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坦白

    谷筝知道邱匀宣回a市了, 但他最近很忙,临近年底,超市那边的活动要持续两个多月, 直到跨完年才结束。

    超市缺人, 副店长把每个兼职员工的班表都排得很满。

    再见到邱匀宣已是十一月下旬,a市的天连着阴了很久,再过阵子怕是要下雪了,谷筝下了晚班回学校, 还没走到校门口就远远看到一道身影在路边站着。

    谷筝脚步一顿, 一眼就认出来个人是邱匀宣。

    今晚的风很大, 吹在脸上感觉刺刺的,有点疼, 谷筝刚干完活,倒不是很冷, 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 邱匀宣穿得很厚,一件黑色大衣几乎将他从头裹到脚, 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黑白条纹的围巾。

    邱匀宣听见脚步声, 转过头来,脸色微微发白。

    可能是有段时间没见,也可能是第一次看到邱匀宣穿冬装的样子, 有些陌生, 谷筝莫名紧张起来, 差点同手同脚地走到邱匀宣面前。

    “邱医生。”谷筝问, “你怎么来了?”

    邱匀宣反问:“刚下班?”

    “嗯。”

    “我从这边路过, 想到你上次问我有没有时间见一面,就直接过来了。”邱匀宣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他的嘴角扬起,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温和,他说,“我给你打过电话,但你的手机关机了,我就猜到你可能去上班了。”

    谷筝这才想起来,忙解释道:“我手机没电了,上班前忘了充电。”

    “没事。”邱匀宣问,“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

    邱匀宣叹气:“我还没吃。”

    a大正门附近没有餐厅,最近的商场也关门了,后门那边倒是有营业到凌晨的小吃街,可太远了,从正门过去要穿过整个a大。

    至于a大里的几个食堂。

    早关门了。

    半个小时后,谷筝带着邱匀宣坐到了学校里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休息区。

    便利店里的很多东西都卖光了,没来得及补货,谷筝买了一盒泡面和一碗关东煮,等他端着装好热水的泡面回到休息区,邱匀宣正拿着签子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关东煮里的一块萝卜。

    谷筝把泡面放到邱匀宣面前。

    “邱医生。”他说,“便利店里只有这些了,你将就一下。”

    邱匀宣说了声谢谢,接受良好。

    这个时间点说晚也晚,但还没早到大家都上床睡觉的地步,周五不用查寝,因此在便利店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休息区这边也坐了好些人,都是半夜出来约会的学生情侣。

    谷筝沉默地坐在邱匀宣对面,看着邱匀宣吃了一半的泡面。

    邱匀宣的食量一般,虽然吃什么都行,但也挑食得十分明显,尤其不爱吃葱,之前他和邱匀宣在民宿里吃早饭,老板娘的丈夫无意间在邱匀宣的面条上撒了一把葱花,邱匀宣一定要把葱花挑干净了才吃。

    而且邱匀宣爱喝饮料,不管是碳酸饮料还是奶茶果茶,都在平日里喝得比水还多。

    谷筝默默想着这些。

    他突然发现,他和邱匀宣认识也才半年,可他似乎已经非常了解邱匀宣。

    只是他的了解仅限于邱匀宣愿意表现出来的一面。

    看邱匀宣放下叉子,他起身走到冰柜前,目光在最上排的雪碧和可乐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弯腰拿了放在最下排的两瓶矿泉水。

    把矿泉水放到邱匀宣面前。

    邱匀宣的眉头果然轻轻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邱医生。”谷筝喊道。

    邱匀宣抬头看他。

    谷筝没绕弯子,心里想了什么,便直接问了出来:“你特意来学校等我,是不是有事找我?”

    “不是你有事找我吗?”邱匀宣说,“你说想和我见一面。”

    谷筝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我的确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邱匀宣看谷筝表情严肃,倏地噗嗤一乐,他伸手在谷筝脸前挥了一下:“这么正经做什么?”

    谷筝听着邱匀宣的笑声,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邱匀宣说:“其实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谷筝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那对打打闹闹的情侣,想了想说:“等会儿我们去操场上走走吧,明天周末,操场上没有巡逻的保安。”

    操场上确实没有巡逻的保安,却有更多出来压操场的情侣,在塑胶跑道上走圈。

    操场中间没有照明的光,只有跑道边缘每隔十来米才有一盏路灯,路灯的光很亮,却也只能照亮下面的小块地方,往操场中间望去,只见中间的草坪上也有许多凑在一起的身影。

    偏僻的角落都被情侣占了,谷筝随大流地带着邱匀宣走圈,他心事重重,邱匀宣却心情很好的样子,脚步轻松地跟在旁边。

    “我都不记得上次走在学校操场里是什么时候了。”邱匀宣开口道。

    谷筝问:“你不是也在我表哥的学校里上课吗?”

    “那都是之前的事了,现在没去了。”邱匀宣笑着说,“而且我在那里上课,也没机会去操场上溜达。”

    谷筝哦了一声:“你毕业很多年了吗?”

    “有几年了,校园生活好像离我很远了。”邱匀宣这么说着,语气里没有多少怀念的意思,安静片刻,他说,“其实也就那样。”

    “嗯?”

    “枯燥、无聊、乏味,就像我现在的生活一样。”邱匀宣说,“我说我的校园生活。”

    谷筝放慢脚步,在余光里看着邱匀宣。

    不知道邱医生读书时是什么样子。

    一阵夜风吹来,邱匀宣突然脱下围巾,裹上谷筝的脖子。

    围巾上还带有余温,冷不丁地贴上谷筝的皮肤,把谷筝吓了一跳。

    “邱医生!”

    谷筝抬手想阻止邱匀宣的动作,却在对上邱匀宣的目光后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邱匀宣动作麻利,很快用围巾在谷筝的脖子上绕了两圈。

    “你穿得太少了,会冷。”邱匀宣说。

    谷筝怔在原地,一时间连动都不会动了,围巾上不仅带有余温,还有邱匀宣身上那点淡淡的香味,又是车载香氛的味道,掺了些栀子花香。

    夜风不停地吹,吹得那点香味直往谷筝的鼻子里钻,明明没那么浓,可谷筝还是感觉到了头晕目眩。

    “谢谢邱医生。”

    邱匀宣双手抱臂,裹紧身上的大衣,他也没往前走了,和谷筝面对面地站着。

    原本走在他们后面的一对情侣不知何时超过他们,已经走到很前面去了,周围再没其他人,只有一盏路灯立在不远处的跑道边缘,白晃晃的光在他们脚下拉出两条细长的阴影。

    谷筝皱着眉头,表情凝重。

    邱匀宣却笑了起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谷筝的目光在邱匀宣脸上停了两秒,又挪开,他垂眼看着脚下的阴影,深吸口气后,重新看向邱匀宣。

    邱匀宣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做出认真倾听的架势,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话到嘴边,莫名卡了一下,从他嘴里吐出时,不知怎的换成了另外一句:“你先说吧。”

    邱匀宣微愣。

    谷筝抿了下唇,说:“邱医生,你不是也有话要跟我说吗?”

    “对。”邱匀宣似乎在来时就做好了准备,这会儿没多犹豫,张口就说,“你早就知道我是‘伤心小椰子’了吧。”

    这下轮到谷筝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他浑身一震,几乎是惊恐地望向邱匀宣。

    邱匀宣说:“我知道你是骨头。”

    谷筝:“……”

    邱医生怎么知道了!

    邱医生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是国庆假那几天阵露了馅?

    是不是那个Simon在他走后对邱医生说了什么?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在谷筝的脑海里搅成了一锅粥,他有些飘飘然,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过头了,竟像在做梦一样。

    那层窗户纸就这么被捅破了。

    谷筝讷讷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你是‘骨头’了,但你知道我是‘伤心小椰子’的事是在上个月。”

    “我们在芦镇的时候?”谷筝的声音混在风声中,都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了,他感觉自己的思绪被抽干,只有上下嘴皮在机械地一张一合,“Simon跟你说的吗?”

    邱匀宣闻言,眉头轻蹙了下:“和Simon有什么关系?”

    邱医生还不知道Simon他们也在民宿的事?

    谷筝抹了把脸,但抹不掉脸上掩饰不住的焦躁。

    “你到芦镇的前一天,也就是你刚放假那天,下午离开学校的时候是不是遇到谢尤了?”邱匀宣问。

    谷筝大脑里实在混乱,各种情绪交织,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勉强回忆了下,才想起来那天下午他的确遇到了一个已经毕业的学长,学长带着两只猫,他跟着学长去了邱医生家,也是那个时候知道了邱医生就是“伤心小椰子”。

    “我是遇到了一个学长。”谷筝喉间发涩,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他带了两只猫,我看他拿不了那么多东西,就帮忙把他送到学校外面。”

    “你是怎么想起来跟着他的?”邱匀宣说,“因为两只猫?”

    谷筝嗯了一声:“我问了它们的名字,都对上了,而且那个学长要去的地方就是你住的地方,我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就想着跟上去看看。”

    说完,他反问道:“那个学长发现我了?”

    “他没发现你,是我发现的。”邱匀宣想起来自己查监控的事,摄像头把谷筝做贼似的样子全拍下来了,想想就觉好笑,“那天值班的保安认识你,他看你脸色很差,就跟我说了,我回去对了一下监控,又问了一下谢尤,差不多能猜到这件事的头尾。”

    “谢尤?”

    “就是你说的那个学长。”邱匀宣说,“他是我表哥的孩子。”

    邱匀宣没给谷筝消化这些话的时间,接着又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c市约见面那次吗?”

    谷筝僵硬点头,也慢慢反应过来什么。

    “那次我没有爽约,我去了,然后发现‘骨头’是你,我才没有以‘伤心小椰子’的身份和你见面,我担心会给你造成心理负担。”邱匀宣笑了笑,“毕竟你在网上和在现实的形象差得有点大。”

    谷筝瞬间意识到邱匀宣在说他炫富的那些事,他还在群里以邱匀宣为模板编造了很多唬人的信息,甚至说自己有个堂哥在大医院里当骨科医生。

    之前还没想到这些,现在想到这里,谷筝头皮一麻,尴尬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有人从后面走来。

    两人都没说话。

    安静的空气扑到谷筝脸上,却跟针似的扎着他的皮肤,他从脸到脖子都烫到要烧起来,直到那人走远,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不起……”

    邱匀宣不解地看着他:“怎么突然道歉了?”

    谷筝哪儿好意思把他做过的事再说一遍。

    “之前我说国庆之后给你答案的事,还记得吗?”邱匀宣问。

    “啊?”

    “你说喜欢我,我说我需要考虑一下,国庆之后给你答案。”邱匀宣已经料到谷筝把这件事忘干净了,国庆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不怪谷筝,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我早就想和你坦白了,但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正好现在可以把话说开。”

    停顿片刻。

    邱匀宣继续说:“我读初中时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女生了,我应该跟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虽然我由我外公外婆抚养长大,但是我和他们并不亲近,至于那些亲戚,都是面和心不和,为了利益明争暗斗,在我外公外婆面前撕破脸的时候也有,我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从初中到大学、从大学到毕业再到现在,我都是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只有谢尤一个人。”

    谷筝愣愣看着邱匀宣,夜风一直在吹,围巾挡住了往他衣领里钻的凉意。

    邱匀宣抬起眼皮,和他对视。

    “如果你在担心网上的事,那么我想跟你说,网上那些事都不叫事,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心血来潮,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当然也有我一个人走了太久的原因,我不想承认,可确实有些孤独,那次摔倒在浴室里,我有想过谁会第一个找到我,很大可能是谢尤,但我和他其实联系得并不频繁,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等很多天后,才被人发现我的死亡……”邱匀宣皱了皱眉,那段回忆让他感觉痛苦,但也就一两秒的功夫,他恢复如初,喊了一声,“谷筝。”

    谷筝下意识站直了些。

    “我选择你的原因掺杂了很多因素,但最重要的一点是……”邱匀宣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口齿清晰地说了出来,“我喜欢你。”

    “你想好了吗?”邱匀宣说,“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谷筝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沉默许久,终于把那些话从喉咙里挤了出来:“邱医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见过蔺川吧?我的室友,之前和我一起去住院部看我爸的那个人。”

    邱匀宣回忆了下,很快想了起来:“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陪他看脚的那个人?”

    “对。”谷筝紧盯邱匀宣的脸,没放过邱匀宣脸上任何一点微表情,可邱匀宣除了不解就没别的了。

    “他怎么了?”邱匀宣问。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的脚受伤了,因为他被几个人围殴。”谷筝说,“他在网上认识一个女生,叫小月,他和小月的关系很好,还和小月约好在那个晚上见面,结果小月骗了他,让一个男的来恶心他,他和那个男的发生口角,打了起来,旁边窜出几个人,和那个男的一起打他。”

    邱匀宣不解地听完,虽然十分同情蔺川,但也意识到谷筝话里有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小月之前就用着你的账号,给蔺川发的照片都是你的照片,还经常给蔺川看她养的猫,一只黑白猫,叫三条。”谷筝看邱匀宣一脸诧异,庆幸的同时,也觉得嗓子越来越干,他硬着头皮说完后面的话,“我只是想问,那个小月是你吗?”

    光线明亮,谷筝把邱匀宣的表情变化全部看在眼里。

    邱匀宣很聪明,只用一分钟不到就整理出了前因后果。

    “你有证据吗?”

    谷筝摸出手机,把蔺川发给他那些蔺川和小月的聊天记录都翻了出来。

    邱匀宣一目十行地看完,在谷筝的同意下,全部转发到自己微信里,他把手机还给谷筝,陷入了长时间的失语。

    操场上的人不知不觉地走了很多,只剩零星几人还在中间的草坪上坐着,走圈的人没了,塑胶跑道上只剩站在原地的谷筝和邱匀宣。

    许久,邱匀宣开口:“小月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在我接手这个账号前,它一直是那个人在用。”

    谷筝心里一喜,他没有怀疑,立即相信了邱匀宣的话:“是谁?”

    “我另一个侄子。”邱匀宣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室友一个交代。”

    谷筝高兴点头:“谢谢邱医生!”

    邱匀宣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已经没了,嘴角的弧度也压下去不少,这么看着,有些冷淡。

    “所以我们在网上认识不是巧合,你是为了你室友才来接近我,你说的喜欢我也是假的,因为你想把我约出来,看看伤害你室友的幕后凶手到底是谁。”

    这是事实。

    可谷筝怎么也挤不出那个“嗯”字,他脸上的喜悦如潮水一般散去,几乎惶恐地和邱匀宣对视。

    邱匀宣没什么表情,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

    “我就说你不像喜欢吹牛的人,也不像喜欢在网上靠一些东西博关注的人,网上的你和现实的你不像一个人。”邱匀宣说着,慢慢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你也不喜欢男的。”

    谷筝没有勇气再看邱匀宣,他垂眼看着地面,突然感觉眼睛胀得厉害。

    “对不起,邱医生。”

    “没事。”邱匀宣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和你室友的关系很好吧?”

    谷筝心里大起大落,难受极了,他想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发展到这一步,明明都是对的。

    那件事不是邱医生做的。

    邱医生承诺会给蔺川一个交代。

    一切都是好的。

    为什么他好难受?

    “嗯。”谷筝闭着眼睛,点了下头,“他帮了我很多。”

    “那挺好的。”邱匀宣安静了下,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

    转身走了一步,又想起来说,“你室友的事,我会放在心上,有结果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你也可以回去跟你室友说一声。”

    谷筝用力点头:“谢谢邱医生,我也替蔺川谢谢你。”

    说着想要跟上邱匀宣的步伐。

    邱匀宣忙说:“不用送了。”

    谷筝脚步一顿。

    “你也回去吧。”邱匀宣走得很快,话音落下,已经和谷筝拉出了一段距离。

    谷筝眼睁睁看着邱匀宣走出操场,才想起来自己的脖子上还裹着邱匀宣的围巾。

    第52章 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

    邱匀宣一口气走出校门, 走到自己车旁,才感觉夜风格外的冷,像凉水一样地往衣领和袖口里渗, 他下意识想裹紧脖子上的围巾, 手上摸了空,才想起自己已经把围巾给谷筝了。

    手机一直在响。

    邱匀宣以为是谷筝打来的电话,摸出手机还没看上一眼,又逃避似的把手机塞回了大衣兜里。

    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很暗, 也很安静。

    邱匀宣把手搭在方向盘上, 想点火,可手抖得厉害, 他的情绪翻江倒海,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于是收回手, 把脸埋进臂弯之间,深吸口气。

    却有眼泪落下, 啪嗒啪嗒地掉在大衣上。

    他连一秒都不敢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那种尴尬的、无措的、震惊的以及难以置信的心情到现在再多体会一秒都会感觉窒息, 感觉呼吸不上来,感觉又像八岁那年发生意外一样,海水灌进鼻腔里, 四肢疯狂挥舞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

    他感觉自己就跟傻子似的。

    难怪谷筝那么迟钝。

    原来谷筝压根不喜欢男的。

    所以在他一次次地暗示谷筝时, 谷筝怎么看他、怎么想他?

    是不是觉得他很自作多情?

