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两人都默契地意识到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应帙心照不宣地在对方搀扶下站起身,随手抹掉脸上遮挡视线的血迹。
这时,他看到“应帙”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眼神非常复杂。
“?”应帙也用眼神向他表达了疑惑。
‘应帙’摇了摇头,直起腰背,伸手搂过应帙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去我寝室。”
这个‘我’字和动身的方向无疑宣告了他的身份,确实是应帙猜测的遂徊。
“头很疼。”见到正主,应帙立刻低声一字一句地控诉,“很·疼·很·疼。”
实际上他更想问的是你这具破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灵魂互换的后遗症,那遂徊也应该像他一样头疼难忍才对,但看目前遂徊的反应,神态自若,甚至可以说是精神焕发、神采奕奕,那就只能是遂徊原本的这具身体精神域有毛病。
遂徊揽在应帙身侧的左手悄然用力握紧,他垂着双眸,面对应帙委婉的诘问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沉声吐出两个字:“……抱歉。”
应帙被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这出灵魂互换背后的罪魁祸首不是遂徊,那他确实也没有理由责备遂徊什么。
甚至还有些可怜他……毕竟他只是被这该死的头疼折磨了半小时都快疯了,遂徊却或许已经和恐怖的精神域疼痛相伴了数年之久,想想都觉得可怕。
“应帙,嘶……”忽然,二人背后传来了呼唤声,“应帙,你去哪?”
艾勒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单手捂着淌着鼻血的脸,他的左眼角也被拳头擦中,肿了一块,此刻睁着一大一小的眼睛,显得有些滑稽。他的头顶和身后因为受到刺激出现了精神体融合态,是两只金色的狗耳朵和一条长尾,“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怎么突然朝我动手……”
他的嗓音依旧温和,带着细微的埋怨和委屈,目光诚恳,仿佛只是被调皮的猫撩了一爪子,而不是被不分缘由地揍得鼻血乱飙。如果五分钟之前应帙没有被他摁着脑袋往墙里狠砸的话,真要夸他一句情绪稳定。
或者说就是因为有了方才的经历,应帙才更要赞他变脸技术高超,颠倒是非能力卓越。
听到艾勒的问话,遂徊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应帙,和艾勒一起等待他的回答。应帙也差一点就开口让他滚了,临出声之前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是应帙,于是赶紧转头看向遂徊。
目光汇集处,遂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目前才是那个‘应帙’,艾勒上前半步,眼神中恰到好处地露出关切和委屈,仿佛一片好心被辜负。
“……”遂徊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抬起眼,轻咳一声,柔柔弱弱地小声开口:“不好意思了啦艾勒,我们还有事呢,回头我再和你解释,好不好嘛?”
应帙:“……”
应帙:“???”
为什么要突然掐起嗓子说话?是在故意模仿他说话的口吻?
他妈的他说话是这副鬼样子?
在遂徊心目中他到底是怎么个诡异的形象?
艾勒也是一副见鬼的模样,震惊地问:“应……帙?你,你没事吧?你嗓子怎么了?”
生怕遂徊再语出惊人,应帙连忙赶在他又一次发出鬼叫之前扯紧他的衣摆,咬牙:“走。”
听到这个‘走’字,遂徊瞬间敛了表情扶着应帙转身,二人抢在艾勒追上来之前快步转过走廊,双双进入宿舍干脆利落地反锁上房门。
艾勒在他们身后接连唤了好几声应帙的名字,见对方没有丝毫为他停下脚步的意思,一下子阴沉了脸。
一进到独立空间,抢先开口的反而是遂徊。他搂着应帙在就近的床上坐下,随后起身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是观察和提防,犹豫着想要靠近又想要后退,结果就是非常矛盾地站在那里,突然又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应帙?”
“是我。”应帙也抬头回望他。在镜子之外和自己的脸对视,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应帙……”遂徊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眼神中是他人看不懂的复杂,“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应帙随口应着,单手撑住脑袋,“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你?”
“不知道,”遂徊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我早上一睁眼就在你的身体里面了,还以为在做梦。”
“我现在都觉得在做梦。”应帙皱着眉,“互换意识?太离谱了……而且为什么偏偏会是我和你?”
“……”遂徊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沉默一会,他走到墙边开启调节寝室里的白噪音,和应帙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然而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导致应帙身边向导素迅速变淡,镇痛效果也随之消失,应帙直接痛得抬手用力捶打脑袋,就连流水白噪音听起来都像是折磨。
他暴躁地喊道:“你这身体怎么回事,为什么头能疼成这样?你的精神壁垒是纸糊的吗?”
