总助听见自家总裁冰冷的声线:
“——我不希望在那部戏中看到……”
王总助竖起了耳朵。
挂断电话后,唯命是从王总助头一次对自家总裁的指令陷入迷茫。
据他所知,陈总一向以理性著称,如同机器AI没有感情,从没有过意气用事的时候。即使之前有小演员蓄意勾引或爬床,顶多被轰走警告一番,这回居然直接封杀?
一定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把陈总得罪透了。
王总助在心里默默为那位小演员点了一炷香。
可怜的人儿,怕是还不知道得罪陈总的代价呢。
第 74 章 第 74 章
那晚张导扔给江兰溪一张房卡,告诉江兰溪第二天去剧组拍定妆照,拍完就去洲际大酒店。
回家的路上,江兰溪往江婵的手机上发了条简讯,告诉江婵这周进组,周末回不来。
又给她转了一笔生活费,叮嘱她不要节省,按时吃饭。
寄宿生的手机由班主任保管,周五下午才能给到学生本人。
江兰溪正要订机票,经江人王明的消息跳出来。
[明早七点飞横店,票务信息一会儿发到你手机。拍戏这段时间,还是小吴跟你。]
小吴就是跟他去ZR盛典的兰时助理。
不得不说,张导办事就是迅速,这边刚许给他角色,那边王明就收到了剧组通知。又是机票又是助理的,明显能感觉到王明的态度不一样了。
江兰溪蜷了蜷手指,回:[谢谢王哥。]
第二天一早,江兰溪和小吴汇合,从首都机场起飞。以江兰溪现在的咖位,按照公司规定只能坐经济舱,VIP通道想都不要想。
好在粉丝不多,也没人组织接机,不用担心造成安全隐患。
上飞机后,小吴拿出眼罩、毯子备用。江兰溪从包里翻出几块牛肉干,问小吴吃不吃。
小吴毫不见外将肉干揣进兜里,眨了眨眼,“哥,王哥昨晚通知我的时候我高兴坏了,你是不知道,再晚一天啊,我就被分给孟尤竹了。”
孟尤竹是公司力捧的艺人,人长的很清秀,就是架子大得很,出门必定三四个助理随行。就这还不够用,每次都要从公司抽调公共助理。
江兰溪不好评判什么,避重就轻道:“说明咱们有缘。”
小吴点头如捣蒜:“哥,我在网上查了下,你的戏份挺重的,网上都说谁演谁爆,等你火了能不能雇我做私人助理啊,我再不想每天跟着不同的人东奔西跑了,老是做小工,一点地位都没有。”
小吴和经江公司签的劳务合同,算是机动人员,哪里需要就去哪。
私人助理的话,需要艺人自掏腰包给助理发工资。
江兰溪和小吴很对脾气,但也不敢打包票,“能不能火都是玄学,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小吴:“反正我觉得能火,等到了剧组我就在房间供个菩萨,天天许愿你大红大紫。”
江兰溪被逗笑了,“成,借你吉言,我要真火了,一定第一时间聘你做助理。”
五个小时后,两个人下了飞机。饭都没顾上吃,匆匆赶往剧组。
目前还没开机,片场只搭了简易影棚,一些演员正在进行体态训练,有几个还是熟面孔。
江兰溪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把带来的咖啡放在公共区域,让大家自取,又把行李交给小吴,去找卫生间。
卫生间是兰时搭的,很隐蔽,江兰溪找了好久。
完事后,裤子还没提好,隔壁女厕传来议论声。
声音不小,江兰溪听得一清二楚。
女A:“男三是江兰溪演?他不是快糊了吗?”
女B:“听说张导指定的,就要他演。”
女A:“张导?该不会是”
女B:“各取所需呗,张导什么性子谁不知道呀。”
女A:“啧,可惜了江兰溪那张脸蛋,只能说张导艳福不浅……诶,他以前是不是孙瑾之的队友?那个什么男团?”
女B:“就是他。说起孙瑾之,我男朋友跟我说,恒远的陈总为了孙瑾之,给咱们剧组追投了五千万!看来啊,他们确实有一腿!”