    此时此刻, 邱匀宣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难过居多还是难堪居多, 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情绪, 可还是过去了小半个小时。

    手机又响起来。

    邱匀宣摸出手机,发现打来电话的人不是谷筝。

    “小叔, 你终于接电话了,我都打半个小时了!”谢尤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

    邱匀宣感觉车里闷得慌,想打开车窗,可车子还没点火,他只好打开一半的车门,感受到冷风直往里灌,他吐出一口气,声音听着还算正常:“怎么了?”

    “你已经回去了吗?”谢尤问。

    “还没。”邱匀宣回,“刚忙了点事,这会儿在路上。”

    “太爷爷醒了,你要不要再过来一趟?”谢尤说。

    谢老爷子今早起来摔了一跤,可能是年纪大了,人直接摔昏过去,就被家里的佣人送到了医院。

    邱匀宣下午从外地回来,直奔医院看了谢老爷子,可惜谢老爷子仍在昏迷中,身边只守着一个请假过来的谢尤。

    从医院回去并不顺路a大,邱匀宣太久没见谷筝,突然很想看看对方,才心血来潮地绕路去了a大。

    a大到医院有快一个小时的车程,等邱匀宣赶到时,病房里已经挤满闻讯赶来的谢家人,正争先恐后地凑到谢老爷子的病床前嘘寒问暖。

    邱匀宣站在门前,挤不进去,也懒得往里挤。

    东张西望地谢尤瞧见了他的身影,连忙从里面挤出来。

    “小叔。”

    邱匀宣问:“外公怎么样了?”

    “醒是醒了,也没什么大碍,但医生说太爷爷年纪大了,以后还是得多注意些,还好这次没摔出什么毛病。”谢尤有些唏嘘。

    邱匀宣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小叔,你声音怎么了?”谢尤歪着脑袋看,“你感冒了?”

    邱匀宣伸手把谢尤凑近的脑袋推开:“我没事。”

    谢尤还要说话,就听被围在里面的谢老爷子喊:“匀宣呢?匀宣来了吗?”

    谢尤闻言,连忙大声应道:“小叔来了!太爷爷,小叔在这里呢!”

    挤在前面的人齐刷刷地扭头往回望。

    大家神色各异,落在邱匀宣身上的目光也掺杂了不同的情绪,邱匀宣面不改色,在谢老爷子的呼唤声中走到病床前。

    谢老爷子人是醒了,可明显状态不佳,往日的精气神全没了,只剩满脸皱纹以及藏不住的老态和疲惫。

    谢老爷子如今九十多岁。

    确实老了。

    “外公。”邱匀宣轻声喊道。

    谢老爷子两眼浑浊,盯着邱匀宣,似乎仔细辨认片刻,才开口道:“你来啦。”

    “嗯。”邱匀宣替谢老爷子捻了捻被子,“我来了。”

    “谢尤说你下午刚回a市就过来看我了。”

    邱匀宣笑了笑:“您那会儿没醒,我还打算明天再过来一趟。”

    “好孩子,还是你最念着我。”谢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忽然眉心一拧,目光扫过挤在邱匀宣身后的其他人,“你们要站出去站,把我这里当菜市场了吗?一个两个平时见不到人影,现在知道来了,以为我老头子死了吗?巴巴过来继承遗产?”

    谢老爷子情绪激动,说到后面,唾沫横飞。

    邱匀宣适时伸手给谢老爷子抚了抚胸口。

    “爸,你说什么呢?我们这不是听说你醒了,特意过来看你吗?”离邱匀宣最近的一个男人说,“你醒来光想着你这个外孙,我们也不说什么了,可你不能这么冤枉我们啊。”

    “去去去。”谢老爷子不想听,开始赶人,“你们都出去。”

    那些人不想走,却架不住谢老爷子脾气大,见谢老爷子一副要爬起来亲自赶人的架势,那些人顿时一哄而散。

    很快,门被关上。

    病房里只剩谢老爷子和邱匀宣两个人。

    谢老爷子躺回去,喘了几口气,才又看向邱匀宣。

    “怎么还哭鼻子了?”谢老爷子问,“遇到什么事了吗?”

    邱匀宣有些惊讶,还以为自己眼睛上的红没有散去,可他上来前照过车上的镜子,明明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谢老爷子看着他说:“你很像你妈,你妈小时候偷偷掉完眼泪也是你这副模样。”

    邱匀宣听着这话,心里没有多大起伏。

    以前谢老爷子很少在邱匀宣面前提起他那个曾经离家出走的母亲,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释怀了,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还会给邱匀宣讲他妈小时候的事。

    这会儿说起,邱匀宣依然安安静静地听着。

    “可惜她年纪轻轻就走了,剩下你一个人……”谢老爷子叹了口气。

    邱匀宣扯了扯嘴角,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若是往常,他定会顺着谢老爷子的话说下去,再表达一下自己对外公外婆的亲近,可现在他没了那个心情。

    他突然感觉——

    再讨好谢老爷子又有什么用?

    他不缺钱,对谢家的财产没有多大兴趣,也自始至终不可能和谢老爷子夫妇亲近起来。

    就像他和谷筝一样。

    正想着,谢老爷子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邱匀宣回神,答道:“没有。”

    “那就是还没谈成?”

    “没有的事。”

    谢老爷子面露忧愁:“你都这个年纪了,再不找个人陪着,以后可怎么办。”

    “我不需要人陪,一个人也能过。”邱匀宣说,“前面三十年我都这么过来了,未来几十年还有什么好怕的。”

    谢老爷子微微一愣,看向邱匀宣,只见邱匀宣面色冷淡,看着和平日一样,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想说邱匀宣前面三十年哪儿是一个人?不是有这么一大家子陪着吗?可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

    等谢老爷子睡着,邱匀宣才起身走出病房。

    都凌晨一点多了,那群往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居然一个没走,听见开关门的声音,纷纷围了过来。

    “外公睡着了,你们还是散了吧。”邱匀宣说。

    “这就睡了?”之前说话的男人再次开口,语气里尽是不满,“匀宣,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们这么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你不也让我们进去说几句话。”

    男人是谢老爷子的小儿子,今年六十多岁,由于保养得好,又西装笔挺,倒是看不太出年纪。

    邱匀宣对他还算客气:“不然我进去叫外公起来?”

    说着要往里走。

    其他人见状,明知道邱匀宣不可能真的进去,也还是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拦住。

    男人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外公很快就出院了,以后天天在家,你们随时回去都能和他说上话,何必非要赶着这点时间?”邱匀宣直视男人的眼睛,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一点嘲讽之意,却也能让其他人听出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气氛逐渐焦灼。

    一个女人出来打了圆场:“好了,爸醒来就行,其他的不重要,以前没见你回去陪爸说话,现在爸进医院了,你就表达欲旺盛了?”

    男人脸上浮出一抹难堪之色:“二嫂,话不是这么说的……”

    女人直接打断男人的话:“这么晚了,都散了吧,想来的话明天再来。”

    邱匀宣站在原地没动,喊了一声谢尤的名字。

    谢尤作为晚辈,在这么一群人里自然连说话都排不上号,他赶紧举起手,从人群边缘挤了过来。

    “小叔。”

    “谢越和谢洲呢?他们没来吗?”

    本来要走的男人和女人听到这两个名字,同时停下脚步,谢越和谢洲分别是他俩的孙子。

    “没来。”谢尤老实交代,“我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没接,发信息也没回。”

    邱匀宣问:“你什么时候联系的他们?”

    “上午。”谢尤说,“我得到消息后就先后给他们打电话了。”

    男人一听这话,没沉住气:“他们还要上课,学校里又不是说请假就请假,联系不上也正常,我给他们打电话也有打不通的时候。”

    “我们来了不就行了吗?”女人皱着眉头,刚才还在怼男人,此时便已和男人站在同一战线上了,“而且你外公也说了,用不着这么多人过来。”

    谢越和谢洲的父母都在现场,虽没说话,但也都面带不悦地看着邱匀宣。

    连谢尤也十分紧张,以为邱匀宣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邱匀宣的视线扫过众人,不疾不徐地说:“我有点私事要找他们,和你们以为的事无关。”

    谢越他妈抢着问道:“什么事?”

    邱匀宣回道:“私事。”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其他人满意,尤其是在谢老爷子进了医院的节骨眼上,刚才邱匀宣一个人在病房里陪了谢老爷子那么久,难保谢老爷子不会突发奇想做点什么决定。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们都是谢家的人,你们的私事也是谢家的家事。”男人说,“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要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当场解开。”

    邱匀宣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小舅,你确定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男人铿锵有力:“说。”

    “我可以说,但我需要另外两个当事人在场。”邱匀宣说,“先把他们找来。”

    谢越他妈当即拿出手机给谢越打电话。

    然而手机关机。

    谢洲他爸也给谢洲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最后还是谢尤找人打听到了谢洲所在的地方,邱匀宣准备过去找人,谁知其他人乌泱泱地跟了上来。

    谢尤坐在邱匀宣车里,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车,忧心忡忡地说:“小叔,他们都以为太爷爷跟你说了什么,这事儿是不是闹得有些大了?”

    邱匀宣一声不吭地开着车。

    “要是被他们看到什么,家里肯定要闹起来,再说太爷爷刚醒……”

    “闹起来才好。”邱匀宣说,“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

    谢尤愣住,扭头看向邱匀宣。

    路灯光不断在邱匀宣脸上闪过,明明暗暗,邱匀宣没有表情地看着前方,表情冷漠。

    谢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小叔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他和小叔相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叔这么冷脸的时候。

    半个小时后,一群人下车来到一家酒吧外面,酒吧的生意很好,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能发现进出的人全是男人,而且有部分是穿得怪里怪气的男人。

    其他人都不是傻子,各种情绪在脸上炸开,表情相当精彩。

    “谢尤。”邱匀宣说,“你进去看看他在没在里面。”

    谢尤应了一声,赶紧去了,走到门口,还被一个男人搭讪,作势要挽他的手臂,谢尤大骇,脚底抹油地跑了。

    其他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男人和谢洲父母站在邱匀宣身后,没有说话,但脸色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不多时,谢尤拖着醉得连路都走不稳的谢洲出来。

    谢洲他爸看清楚人后,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在众目睽睽下把谢洲踹出了半米远。

    第二天早上,寝室里的谷筝被蔺川的电话吵醒。

    “卧槽!”蔺川惊道,“还记得我那两个高中同学吗?在食堂碰到的那两个,其中一个还追着加你的微信。”

    谷筝几乎一宿没睡,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眯上一会儿,此时脑子里都是浆糊,他坐起来看了一眼外头大亮的天色,抹了把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

    “你嗓子怎么了?”蔺川一顿,问道,“声音这么哑。”

    “没事。”谷筝说着,清了清嗓子,但声音依然沙哑难听,他只好转移话题,“那两个人怎么了?”

    “听说昨晚他们家闹翻天了,加你微信的那个人是谢洲,被他爸妈和他爷爷亲自逮到他去gay吧,当场出柜哈哈哈哈哈!”蔺川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谷筝有气无力,一点也笑不出来。

    “对了。”蔺川神秘兮兮地说,“我才知道,他们有个亲戚是你的熟人。”

    “嗯?”

    “他们是邱医生的侄子,隔了一层的那种,他们爸是邱医生的堂哥,没想到吧?”

    听到“邱医生”三个字,谷筝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几分,他坐直身体,皱着眉问:“邱医生的侄子?”

    “对。”蔺川说,“还记得我们放国庆假前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个学长吗?叫谢尤,他也是邱医生的侄子,他们都是亲戚,这世界真小啊。”

    谷筝想起邱匀宣昨晚说过的话,他说那件事是他另一个侄子做的。

    难道是谢洲?

    挂了电话,谷筝点进微信想给邱匀宣发条消息,可打半天的字还是全部删掉了。

    床头放着邱匀宣的围巾,叠得整齐,谷筝拿起围巾,想起昨晚的事,心头堵得慌。

    第53章 我来找你的

    谷筝今天上白班, 八点钟的班,他着急忙慌,连早饭都没吃, 还是迟到了两个多小时。

    老周终于逮到一回他的错处, 把他叫到休息室里,当着其他员工的面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

    谷筝埋着脑袋,始终没吭一声。

    老周骂了半天,骂得口干舌燥, 端起杯子去接了水, 回头发现谷筝还在原地杵着, 一动不动。

    “谷筝?”老周语气不善地喊,“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谷筝这才回神一般, 抬头看向老周。

    老周呵道:“去干活啊,你还要留在这里吃午饭吗?”

    谷筝的眼神很木, 人也是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谷筝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状态不佳。

    以前老周拼了命地在谷筝的鸡蛋里挑骨头, 可谷筝做事细致、从不偷奸耍滑,如今好不容易逮到对方一回,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看其他人的眼神, 还以为他在欺负谷筝似的。

    老周心里憋闷, 仰头喝完剩下的水, 抹了把嘴, 冲其他人说:“你们也休息完了吧?都干活去!”

    休息室里的几个人顿时如鸟兽散。

    谷筝今天的工作量不大,但在他迟到的两个多小时里, 片区里的其他同事分摊了他的活,他向那两个同事道了谢,埋头苦干起来。

    忙到下午,乔天善过来上班,瞧见谷筝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你是不是生病了?”乔天善想摸谷筝额头,手伸到一半,就被谷筝抓住了手腕。

    谷筝把乔天善的手放下去,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可你的脸都青了啊,还说没事。”乔天善想了想说,“不然我们请个假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听到“医院”二字,邱匀宣的名字在脑海里冒出。

    谷筝不受控地想到昨晚的事,想到邱医生离开前的表情以及看他的眼神。

    他抿起嘴角,努力压住爬到了嗓子眼上的涩意。

    “谢谢,还是不了。”谷筝弯腰从箱子里拿出球拍,放到货架最上面。

    又是一宿失眠。

    第二天,谷筝的状态更差,脸色到了灰白的地步,老周背着手在他面前绕了好几圈,本想找点茬,可看谷筝歇也不歇地干活,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谷筝。”老周喊住抱了三个大箱子要往仓库里走的谷筝。

    谷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三个箱子堆起来比他还高,把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你中午都没休息?”老周问。

    “不想休息。”谷筝说,“昨天迟到了,今天多做点事。”

    老周啧了一声,正要借题发挥,旁边突然传来一道说话声:“周组长,谷筝都这么勤快了,你就别找他麻烦啦。”

    老周扭头看到来人,原本拉到地上的脸瞬间笑开了花:“小潘啊,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哪是找他麻烦?我就关心几句。”

    箱子挡住了谷筝的视线,谷筝看不到来人的长相,不过听声音认出了是那个学艺术的兼职员工。

    由于和两个店长的关系不错,也参与了店里的一些活动策划,那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兼职员工,但是老周一直对他客客气气,从不敢甩脸色。

    “有你这么关心的吗?”那个人半开玩笑地说,“看你刚才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我都以为你要把谷筝吃了。”

    老周嘿嘿地笑:“哪有这么夸张……”

    然而笑得十分勉强。

    在谷筝面前被下了面子,老周脸上火辣辣的,几句话说完便匆忙离开了。

    谷筝抱着箱子也要往仓库那边走,却被那个人喊住。

    “你中午没吃饭吗?”那个人问。

    隔着箱子,谷筝依然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他感觉那个人没有恶意,于是老实回答:“没胃口。”

    “我中午多买了一个饭团,等会儿休息的时候给你。”那个人说。

    谷筝想说不用,可那个人说完就走了。

    等工作告一段落,回到休息室里,那个人果然拿着饭团找了过来,还贴心地放微波炉里热了一下。

    谷筝没好意思拒绝,说了谢谢,坐到椅子上沉默地吃起了饭团。

    那个人坐到他的对面。

    “我叫潘屿。”那个人说。

    谷筝点了下头:“我叫谷筝。”

    “我知道你叫谷筝。”潘屿笑了起来,“我刚来就知道你了,a大的学霸,但老被周组长针对。”

    谷筝有些意外,看了潘屿一眼。

    潘屿长得清秀,笑起来很好看,就是眉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谷筝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

    今天周日,蔺川回了学校,他哪儿也没去,在寝室里老老实实地等着谷筝下班回来,一听见开门声,便赶忙窜了过去。

    “大消息!大消息!”蔺川把谷筝拉到楼梯间,上下环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压低声音说,“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蔺川满脸兴奋,眼里闪着光。

    谷筝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变成一滩死水,整个人都被疲惫包裹,也不知道是今天干了太多的活还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

    “什么事?”谷筝问。

    蔺川挤眉弄眼:“你猜。”

    谷筝压根不用猜:“小月那件事有结果了?”

    “对!”蔺川忍不住拔高声音,听见自己的回声后,赶紧清了清嗓子,重新压着声音说,“邱医生不是小月,谢洲和谢越才是小月,他俩用了一个账号,专门来整我的!”

    说到这里,蔺川又是一阵恼火。

    “我早该猜到小月是他俩,除了他俩,我和其他人根本没有过节。”蔺川骂骂咧咧起来,“我高中时就知道那个谢洲喜欢男的了,之前和他吵架,说了他几句,他记仇到现在不说,还用这种事来恶心我,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早知道他是这副德行,我就帮他宣传一下了,现在我只要看到‘月’字就倒胃口,连饭都吃不下,那个死gay,自己是个男的,还喜欢男的……”

    “蔺川!”