“我……”遂徊张了张嘴,复又合上,转头去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药盒,没有和应帙多加解释,只是淡淡地说:“老毛病,吃点药会缓解很多。”
应帙看他把药盒放在桌上,取过杯子转身去接水。即便精神域疼痛难忍大脑晕沉,他还是本能警觉地抬眼去看药盒上的内容——
哨兵专用的强效镇痛药。
这种药唯一的优点是药如其名,非常强效,镇痛效果一流,而它的副作用多到可以写成一篇大学生毕业论文,包括但不限于极易产生成瘾性、耐药性,严重的甚至还会致幻。
遂徊端着水杯和干净的湿毛巾返回床前,扶着应帙坐起身,“先喝点水……杯子是我的,洗干净了。”
他的再一次靠近让应帙舒服了不少,入喉的水温不冷不热,应帙短短半小时内又出汗又流血,确实渴得慌,此刻也顾不上杯子到底干不干净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喝水间隙,温热的毛巾擦拭过他的鬓角和脖颈,遂徊视线落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又缓缓上移,动作轻缓地按了按他额头的伤口。
应帙没有感觉到疼,脑袋上被艾勒那样凶狠砸墙砸出来的创口现在已经快痊愈了,这就是s级哨兵恐怖强悍的身体素质。
遂徊起身又给应帙重新接了一杯温水,虽然他从头至尾都没什么表情,但一系列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体贴细致,和以往应帙对他的印象大相径庭。
在今天以前,二人的接触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应帙因为学生会的事情去20班找艾勒的时候,和遂徊匆匆掠过一眼。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接触里,遂徊似乎永远都和阴影相伴,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匿在暗处,偶然几次应帙还发现遂徊正在远处沉默地窥伺着他。
阴沉、疯癫、不好相处、性格偏激,这是艾勒等其他人口中的遂徊,也是应帙给他打上的标签,但现在看来,真正的遂徊似乎并不是这样。
至少看上去是个可以交流的正常人。
应帙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他体验到的这种头疼一直和遂徊相伴,再加上止疼药致幻的副作用,那遂徊总是杀气四溢,恨不得将所有人拆吃入腹的眼神似乎也能够理解了。
提起艾勒,应帙放下水杯忽然问:“你刚刚对艾勒说话为什么要掐嗓子?”
遂徊低头拆着药盒,闻言望向他说:“我认为我们应该隐瞒交换了身体这件事,所以我在模仿你。”
应帙不可置信:“你说你在模仿我说话?”
遂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说话的?”
“……”遂徊沉默了一秒,再次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应帙头更疼了,特别是遂徊还要举例证明:“你每次来20班找艾勒的时候,就是这样和他说话的。”
去你妈的。
应帙懒得再和这个脑残多废话,闭上眼睛拒绝回应。遂徊见他沉默,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默默取出一板快吃完了的药,掰糖豆似的从锡箔里嘎嘎掰出五粒,递到应帙面前。
“……”
如果应帙没有记错的话,镇痛药的推荐用量通常都是半粒起,这种强效的甚至是四分之一粒起。
“你是疯了吗,五粒强效镇痛药?”他喘息着反问。
“少了没有作用。”遂徊说。
“向导素呢,你没有备吗?”应帙指的是人造向导素,通常储存在两指粗细的高压金属罐里,哨兵们出门忘了穿内裤都不可能忘带向导素罐。
遂徊垂着眸,托着药片的手掌五指微微收拢:“人造的普适向导素对我没有作用,只能吃止痛药。”
“没有作用?”应帙诧异地问,“去年推出的广谱3型向导素呢,也没有作用?”
“没有。”遂徊摇了摇头。
“……”应帙震惊了。
广谱3型无效这是一种什么概念,就相当于大家的血型大多都是a、b、ab和o型,而遂徊是rhnull型血,就连rh阴性熊猫血在他面前都是人多势众。
“所以你只能被自然向导素安抚?”应帙思索道,“如果真是这种特殊情况,你完全可以向塔申请为你配备专门的向导医生,定期进行1v1安抚,你不会不知道塔对a+级以上哨兵有这种免费服务吧?”
“其实……”遂徊欲言又止,他抬眸看了看应帙,又收回视线,沉默得令人烦躁。
“其实自然向导素对你也没有作用?”应帙随口一说,他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他的向导素就对遂徊的身体起了作用,并且安抚效果非常好。
但奇怪的是遂徊并没有接他的话,继续保持他诡异的沉默。
于是应帙也沉默了。
他在沉默中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果放在今天以前,应帙的自我主人公意识绝对不会这么强烈,但眼前刚刚发生了一出无法解释的怪事,他和遂徊交换了身体和灵魂,那么……
“你该不是想说,”应帙停顿了一下,“我是唯一与你精神契合,能够用向导素安抚你的向导吧?”
这种情节是不是太恶俗了?
“……”遂徊侧脸看他,“不是。”
应帙:“哦。”
沉默两秒,他又忍不住再一次确认:“真不是?”
“不是,”遂徊认真地回答道,“虽然相较而言我的精神阈值比大多数哨兵都窄,和我契合的向导比较少,但也有。”
“那你为什么不找他们安抚你,非要吃这些强效止痛药?”
“……因为不方便。”遂徊不欲多言,往上抬了抬手,“快把药吃了。”
按理说这是遂徊的身体,遂徊想怎么折腾都可以,镇痛药论斤吃都没问题,但是……应帙担心万一这场离奇的灵魂互换时效是永久的,两人的身份再也换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现在对这场意外毫无头绪,不知道发生灵魂互换的原因,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换回去,更不知道怎么换回去。
如果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以后就是他应帙的,那他才不会蠢到像遂徊一样做出饮鸩止渴的事情。
在遂徊顶着他的脸出现的时候应帙就考虑过,如果遂徊想要顶替他要怎么办?
他笃定遂徊没这个本事将他取而代之,一名偏远地域来的贫困生不可能天衣无缝地伪装成首都权贵家庭的天之骄子。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成功了,应帙也照样能用遂徊这具病痛缠身的躯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不吃。”他沉声推拒道,“给我做精神域梳理和精神壁垒加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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