女A:“啊?怪不得那位陈总拒绝了那么多名门千金……孙瑾之命真好……”
女B:“孙家本身也不差吧?只能说强强联合,说不定过几天就能看见陈总探班”
直到说话声消失不见,江兰溪才从厕所隔间走出来,凉水搓了三次脸才勉强清醒。
他们确实有一腿……这句话像魔咒在他脑海中飘荡。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以至于他都来不及细想五千万是多么巨大的数额。
那是他江家债务的半壁江山,是他出卖自尊汲汲钻营的渴求妄想。却是陈何良捧佳人一笑的不值一提。
摄影棚内,工作人员早已各就各位。
三套衣服三种造型,江兰溪提前做过功课,熟悉过台本,对角色性格早已刻进骨髓,每个造型基本一次过。
片场老师们也慢慢放松下来,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男三号就是这种感觉,仙气飘飘,又有一丝悲天悯人的忧郁……袖子抬高一点,剑花再挽得漂亮些……
对,就是这样!”
摄影老师越来越满意,最后索性掐了烟,扛着镜头在江兰溪身边疯狂点快门。
旁边人也议论,“没想到扮相这么自然,张导果然眼光毒辣。”
“比男一号还亮眼,看来孙顶流要被艳压喽。”
“那不一定,男三号服化道加了不少分,如果像孙顶流那样扮作乞丐,可能还不如人家。”
听到张导名字,江兰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别人提起他和张导不可说的交易。
好在接下来的话题都在讨论他和孙瑾之谁更好看,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不一会儿,有个学徒模样的人拿着手机进来,恭恭敬敬捧给摄影老师。“老师,张导的电话。”
摄影老师拍得正嗨,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过很多次,我工作的时候不许打扰!”
说完指着江兰溪,“你,不要停,继续挽剑花。”
小助理面露难色,“老师,张导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您务必接听。”
摄影老师皱了下眉,示意助理将电话放到自己耳边,手上快门依旧未停,不放过每一个镜头。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江兰溪看见摄影老师的手停了,随即慢慢地直起身子,额前拧出川字。
对方神色越来越严肃,江兰溪内心涌起一股不安。
难道张导说的话和他有关?要不然摄影老师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江兰溪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什么,只能靠只言片语猜测。
“确定?”
“我觉得他很适合我把定妆照发你。”
“那好吧。”
他们果然在谈论自己。
摄影老师挂断电话后,江兰溪微微歪着头表达自己的疑惑。
摄影老师又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摁灭。“换服装,拍下一个造型。”
因为这句话,江兰溪吊着的那口气终于喘了出来。
拍完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期间张导的助理来电话,告诉他张导很忙,今晚不必等。
江兰溪巴不得张导一直忙下去,脑子开始盘算着晚上吃什么。
车上,小吴翻了翻从剧组领来的资料:“哥,按照剧组安排,明天九点你要去片场接受武术指导。”
“行,那我们早点过去。”
要演好仙尊,体态要美,打斗的姿势也要帅。江兰溪不是大咖,没有替身,所有的打戏都要亲自上阵。
没一会儿,微信多了几十条消息,都在问他《尘心记》选角的事,其中好多八百年没联系过的躺尸朋友。
《尘心记》男三号是二三线小生们的梦中情饼,如今被江兰溪捡到,有的恭喜他终于有机会翻红,有的则刺探军情,明里暗里问他有什么路子。
不过拍了个定妆照,怎么人尽皆知了?
江兰溪满腹狐疑地点进一条微博链接。
——恭迎碧落仙尊下凡。[赞] [赞] [图片]
不是刚才拍的定妆大片,是手机抓拍的侧面照,看角度应该是某位工作人员发出来的。
照片中脸部被反光板挡得有点糊,反倒增添了几分朦胧感,飘然出尘。
[淑芬表示很满意!仙尊就该长这个样子!]
[淑芬意满离!]
[淑芬意满离!]
[无人在意,这不是我们哥哥的前队友吗?糊咖挂件又在吸我们哥哥血?]
[八百年前的小破团,瑾之哥哥根本不在意好吗!专注自家,别给眼神!]
[呵呵,那些糊咖队友,哪次不是蹭之之热度才有的镜头?惨还是之之惨!]
[抱有我家哥哥,勿cue!]
[不要给热度!别给瑾之哥哥招黑!]
[笑死,你家瑾之哥哥又不是没扮过仙尊,忘了删评破防的时候了?这位才是真神仙!]
[剧组内部人员揭秘,陈年老师对这位选角非常满意,拍了整整1个G的照片!]