    说话声被打断,蔺川一个激灵,转眼对上谷筝沉下去的脸。

    楼梯间只有一盏不怎么亮的灯,惨白的光线铺到谷筝脸上,不知怎的,谷筝的表情在这一刻看着有些吓人。

    蔺川从未见过这样的谷筝,整个人都呆住了。

    很快,谷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偏头吸了口气,再看向蔺川时,表情恢复如初。

    “抱、抱歉。”谷筝有些无措,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觉得一码归一码,谢洲他们骗你是他们不对,可你的话说得太难听了。”

    “啊?”蔺川茫然地挠了挠头,“我说什么了?”

    “喜欢同性在我们这个环境中是很奇怪,可它不是病,也不是想纠正就能纠正过来的……”谷筝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可他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喜欢一个人不丢人,就算喜欢同性也不该被当成污点……”

    谷筝的声音越来越弱。

    他抓了下头发,彻底沉默。

    蔺川呆滞地看着谷筝,半晌,小心翼翼地说:“你……”

    话刚起了个头,又被谷筝打断。

    谷筝生怕从蔺川口中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件事怎么解决的?”

    蔺川愣了好几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回答了谷筝的问题:“谢家人带着他俩亲自来我家道歉,我爸本来就不喜欢他俩,听说这件事后,差点拿球棍招呼到他俩身上,不过他俩没躲过去,挨了他们爸妈好几个巴掌,反正这件事还没过去,我爸想找律师追责,但谢家不想谢洲是gay的事被传出去,还有的拉扯。”

    谷筝问:“邱医生呢?”

    “我没见到他,他也是受害者,应该没事吧,可也不好说……”蔺川偷偷觑了谷筝一眼,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我也是听我爸说的,邱医生小时候跟着他父母生活,他父母在他小学时出意外走了,他才被接到谢家,起初谢家人都不接受他,以为他要分谢家的财产,都防着他,直到他选择学医才勉强接受他,如今谢家那两个老的年纪大了,估计看腻了谢家人你争我夺,居然开始对邱医生好了。”

    谷筝皱起眉头,他只知道邱医生和谢家人不亲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背景。

    难怪邱医生经常说自己是一个人。

    “这件事是邱医生捅出来的,闹得很大,谢家人肯定对邱医生有意见。”说到这里,蔺川也不太好受,想到自己之前误会了邱医生,他一脸愧色,“我爸还说,邱医生小时候连谢家的大门都没进去,自己住在别墅后面的小房子里,后来谢家那两个老的良心发现,才让邱医生搬进去。”

    等两人回到寝室,宿舍已经熄灯。

    谷筝简单冲了个澡,躺到床上,明明累得不行,可脑子里的某根神经一直绷着,让他无法入眠。

    寝室里很安静,其他三人都在各自床上玩手机,谷筝也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摸出手机。

    微信里和邱匀宣的聊天框依然被置顶在第一个。

    聊天内容停在几天前。

    谷筝点进聊天框,按照日期一遍遍地翻聊天记录。

    翻着翻着,他不自觉地点开了输入框,又是一顿打打删删。

    最后,终于硬着头皮发了几个字过去。

    [谷筝:邱医生在吗?]

    谷筝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从没这么紧张过,脑子里的那根神经仿佛在不断收紧,紧到随时都要断开的程度。

    突然,聊天框上方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谷筝猛地坐直身体。

    下一刻,聊天内容刷新。

    [邱医生:在]

    谷筝双手捧着手机,悬在屏幕上方的两根拇指抖得厉害,他打错了好几个字,一阵修改下来,才有些慌乱地把消息发出去。

    [谷筝:蔺川跟我说了]

    [谷筝:谢谢你]

    [邱医生:客气]

    [邱医生:我该做的]

    [谷筝:那件事对你有影响吗?]

    [邱医生:什么影响?]

    [谷筝:我听蔺川说那件事闹得很大,那两个人又是你的侄子]

    [邱医生:怕什么?]

    [邱医生:自作孽不可活!]

    后面跟了一个愤怒的表情包。

    谷筝一愣,看着表情包,莫名想象到了邱匀宣说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格外突兀,下一秒,卫锡开口:“谷子,大晚上的你在乐什么呢?”

    谷筝立马将笑一收,把手机倒扣在被褥上,假装睡着。

    事情得到解决,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蔺川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每天连饭都能多吃一碗,与之相对的,谷筝始终无精打采,眼下的黑眼圈就没消失过。

    卫锡和吴棣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次对比蔺川和谷筝的变化,都要感叹一句。

    “川儿,你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半夜作法把谷子的精气吸走了?”

    “去去去。”蔺川拍了卫锡一巴掌,“我又不是妖精,还吸精气,再说要吸也轮不到我吸。”

    卫锡两眼滴溜一转,想到什么似的,把手挡在嘴前,悄悄问蔺川:“谷子失恋了?”

    “失个屁的恋,他都没恋过——”

    蔺川声音一顿,也想到了什么,眼神颇为复杂地把头扭向谷筝。

    还没说话,肩膀就被旁边的卫锡撞了一下。

    “那两个人怎么一直盯着你啊?”卫锡嘀嘀咕咕地说,“你认识他们?”

    埋头吃饭的谷筝闻言,也顺着卫锡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谢洲和谢越两个人手里端着餐盘,被其他几人拥簇着在他们不远处找了个位置坐下,谢洲和谢越的目光时不时往他们这边飘,脸色算不上好。

    “怎么了?”吴棣棠问,“有过节?”

    蔺川的好心情被破坏,收回目光,嗯了一声:“有大仇。”

    离开食堂时,暗沉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雪来,雪不大,但似乎下了有一阵,在地面铺上了薄薄的一层。

    今天周五,谷筝晚上没有排班,上完课便准备回家一趟。

    雪没停过,还越下越大,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不少学生在空地上撒欢,谷筝穿过人群,还没走近大门,就被突然横出来的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定睛一看。

    中午才在食堂里见过。

    显然这段时间谢洲也过得不怎么好,浑身的戾气藏也藏不住。

    之前谷筝只觉得谢洲像苍蝇一样烦人,知道了谢洲对蔺川做的事后,对谢洲的厌恶程度瞬间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尤其想到谢洲还想把那件事嫁祸到邱医生身上,他几乎是强忍住了一拳揍在谢洲脸上的冲动。

    “有事?”谷筝语气冷淡。

    “想找你帮个忙。”谢洲也不磨叽,直接说明了来意,“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谷筝想也不想地说:“不方便,你有话直说。”

    谢洲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

    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谷筝,毫无疑问,谷筝的外表非常优秀,可以说每一个地方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可惜是个直的。

    谢洲第无数次地想。

    他打听过谷筝的背景,家庭条件不怎么好,有个动过手术的爸,身体差得像个无底洞,随时都要做好进医院烧钱的准备,生活担子落在他妈一个人身上,可他妈也挣不了多少钱,所以谷筝连恋爱都没怎么谈过,一心扑在打工上。

    谢洲觉得这样的穷学生可太好掰了,一张白纸,只要稍微对他好点以及引诱一下,差不多就成了。

    实在不行先上床。

    毕竟谷筝还没经历过,总会食髓知味。

    谁知道谷筝就是个木头啊!

    谢洲一想到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却连对方的微信都没加上,又气又恼,但也只能把原因归咎在谷筝是个铁血直男上。

    没办法,有些男的天生不喜欢带把的。

    收回思绪,回到正题,谢洲四下看了一圈,说道:“你和蔺川很熟吧?我给你点钱,你帮我打听一些事。”

    谷筝问:“什么事?”

    谢洲把声音往下压了些,做贼似的:“他和一个姓邱的医生是不是走得很近,他们什么关系,是不是经常联络,你帮我打听到这些事,报酬好说。”

    谷筝听明白了。

    谢洲应该在查那件事被挖出来的原因。

    “最好打听到那个医生和蔺川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谢洲顿了一下,补充道,“比如那个医生是不是喜欢蔺川……”

    没等话音落下,谷筝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谢洲一愣,条件反射性地要伸手拦他:“你……”

    谷筝沉声:“让开!”

    谢洲似乎被他的脸色吓到,手立马缩了回去。

    谷筝头也不回地走出学校大门。

    雪断断续续地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气温骤降,谷筝穿上了羽绒服,他去小卖部帮了一天的忙,周日下午才准备回校。

    大姑得知他回来,特意提了一包衣服过来。

    “李既要穿的毛衣裤子都在里面,我跟他说了,他下午要上班,你把这包衣服给他送到医院里就行。”大姑说着,把另一只手上提的水果一起放到茶几上,“谷筝,辛苦你了啊。”

    谷筝手里也提了一个袋子,正在检查袋子里的东西,闻言应了声好。

    来到医院外面,他先给李既打了电话,李既没接,估计在忙。

    谷筝找到李既在的办公室,和办公室里的人说了一声,把袋子给了他们。

    如今李既轮到了儿科,在另一栋楼里,谷筝走出大厅,在医院里转了半圈,转回了邱匀宣在的楼,他乘坐电梯上楼,却在走廊外迟疑了。

    走廊外有个等待区,墙壁上的电子屏幕里显示了上班医生的名字。

    谷筝走到屏幕前,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没找到邱匀宣的名字。

    一时间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谷筝拽着袋子,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一串脚步声接近。

    “谷筝?”

    谷筝猛地转头。

    邱匀宣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正疑惑地看着他。

    刹那间,谷筝背后的汗都出来了,心脏不听话地狂跳起来,他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回邱匀宣脸上:“邱医生。”

    “你怎么来了?”邱匀宣说,“来找李既吗?他好像不在这栋楼了。”

    和以前一样的语气、和以前一样的态度、和以前一样的笑容。

    邱医生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温和、亲切又讨人喜欢的邱医生。

    可谷筝也明白,邱医生变了,从向他迈进一步变成了退回原位,他的目光扫过邱匀宣的嘴唇,垂眼片刻,抬眼说道:“我不找李既,我来找你的。”

    第54章 他应该是喜欢上邱医生了

    不远处还有几个同行的人在等邱匀宣, 邱匀宣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然后领着谷筝来到楼梯间。

    医院的楼梯和其他地方的楼梯不一样, 电梯经常拥堵, 要等很久,所以每层楼梯间都开了窗户,光线明亮,上下楼梯的人也有很多。

    邱匀宣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摘下眼镜放进兜里, 顺便将两只手一起揣进兜里。

    “你找我有事吗?”邱匀宣问。

    谷筝把提着的袋子递过去:“你的围巾, 我已经洗干净了。”

    邱匀宣恍然地哦了一声,接过袋子, 随意拿在手里,也没有往里看一眼的意思:“这么小的事, 辛苦你跑一趟了。”

    谷筝听着这客气的话, 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等从身后路过的人走远, 他低声说:“邱医生, 对不起。”

    邱匀宣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噗嗤一笑。

    “还在想那件事呢?”

    谷筝皱着眉头, 又难过又愧疚, 脑袋几乎埋进衣领里:“我应该早点向你确认, 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了。”

    “没事, 都过去了。”邱匀宣语气轻松, 似乎真的不在意了一般,还反过来安慰谷筝, “照你这么说,我也有问题,在c市约见面那次,我没向你坦白我的身份。”

    谷筝连忙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

    “而且你救了贪吃鬼,我们扯平了。”邱匀宣说着,看了一眼谷筝的手臂,“疤还在吗?”

    “消得差不多了。”谷筝回,“再等一阵可能就看不太出来了。”

    “那就好。”邱匀宣笑道,“那次真的谢谢你了。”

    话题被邱匀宣不着痕迹地扯开了,谷筝也不好再绕回去,只能顺着邱匀宣的话往下说。

    “贪吃鬼怎么样了?”

    “已经适应了,就是胆子小,我不在的时候只能让谢尤帮忙照顾,请阿姨来的话,它会躲着不出来,连猫粮也不怎么吃。”邱匀宣叹了口气,有些犯愁的样子。

    谷筝知道邱匀宣忙起来经常不着家,还以为那个叫谢尤的学长空闲时间多,才会帮忙照顾两只猫,上次问了一下蔺川,结果得知谢尤也非常忙,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工作室,创业初期,工作和生活几乎融为一体。

    这么想着,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空闲的时间比较固定,如果谢尤学长没有时间,我可以帮忙喂猫。”

    邱匀宣想了想,没有直接答应:“要是贪吃鬼也躲着你呢?”

    谷筝倒是忘了这一茬,犹豫着说:“我之前抱过它,也许它不会怕我。”

    “我记得你在我家留宿过吧?”邱匀宣说,“那天早上好像只有三条出来了。”

    谷筝噎了一下。

    他才想起来,那次他在邱医生家里呆了一宿,贪吃鬼也躲了一宿。

    “我后面外出的时间少,忙不过来的时候,谢尤还是可以帮我一把的,不管怎样,都谢谢你了。”

    谷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这个天已经很冷了,可他的手心里还是渗出了一层细汗。

    一股涩意蔓延上喉头。

    谷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难受得要命,和邱匀宣之间这种不尴不尬又远不了也近不得的气氛让他感觉心里活像有猫爪在挠,以至于每一口呼吸都那么的不顺畅。

    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邱匀宣抬手看了下表。

    这动作的意思很明显了。

    “时间不早了。”邱匀宣说,“你还没吃饭吧?”

    谷筝摇了摇头:“我才从家里过来。”

    不知怎的,他竟以为邱匀宣要喊他一起吃饭。

    然而邱匀宣并没这个打算,只道:“那你快回学校吧,你们学校的食堂不是晚了就没什么菜了吗?”

    谷筝愣了许久,呆呆应了一声。

    邱匀宣朝他笑笑,提着袋子往回走。

    “邱医生!”谷筝连忙把人喊住,见上下的楼梯间都没什么人了,便说,“我前天下午回家的时候在学校里碰到谢洲了,他向我打听你和蔺川的事,他好像不知道我和你认识,以为你和蔺川之间有点什么。”

    邱匀宣停下脚步,沉吟片刻,回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谷筝之前就没见过邱匀宣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这么多次谢谢,每一声都像一把小锤子似的,用力敲在他的神经上,每听一次,他就心头一跳,紧接着感受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

    “谢洲似乎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他会不会找你麻烦?”谷筝问。

    邱匀宣和蔺川之间没有一点关系,倒不怕谢洲查出什么,只是邱匀宣喜欢男人的事板上钉钉,万一被谢洲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借题发挥。

    毕竟邱匀宣的工作单位摆在这里,谷筝担心谢洲狗急跳墙,跑到医院里来闹。

    “他找我什么麻烦?”邱匀宣不以为然地说,“犯错的人是他,要是那天晚上他和他的好兄弟谢越都留个心眼,别各自在酒局上喝得烂醉,也不会被我钻了空子,你室友的爸妈可没那么好应付,估计往后一段时间他们都得焦头烂额。”

    谷筝说:“我是担心……”

    “担心我喜欢男人的事被他们知道?”

    谷筝点了点头。

    邱匀宣转身走到谷筝面前,一本正经地问:“你见过我和除了你以外的哪个男人走得近吗?”

    谷筝摇头。

    “你见过我对除了你以外的哪个男人说过喜欢吗?”

    谷筝抿了抿唇,接着摇头。

    “你见过我对除了你以外的哪个男人主动过吗?”

    谷筝还是摇头。

    “那不就得了?没有事实依据,所有猜测都是捕风捉影罢了。”邱匀宣话音一顿,又说,“至于我和你,以前不是那种关系,以后也不会是那种关系。”

    谷筝怔怔听着这话,只觉一颗心都凉飕飕的,似乎在直愣愣地往下坠。

    邱匀宣的眼神不闪不避,直勾勾地盯着他,虽然脸上的笑容淡去一些,但是表情坦坦荡荡:“所以我有什么好怕的?”

    谷筝艰难地咽下喉间的涩意,扯了下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也是。”他听见自己回答。

    最后,谷筝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回到学校,刚好赶上饭点,他没和寝室里的其他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在便利店里买了两个饭团,囫囵吃完便匆匆忙忙跑去图书馆了。

    图书馆是晚上十点半关门,谷筝硬是耗到最后一刻才收拾东西。

    走出图书馆,夜幕里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

    谷筝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到脑袋上,埋头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摸出手机看上一眼。

    屏幕上显示出三个未接来电。

    谷筝心下一紧,手指扣在手机边缘的力道都不自觉地大了几分,他连忙解锁手机,点到通话界面。

    只见李既标红的名字出现在最上方,名字后面跟了一个括号,括号里是3。

    谷筝望着手机屏幕,一口气慢慢吐出来,然后没了力气。

    他沉默地走到宿舍楼下,打开了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又是李既打来的电话。

    谷筝站到花坛边上,任由源源不断的雪花落在自己的头发上和衣服上,他拍也不拍一下,雪花化成水浸进发间,湿漉漉的,又凉得很。

    他的头皮都是麻的。

    “表哥。”

    “你怎么才接电话?”李既抱怨的声音响起。

    “我在图书馆里,把手机静音了,刚从里面出来。”谷筝平心静气地解释。

    “你也呆得太久了吧,真是坐得住啊。”李既说完,话锋一转,“对了,你什么时候来医院的?也不等我一下,我们难得碰面,还想着忙完了和你一起吃顿饭。”

    以前李既从不说这种话,他嫌谷筝是个闷葫芦,连和谷筝坐在一块儿都不乐意,现在倒喜欢起了谷筝的闷葫芦性子,什么话都往谷筝这里倒,变成了谷筝想方设法地避着他。

    “下午五点多。”谷筝说,“我看你在忙,就没打扰你。”

    “哎呀。”李既说,“我不是给你发了微信说我下午六点多下班吗?”

