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徐行这一夜睡得一点也不好。
一边是想着该怎么对付刘三那几个地痞流氓好保住芳香楼,既不能得罪他们以免招致更深的报复,又不能过于讨好防止被他们吃住……另一边又想着如果明天那蒙面男再来该怎么办,他今天是要富贵蛋这些小玩意儿,若是日后要什么他根本就没有的东西呢?他拿不出来等待他的岂不是死路一条?
就这样东想西想、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鸡叫苏徐行还没有睡下。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是先解决眼前问题吧!苏徐行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翻起身,简单梳洗一番便出门了。
天色还蒙蒙,但桃源镇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街道两边也陆陆续续摆起了摊位,蒸腾的热气在这凉风习习的清晨显得格外温暖,又有些诱人。苏徐行停下脚步,顺手买了两个包子,然后向芳香楼走去。
街上店铺均已开门,芳香楼亦是如此,只是大堂内光线有些暗,不过也能看出在靠窗处坐了几个客人,此刻他们正搅着碗中的勺子,一边喝粥一边闲聊。
“听说刘三死了?”
一踏进大堂便听到这么一句话,苏徐行身子一怔,瞳孔微缩。这怎么昨天还耀武扬威的人,一夜过来便死了?
不见徐三娘,苏徐行脚步也由后院转向了那凑在一起的几人身后。
“公子吃点什么?”小二见来人便走了过来。
苏徐行闻言小声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小二自然认识苏徐行,他瞅了瞅周围,见那几人还自顾自地聊着,这才凑近苏徐行,低声回道:“被衙役带走问话了。”
苏徐行瞬间了然。这刘三几人昨日才来芳香楼闹过事,今晨便出事了,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徐三娘头上。
不过……想到书中一笔带过的青河县县令,苏徐行心中担忧减了一半,只要不是黑心贪官,应当做不出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事情。
事实也如苏徐行所想,不等他一碗粥下肚,只见徐三娘已经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不少好奇的桃源镇百姓,众人见徐三娘现身,纷纷问道:“掌柜的,你怎么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刘三是被谁杀的?”
徐三娘虽脸色苍白、申请倦怠,但眼神很亮,见一屋子人睁大眼盯着自己,不由得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啊?”
“我徐三娘行得正坐得端,他们自己作恶多端被仇家找上门,关我徐三娘什么事儿呀?”
“再说了……”徐三娘轻蔑一笑,“他们死在哪里,大家也不是没听说。”
顿了下,又道:“总之,他们不管是死是活,都跟我徐三娘没关系!”
本来徐三娘能从县衙好端端地回来,众人便知晓此事与她无关,现在见她说话这样硬气,更是明白她心内没鬼。
只是……既然与徐三娘无关,那是谁杀的呢?
“那刘三是不是死在镇南巷子里?”
“是呀!听说流了满地的血,那血流淌的方向……正是……钱家啊!”
“钱家?哪个钱家?”
“你说能是哪个钱家?我们桃源镇有几个姓钱的大户?!”
“哦~是那一品……”
众人议论纷纷,却听从芳香楼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爆喝:“都在说些什么呢?!”
苏徐行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听见这声爆喝这才转过头去,就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正围在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子身后。刚才那声爆喝便是其中一个家丁发出的。
被几人围着的男子一身绫罗绸缎,一看便知非富即贵,满脸横肉,目光中时不时闪过一丝精光,给苏徐行的感觉不太好。
“哟~这是什么风把我们钱大掌柜的刮来了?”徐三娘见状往门口走了两步,脸上扬起客套的笑意。
钱掌柜却像是一点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同样笑意盈盈:“听说徐掌柜一大清早便被衙役带走了?”
“大家同在桃源镇,便是一家人。这不……”说着钱掌柜往里走了几步,靠近门口的那一桌人很有眼力见地站起身子,将座位让给了他。钱掌柜满意地点点头,一挥衣摆,十分不客气地就坐下了。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家丁立马跟上,照样站在他身后。
见是为了此事,徐三娘脸上虚伪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钱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钱掌柜摆摆手,身后家丁极有眼色地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接过后只尝了一口便呸呸出声,“呸!这什么垃圾!这也能入口?!”