[兰兰舞姿绝绝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图片][图片]!不愧是舞担,打戏肯定更惊艳!]
[指路我们小糊咖成团初舞台[链接][链接],宝藏男孩入股不亏!]
江兰溪看到的时候,#AL男团仙尊#的tag已经上了文娱热搜榜,就连原著作者也点了个赞。
最近各路大神出新剧,热搜挺难抢。江兰溪往下翻了翻,除了以前的老粉和路人粉,还有不少眼熟的营销号以及水军号。
大概公司见有了热度,又给他加了一把火。
如此一来,也算变相官宣。
心跳得很快,几乎溢出胸腔。
好像回到了刚成团的时候,所有的聚光灯都照在他身上。
江兰溪舔了舔唇,一口气喝掉半瓶矿泉水。
那时的他啊,尚未削去锋芒,以为前路是通天坦途。
他跳转回微信,挑了几条回复,只说能接到角色是运气好,被天上的馅饼砸了脑袋。
第 75 章 第 75 章
钥匙插进锁孔,启动power键,松手刹,踩离合,脚抬起,去踩油门。
发动机发出一声轰鸣,刚起步就戛然而止。
车子熄火了。
再次启动。
钥匙刚转半个圈,又熄火了。
于是重新插入车钥匙。
他不知道为什么点个火这么难,明明只是钥匙转一圈而已,平时无意识就能做成的一件事,今天的钥匙却好像长了锈,转起来好吃力。
这把伞,是那晚和陈何良散完步,陈何良拿给他的。雨越下越大,河边的人快走光了,回去的路上碰见大虎。大虎说秦羽交代了,务必把他送到家。
于是他坐上大虎的座驾,和陈何良说了再见。陈何良就把那把伞折起来递给了他。
大虎问他什么时候和陈少这么好了,他是怎么回的,“刚才河边散步时认识的,就打了个招呼,其实不熟。”
点头之交都算不上,顶多算萍水相逢。
陈何良的圈子八方神通,非富即贵,更何况江知竹对他的厌恶摆在明面上,江兰溪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融进去。
可还是忍不住带这把大黑伞出门,好像握住一样的伞柄,就可以偷一点人家睥睨人间的傲气似的。
下次吧。
下次把伞带到江家去好了。江知竹和陈何良关系好,还给谁都是一样的。
出租车停在东五环外一家度假式庄园。
安保很严格,没有录入的车牌号进不去,江兰溪下车,背着琴往里走。
这会儿雨小一点,不必撑伞,他就把伞当拐杖“嗒嗒嗒”杵着。
途径拐角,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他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拐角处楼与楼的缝隙里,被灌木丛遮挡的地方,靠墙站着两个人。
两个男的,一高一低。低一点的赤着上身,肤色奶白细腻,裤子松垮,高的那个肩膀很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斜斜敞开,被揉得有些皱。
江兰溪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死角,前方一棵乔木遮挡住身形,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他看见奶白肤色男孩慢慢蹲下去,去碰另一个男人的裤子纽扣,带着讨好的笑,“陈少,人家不止小提琴拉得好,口琴吹得更好”
江兰溪有点站不住,想把黑伞杵在地上好让自己站稳,又怕伞尖触地发出声音惊扰这方土地。他想跑,又怕被发现有人窥视。
那两个人他认识,一个是黑伞主人,一个是乐团同事。
进退两难。
刚才安保不让出租车开进来的时候应该争取一下的,江兰溪懊恼地想。
牙齿和金属拉链磕碰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就在江兰溪思考会不会遇见一场活春宫,小提琴粗暴地划过G弦,不同于那晚亮马河畔的低沉温柔,男人揪着叶辰的刘海把叶辰甩到一边,动作称得上粗鲁,江兰溪听见他不耐烦的声音:“今天没心情,一边呆着去。”
叶辰在乐团以高冷形象示人,何尝受过这般气,江兰溪猜想叶辰一定会发火,然后两个人大吵一架,谁成想叶辰笑意未减,反而爬过去抱住男人大腿,“爷最近总是没心情,是不是看上别的小妖精了?”
男人发出一声轻笑,眼底凌厉散去几分,挑起对方下巴,眯着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看上谁还要跟你报备?”