    谷筝默了一瞬,回道:“我在路上,手里提着东西,没看手机。”

    李既无语了一会儿,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自从我轮到这边后,要见上邱老师一面就特别难,现在邱老师也不来我们学校上课了,远远看他一眼都没机会,我们隔得远,我又不好经常打扰他,真羡慕之前分在邱老师手下的实习生,也不知道邱老师明年还带不带学生,但带不带都轮不到我了。”

    谷筝用脚扫去花坛下面的雪,垂着眼皮,一声不吭地听着。

    李既爱念叨,他很少把李既的话听进耳朵里,通常不是走神就是想自己的事。

    这会儿却听得认真。

    心里也酸酸涩涩。

    “今天我朋友找我,说想把他堂姐介绍给邱老师,让我去探探邱老师的口风,我怎么探?我总不能直接问邱老师为什么还不结婚吧?不过话说回来,邱老师会不会早有结婚对象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谷筝在冷风中吸了吸鼻子,声音很闷:“我不清楚。”

    “对了。”李既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说邱老师有女朋友吗?后来有人去问,邱老师说他没女朋友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谷筝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吹了太久的冷风,把脑子都吹僵了,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哦……

    那次啊。

    邱医生相亲那次,他误以为相亲对象是邱医生的女朋友。

    “那次是我搞错了。”谷筝说,“那个女人不是邱医生的女朋友,只是邱医生的相亲对象,他们没成。”

    “你和邱老师不是关系很好吗?连这个都搞错?”李既不可置信地说。

    谷筝瞬间沉默下来。

    空气凝固半秒。

    李既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想找补却不知道要怎么找补,只好僵硬地转移话题:“你还没下载那个软件吗?”

    谷筝忍住胸腔里翻滚的情绪,闷闷应了一声:“下载了。”

    “注册账号了吗?”

    “注册了。”

    “等会儿我把我的id发你,你私聊我,我拉你进群。”李既说。

    其实谷筝对进群没有一点兴趣,对那些所谓的学习资料更没有一点兴趣。

    可他此时难受得紧,堆积在心里的负面情绪像汹涌的浪潮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冲击向他,他微弓着背,呼吸越来越不顺畅,鼻子凉得仿佛快要结冰。

    他只想赶紧挂断电话。

    “好。”他听见自己说话十分勉强,“那我先挂了。”

    夜里,李既在微信上发了自己的id。

    然而谷筝顾不上看,他冲了一个热水澡,躺到床上,意识团成一个气球,被注入氢气,开始往云端上飘。

    他两脚都不着地,一直飘啊飘。

    可身体并不轻松,和意识形成两个极端,像被关在一个火炉里,炎热到扭曲的空气淹没了他的身体,高温炙烤着他,他甚至能感受到汗水不断从毛孔里溢出的过程。

    这份煎熬一直持续到早上。

    床下传来蔺川和卫锡的说话声。

    “谷子今天怎么了?往常不是起得最早吗?”蔺川问。

    “他昨天回来得挺晚的,估计累到了。”卫锡说,“反正还有时间,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不一会儿,吴棣棠走了过来,他个子高,伸手就够着了谷筝的额头。

    “他发烧了。”

    谷筝的眼皮很重,无论怎么使劲都睁不开,他还有点意识,知道自己被寝室其他三人七手八脚地背去了医务室。

    校医穿着白大褂,来病床前给他做检查。

    本来谷筝要睡过去,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白,他竟清醒了些,连眼睛也睁开些许。

    “邱医生……”

    “还有力气打招呼呢?”校医乐道,“但我是王医生。”

    卫锡和吴棣棠站在后面说话,只有蔺川听见了这段对话,看向谷筝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等谷筝彻底清醒,时间已经从早上走到晚上,卫锡和吴棣棠去食堂吃饭了,蔺川一个人守在病床边上。

    “你总算醒了。”蔺川倒了杯水来,又扶着谷筝坐起来,把纸杯递过去,“辅导员那里帮你请过假了,你上班那里还没请,我不知道你的手机密码,没法帮你打电话。”

    谷筝口干舌燥,喝了整杯水才有所缓和,可声音仍旧沙哑得厉害。

    “没事。”他摇了摇头说,“我这几天都没排班。”

    蔺川把纸杯放回桌上,坐到对面的空床上:“你怎么回事?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见你生病,校医说你是冻着了。”

    谷筝没精打采地低着脑袋。

    “以后下雪天别出去了,就在寝室里看书,我和卫锡都小点声。”

    谷筝说了个好。

    蔺川安静下来,看着谷筝那张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心里很不好受:“你和邱医生怎么样了?”

    听到“邱医生”三个字,跟死人似的谷筝终于有了动静,抬头问道:“什么怎么样了?”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了?”蔺川观察着谷筝的反应。

    谷筝一脸麻木。

    蔺川小心翼翼地说:“邱医生他是不是也喜欢……”

    顿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算了。”蔺川起身,“我打电话问问卫锡,还等着他们打饭过来,结果吃得这么慢。”

    晚上九点多,谷筝在其他三人的陪同下回到寝室,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好在已经不似早上那般煎熬了。

    拿起手机,才看到李既发来的一堆消息。

    谷筝扫了一眼,只觉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眼前发黑,那种被疲惫纠缠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放下手机,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缓过来。

    寝室里很安静,卫锡对蔺川说话的悄悄话直往他的耳朵里钻。

    “谷子真的失恋了,看来上次那个女生没成。”

    “你别瞎说。”这是蔺川的声音。

    “我没瞎说,我这是顺着逻辑分析出来的结论。”卫锡唉声叹气,“我能理解谷子,初恋就是让人印象深刻,何况是无疾而终的初恋。”

    这下蔺川不说话了。

    谷筝咳嗽了声。

    卫锡的悄悄话也戛然而止。

    谷筝在微信里复制了李既发来的软件id,准备退出去时不小心点到朋友圈那里,然后瞥见了邱匀宣的头像。

    这是邱匀宣更新了朋友圈的提醒。

    在他的大脑做出反应之前,食指便已点了进去。

    邱匀宣发了四张照片,内容是他和几个人聚餐,看背景似乎在邱匀宣家里,第一张照片是邱匀宣和几个人的合照,第二张照片是一个陌生男人抱着三条,第三张照片和第四张照片都有那个陌生男人出镜,但主要在拍夹着尾巴吃猫条的贪吃鬼。

    谷筝在第三张照片和第四张照片之间来回划了很多次,不知怎的,心头莫名冒出一股气。

    贪吃鬼不是胆子小吗?

    贪吃鬼不是很怕人吗?

    他在邱医生家里呆一宿,贪吃鬼也躲一宿,第二天早上连猫粮都不敢出来吃,怎么到别人这里就敢出来了?

    他明明还抱过贪吃鬼……

    很快,那股气散去。

    谷筝抹了把脸,仿佛理智回笼一般,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傻,居然和一只猫计较。

    他知道自己这几天情绪异常,之前下意识回避,不愿多想,可这会儿脑子不受控,开始一遍遍地回忆那天晚上的事。

    他不断回忆、不断复盘。

    最后抽丝剥茧地找出了自己情绪异常的唯一缘由——

    他应该是……

    喜欢上邱医生了。

    第55章 疏离

    谷筝已经很久没上软件了, 进去就看到Simon发来的大堆消息。

    [Simon:不是,兄弟,你怎么又不见了?]

    [Simon:有那么忙吗?]

    [Simon:你上线跟我说一声]

    谷筝在注销和不注销账号之间犹豫了良久, 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点进个人主页里检查了一番,确定以前的动态都删得差不多了,才切回去回了Simon的消息。

    [骨头:在了]

    Simon难得没有秒回,估计没在线上。

    谷筝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 顺便扫了一下群消息。

    群里还是那样, 消息经常刷屏, 聊的都是没营养的话题,一会儿说谁渣了谁, 一会儿说哪个学校的帅哥多,不然就是聊前群友的八卦。

    谷筝无意间扫到大傻的名字, 仔细一看, 原来有人在吐槽大傻脾气不好、招人嫌。

    他在群成员列表里搜了一下,才发现大傻已经没在群里了。

    退出群后, 谷筝搜了李既的id。

    李既在网上的风格和在现实中没两样, id里一定要带上自己在医院实习的字眼,头像是旅游时拍的全身照,戴了帽子和墨镜, 把脸挡得七七八八, 但站着比耶的姿势在照片里一清二楚。

    谷筝顿了一下。

    一时间竟有种在看李既微信的感觉。

    进去一看, 更加沉默了。

    李既更新动态的频率比他以前还高, 什么都发, 实习感悟、心得体会、聚餐、出游,甚至每天都在更新一篇失恋日记。

    谷筝:“……”

    不过这些动态的点赞量和评论量几乎为零。

    谷筝返回去看了一眼李既的关注量和粉丝量, 没想到关注量高达四位数,然而粉丝量为2。

    他先关注了李既,然后发了一条私信过去。

    [骨头:表哥]

    想着李既应该没在,打算明天再来看看,结果消息刚发出去,状态立即变为已读。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谷筝?]

    [谷筝:是我]

    那边突然没了动静。

    谷筝感觉这么躺着有些难受,便从床上坐起来,等了好一会儿,对话框上的昵称才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这是你的号?]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我靠,你这么早就注册账号了?比我都早!]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你粉丝都是哪儿来的?怎么这么多粉丝?我看你也没发几条动态啊,我天天发动态,都没涨几个粉丝]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不得了,你都成网红了!]

    谷筝:“……”

    在gay群里当网红……

    算了。

    [骨头:你不是要拉我进群吗?]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哦对,你等等啊,我跟群主说一声]

    接着,一条语音发过来。

    “群里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进去后不用说话,也少和那些人打招呼,群里有些人粉丝多,要是吵起来了,他们的粉丝就像蝗虫一样,躲都躲不了。”

    李既说得心有余悸,仿佛亲身经历过。

    谷筝回了个好。

    等了一两分钟的样子,列表里陆续多出三个群聊,都没屏蔽消息,其中两个群聊比较安静,剩下那个四百多人的大群瞬间被顶到最上面,消息疯狂刷屏。

    [骨头进群了?]

    [我没看错吧?真是那个骨头?]

    [卧槽,今天什么风把骨头吹到我们群里了?]

    [骨头是谁?]

    [你去主页看看就知道他是谁了,最近挺火的一个人,好像和椰子在一起了吧]

    [不是好像,就是和椰子在一起了,我朋友也在Simon那个群里,可惜我不是a市的,没进得去]

    [我去他主页看了,没什么动态啊]

    [他粉丝好多,该不会是把动态都删了吧?]

    期间有人一直@谷筝。

    谷筝盯着“椰子”二字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酸胀,闭眼缓了几秒,他没回群里的消息,直接切到了和李既的对话框里。

    李既也震惊了。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好多人认识你!]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椰子又是谁?你对象?]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你谈恋爱了?!]

    [骨头:没有]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可群里说你和椰子在一起了!]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在医院上班的小李(实习版):椰子到底是谁啊?]

    谷筝心里陡然涌起一股躁意,在输入框里打了半天的字,又全部删掉。

    这时,Simon也上线了,很快回了消息。

    [Simon:哎哟,你终于在了]

    [Simon:我们加个v吧,不然老是找不到你]

    [Simon:椰子最近怎么样?他都两个多月没上线了,以前再忙也没忙到这种程度,他没出什么事吧?]

    椰子椰子椰子……

    都在说椰子。

    本来谷筝忍得好好的,在这一刻,竟感觉压在胸腔里的酸意在顷刻间膨胀到几乎撑破胸膛的程度。

    他被铺天盖地的酸意淹没。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躺回床上,蔺川他们都睡了,寝室里一片漆黑,他盯着天花板的方向,糟糕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融成了水,堵住他的鼻腔。

    他难受得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邱医生这会儿在做什么?

    邱医生有没有也想到他?

    对了——

    邱医生可能还在招待朋友,在家里和那些从未向他提过的朋友一起逗两只猫。

    谷筝闭上眼睛,思绪被拉扯,一会儿想到照片上邱医生和朋友们一起合照时露出的笑容,一会儿想到那天晚上邱医生看向他时那震惊、复杂又难过的表情,他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一宿下来,睡着的时间少得可怜。

    第二天下午,蔺川他们被安排去扫雪了,谷筝独自来到医务室挂水。

    校医瞧见他眼下挂着的两团乌青,都吓了一跳:“昨晚没睡好?”

    谷筝坐在病床上,表情呆滞,似乎连魂儿都飞远了,校医话音落下好久,他才有所意识一般,萎靡不振地点了下头。

    校医本想说上两句,可看谷筝这样,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挂完水已是下午五点多,校医看谷筝并未完全好转,又开了几服药给他。

    谷筝提着药包回到寝室,蔺川他们还没回来,他在桌前呆坐一会儿,把药吃了,索性收拾东西去图书馆里看书。

    可等他反应过来,两条腿已经不受控地走出了学校大门。

    他坐地铁来到邱匀宣工作的医院,没带背包,只是怀里抱着书和笔袋,看上去有些奇怪,还好他在学校里一向穿戴整齐,不会像卫锡那样在羽绒服下套一条棉裤和一双棉鞋就往食堂里跑。

    医院一如既往的人多。

    医院里开了空调,暖烘烘的空气里二氧化碳浓度超标,谷筝在大厅里站了许久,被暖气烘得昏昏沉沉的大脑却逐渐清醒。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书和笔袋,觉得好笑。

    他连邱医生在没在医院里都不知道,就这么跑过来了。

    邱医生之前给他发过班表,可过了几个月,邱医生的上班时间早就断断续续地调整过,他想着不然上楼看看好了。

    只是他以什么理由上楼?

    而且邱医生在忙,他也不好上去打扰。

    然而想来想去,他也不想就这么离开,a大离医院是不远,地铁直达,可他这一趟过来像是耗干了所有勇气,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是否还敢再来。

    正纠结着,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来找邱老师吗?”

    谷筝一愣,扭头看去。

    来人有些眼熟。

    男生见谷筝一脸茫然,便自我介绍道:“我们以前见过,我在邱老师手下实习。”

    谷筝哦了一声,他想起来了。

    他刚认识邱医生时,邱医生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实习生,他们经常跟着邱医生一起吃饭。

    “你来得正好,邱老师好像要下班了。”男生抬手看了下表,说道,“我也要上去,我们一路吧。”

    谷筝跟着男生往楼上走。

    看着男生敲响邱匀宣办公室的门,谷筝脑子里的神经都绷了起来,那咚咚咚的声音好似敲在他的神经上,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往后躲。

    不过等门打开,他还是硬着头皮跟在男生身后走了进去。

    邱匀宣还没换衣服,鼻梁上架着眼镜,坐在桌前看电脑,鼠标被他点出哒哒哒的轻响,他眉心轻蹙,没什么表情,看也没往这边看一眼。

    “邱老师。”男生走过去。

    邱匀宣这才抬眼,视线从有些无措的谷筝身上扫过,微微一愣,但没多做停留,转身看向男生:“来了。”

    男生打开手机,弓着腰问了邱匀宣几个问题。

    邱匀宣耐心听着,回答得十分仔细。

    谷筝站在门口,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犹豫片刻还是把门拉上了,僵硬地站在原地等男生和邱匀宣说完。

    这么一等就是十来分钟,男生在手机备忘录上做完笔记,才想起来回头看了谷筝一眼,然后对邱匀宣说:“邱老师,我刚在楼下碰到他来找你,就和他一起上来了,那我先走了。”

    说着,又向谷筝告别。

    等门打开又合上,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谷筝不知道自己是还病着还是过于紧张,连咽口唾沫都无比艰难,邱匀宣的视线再次扫过来时,他的身体仿佛石化,只剩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明明昨晚一直想着邱医生。

    现在见了,又想落荒而逃。

    谷筝知道自己矛盾,可他从未谈过恋爱、更未喜欢过哪个人,当他意识到自己对邱医生的感情,他只有惊疑、慌张以及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没人教他该怎么做。

    他心里七上八下,只能遵从本能地喊了一声:“邱医生。”

    邱匀宣摘下眼镜放进盒子里,起身一边脱身上的衣服一边问:“你找我吗?”

    谷筝点了点头。

    邱匀宣把脱下来的外套挂衣架上,扭头问道:“什么事?”