说着,钱掌柜将茶杯直接往桌上一掷,然后看向徐三娘,笑道:“徐掌柜,你这是被哪家茶叶商蒙了呀?这种货色也敢给你摆在桌上?”
“回头呀,我叫人给你送一点今年新上的碧螺春……啧啧……那才叫茶。”
徐三娘冷眼看着他这番冷嘲热讽,没接话,转而问道:“钱掌柜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已经当着众人面给了这徐三娘一点小教训了,钱掌柜心中多日的怒气稍缓,这才明说自己的来意:“听闻刘三昨日来找过徐掌柜的麻烦,今日便死了。”
“这本来也不该我管,但谁叫这几人竟然死在了我钱府门口!”说着,钱掌柜猛地一拍桌子,双眼微眯、目露凶光,“徐掌柜的是不是要给我个解释?!”
这下徐三娘明白了,合着这老不死的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钱掌柜这话三娘可听不懂。”徐三娘暗暗翻了个白眼,嘴角绷得直直的,“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怎么知道为何死在你家门口?”
“哦?是吗……”哪知钱掌柜却是铁了心要将这脏水泼到徐三娘头上,他闻言站起身来,逐渐逼近徐三娘,“那为何刘三昨日才得罪了徐掌柜,今日就死于非命了呢?”
“就是呀。”身后的家丁也跟着附和,“刘三平日里就是游手好闲,大家都不待见他,可也没有说要下此毒手啊!”
“刘三是得罪了不少人,可只有这次命丧黄泉了……”
见钱掌柜跟他身后几人一唱一和,句句都在指向自己,徐三娘被气得身子都开始发抖,她手指着钱掌柜的鼻子,恨道:“你少血口喷人!”
怒气攻心,再加上周围人也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徐三娘只觉得脑子发蒙,满肚子反驳的话此时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难道真是这徐三娘?”
“刘三就是昨天才来闹过事,今天就……”
“真看不出,这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歹毒!”
“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
人群中传出几句议论,皆是对徐三娘产生质疑的。
正当此时——
“钱掌柜这话说得大家可就听不懂了,那刘三怎么死在您家门口,您该去问刘三啊!无缘无故,他死在哪里不好,偏偏就要死在您家门口呢?”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从人堆里走出一个容貌俊秀、年纪尚轻的少年郎。他目光如炬,此时正直直地盯着钱掌柜,没有一丝闪躲:“难道是因为钱府的风水太好了,刘三死也得死在您家门口?”
听到这话钱掌柜收敛起脸上的得色,他见站出来的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子,顿时起了轻视之心:“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什么?!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摆摆手示意苏徐行赶快滚蛋,却见他毫不退让,接着笑道:“我是不懂。”
“但……”苏徐行话音一转,看向在场众人,“那县令大人会不懂吗?”
“关于刘三之死,今日清早衙役便带了徐掌柜回县衙问话,现下能让徐掌柜回来,自然是因为此事与她无关!”
“钱掌柜是不相信县令大人吗?还是觉得自己办案能力比大人更厉害,竟光凭一张嘴就能认定徐掌柜是杀人凶手?!”
此话一出,钱掌柜便知这小儿不可小视,他哼了声:“嘴上功夫,谁都会说。”
“再说,我也没说徐掌柜是凶手啊,我就是来问问她怎么回事。”
“就是……”身后家丁继续附和。
见状苏徐行也不客气,他敛起笑意、正颜厉色地说道:“钱掌柜既然不认为徐掌柜是凶手,那为何要问她?既然大家都是嘴上功夫,没有实证,那就该由县令大人做主!”
“此等断案之事,我们既不会,也没权利插手,那么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谁也没有资格置喙!”
他这一番话义正言辞,也颇有道理,至少比钱掌柜更有说服力。既然县令大人都把徐掌柜抓去又放回来了,那定然是与她无关的。
“是啊是啊,这位小兄弟说得有理。”
“再说徐掌柜一个弱女子,哪有那能力呀!”
“咱们还是听大人的,不要轻易冤枉了一个好人……”
见周围人话锋有变,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充满质疑,钱掌柜狠狠地瞪了苏徐行一眼:“黄口小儿、牙尖嘴利!”
接着转头看向徐三娘,恶声恶气地说道:“此事没完!”