叶辰仰头嗔笑:“爷看上谁都不打紧,不能不要阿辰。”
江兰溪觉得喉咙有些渴。要说今天之前他还能说服自己那二人高山流水遇知音,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事实比传闻更可怕。
他对陈何良的印象停留在那日晚风河畔撑伞而行的贵公子形象,哪想对方竟有如此不正经的一面,活脱脱一个小痞子。
更让他惊讶的是,平日鼻孔看人的乐团首席叶辰,在陈何良面前竟然就像一条……狗。
几只喜鹊飞来,扑棱棱压下树叶,积水便哗啦落下来。江兰溪不敢再看,握紧琴包背带,在杂音掩映下匆忙离开。
候场室里,江兰溪调完琴弓,正在往弦上涂松香,门吱呀一声开了,他闻声望去,见到一个老熟人。
叶辰一身西装干净利落。见到江兰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不知道的绝不会想到眼前的冷酷帅哥刚才还在草丛里作媚态模样。
叶辰打开琴包拿出琴,随手调了几个音,忽地开口:“喂,你是第几个?”
江兰溪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在跟他说话,回道:“中场茶歇之前。”
托秦羽的福,大虎特意给他安排了好位次,拉完琴后刚好和与会嘉宾结识一番,为下一次商演寻找机会。
叶辰就哦了一声,“我是压轴,换一下琴用。”
江兰溪怔了一下,皱眉道:“为什么要换?”
叶辰理所当然:“你的琴音质好一点。”
“???”
老实讲,叶辰的琴也很不错,毕竟是乐团第一小提琴手,琴就是饭碗。
灵光一闪,江兰溪猜到叶辰的目的——因为陈何良在。
吴主任很明确地说过,陈何良喜欢他这把小提琴的音色。他以为平日叶辰托吴主任借琴是因为当面借不好意思,这时看到对方眼底的轻慢,才知道对方是不屑搭理他。
江兰溪抿了下唇,“我不换。”
叶辰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江兰溪想到叶辰会心生不快,却没想到叶辰做得那么绝。
临上台前,也就上个厕所的功夫,江兰溪回到候场室,琴就不见了,叶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桌面上一把平平无奇的小提琴。
江兰溪连忙给吴主任打电话要来叶辰号码,打了五六个也没打通。直接给他气笑了。陈何良那种身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叶辰这是有多怕陈何良知道这把琴真正的主人?
这时工作人员敲门提醒:“江老师,上个节目马上结束,您准备一下。”
琴面上一层灰尘。江兰溪随便勾了几个音,音质一般,音准偏低,他上小学时都不用这么差的琴。
时间已经来不及,他凭经验调音准,又用松香膏抹了遍琴弓,将就凑合用。
这种商演场合,主打氛围营造,江兰溪选了几首轻缓的曲目,旋律慢一些杂音会比较少。
唯一的不好是琴太拉胯,听起来刺刺拉拉,远没有他那把意大利百年云杉木的温暖徜徉,也不知道叶辰把他琴藏去了哪里。江兰溪有点心不在焉。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主办方大虎客客气气地给陈何良倒了杯酒,唏嘘道:“秦羽把这位江少爷的琴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要我说也就脸能看一看,琴拉得真不怎么样,还是陈少眼光高,一眼就发现了叶老师这样的宝藏。”
陈何良单手插兜,懒懒地靠着壁柜,酒杯被他修长的手指把玩,气泡咕嘟咕嘟往外冒。
台上人腰细腿长,修身的西装在臀胯处勾勒出曲线,再往上,长睫毛随琴音阖动,覆盖住眼波朦胧,似芙蓉照水,细蕊轻颤。
《新春乐》中段第三个尾音走了半个调,陈何良勾了勾唇,转头就走了,只留下四字评价:
“确实,一般。”
江兰溪拉完就迅速下场了。他敢说这是二十几年来最大的事业滑铁卢,当初考级都没拉这么难听过。
他现在只想找到叶辰,问问那个混蛋把他的琴丢去了哪里。至于结交大咖寻求下一次商演机会不敢再想,就今天这个水平,他都没脸跟人自我介绍。
再回到候场室,江兰溪一眼就看到了桌台上他的琴包,快步走过去,自己的琴安安稳稳躺在里面。
江兰溪长舒一口气,这狗东西,还算有点良心。
这里是别人的场子,他不可能和叶辰闹开给主人家找不痛快。这笔账只能日后再算。