    谷筝沉默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他结结巴巴地撒了个谎:“我、我过来找李既吃饭,在楼下等他。”

    “哦。”邱匀宣穿上大衣,一边整理衣领一边露出恍然的表情,“不是来找我的啊。”

    “顺便看看你。”谷筝违心地说。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撒谎,也知道邱匀宣可能看出来了他在撒谎,邱匀宣看向他时,他面颊滚烫,头顶上仿佛有团火焰在烧,烧得他口干舌燥,更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好在邱匀宣没有多问,只说:“走吧,我们一起下去。”

    邱匀宣下楼几乎不坐电梯,他拿着围巾走在谷筝面前,给家里的阿姨打了一个电话,谷筝走在后面,怔怔望着邱匀宣的背影,直到邱匀宣在大厅停下。

    “外面好像下雨了。”邱匀宣说。

    谷筝回神,透过不远处的透明玻璃,果然看到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来时天空就很暗沉,还以为会像昨天一样下雪,没想到竟是下起了雨。

    “你要不要给李既打个电话?”邱匀宣问。

    谷筝当然不可能给李既打电话,且不说他不知道李既在没在上班,就算李既在医院里,说不定也忙着,而且他也没那么想和李既一起吃饭。

    “我过去找他就行了。”谷筝说,“邱医生,你带伞了吗?”

    邱匀宣抬起手,他手指上挂了一把伞,刚才被围巾挡住了。

    但接着,他把伞递给谷筝。

    谷筝愣住。

    “我从这边去停车场有挡雨的地方,你去找李既只能从后面穿过去,容易淋着,我看你脸色很差,还是把伞拿上,别淋感冒了。”邱匀宣说着,把伞塞到谷筝怀里。

    “不、不了!”谷筝想把伞还回去,可邱匀宣躲得快,几步拉开距离。

    邱匀宣朝他挥了挥手:“伞不用还了。”

    谷筝听到这话,心头没来由地揪了一下,他想到还回去的那条围巾,大概理解了邱匀宣的意思,很突然的,那股酸意张牙舞爪地爬了上来。

    连带着他的鼻尖都酸得要命。

    “邱医生!”谷筝喊道。

    邱匀宣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听到声音,迟疑地转过头。

    谷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张口就说:“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邱匀宣也不惊讶,不咸不淡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谷筝说。

    邱匀宣笑了起来,他手里的围巾裹到了脖子上,不是上次那条,换成了一条纯白色的羊绒围巾,把他的下巴都遮住了,只有那两瓣好看的嘴唇在张合:“看够了吗?”

    谷筝吸了口气,嗯了一声。

    “那快回去吧。”邱匀宣说,“天色都暗了,外面的雪也没化,还下着雨,估计路不好走。”

    谷筝听着对方关切的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邱匀宣看着和以前一样,但他能清楚感受到,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邱匀宣走后,谷筝在大厅里等了片刻,看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只好撑着伞往外走。

    医院的雪一直有人清扫,但这会儿下着雨,剩下的雪来不及清扫,雪混着雨水被来来去去的人踩成一滩滩粘稠的泥水,稍有不慎,就会溅得裤腿上都是。

    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伞上,谷筝走到医院外面,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裤腿都已湿透。

    凉意袭来,他冷得发抖。

    以前不是没在这种天气时外出过,却从未觉得这么冷,好像是从骨头深处渗出来的冷,让他牙齿打颤、身体不自觉地哆嗦。

    谷筝身心疲惫,不想再挤地铁回去,他站在路边打车,路过的出租车里都坐着人,网约车也排队了二十几个人,等了许久,他有些头晕目眩,便一边等车一边往地铁口的方向走。

    才走几步,身旁响起一道喇叭声。

    谷筝没反应过来,等喇叭声第二次响起,他才扭头去看。

    一辆白色轿车跟在他的斜后面,驾驶位的车窗打开,邱匀宣的脸色不太好看,正在朝他招手。

    谷筝脚步虚浮地小跑过去,上车时差点摔上一跤,把邱匀宣吓得都要解开安全带下来扶他。

    不过谷筝动作快,几下就坐上去了。

    邱匀宣隐隐压着火气,看了他好几眼,在后面催促的喇叭声中,抿着唇启动了车子。

    第56章 邱医生,邱医生……

    路上, 邱匀宣没有说话,谷筝有意想找话题,可大脑昏昏沉沉, 没坐多久, 他居然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眼前一片昏暗。

    谷筝还以为邱匀宣撇下自己离开了,心脏猛地一跳,吓得直接从座椅上弹起来。

    “邱医生?邱医生!”

    要不是安全带束缚了他, 他的脑袋能直接撞上车顶。

    “冷静。”旁边响起邱匀宣的声音。

    接着, 一只手伸了过来, 在谷筝的脑袋上探了一下。

    谷筝僵了一瞬,转头看到邱匀宣坐在昏暗光线里的轮廓, 心里一喜,那口绷着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行驶的车子不知何时停在了车库里, 车库里比较亮堂, 但车里没有开灯,安静的空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邱匀宣已经关了火, 坐在驾驶位上, 收回手后问了一句:“没撞着吧?”

    谷筝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生病了?”邱匀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可你也没发烧。”

    谷筝本不想说自己在学校里挂水的事,可邱匀宣都问到了这里, 他还是老实交代道:“前两天生病了, 已经去医务室挂过水了。”

    “感冒了?”

    “嗯。”谷筝说, “有点发烧。”

    邱匀宣不说话了, 慢慢坐起来, 安静地望着谷筝。

    谷筝感受到了氛围的紧绷,手指捏着放在腿上的笔袋, 紧张得无所适从,他想解释什么,又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如果邱医生为此教训他的话……

    他想自己是高兴的。

    然而时间在邱匀宣沉默的注视中流逝掉了,直到最后,邱匀宣也没说上一两句重话,刚在医院外面找到谷筝时那油然而生的愤怒,似乎早已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空气中。

    邱匀宣打开车门,车库里的光线如水一般地流淌进来,驱散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昏暗。

    “下车了。”邱匀宣说。

    谷筝看着邱匀宣的背影,只觉整颗心都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他跟着邱匀宣上了楼。

    还没靠近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猫叫。

    邱匀宣打开门,把之前借给谷筝的雨伞随手扔到鞋柜上,伞面上的水在鞋柜边缘汇成一滩,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落,邱匀宣也不在意,换上拖鞋后,轻轻踢开翘着尾巴一直在他脚边打转的三条。

    “穿拖鞋还是鞋套?”邱匀宣问了一句。

    谷筝杵在门外,他比邱匀宣高很多,目光毫不费力地落在了里面的鞋柜上,他脸色微有发白,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都可以。”谷筝勉强挤出三个字。

    邱匀宣把装着鞋套的盒子从鞋柜下面踢出来,叮嘱他把门关上后,弯腰抱起三条往客厅里走。

    谷筝穿上鞋套,目光仍旧落在鞋柜上。

    鞋柜上放了一些东西,除了备用的车钥匙以及一些零碎小物件外,还有一个眼熟的袋子。

    袋子也是随意仍在鞋柜上,袋口朝外,可以看见里面装着的围巾,正是谷筝特意洗了还给邱匀宣的那条围巾。

    此时袋子的一半被伞压着,水浸湿了纸做的袋子,让袋子看上去有些脏、有些旧,像是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废品。

    谷筝犹豫了下,伸手把围巾拿出来,检查一番,还好围巾没被打湿。

    “谷筝?”半天没瞧见人影的邱匀宣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猫罐头,探头一看,目光从谷筝手里扫过,表情未有多大变化,“你在干什么?”

    谷筝下意识想把围巾往自己身后藏,但也知道这么做只是自欺欺人,他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没动。

    “我看袋子被伞打湿了,怕围巾也被弄脏,就拿了出来。”

    邱匀宣哦了一声,像是才记起围巾的存在一般,又说:“别在门口站着,进来吧。”

    谷筝把书和笔袋放在鞋柜上,拿着围巾,局促不安地走了进去。

    三条在邱匀宣脚边转来转去地要罐头吃,邱匀宣把猫碗里剩下的猫粮倒了,洗干净碗后,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罐头蹲到放猫碗的电视柜旁,等他忙完,起身回头,发现谷筝仍旧在茶几边上站着,手里拿着那条围巾。

    对上目光后,谷筝问道:“邱医生,围巾放哪儿?”

    “随便放。”邱匀宣说。

    谷筝嘴上应着,看了一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厅,还是没动。

    邱匀宣索性上前,从谷筝手里拿过围巾,然后随手一扔。

    谷筝眼睁睁看着围巾被扔到沙发扶手上,邱匀宣看也没有多看一眼,转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裤子。

    室内的空调也被打开,暖气逐渐覆盖冰凉的空气。

    “我看你的裤子都打湿了。”邱匀宣说,“我这条裤子买得很大,试过一次就没穿了,你不嫌弃的话先换上,把你身上的裤子拿去洗了。”

    谷筝的裤子原本只打湿了裤腿,这会儿一看,深色的水渍居然爬到了大腿上,难怪他一直感觉凉飕飕的。

    邱匀宣的裤子穿在他身上正好合适,把换下来的裤子放进洗衣机里,回到客厅,刚在卧室里冲了个澡的邱匀宣也换了身衣服出来。

    “晚上想吃什么?”邱匀宣一边问一边划着手机,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双腿顺势交叠起来,和穿白大褂时的他完全两个样。

    谷筝压根没想过邱匀宣会留自己吃饭,听到这话,愣了好久。

    随即心里一喜。

    “我吃什么都可以。”谷筝忙说。

    邱匀宣在外卖软件上挑来挑去,一本正经地选了很久,最后选了一家川菜馆,他加购了几样菜品,把手机递给谷筝:“你看看这几个菜怎么样?”

    谷筝拘束地坐在沙发另一头,闻言接过手机。

    可能因为是晚上了,邱匀宣没点大菜,点的都是家常小菜。

    他看了片刻,抬头问道:“邱医生,你家里有食材吗?”

    “不清楚。”邱匀宣下意识答完,又想起来,“应该有,我请的阿姨中午会在家里做饭,如果周末我在家,她也会下厨。”

    谷筝想着如果家里没有食材,他也可以点外卖送上来,去到厨房,拉开冰箱门一看,没想到里面放了不少东西,菜和肉都备得有,虽然每样的量不多,但是做两个人的晚饭绰绰有余了。

    邱匀宣看谷筝把冰箱里的食材往外拿,关上手机,抱起双臂靠在厨房门上:“你要做饭?”

    “自己做饭比外面做饭干净一些,而且老吃外卖不好。”谷筝回。

    邱匀宣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做过饭吗?”

    “……”谷筝动作一顿,沉默许久,尴尬地说,“小时候做过。”

    “多小的时候?”

    谷筝想了想:“小学吧。”

    这下轮到邱匀宣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会做饭吗?”

    谷筝答得很快:“我可以学。”

    在他看来,做饭跟做算术题一样,过程有无数种解法,只要找对了其中一种,基本上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结果就是一盘菜。

    顶多在味道上有些差别。

    谷筝脱了羽绒服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又拿起手机临时下载了一个菜谱软件,他找到围裙系上,低头翻看软件,很有信心地问:“邱医生,你想吃什么?吃刚才点的那几个菜吗?”

    半个小时后——

    手机依然在谷筝手里,但围裙换到了邱匀宣身上。

    谷筝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都裹了纱布,表情讪讪,小心翼翼地瞅着面无表情挥动锅铲的邱匀宣。

    “邱医生,可以把蒜头倒进去了……”

    邱匀宣端起洗好后装在菜篮里的蒜头,偏头说了一句:“你往后站点,别被油溅着了。”

    谷筝后退一步。

    邱匀宣这才拿着锅铲轻轻把蒜头放进锅里,蒜头上沾着水,倒进炒过肉的油锅里,水和油溅起无数点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谷筝看着邱匀宣熟练地翻炒,默默收起了停在蒜头炒肉菜谱界面上的手机。

    做完两菜一汤,邱匀宣脱了围裙坐到餐桌前歇息,见谷筝忙前忙后地盛饭端菜,他喊住谷筝。

    “手还疼吗?”

    谷筝切菜时不小心在两根手指上划了一长条,血流如注,连纱布都包不住,用纸巾捂了好几分钟才把血止住。

    怎么可能不疼?

    伤口一直疼到现在,又痒又麻。

    谷筝摇了摇头:“不怎么疼了。”

    邱匀宣坐直身体,看向谷筝的眼神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情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雪碧出来。

    谷筝不喝碳酸饮料,尤其是冰冻的碳酸饮料,蔺川他们倒是喜欢喝,却也没喝得像邱匀宣这么频繁。

    他布好筷子,见邱匀宣把雪碧全部倒进玻璃杯里,没忍住念了一句:“邱医生,多喝热水对身体好。”

    “我知道。”邱匀宣说着,喝了一口冰冻雪碧。

    谷筝叹气。

    邱匀宣的胃口还是老样子,吃的不多,剩下的只能进谷筝的肚子。

    但邱匀宣能喝,把雪碧喝完后,又在外卖上点了一杯生榨饮料,他慢吞吞地含着吸管,看谷筝清扫剩余。

    “你以后还是少进厨房。”邱匀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照你这技术,十根手指头都不够你切。”

    谷筝表情尴尬,咽下嘴里的饭菜,才说:“邱医生好像很会做饭。”

    “我会做饭,只是不喜欢做饭。”邱匀宣说,“我以前跟你说过这个。”

    谷筝嗯了一声。

    邱匀宣的确说过自己会做饭,他还以为邱匀宣的水平只是在“会”上,没想到做得这么熟练。

    邱匀宣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我一个人住了很久,会做饭不是很正常吗?但我不喜欢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这过程太漫长了,又枯燥又无聊,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我也就越来越不喜欢下厨了。”

    话音未落,邱匀宣突然喊了一声。

    “谷筝。”

    谷筝没来由地一个激灵,瞬间有种不好的感觉。

    邱匀宣把饮料放到桌上,双臂交叠地搁在餐桌边沿,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见谷筝已经吃完饭了,思考片刻,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话题跳得太快,谷筝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但邱匀宣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你是觉得我很可怜吗?还是出于让我误会的愧疚?还是舍不得我这么一个还算合格的朋友?”邱匀宣完全没了平日的笑容,明明是同样的脸,可此时看上去无比冷淡,也有点陌生。

    或许这也是邱匀宣真实的一面。

    “我也觉得我在这件事上挺可怜的,像个小丑,我喜欢你,我以为你也喜欢我,甚至很多时候想起我们的相遇都在沾沾自喜。”邱匀宣看着谷筝说,“如果是愧疚,那没必要,如果是舍不得我这个朋友,那更没必要,如果真的只是可怜我……”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

    “那就可怜可怜我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谷筝脑子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两耳嗡鸣,口齿生麻,他怔怔望着邱匀宣。

    邱匀宣和他对视,认真地说:“我刚才试过了,我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也做不到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的一切行为都可以免了,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消除,我也不会追究你对我做过什么。”

    谷筝后知后觉地有所反应,慌道:“邱医生。”

    “再也别见了,见到也当不认识。”邱匀宣起身拿起饮料,“你的裤子烘好了,换上就走吧,碗筷不用你洗,放那儿就行。”

    邱匀宣的步子很快,几秒里就走到了客厅。

    谷筝赶紧起身。

    看着邱匀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有一瞬竟和碎梦中的某个画面重叠,他脑海空白,巨大的恐慌宛若一张血盆大口,一张一合就将他吞了进去。

    他再次想起在操场上的那个晚上,想起那时邱匀宣受伤的表情以及狼狈离开的样子。

    他要呼吸不上来了。

    “邱医生,邱医生!”谷筝想上前却不敢上前,只迈出了一步,又硬生生地停下了,他绷着声音,焦急地喊,“我过来找你,是有话想告诉你。”

    邱匀宣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那几个字像尖刺一样地卡在谷筝的喉咙里,从昨天晚上卡到现在,他有很多犹豫、有很多担心、有很多彷徨,可到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心里只有面对邱匀宣背影的害怕。

    他闭了闭眼,不管不顾地说:“我、我也喜欢你。”

    即便邱匀宣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听见谷筝的话后猛地一震。

    “邱医生,我喜欢你。”

    谷筝迈步上前,几乎是鼓起莫大的勇气伸手拉过邱匀宣,他本意是不想让邱匀宣走掉,谁知一下子就把邱匀宣拉得转了过来。

    然后看到一双红透了的眼睛。

    邱匀宣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又是整蛊游戏?”

    这个回答让谷筝心头发酸,他紧紧抓着邱匀宣的手,用力摇头:“不是。”

    “你不是直男吗?”

    “我不知道。”谷筝茫然地说,“我是不喜欢男的,可我以前也没喜欢过哪个女的。”

    邱匀宣慢慢逼退眼里的涩意,恢复冷静,他轻笑一声,有些嘲讽地说:“我亲近你的时候,你吓成那样,我向你表白,你也不回应,现在我不缠着你了,你反而说喜欢我了,是不是再过一阵子,你又要说你只是看我一个人太孤独、太可怜了,所以你舍己为人勉强自己喜欢我一下?”

    谷筝一直摇头,声音也开始抖:“不是,不是这样的。”

    “谷筝,你……”邱匀宣叹了口气,“算了。”

    说着要往卧室里走。

    “邱医生!”