说完一甩衣袖,便带着几个家丁走了。
热闹的主角之一走了,周围人相视一眼也四散离开。
“今日多谢你了,苏公子。”徐三娘有些卸了力地往板凳上一坐,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我被那钱掌柜气昏了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苏徐行闻言摇摇头,安慰她道:“是他欺人太甚,徐掌柜莫放在心上。”
“此事不是你做的,县令大人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我问心无愧自然不怕,只是……”徐三娘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继续道,“那钱掌柜既盯上了我,怕是不会让我好过的。”
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其他,而是芳香楼。附近农户的鸭蛋都被一品楼收购走了,现在又被他泼了这“杀人凶手”的脏水,哪怕没有实证,有的食客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近期怕也是不会再来芳香楼了。
她这才起步的生意……徐三娘不敢再深想。
而正如她想的那样,她担心的那些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自那日之后,桃源镇市井间便有诸多传言,有的说是徐三娘买凶杀人害死了刘三,也有的说是得罪了徐三娘就会被人杀死,还有的说徐三娘天生孤煞命,靠近她都会不幸……虽然多数人都将信将疑,但未免惹祸上身,桃源百姓都不敢再踏足芳香楼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风靡桃源许久的富贵蛋最近除了小摊小贩,便只有一品楼一家酒楼独有,其他酒楼都断了供了,去了有钱也买不到。这让习惯了用富贵蛋配粥当早饭的桃源众人如何受得了?再加上一品楼最近菜品降价,价格更为实惠,众人纷纷都往一品楼跑去。
一时之间,整个桃源镇上只有一品楼一家生意红火,其他酒楼虽不如一品楼好歹还有一些老客勉强维持,只有芳香楼,门庭冷清,怕是离关张不远了。
这日,苏徐行照旧去芳香楼吃早饭,徐三娘见他来了,面上满是愁苦。
“公子之前说有应对法子,可这都好几日了,咱们生意是越来越冷清呀!”也不怪徐三娘着急,苏徐行之前答应她不出五日就能解决此事,可这都七八天了,不仅没解决,一品楼的生意还越来越好。
苏徐行自然也着急,但是他现下不能轻举妄动。
“徐掌柜……”苏徐行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店内几人转头看去,便见那大腹便便的钱掌柜又来了。他挺着肚子,双手背在身后,笑得满面春风,见这店内除了他们几个再无其他客人,脸上的褶子痕迹顿时更深了。
“徐掌柜这是怎么了?老远便听见你唉声叹气的。”
徐三娘现下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头一撇,根本不搭理他。
钱掌柜见状也不生气,反而笑出了声:“这怎地店内没有人啊?”
见他明知故问,徐三娘到底忍不住哼出了声:“为的什么没有人,钱掌柜怕是最清楚不过了。”
“哎呀,徐掌柜这话说的……”钱掌柜笑笑,十分自觉地坐下来,接着道,“我们一品楼近日生意不错,怕是不太清楚这门可罗雀的滋味儿,啊?哈哈哈哈——”
钱掌柜笑得猖狂,接下去的话是更为嚣张。
“徐掌柜,不是作为同行我心狠啊,还是劝你一句,趁早关门大吉!这富贵蛋的生意你就别想啦,不止这桃源附近农户,便是出了青河县,你也寻不到一个鸭蛋的。”钱掌柜脸皮稍动,笑不见眼。
他本意就是来看一番芳香楼的笑话,因此也不等徐三娘回应,双袖一挥,大笑着便走了。
那刺耳的笑声隔了老远也还能听见,徐三娘握紧了拳头,终是没忍住在桌上狠狠一捶:“这杀千刀的老东西!”
“徐掌柜……”苏徐行想说些什么,却见徐三娘摆摆手,没有心思再听。
是她太天真了,这苏公子虽然才智过人,但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少年郎,背景在那年岁也在那,她在这桃源镇上经营了这些年也斗不过钱掌柜,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小孩呢?
罢了,若最后真是撑不下去,她大不了从头再来,将所有希望压在别人身上终究不现实啊!
“苏公子先回吧,我今日没有心情待客。”她有气无力地说完这番话,转身向后院走去,“毛头,送客。”
芳香楼小二得了指示,只能对苏徐行抱歉地笑笑:“苏公子,请吧。”
无法,苏徐行只能先起身回去了。
只是出了芳香楼他没有回镇东自家小院,而是找了个马车,转头往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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