天阴沉沉的,庄园里开了路灯,雨珠连成一片幕帘。江兰溪没心情吃晚宴,撑开大黑伞,给大虎发了个有事先走的信息,挎上琴包走进雨幕里。
身后有车辙声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回头一看,尾号1111的布加迪。
他默默走上人行道,给车让路。
那车并没有驶过去的意思,车轮慢悠悠地转,轮胎刮擦地面。江兰溪加快步伐紧走几步,那车也稍微加了下油门,就好像故意跟着他。
江兰溪索性站住不动,等那车过去再走。
车却在他跟前停下。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漂亮到人神共愤的脸。
竟然是他。
陈何良嘴里的烟拿出来,手肘搭在车窗上,吐出烟雾时喉结上下滚动。
那烟雾还没来得及往鼻孔里钻,很快被雨幕打散,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眉骨,右眼睑下的桃花痣藏在玩世不恭的笑容里。
衬衫比刚才平整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一件,锁骨处露出一截银晃晃的金链子,不用猜也知道下面坠着一颗蓝宝石。
江兰溪攥紧胸前的琴包带,声音莫名发紧,“好巧,在这里碰到你。”
这就是陈何良给出的“诚意”。
时间更是最好的诚意,它能治愈陈年顽疾,抚平丑陋的旧伤痕。这话可能听起来有些空,但是只要给时间一点时间,时间会把一切破损修复到平整如初。
好久好久,屋内只剩下兰溪自己,还有茶几中央的一枚陌生的戒指。
不是上次那枚嵌进粉钻的,是纯金的,上面缠了一圈又一圈红线,密密麻麻的,那么长。
初春的清晨,朝阳透过狭窄的楼缝渐渐上升,街道又恢复以往的热闹,芸芸众生,熙熙攘攘,有那么一刹那,天地皆静,地球不再转动,再一回首,须臾一瞬已是百年沧桑。
原来浪子不是没有心。
浪子的真心,是敲出骨髓重塑血肉,是饮下鸩酒见血封喉,是于千万次频频回顾里,只肯为你而低头。
第 76 章 第 76 章
之后孙眉在纽约的情况,江兰溪就不怎么清楚了。
中间有一次他打通了孙眉的电话,问孙眉是不是在谈恋爱,孙眉让他少管闲事。
“你自己不要联姻,要搞自由恋爱,搞了一年搞了一笔烂糊涂账,你妈我只好亲自出马了,你看吧,到时候咱俩谁沾谁的光还不一定呢。”
“”
她好像生活在二三十年前台湾偶像剧里的女主角,铁了心要嫁一个有钱人。
估计是怕他再倒冷水,之后他的电话孙眉一概不接。后来有一天,江兰溪清理邮箱时,发现有一封江知竹发来的邮件。
是一张新闻照片,金碧辉煌的大厅,孙眉和一个男人一起跳华尔兹,那个男人比孙眉高整整一个头,侧脸英挺,眉眼开阔,举手投足是岁月沉淀出来的成熟从容。孙眉靠在那人的肩膀,那人箍住孙眉的腰,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最惹眼的是新闻标题——
【独家揭秘】刘仲基:半百人生,遇见东方名伶,开启浪漫新纪元!
山风很大,陈何良的外套被他穿成宽大的落肩衣,他才发现少年的肩原来比他宽那么多。
男人味最极致的体现就是这时候了。别人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陈何良,纯黑色的薄衫让他隐藏在黑夜里,一小截线条利落的小臂露出来,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引诱着人去探寻他的脸。
这个时间来看流星的多是一对对小情侣,或搂抱在一起吹夜风,或并排躺在帐篷里望天空。像他们男男搭配的,兰溪看了一圈,只有斜对面架着望远镜的老大爷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嘹亮女声穿透夜风——“流星!”
几乎同一时间,兰溪抬头望去,第一颗珍珠从天尽头划过,速度很快,几乎转瞬,再一眨眼,天空只有一串长长的银带。
陈何良低着头不知道在跟谁发信息,江兰溪激动地拍他的肩膀,指着流星划过的弧线,“快看,第一颗!”
陈何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顺着江兰溪指的方向看去,懒洋洋的笑,“看到了。”
江兰溪凝望天边,等着下一颗流星出现,忽听陈何良问:“不许愿么?”
江兰溪看了眼四周双手合十虔诚祈愿的人们,耷拉下嘴角:“不了。”
陈何良侧过头看他,“嗯?”