    “你走吧。”邱匀宣说。

    “邱医生,邱医生!”谷筝急了,直接上手抱住邱匀宣,“不是那样的,我真的喜欢你,我喜欢你。”

    邱匀宣挣扎了几下,然而他和谷筝的体型差摆在这里,显然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谷筝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太冲动了,可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只要他在今晚让邱医生走进那扇门里,他和邱医生之间就彻底完了。

    他不敢放手,像是溺水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出于本能地一遍遍喊着“邱医生”三个字。

    直到发现不对,他松了力道,转过自己怀里不知何时放弃挣扎的邱匀宣,才看到邱匀宣早已泪流满面。

    他浑身一震,心脏抽得发痛,立即就要放开束缚着邱匀宣的手,却不想邱匀宣在这个时候靠了上来,单手抚上他的脸颊,张嘴便用力含住了他的嘴唇。

    第57章 我们是在交往吧?

    谷筝只惊了一瞬, 下一秒,他反手扣住邱匀宣的后脑勺。

    他的接吻经验几乎为零,说是几乎, 因为只有上上个月也就是国庆那次在山上的下雨天里和邱匀宣亲过, 那次他既震惊又无措,事后只记得邱匀宣柔软的嘴唇和舌头,连邱匀宣是怎么亲上来的都忘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接吻,更不好意思张嘴伸舌, 只能出于本能地用力将自己的唇压向邱匀宣。

    他大脑里跟装着浆糊似的, 运转不了, 眼前是邱匀宣放大的脸,近得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根数, 鼻尖萦绕的是邱匀宣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像沼泽一样拖住他、吞噬他。

    他心擂如鼓。

    这一刻仿佛在做梦。

    直到邱匀宣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趁着两人分开喘息的功夫, 邱匀宣说:“别憋着气。”

    谷筝伸手抚上邱匀宣的脸,脸上的泪痕被他的拇指拭掉, 长睫也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 稍眨一下,就有眼泪顺着残留的痕迹往下蜿蜒。

    “邱医生。”谷筝说,“对不起。”

    邱匀宣一愣, 没有表情, 死盯着他:“对不起什么?你刚才又是在和我闹着玩?”

    说着, 不等谷筝回应, 竟是火气一下子窜上来, 他伸手推了谷筝一把。

    谷筝没来得及开口,连忙按住邱匀宣的背, 再次将人抱住。

    “谷筝!”邱匀宣拼命扎,火冒三丈地喊,“你把我当猴耍吗?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意思?看我被你一个手指头就勾过来了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谷筝从未见过邱匀宣这么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强烈的愧疚和心疼变成了一双紧紧卡着他喉咙的手。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邱匀宣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下,之前眼泪肆意,但从未哭出声过,这会儿再也忍无可忍,眼泪唰唰往下掉的同时,他呜咽出声,伤心地哭了起来。

    “邱、邱医生,对不起……”谷筝下意识地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说了那句让邱匀宣误会的话,可收也收不回去,他手忙脚乱地替邱匀宣擦拭眼泪,“我没有和你闹着玩,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我喜欢你,可我绕了那么大一圈才发现自己喜欢你,让你无缘无故地受到伤害。”

    “邱医生,真的对不起。”

    “可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我没有耍你的意思,我也没有从你身上获得成就感的意思,我、我就是觉得好不真实,就算我喜欢男的,我也不敢奢望和你在一起,你是医生,我什么都不是,我、我配不上你……”

    邱匀宣的哭声止住,他泪眼婆娑地望着谷筝,像是不敢相信,脸上浮起一丝喜悦,又很快被怀疑压了下去。

    “邱医生。”谷筝双手捧起邱匀宣的脸,低头在对方眼下轻啄了下。

    泪水浸进他的嘴里,很咸。

    他看着邱匀宣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没谈过恋爱,很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我唯一明确的是,我没有开玩笑、没有胡闹、更不是出于什么愧疚和弥补的心理,我喜欢你,之所以在你亲我和向我表白时躲掉,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也喜欢你,我只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你,可我不想拒绝你。”

    谷筝向来是个闷葫芦,哪怕在黎霜和谷向阳面前也很少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不敢藏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知道用力抱着邱匀宣,煎熬地等待着邱匀宣的判决。

    邱匀宣没有说话,像是还在艰难地消化着他的话。

    半晌,那张柔软的唇又贴了上来。

    邱匀宣半闭着眼,因情绪起伏过大而变得粗重的气息一下接一下地落在他的脸上,似乎带着滚烫温度,让他的皮肤快要灼烧起来。

    谷筝搂着邱匀宣的腰,在对方的引导下慢慢加深这个吻。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明明隔着厚实的衣服,却好像能听见对方激烈的心跳声,他们跌跌撞撞地往沙发上倒。

    邱匀宣手里还拿着饮料,伸长了手想把饮料放到茶几上,却没够着。

    饮料杯子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谷筝扭头去看,只来得及在余光中瞥见溅得一地都是的液体,邱匀宣的手指没入他的发间,带着他的脑袋转了回去。

    不知道亲了多久,两人的呼吸都乱得不像样。

    邱匀宣的衣服还算整齐,谷筝身上的毛衣已在邱匀宣不安分的动作下滚到了胸膛上,连带穿在里面的贴身上衣也被扯了出来,腰腹全部露在外面。

    室内开着空调,这样光着倒不冷。

    谷筝从邱匀宣身上起来,面红耳赤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刚把邱匀宣也拉起来,就听见手机铃声响起。

    “你的电话。”邱匀宣提醒。

    谷筝连哦两声,慌手慌脚地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还是邱匀宣拿过他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羽绒服外套,从兜里摸出响个不停地手机递给他。

    这会儿理智回笼,谷筝只是看了一眼邱匀宣,就觉心口上烧着团火似的,连眼神扫过的地方也冒起了火星子,他不敢多看邱匀宣,说了声谢谢,连忙接过手机。

    电话是蔺川打来的。

    谷筝抹了把脸,走到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前,接起电话。

    蔺川的声音响起:“谷子,你还在图书馆里吗?吃没吃饭?要不要我去食堂里给你打一份回来?”

    谷筝忙说不用。

    “我吃过了。”他说。

    蔺川哦了一声,又叮嘱道:“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你回来时小心一点,别摔倒了,也别太晚回来,你的病都没好完,不急着看这一两个小时的书。”

    谷筝摸了摸鼻子,回了声好,没多解释。

    要挂电话时,那边似乎有谁回来了,和蔺川打了声招呼。

    “吴棣棠回来了,他下午也去图书馆了。”蔺川说完,又问谷筝,“对了,你俩都在图书馆里,没遇到吗?”

    谷筝:“……”

    那边的吴棣棠回答了蔺川的话:“谷子也在图书馆里?”

    “对啊。”蔺川的声音拉远了些,他对吴棣棠说,“他这会儿还在图书馆里,没回来呢。”

    吴棣棠有些惊讶:“可我没在图书馆里看到他。”

    “啊?”

    蔺川还没说些什么,吴棣棠的声音骤然拉近,从手机那边传了过来:“谷子,你坐在哪儿?没坐老地方?”

    由于卫锡和蔺川经常在寝室里打游戏,即便不开语音,键盘也会被敲出声响,因此谷筝和吴棣棠经常结伴去图书馆里学习,他俩常坐二楼西区的一个偏僻角落,那个角落离卫生间和开水房都比较远,不管是工作日还是周末都没有太多的人。

    “我……”谷筝的声音卡在喉管里,半晌,尴尬地挤出一句话,“我没去图书馆。”

    吴棣棠不明所以:“你出学校了?”

    正要问下一句,一旁的蔺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抢过手机,打着哈哈说:“那先这样了,你注意安全。”

    不知道是不是谷筝的错觉,蔺川似乎把“注意安全”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挂了电话,谷筝回头看到邱匀宣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后,准备去餐厅收拾碗筷。

    谷筝忙把手机塞回羽绒服的兜里,作势要上前帮忙。

    “时间不早了,等会儿我送你回学校。”邱匀宣伸手挡了一下,没让他上手,“这里我来就行。”

    谷筝收回手,站到旁边。

    邱匀宣收拾到一半,想起什么,用手背探了下谷筝的额头,再次确定没有发烧,便放下心来:“你们校医给你开药了吗?”

    谷筝说:“开了两天的药。”

    “那就好,回去后记得按时吃药。”

    谷筝看着对方麻利的动作,心里有些不舍。

    他想如果换做其他人的话,接下来会怎么做?

    相互坦明心迹后应该就是确定关系了吧?

    刚才他和邱医生算确定关系了吗?

    好像不算。

    可他们都相互说喜欢了。

    谷筝糊里糊涂地想着,并跟着邱匀宣来到厨房,他和邱匀宣靠得很近,邱匀宣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转身差点和他撞上。

    谷筝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

    邱匀宣吓了一跳,抓着谷筝的手臂,缓过神来后,好笑又好气地看了谷筝一眼:“你怎么跟背后灵似的?”

    “邱医生。”谷筝扶邱匀宣站好,斟酌片刻,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邱匀宣转身洗干净手,把手擦干,也正了下脸色:“你问。”

    谷筝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从邱匀宣的唇上扫过,他的脸上和脖子上都像是有火在撩,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唇,才说:“我们现在是在交往了吗?”

    刚才邱匀宣见谷筝表情严肃,神经也逐渐绷了起来,他没有安全感,难免不受控地多想,光是在这两三秒间,就有好几种不好的猜测在他脑海里来回闪过。

    听见谷筝不好意思的话后,邱匀宣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紧紧抠在流理台边缘的手指蓦地一松。

    他怔怔望着谷筝。

    谷筝良久没有等到邱匀宣的回应,不由得有些慌了,他生怕对方多想,立即解释道:“邱医生,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我们现在的关系,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也可以再等……”

    话没说完,邱匀宣冷不丁地靠近,仰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次只是蜻蜓点水,没有伸舌。

    可谷筝还是被亲得一呆,只觉两耳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加速的心跳声越来越重。

    邱匀宣拉开距离,反问他:“你觉得呢?”

    谷筝吃力地拽回自己理智上的风筝线,干巴巴地回:“我们是在交往了吧。”

    “嗯。”邱匀宣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谷筝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介意,但我怕你介意。”

    邱匀宣好笑地问:“我介意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谷筝反复思考过很多次,之前不好意思说,现在提起来也十分难以启齿。

    他不是一个多么在乎物质的人,可一旦扯到邱医生,就会变得分外敏感。

    “我还是个学生,没有工作,也没有那么多钱……”谷筝想到蔺川,即便蔺川是在网恋,也知道时不时地给对方花钱,他目前的经济条件可能不允许他做到蔺川那种程度。

    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来。

    邱匀宣看出了谷筝的窘迫,毫不在意地笑了下:“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我是个成年人,而且我有工作,不需要你在我身上花钱。”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贪吃鬼没受住饿,夹着尾巴像做贼一样地从书房里爬出来,把头埋进猫粮碗里库库直炫。

    谷筝蹲过去摸了下贪吃鬼的背。

    贪吃鬼吓得一个哆嗦,但依然埋头苦吃。

    谷筝拿过手机对着贪吃鬼拍了十多张照片才罢休。

    晚上回到寝室,其他三人都洗漱完上床躺着了,连灯也关了,听见开关门的声音,蔺川最为惊讶。

    “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就说你要回来,你家那么远,就算回去也不是挑这种时候。”卫锡嚷嚷着说,“川儿非说你今晚不回来了,还和我们商量等会儿查寝的时候帮你糊弄过去。”

    谷筝看向蔺川,对方从床上探出一个脑袋,寝室里没有开灯,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等他把灯打开,蔺川已经躺回去了。

    谷筝把书和笔袋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路过蔺川床下,他伸手拍了拍对方床上的栏杆。

    “川儿。”

    蔺川应该没睡,却也没在玩手机,床上黑乎乎,等了片刻,他才趴到床边:“怎么了?”

    声音里有着故意装出来的困意。

    谷筝还没迟钝到什么都察觉不出的地步,如果他和邱匀宣不是通过蔺川相识、如果蔺川以前没说那么多反感同性恋的话、如果蔺川毫无所觉,也许他会过段时间等自己和邱匀宣的感情稳定了再把这件事说出来。

    可现在蔺川明显对他躲躲藏藏。

    “方便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谷筝说。

    刚才谷筝洗完澡又把寝室里的灯关了,只开了夹在自己床头的台灯,灯光把蔺川的脸照得半明半暗,也把他脸上的纠结照得一清二楚。

    一分钟后,两人来到走廊中间的楼梯里。

    蔺川裹了一件长到小腿的羽绒服,弓背抱着双臂,佯装镇定地呼出口气:“大晚上的你要说什么?”

    谷筝也穿了一件羽绒服,但站得笔直,他的目光不躲不避地看向蔺川,开口就说:“我和邱医生在一起了。”

    楼梯间很安静,谷筝吐字清晰,这句话无比清楚地飘进了蔺川的耳朵里。

    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当蔺川亲耳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震惊到了。

    他猜到谷筝对邱医生有了想法,却没猜到谷筝居然这么快就认清自己的感情,甚至付诸行动和邱医生……

    等等!

    谷筝和邱医生在一起了?

    他们在一起了!

    蔺川猛地扭头,瞪圆双眼,他一把抓住谷筝的手臂,连声音都变了调:“你和邱医生在一起了?”

    “对。”

    “是我理解的那个在一起?”蔺川不可置信极了,抓了把头发,勉强理清思路,“也就是说邱医生不仅知道你喜欢他,而且他也喜欢你,并且你俩已经坦白过了,现在开始交往了?”

    “对。”

    “……”蔺川心中骇然,表情僵硬在某一瞬,半天才费劲地眨了下眼,“邱医生也喜欢男的?”

    谷筝点头,但没多说关于邱匀宣的事。

    蔺川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露出恍然的表情,脸上跟抽了似的,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就说邱医生为什么要接手谢洲的账号,就算那个软件有谢尤的工作室参与开发,邱医生也不至于上心到这种程度,原来早就有了苗头。”

    然后话是这么说,一想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邱医生也和谷筝一样头也不回地迈入了男同阵营,蔺川的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邱医生就算了,谷筝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欢男的啊……

    他还一直觉得谷筝在感情上面不开窍,结果一开就开了个大的。

    不过转念想到谷筝喜欢上的人是邱医生,似乎也没那么不可思议了,毕竟邱医生确实很优秀,同样是男同,比谢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谷筝安静地观察着蔺川的表情,见蔺川逐渐平静下来,便说:“我知道你不太能接受这个,可你是我关系最好的朋友,我不想隐瞒你……”

    “没有没有没有。”蔺川也想起了自己以前说的那些过激的话,他面露尴尬,把手摆成了两道雨刷,“我之前是说了很多不好的话,但你也知道,我遭遇了那种事,说的话都带着偏见,我从头到尾瞧不上的人只有谢洲那个王八蛋,我对你和邱医生绝对没有什么想法。”

    谷筝看蔺川言辞恳切,也松了口气,笑起来道:“谢谢你啊,川儿。”

    “你谢我做什么?”蔺川眉眼一松,也嘿嘿笑了起来,“其实你和邱医生在一起,我很为你高兴,邱医生除了是个男的,以后和你领不到结婚证,其他的都很好,你要好好对他。”

    谷筝嗯了一声,很难得的,他的眼角眉梢间爬满了笑意。

    本来蔺川还想问一些比较现实的话,比如以后怎么办、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但抬头瞧见谷筝脸上的笑容,他微微一愣,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回寝室时,蔺川依然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谷筝居然成男同了……

    果然活的时间够长,什么都能见识到。

    第58章 有点想你了

    谷筝连着三四天没有上班, 回到工作岗位上,迎接他的是更大的工作量,周末两天也被排了两个大白班。

    节日接二连三地来, 同事们都叫苦不迭。

    唯有潘屿精神头十足, 每次说起这个月的活动策划,都能长篇大论地说上半天。

    乔天善经常和谷筝一起吃饭,潘屿也时不时地来找谷筝,三人一起吃了几顿饭后, 某天下午上班, 乔天善在休息室里找到谷筝。

    “你有没有觉得潘屿对你热情过头了?”

    大家都是同事, 乔天善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只能委婉地试探谷筝。

    若在以前, 谷筝肯定听不懂乔天善的言外之意,此时竟是秒懂了乔天善的话。

    他仔细一想, 发现乔天善似乎说得没错。

    那天潘屿给了他一个饭团, 他不想平白无故地欠人情,便在后面陪乔天善买咖啡时顺便给潘屿带了一杯, 自那之后, 潘屿有事没事常来找他。

    “我看潘屿和其他人处得不怎么熟,是头独狼,经常独来独往, 可他唯独对你很主动, 你还是注意些吧。”乔天善自认在谷筝这里算是见多识广, 他怕谷筝想得少了, 刻意多说了几句, “你可能没见过,有些男的就是喜欢撩男的, 对男的有兴趣,我学校里这种人多得是,他们才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看上你就经常找你说这说那,我室友都上过一回当,认识了半年的朋友开始追他,那滋味别提有多惊悚。”

    说到最后,乔天善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嗐了一声。

    谷筝看着乔天善夸张的表情,沉默许久,说了声谢谢。

    今天上的是晚班,乔天善已经下班走了,谷筝准备独自去便利店里吃饭,走到楼下,突然被从后面追来的潘屿喊住。

    潘屿最近忙着活动策划,不和谷筝他们一起干活,吃饭时间也相对自由,听谷筝说要去便利店,便想跟着一起。

    晚上七点多正是商场里的人流高峰期,便利店里的人不少,两人排队结完账,在休息区找了个位置坐下。

    潘屿明显吃不惯便利店里的盒饭,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撑着下巴看谷筝吃完两盒盒饭。

    “我听乔天善说,你打算做到明年夏天就辞职。”潘屿开口。

    这件事在几个相熟的同事之间不是什么秘密,谷筝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长期兼职,他学的计算机专业,理想的兼职自然跟自己的专业有关,只是现在刚进大学没有相关经验,只能积累一年再重新找兼职。

    之前谷筝是不急的,这里时薪高,多上一阵子的班再重新找兼职也不是不可以,可现在和邱匀宣确定了关系,他开始急了,倒不是急着有一笔积蓄,而是急着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稳定下来。

    他准备先找一家工作室,打一阵子的白工,积攒一些经验。

    “对。”谷筝说,“我跟副店长说好了,大概率做到明年放暑假的时候。”

    潘屿好奇地说:“可这里的时薪也不低,你出去还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时薪。”

    “我不打算再找这样的兼职。”谷筝说。

    潘屿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是学计算机的?”

    “嗯。”

    “哪方面的?”

    谷筝不知道潘屿能不能听懂,简单叙述了下自己平时的课程。

    果然,潘屿一脸茫然。

    “我哥的公司好像在招实习生,不光是应届毕业生,放寒暑假或者平时课没那么多的在读生也可以,如果你觉得行,我跟我哥说一声,向他问问情况。”潘屿说,“他是我亲哥,一个妈生的,你别不好意思。”

    谷筝把吃完的饭盒收拾起来,没急着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潘屿。

    谷筝平时沉默寡言,也没什么大表情,虽然他的长相略带攻击性,但是和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比起木头,他更像一块圆不溜秋的石头,没有棱角,落到地上就能滚上一圈。

    然而此时,潘屿感觉谷筝的眼神十分冷漠。

    潘屿刚摸出手机,还想趁这机会给他哥发条消息,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拿着手机,打开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

    最后,潘屿把手机放到桌上,讪笑了下:“怎么不说话了?”

    “潘屿。”谷筝说,“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谷筝纠结过要不要直接问潘屿,因为自己的一点怀疑就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未免太过自恋,可他也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着。

    所以他下班时走得很快,特意避着潘屿。

    他想的是,如果潘屿追上来了,他就把这件事问清楚。

    “以前我俩不是很熟,不怎么来往,以我俩的性格,其实很难成为朋友。”谷筝说,“我在想,超市里有那么多适合做你朋友的人,甚至还有一个和你同校的人,为什么你不选择他们反而选择我?”

    潘屿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翘起,脸上肉眼可见地浮出笑容,他惊喜地望着谷筝:“你还真是啊?”

    这下轮到谷筝蒙了:“是什么?”

    潘屿左右看了一圈,见周围没什么人,用手挡住嘴巴,身体前倾,小声地说:“你真是喜欢男的?”

    “……”

    这是什么问题?

    潘屿见谷筝被震惊到,连忙解释道:“像我这种直男肯定不会往这方面想,你都这么说了,说明你也喜欢男的吧?”

    “……”谷筝挤出一个字,“也?”

    “你别误会,我对你没有想法,也没想追求你,我喜欢女的,我不喜欢男的。”话到这里,潘屿便不藏着掖着了,“我哥喜欢男的,就是我亲哥,刚跟你提了一嘴的那个,我看他一直单着,也很着急,想给他找个好对象。”

    谷筝:“……”

    他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以为潘屿接近他的目的和谢洲一样,结果是为了给自己亲哥做媒。

    “我很欣赏你,如果你也喜欢男的,我真的很想撮合你和我哥,我觉得你俩很配,实不相瞒,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做事认真、踏实,不骄不躁,即使被周组长挑了那么多的刺,也情绪稳定,没发过脾气,同事们对你的评价都很好,你还是a大的学霸,乔天善说你在你们学校里也很优秀,还拿到了奖学金,也受老师喜欢,而且你长得好看,我哥肯定喜欢你这样的。”潘屿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全在夸谷筝了,也赶紧把自己亲哥拉出来遛上一圈,“当然我哥也不差,虽然他不是a大毕业,但多少也考了个研究生,目前在公司里当领导,在a市全款买了房和车,没有经济压力,长得也很不错,至少追他的男的有好几个,就是年纪比你大,他今年三十岁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我有对象了。”谷筝打断潘屿的话。

    潘屿没反应过来,愣了足有好几秒,接着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惹得不远处的几个客人纷纷回头。

    “可乔天善说你还是单身啊!”

    之前乔天善为谷筝的网恋出谋划策,以为能成,谁想谷筝后面再没提过那件事,甚至很长时间像被吸了魂一样,便也没问过,只当谷筝失恋了。

    谷筝还没向乔天善解释,结果潘屿悄悄问到了乔天善那里。

    “他不知道,我还没跟他说。”谷筝说。

    潘屿一脸绝望地坐回椅子上,前一秒猜到谷筝喜欢男的时有多高兴,这一刻就有多失落。

    “你刚找的对象?”

    “刚确定的关系。”

    “男的?”

    谷筝不是很想把自己的私事说出去,可转念想到那天邱匀宣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他抿了下唇,没有否认。

    回超市的路上,像被吸了魂一样的人变成了潘屿,他目光呆滞,脚步虚浮,几乎是跟在谷筝身后飘回去的。

    晚上十点多,两人一起下大夜班,谷筝照旧没喊潘屿,但这次潘屿也没找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飘出了超市。

    超市后面有个小的露天停车场,老位置上停着一辆车。

    潘屿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瞧见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憋了一晚上的情绪突然化作一腔委屈。

    “哥。”他喊了一声。

    潘泉正低着头看手机,两根拇指在屏幕上敲打,似乎在给谁发消息,听见喊声,才反应过来似的抬头,顿时吓了一跳:“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潘屿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向来藏不住心事,面对自己亲哥,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拿出来说上半天。

    催着潘泉把车开出停车场后,他才嘀嘀咕咕地说起来:“我不是跟你说我们那儿有个同事吗?a大的学霸,很厉害的那个。”

    “嗯。”潘泉早不知道听潘屿提过多少次那个人,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他打着方向盘,不咸不淡地问,“他怎么了?”

    “我之前就怀疑他也喜欢男的,像他那种条件,没谈过女朋友也太奇怪了,后来也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如果他真的喜欢男的,就介绍你俩认识一下,我观察他很久了,他可比你认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好得多。”潘屿说,“结果他今天晚上直接跟我摊牌了,说他有对象。”

    “男的?”

    “对。”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潘泉见自家弟弟一脸懊恼的样子,不由得失笑,伸手揉了一把潘屿的头:“你就是带着偏见,哪儿都有好人和坏人,他们当中也有和我处得不错的人,你真当你哥找不到对象?都急成这样了。”

    “人心隔肚皮,何况还是在网上认识的人,你连他们说的话都不知道是真是假,肯定没有线下认识的人靠谱。”潘屿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劝,“哥,你还是少和那些人来往吧,一些群友而已,国庆那次见面你贴了多少钱进去,那些人不念着你的好,还接二连三地找你借钱,不借就删好友,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吗?”

    潘泉看潘屿的情绪又要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下午问我公司里还招不招实习生是什么意思?你要介绍人过来?”

    潘屿剩下的话憋在心里,好一会儿才消化完。

    虽然撮合谷筝和自家亲哥的事没成,但是想到潘泉公司确实需要新招几个实习生,潘屿便正了下脸色。

    “我下午吃饭和他聊了一下,他说他做到明年放暑假前就要辞职了,准备重新找个和他专业相关的兼职,积攒经验。”

    潘泉问:“他学计算机的?”

    “对。”

    “具体是哪方面?”

    “我也不太清楚,他倒是跟我说了,可我又不是学计算机的,听都听不懂。”潘屿说,“你要觉得可以的话,我把他的电话给你?”

    潘泉想了想说:“先走流程吧,你让他方便的话做份简历投到我们人事部的邮箱里,我会跟人事部的人打声招呼,直接叫他来公司面试。”

    “好。”

    这时,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兄弟俩的对话。

    潘泉通过车载蓝牙接通了电话,同事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喂,Simon……”

    另一头,谷筝步行回到学校,还没走近校门,就远远瞧见老位置上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今天天气难得还行,既没下雪也没下雨,只是天空仍旧灰沉沉的,天色不好,宛若上头罩着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压得人情绪低迷,也无精打采。

    夜里的风一如既往的冷,吹在脸上,扎得皮肤生疼。

    谷筝心里的担忧很快压过喜悦,三步并做两步地小跑过去,见邱匀宣身上裹了一件厚实的大衣,蓬松的围巾将他的下半张脸全部包住,才放下心来。

    “邱医生。”谷筝高兴地说,“你怎么来了?”

    之前邱匀宣还会找些借口,这会儿没必要了,便实话实说:“有点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

    谷筝问:“你等多久了?”

    “十几分钟。”邱匀宣替谷筝理了一下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眉眼带笑地说,“我已经摸清楚你下晚班的时间了,能掐着点来。”

    手还没放下,就被谷筝抓住。

    谷筝认识邱匀宣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地抓邱匀宣的手,难免脸红耳热,甚至触碰邱匀宣的那块皮肤都在发麻。

    邱匀宣的手不是很暖,但也没那么冰,应该是体质问题,他的手指一直都有些凉。

    反正路边没有其他人,谷筝硬着头皮把邱匀宣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暖了一会儿,要松开时,邱匀宣有意无意地用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手指。

    谷筝一愣,看向邱匀宣。

    邱匀宣面色如常,对上谷筝的目光后,像是不解一样地歪了下头。

    然而小拇指直接缠上了谷筝的手指。

    谷筝的心脏跳得极快,感觉自己被勾着的那根手指都要烧起来了。

    学校里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两人坐到了那天晚上的位置上,谷筝干了一晚上的活,下午吃的两份盒饭早消化干净了,他买了一盒泡面和一大碗的关东煮。

    邱匀宣挺喜欢吃学校里的关东煮,可他吃不了多少,顶多每样尝一下味,剩下的全被谷筝吃掉了。

    “你元旦有什么安排?还是上班吗?”邱匀宣问。

    “元旦应该要排班,最近很忙,尤其是节假日,不上班的话需要提前一周向副店长请假。”谷筝说,“你呢?”

    “我要回谢家一趟。”提起谢家,邱匀宣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对谢家有什么感情,“我外公上次摔倒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如今在家休养,还是能吃能睡能说话,不过谢家人已经开始筹备我外公死后的事了。”

    说到这里,邱匀宣的眉头轻皱了下。

    谷筝伸手握住邱匀宣搭在桌子边缘的手。

    邱匀宣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想把手抽回,但很快意识到抓着自己手的人是谷筝。

    他反手握住谷筝的手。

    “以前我外公外婆对我不好,嫌我不是谢家人,现在他们年纪大了,看腻了谢家人的明争暗斗,居然慢慢向着我了。”邱匀宣接着说,“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他们却天天盼着我回去,我拒绝了很多次,可他们毕竟是老人,大半身体都入土了,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和他们计较以前那些事。”

    谷筝不是第一次听邱匀宣说这些,但每次的感受都一样。

    他为邱匀宣感到难过。

    刚认识邱匀宣时,他觉得邱匀宣温和、亲切、强大,每一根头发丝都很优秀,每一件事都能处理得很好,了解邱匀宣后,才知道邱匀宣是个面热心冷的人,看上去和谁都相处得来,可实际上早已在自己周身划出一圈真空地带,谁都走不进他的世界里。

    然而这会儿听完邱匀宣的话,他发现邱匀宣其实一直都是那样。

    邱匀宣并非装得很好,也不是只把自己好的一面表现出来。

    邱匀宣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换做是他,也许他达不到邱匀宣这样的心境,他会埋怨家里、埋怨谢家的两个老人、埋怨那些经常蹦哒的亲戚。

    “邱医生。”谷筝情不自禁地喊。

    “嗯?”

    谷筝很想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斟酌半天,突然意识到邱匀宣对他说这些可能不是寻求安慰或者抱怨什么的意思,只是一件不那么称心如意的事在心里放得久了,总会想要找个机会倾诉出来。

    他只要当个听众就好。

    谷筝轻轻捏了捏邱匀宣的手,余光里瞥见有人朝这边走来,才收回手。

    离开便利店,两人照旧去操场里走了一会儿。

    今天不是周末,操场的灯只开了一半不到,本就没那么亮堂的操场仿佛被一片模糊的雾气笼罩,他们看不清远处其他人的身影,昏暗的光线将偌大的操场分成一个个狭窄的空间,他俩挤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他俩了。

    夜风吹在脸上,还是很冷,可谷筝心里揣着一团火,手心都溢出了汗,他几次想拉邱匀宣的手,又在伸到一半默默收回。

    快走到操场的出入口时,邱匀宣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先后停下脚步,邱匀宣转身靠近谷筝,不等谷筝反应过来,便将唇贴了上来。

    谷筝只觉眼前光线骤暗,下一秒,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含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愣在原地,脑子里拼命回想自己那比沙漠里的绿洲还要贫瘠的接吻经历,最后还是邱匀宣抬手抚上他的后腰,轻轻用舌撬开了他的齿关。

    谷筝不知道自己是该睁眼还是该闭眼,他本能地瞪着眼睛,看邱医生眼皮半垂,眼睫抖得厉害,呼吸也在他笨拙的回应下逐渐变得凌乱。

    两人的吻技都不怎么好,谷筝更是差劲,亲了半天,牙齿磕到好几次,谷筝过于紧张,还差点咬到邱匀宣的舌头。

    还好邱匀宣反应够快,立即伸手在谷筝身上一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谷筝气息不稳,脑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团让猫抓得乱七八糟的毛线,喘了口气后,他的视线扫过邱匀宣的嘴角,想也不想地伸手用拇指抹掉。

    邱匀宣呆了一瞬,抬起手背碰了下嘴角,表情有些不自然。

    刚确定关系就是这样,又熟又不熟,明明刚刚才亲过,分开后看着对方的脸,又莫名有点尴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好几个人从他们身旁走过,等那些人走远了,邱匀宣才开口道:“很晚了,我该走了。”

    谷筝忙说:“我送你出去。”

    第59章 狗咬狗

    本来谷筝下班的时间就晚, 又和邱匀宣呆了一个多小时,等他回到寝室,宿管都查完寝了。

    寝室里一片黑暗, 只有蔺川他们的床上亮着三团手机屏幕的光。

    都还没睡。

    听见声音, 蔺川率先探出脑袋:“怎么又回来了?”

    “川儿说你今晚肯定不回来了,还说不给你留门。”卫锡好笑地说,“川儿这阵子也太奇怪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巴不得你晚上不回寝室。”

    蔺川唰的从床上坐起来, 为自己辩驳:“你不懂不要瞎说, 我只是觉得谷子太忙了,住外头肯定方便一些。”

    卫锡说:“外头的酒店不要钱啊?”

    “谁说他要住酒店了?他……”蔺川说到一半, 猛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他连忙捂住嘴巴, 不再吭声。

    谷筝有些无奈, 打开手机的电筒光,把手机放到桌上, 脱下背包收拾东西。

    这时, 吴棣棠不疾不徐的声音冒了出来:“谷子,你谈恋爱了?”

    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是语气非常肯定。

    还在叽叽喳喳说话的卫锡蓦地收声。

    谷筝停下动作, 扭头看向吴棣棠的床位。

    吴棣棠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之前卫锡老说谷筝有了对象, 吴棣棠从没多过嘴, 此时问出来, 显然早就猜到了。

    不过谷筝也没有瞒着的打算。

    “嗯。”谷筝说,“刚谈上。”

    这一刻, 反应最大的人莫过于卫锡,之前他以调侃谷筝为乐,没想到谷筝当真偷偷摸摸地脱了单。

    “我靠!什么时候的事?哪个学校的女生?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大几了?你小子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啊,都谈上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卫锡想到什么,眯眼看向蔺川,“好啊川儿,你早就知道谷子谈恋爱的事吧?谷子不说就算了,连你也口风这么紧,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们!”

    蔺川欲言又止,最后抹了把脸,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有些话现在不方便说,等有机会了,我直接安排你们见一面。”谷筝说。

    卫锡揣着一肚子想问的话,见谷筝不愿多说,便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躺回床上,卫锡立即点开和蔺川的微信对话框,两个拇指把屏幕按得啪啪做响。

    [卫锡:先说明一下,我没有打探谷子隐私的意思,我尊重他的决定,既然他不想说,那我可以等他想说了再说]

    [卫锡:我只是有点担心]

    [蔺川:?]

    [蔺川:担心什么?]

    卫锡打字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犹犹豫豫,琢磨半天,才把那个猜想发了过去。

    [卫锡:谷子找的对象别是什么不方便公开的人吧……]

    蔺川发来一堆问号,没看懂他的意思。

    [卫锡:谷子没找什么有夫之妇吧?]

    [蔺川:………………]

    第二天上午下课,谷筝收到潘屿在上课时发来的消息,问他要不要去昨天提的那家公司面试实习生。

    谷筝和蔺川他们一起换了教室,找到位置坐下后,他拿起手机回了潘屿的消息。

    [谷筝:只是面试实习生?]