“我运气不好,许愿从来没有实现过。”
江兰溪许过不少愿望,小时候怕愿望实现不了,每次生日只敢许一个愿,像是保姆今天不打他,周末爷爷奶奶他接他去老宅、考试拿到一百分、下一年姆妈回来接他一个都没有实现过。
上大学后听人说流星许愿比较准,于是大晚上偷跑出宿舍,打车去了崇明岛,等了一晚上看到十颗流星,在沙滩上许下三个愿望。然后第二天一早打不到车,被黑车师傅坑了二百块,回学校后以夜不归宿为由挨了宿管阿姨一顿批。
无数次期待和落空,终于不再去奢望。
“其实愿望都是唯心主义”,兰溪望着远处的银河,低声道:“客观事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流星不过是与大气层摩擦而发出的光,却被人盖上可以实现愿望的高帽。幸好流星不是情感生物,否则一定会笑话我们浅薄无知。”
他早已过了凭感觉做事的年纪,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的,没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去做,不切实际的愿望也不会再许。
陈何良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了,“如果流星有情感,说不定就可以实现人类的愿望,又怎么会笑我们浅薄无知?”
江兰溪也跟着笑了,陈何良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陈何良一下一下地捏着手里的火柴盒,低沉的嗓音能听出若有似无的惋惜:“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我还以为你”
他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垂下眼睫摇了摇头,像是在自嘲。
“什么?”兰溪有些好奇,在陈何良眼里,他是什么样的?
陈何良看他一眼,勾唇笑了下:“以为你是很感性的人。”
感性经不起失败,除非一直顺风顺水,未经波折,否则迟早被现实淹没。他不像陈何良,没有一流的家世,也没有一流的本事。他只是一个私生子,籍籍无名的小提琴师。江兰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呢,你不许愿吗?”
“我不信神佛,更不信虚无。”陈何良利索地翻身跳下来,拍去手上灰尘:“而且你都这么说了,我再许愿岂不是显得很白痴?”
说完又给江兰溪裹了裹外套,拢着眉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咱们去别地儿。”
江兰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人家大老远带他看流星,他却说出这样扫兴的话。
陈何良转身之前,兰溪拉住对方冷白的小臂,低声说:“古希腊神话书里说,如果能连续数到十八颗流星,就会好运常伴,一生顺遂,比许什么愿望都灵验。我还从来没有数到过十八颗流星。”
陈何良眉毛一扬,“真的?”
兰溪肯定地点点头。
陈何良目光笔直地盯着他,见他不似说谎,又坐回去,吊儿郎当地翻转火柴盒,“行,陪你数星星。”
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慢地划,有的走的比较远,有的瞬间就坠落,夜空是神秘的,虚无的,他看到了亿外光年之外的讯息。
数到第十颗时,旁边一对小夫妻走过来,问他们可不可以帮忙拍一张照片。
兰溪欣然应允。
小夫妻的手机里外放着歌,声音很大,兰溪没有听过,只觉得旋律很温柔。
那对夫妻站在栏杆边,悬崖前,背后是广阔无边的星空。一颗流星穿过大气层,兰溪给他们拍下一张合影。
那女生很活泼,笑着跟兰溪说她和老公就是在这里定情的。那年是狮子座流星雨,她向流星许愿,希望遇到良人共此一生,于是在山脚下的民宿里,她结识了她老公。
在那之后,每一年的这一天,不管有没有流星,他们都会来妙峰山顶留念。
那女生笑着问他要不要也给他和朋友拍一张照,兰溪心一动,下意识看向陈何良。
像是想到什么,又慢慢垂下眼睫。
陈何良不是爱拍照的人,朋友圈,网上,从来没有见过陈何良的照片。
秦羽跟他说过,陈何良国外留学时,有人拿着陈何良的照片号称和陈何良谈恋爱,到处去借别人钱。陈何良本就花名在外,别人也没怀疑,后来才知道上当受骗,还是陈何良自掏腰包补全大家损失。在那之后,陈何良没有再传出过任何一张照片。
兰溪摇摇头说不用,陈何良却径直走过来,手机递给那女生,弯了弯眉眼,说:“麻烦了。”
兰溪诧异地看他。陈何良却抬手抚上他眼捷,声音低沉又温柔:“别皱眉,要笑起来才好看。”
再没有比他更体贴的人了。兰溪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那女生这才看清陈何良的脸,先是呆了呆,随后激动地跳脚,“天呐!你朋友长得也太绝了!”
江兰溪对此表示认同。陈何良不止长得绝,气质更绝。那是无数金钱堆出来的松弛感,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他蹙起眉眼。
身后女生那老公重重地咳了一声,女生立刻刀子眼甩过去,那男的不敢表示不满,就假装看天看地看风景。
女生朝兰溪嘿嘿一笑,“不用管他,我给你们拍照。”
她把自己的手机放到他们身后的平台上,然后拿着陈何良的手机退后几步,指挥两个人摆姿势。
手机里的歌一直在外放,当她大喊一二三茄子的时候,兰溪感觉陈何良往他身边挪了半步,随后腰上贴过来一只手,那手先是试探地贴上他衣角,见他并不抗拒,探出指尖不轻不重地摩挲。
滋味叫人颤栗。江兰溪腰一软,半拉肩膀瘫软在陈何良肩上,耳畔传来陈何良闷声的笑。
手机里那句歌词也听清了——
数着流星降落你肩膀,而我一直陪伴在你身旁。
那个女生拍完后把手机还给陈何良,姨妈笑几乎咧到嘴角:“你们是一对吗?好般配呀。”
照片里陈何良比兰溪高小半个头,兰溪几乎完全靠在陈何良的肩膀,陈何良正垂下眼皮回看他,亲密无间真像一对小情侣。
他都不知道他和陈何良站在一起显得他这么“娇小”。
兰溪正要说他们不是情侣,陈何良走上前拿过手机,并没有反驳那句“恋爱”,笑着颔首对那女生说谢谢。
江兰溪抿抿唇,反驳的话咽进喉咙。
“数着流星降落你肩膀,而我一直陪伴在你身旁”
熟悉的旋律又响起来了,风越来越冷,兰溪打了个寒战,陈何良又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山风呼啸,他感受不到寒意,身旁人是唯一的热源。
“刚才过去的是第十八颗流星。”兰溪微微仰头,发梢蹭到陈何良的脸。陈何良也不躲,嗓音温和,“嗯,看见了。”
说话间,天边又有一颗流星划过。
想到那女生之前说过的话,兰溪心念一动。
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是人类有感情,不管感性占到百分之几。
这一刻,被压抑的感性终于冒出了头,兰溪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许下心愿——
愿得遇良人,偕首共此生。
睁开眼睛,看见少年好奇询问:“不是不许愿么?”
兰溪抿抿唇,“还是许一个吧,万一能实现呢?”
这样说不免有些幼稚。刚才信誓旦旦说流星不过是一种客观物质,现在又像小女生虔诚许愿,他以为陈何良会像往常一样调侃他,陈何良竟开始认真思考。
下一个流星划过时,江兰溪看到刚才还信誓旦旦说不信神佛的人,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竟然也会许愿吗?
陈何良许完愿后,见江兰溪一脸好奇看着他,大手在兰溪头上搓啊搓,把乌黑的头发都揉乱了。兰溪气鼓鼓地瞪着他,用目光谴责他没大没小。
陈何良侧头,挑眉问他:“想知道?”
兰溪迟疑了一下,点了下头。他想,就算陈何良要求他交换愿望他也认了,被嘲笑一通也没关系。
他是真的很好奇。
陈何良低下头,薄唇凑到兰溪耳边,蓝宝石项链蹭到他柔白的锁骨。
兰溪听到他用气音说了一句话,然后耳根立刻就红起来了。星河若隐若现,他看见了此生所见最生动的笑容。
那句话经久不停回响在耳边,和那笑容一样烫得人心口发疼。
陈何良说的是:我刚才对流星说,希望你许的愿望都实现。
有托底吗?
他记得陈何良给他讲过创业史,这间公司是陈何良回国后一点一点做起来的 ,不否认一开始有家族的帮助,但是后续运转,项目策划,全都是陈何良自己的心血。
没分手之前,陈何良还跟他掷骰子,跟他打赌上市以后市值会翻几番。
陈何良那样骄傲的人,走投无路之际去向他最讨厌的爸爸求助,那时候他爸爸和他十六姨打得火热吧,父子关系最紧张的时候,被他爸一脚踢断肋骨,还上赶着去变卖心血,不仅仅是“托底”两个字那样简单。
而陈何良一句都没有跟他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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