    对面的潘屿很是疑惑。

    [潘屿:对啊]

    [潘屿:什么意思?]

    [潘屿:你连毕业证都没有,要面试其他职位也面试不上啊]

    但很快,潘屿明白过来,言语间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潘屿:你放心好了,不会强制给你分配对象,我哥公司缺人,你缺工作,我才来问你]

    [潘屿:你别想太多!]

    几句下来,潘屿连话都不想说了,甩了一个邮箱过来,让谷筝在这周内把简历发过去。

    快到元旦了,超市那边忙,学校这边也忙,谷筝上完课还要往部门里跑,处理完所有事情后,他特意找到一个大三的学长请教写简历的事。

    两天后,他把写好的简历发到那个邮箱里。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元旦要放三天的假,学生会计划在放假前一天的下午在操场上举办元旦晚会,学生会的策划部部长曾托人询问谷筝能不能当晚会的男主持人之一,说是之一,但也要过四个节目,谷筝拒绝了,于是部长退而求其次地问谷筝能不能上台表演一个节目,比如作为今年的大一新生代表以及奖学金获得者之一,给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经验以及心路历程。

    其实高考都过了,大学的学习完全是半自由式,以前那些经验还有什么好分享的?

    策划部部长只是想靠谷筝的脸带动一下晚会的人气罢了。

    毕竟临近放假,大家的心早飘到了学校外面,谁还想大冷天的在操场上受冻?

    谷筝实在拒绝不了,只好答应。

    下午两点,他便来到操场上做准备,结果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谢洲和谢越居然都是学生会的人,两人都在宣传部,这会儿正和策划部的人一起布置现场。

    策划部部长还挺重视谷筝的节目,特意溜达过来和谷筝聊天,问谷筝准备得怎么样了。

    虽然谷筝有点不情不愿,但到底答应了这件事,他还是在昨天抽空写了一篇稿子,请部门里的学长和蔺川他们帮忙修改润色后,趁上午课间全部背了下来。

    策划部部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对了,我们在外面聘了一个化妆师,等会儿她过来也要给你上点妆,你没问题吧?”

    谷筝表情一僵。

    策划部部长生怕谷筝拒绝,连忙劝道:“我们给你准备的衣服比较正式,如果不上点妆的话,会显得脸太素了,而且你这头发有点长了,得做个造型才好看,到时候下面有人拍照录像,你肯定也想展现出最好的形象,对吧?”

    谷筝暗叹口气,他真不在意这些,可看策划部部长说得口干舌燥,只好点了点头。

    三点左右,化妆师拖着一左一右两个超大号的化妆箱来到操场,已经换好衣服的人开始排队化妆。

    谷筝也换上了策划部为他准备的黑色西装和鞋子,他排在队伍最后面,引得前面不少人频频回头。

    谢洲和谢越就站在不远处,他俩虽是宣传部的人,但几乎整个部门的人都知道他俩只是挂名而已,平时什么事都不做、什么活动也不参加,这次还是一个学期快结束了,他俩的出勤率实在低得可怜,才被部长硬拉过来,不过人是来了,却也懒懒散散地不怎么做事。

    部长站在他俩身旁,絮絮叨叨好一顿念,看他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无奈地打住了话题。

    两人一直盯着前面排队化妆的队伍,部长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挑了挑眉说:“怪不得策划部的人一定要把他喊过来,放那儿不就是个招揽人的人形立牌吗?”

    学校没有论坛,贴吧的活跃度也不高,但有学生在□□和微信上都建了号,专门用来发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八卦和一些大小事,经常有人在上面匿名投稿和发言,比一些社团建的公共群都热闹,在那些地方混迹久了,自然也会记住一些出现频率极高的名字。

    比如谷筝。

    不过谷筝基本上是靠脸出圈,因为他实在不爱参加活动,学校里的各种技能展示都和他无关,他有空只往图书馆里跑,也是这样,很多偷拍他的照片都出自图书馆。

    部长和谢洲的关系不错,知道谢洲的很多私事,不然也不会容忍谢洲和谢越兄弟俩在部门里混这么久的学分。

    “听说你要过谷筝的微信,怎么样?”部长用手肘撞了撞看得目不转睛的谢洲,他早想打听这件事了,今天才有机会。

    谢洲闻言,终于舍得将目光挪开一点,偏了偏头,皱着眉问:“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你和他怎么样呗。”

    谢越扭头看了部长一眼,没有吭声。

    只有谢洲宛若被踩到尾巴一般,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几乎是唰的一下拉了下去。

    “关你什么事?你怎么这么八卦?”谢洲很不客气地说。

    部长也不生气,还是那副挤眉弄眼的模样,只是语气里掺杂了一丝幸灾乐祸:“不都说你是人间扳手吗?掰弯了好几个,这个掰不动了?”

    谢洲气得眉头都竖起来了,对部长怒目而视。

    “哈哈,我开玩笑呢,别生气。”部长说完,还是担心谢洲不顾场合地发起脾气来,赶紧溜了。

    剩下谢洲铁青着脸,窝了一肚子火,咽又咽不下去,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发泄不出来。

    最后,他向谢越骂道:“他有病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越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谢洲,他既共情不了谢洲,也同情不了谢洲,只觉得自己之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谢家那么多兄弟姐妹,他偏偏和谢洲走得最近。

    要不是谢洲这只傻鸟为了后面那个洞搞出这么多幺蛾子来,他用得着受现在的气吗?

    一想到那天晚上他被他爸拿着皮带结结实实地抽了一顿不说,那天之后,他爸妈每次面对蔺家人都矮了个头,甚至在一次应酬场合上被蔺川爷爷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他就感觉胸腔里的怒气噌噌往上冒。

    之前是气蔺川、气邱匀宣。

    现在突然想通了,他开始气自己和谢洲。

    “你自己一天到晚做宣传,还赖别人身上了?”谢越语气平静,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有一股阴阳怪气的味儿,“在家里藏得跟缩头乌龟似的,在外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男的,你没被你爸打死都是好的了。”

    谢洲一愣,赶紧四下望了一圈,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松口气的同时,眉头也拧得死紧。

    “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谢洲压着声音说,“之前你把火发我身上,我忍了,但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我忍你这么久也够了。”

    “你忍我?”谢越气笑了,“难道那摊子破事不是你捅出来的?要不是你说在蔺川那里受了气,我会掺和进去帮你想办法报复他?”

    这阵子谢越已经不知道用这些话质问过谢洲多少次,谢洲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他再也忍不下去:“你少拿我做幌子,还不是你说邱匀宣成天到晚在那两个老的面前卖乖,你看不惯他,却不敢对他做什么,只敢背着他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只说想要报复蔺川,我可没说要把祸水往邱匀宣身上引。”

    谢越满脸震惊,以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谢洲。

    “你意思是这是我的错了?”谢越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的确有错,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谢洲冷笑着说,“事儿是我俩一起做的,后果也是我俩一起承担的,你少在那儿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老说邱匀宣居心叵测,我看你的心肝也是黑的……”

    话音未落,一个飞来的拳头狠狠砸到了谢洲脸上。

    “哎呀,那边怎么回事?”

    “好像打起来了!”

    “真的无语,没看见大家这么忙吗?还在这里添乱,要打架不知道去操场外面打吗?”

    谷筝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化妆师的一个箱子,箱子从中间向两侧打开,总共六个抽屉,里面都装得满满当当。

    本来谷筝没想往那边看,可那边的动静实在太大,他的脸忍不住偏了一下。

    “脸放正。”化妆师按着他的头让他转回去。

    谷筝只好继续耐心坐着。

    围在周围看他化妆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本被遮得严实的视线露出了空缺。

    谷筝余光瞥见蔺川向他小跑过来,表情之激动,语气之高昂。

    “我靠,谷子,他俩打起来了!”

    “谁?”谷筝问。

    蔺川被化妆师瞅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喘口气恢复过来后,弯腰靠近谷筝说:“谢洲和谢越打起来了,你是没看到他俩被拉开前那场面,打得那叫一个激烈,都滚到地上去了。”

    谷筝听到这话,十分惊讶,在他印象中,谢洲和谢越虽是堂兄弟,但好得像连体婴一样,居然也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的时候。

    谷筝很想去看热闹,可惜化妆用了很久的时间,化妆师非说要在他脸上展示一下自己的技术流。

    等他从椅子上起来,天都黑了,那边的热闹也自然而然地散了。

    蔺川笑得见牙不见眼:“谢洲gay眼看人都是gay,还污蔑我和邱医生的清白,这下和自己人狗咬狗了吧,真是苍天有眼哈哈哈……”

    笑到一半,他蓦地意识到什么,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心虚地看向谷筝。

    “谷子,我没有说gay都不好的意思。”

    谷筝:“……”

    他想让蔺川别这么小心翼翼,照以前的来就行,但想了想又没说。

    毕竟蔺川是他的朋友,以后总归要和邱医生见面,万一在邱医生面前嘴瓢就不好了。

    没一会儿,卫锡和吴棣棠都来了,也是看完热闹才来。

    这个插曲并未影响元旦晚会的举办,谷筝跟着队伍完成最后一次彩排后,晚会正式开始。

    谷筝的节目被策划部安排在最后几场里,等轮到他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聚集在操场上的人只多不少。

    谷筝站在台上,舞台灯光明亮,清楚地映出前排的一张张脸。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邱匀宣不知何时来的,抱着双臂站在蔺川三人身旁,正静静注视着他。

    第60章 注意安全

    平时a大都有门禁, 校外的人想进来只能找在校师生或者工作人员帮忙刷卡,不过今天是放假前一天,元旦晚会声势浩大, 听说校外的人都能进来。

    谷筝没有特意向邱匀宣说元旦晚会的事, 只提过一嘴自己被策划部的学长邀请上台演讲。

    他突然想起那时邱匀宣问了一下他上台的时间,他以为邱匀宣在计算自己过去找对方的时间,便没放心上。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谷筝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撞了一下胸膛, 还好他的舌头没有打结, 顺利把后面的稿子都背了出来。

    等主持人上场, 他就赶紧下去了。

    策划部的人都在台下忙碌,他找到部长问还衣服的事。

    部长指了一下前面的女生:“小黄负责收拾衣服, 你把换下来的衣服鞋子交给小黄就行。”

    谷筝道了声好。

    正要去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那边换衣服,部长想起什么, 又喊住他:“对了, 晚点我们部门和宣传部的人一起聚餐,也邀请了所有要上台的人, 你也去的对吧?”

    “我不去了。”谷筝说, “我朋友还在等我。”

    部长以为谷筝指的是蔺川他们,笑道:“喊上他们一起呗,都是一个学校的, 也没什么。”

    谷筝没多解释, 摆了下手, 转身走了。

    部长看着谷筝走远, 叹了口气, 旁边忙活的人见状,凑上来看向谷筝走远的背影:“他不去?”

    “不去。”部长唉声叹气, “我还想把小黄介绍给他,感觉没戏。”

    “算了吧。”那人笑道,“你看他就不像是会谈恋爱的那种人,要是哪天他突然有了对象,我才惊讶。”

    部长想了想说:“也是。”

    谷筝很快换回了自己的羽绒服,还了衣服。

    观众席上,蔺川他们也在东张西望,隔着坐在椅子上的人群远远瞧见谷筝的身影,蔺川连忙挥了挥手。

    “来了来了。”蔺川对卫锡说。

    “那走了?”

    “走。”

    蔺川担心挡着后面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弓着腰起来,他偏过头,低声对坐在自己另一边的人说:“麻烦收收脚,我们要出去……”

    话未说完,他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都震惊住了。

    还是后面的卫锡推了推他:“怎么不走了?”

    蔺川慌乱回头,看了一眼卫锡,但什么都没说,又扭头看向那人:“邱、邱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邱匀宣似乎非常怕冷,穿了一件很厚的深灰色羽绒服,整个人都裹在羽绒服里,拉链也拉到最高,遮挡了下巴,他鼻梁上竟然还架着一副眼镜,镜片有些反光。

    蔺川只见过邱匀宣一面,虽然那张脸好看得的确叫人过目难忘,但是此时此刻邱医生的模样和记忆中实在相差太大,以至于刚才他俩一起坐了那么久,蔺川硬是没把人认出来。

    “邱医生?”卫锡在后面问,“什么邱医生?”

    蔺川没有回答,抬手挥掉卫锡在自己肩上拍打催促的手。

    邱匀宣也站了起来,没急着和蔺川交谈,一边也弓着腰往外走一边说:“出去再说。”

    蔺川糊里糊涂地跟在邱匀宣后面,看着邱匀宣的背影,感觉自己的脑子都糊住了。

    谷筝对象来他们学校了!

    靠。

    怎么跟在做梦似的。

    尽管早在得知谷筝和邱医生确定关系时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也来得太快了,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想到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带有偏见和歧视的话,蔺川脸上阵青阵白,紧张得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走出观众席,那边的谷筝又被哪个部门的人喊住了,谷筝一边听那人说话一边频频往这边张望。

    蔺川看谷筝迟迟没来,心都凉了半截,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看向邱匀宣。

    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邱医生,你怎么来了?”

    邱匀宣伸手扶了扶眼镜,面对和自己有过间接矛盾的蔺川,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好脾气地笑了笑说:“我听谷筝说了你们学校要举办元旦晚会的事,刚好谢尤有个认识的人来不了,我就过来看看了。”

    蔺川恍然,心道一声难怪。

    观众席上的位置需要提前报名才行,报名的人只能是a大的学生,他记得谷子没报过名。

    话题结束,两人都沉默下来。

    蔺川搓了搓手,又抓了抓头发,表情尴尬得十分明显。

    吴棣棠也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见其他人不说话,他便更不吭声了,只有卫锡站在蔺川和邱匀宣的中间,扭着脑袋左看右看。

    “你认识谷子?”卫锡问邱匀宣。

    邱匀宣点了下头:“我是他朋友。”

    卫锡听到这话,先是面露震惊之色,随即又惊又喜起来:“你是谷子朋友?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朋友,你读哪个学校?”

    其实卫锡想说谷子居然也有朋友?!

    谷子可是他们学校里出了名的独行侠,比吴棣棠还独,吴棣棠好歹有些时候会叫他或者蔺川陪着做什么事,谷子完全没有这个意识,经常一有什么想法,腿一迈就走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太没礼貌,在出口之前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没在上学。”邱匀宣双手揣在兜里,温声细语地回,“我已经在上班了。”

    卫锡有些惊讶,这才想起刚才蔺川喊的邱医生,他问:“你是医生?”

    邱匀宣点头:“嗯。”

    本来卫锡以为大家都是同龄人,说话没那么顾及分寸,现在却得知对方都在上班了,估计年长他们好几岁,赶紧正了正脸色。

    “我叫卫锡。”又指了一下吴棣棠,“他叫吴棣棠,我们也是谷子的室友。”

    邱匀宣向他们问了好,才自我介绍道:“我叫邱匀宣。”

    说着,谷筝也从那边过来了,还是小跑来的。

    “邱医生。”谷筝气都没喘匀就喊。

    邱匀宣看谷筝额前落了一缕碎发,下意识想帮对方整理,可手抬到一半,余光瞥见另外三人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于是收回了手。

    “你的头发。”邱匀宣在自己额前比划了下。

    谷筝一愣,抬手把那缕碎发捋到脑后。

    化妆师给他做了发型,头发上不知道喷了多少发胶,直到这会儿还有粘性,往后一捋,额头又都露了出来。

    蔺川看着谷筝的脸,啧了一声,想到邱医生也在,没说什么调侃的话,只问:“你们要走了吗?”

    没等两人回答,卫锡就叫了起来:“这么快就走?反正都这么晚了,一起吃个饭吧,正好你朋友来了,我和吴棣棠都没见过你朋友,只有川儿认识也太不公平了!”

    说完,还推了推吴棣棠的肩膀。

    吴棣棠一声不吭,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谷筝和邱匀宣之间转了一圈。

    谷筝平时很少拒绝蔺川他们,但想到邱匀宣可能会觉得不自在,他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谁知邱匀宣在他之前开口。

    “你们都没吃饭吗?”

    “没有,我们来给谷子撑场子,天都没黑就来了,还说等晚会结束一起吃今年的最后一顿饭。”卫锡笑嘻嘻地说,“我们打算去吃火锅,邱医生也来吧?”

    邱匀宣说:“好啊。”

    谷筝:“……”

    蔺川:“……”

    只有吴棣棠反应不大,若有所思地望着谷筝。

    蔺川他们吃完饭后还要回寝室,所以火锅店没选得那么远,就在学校后面的街道上。

    过去的路上,邱匀宣接了一个电话落在后面。

    蔺川趁机找到谷筝:“我靠,我还没做好准备,出了那档子事,我没脸见邱医生啊。”

    谷筝安慰他:“邱医生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他不会怪你的。”

    “唉,我就是一想到以前说的那些话,就觉得臊得慌,以后真要谨言慎行。”蔺川嘀嘀咕咕到一半,蓦地话锋一转,看向谷筝的眼神都变得尖利起来,“对了,你说晚上有事不住学校,我以为你要回家,结果你是去找邱医生?”

    谷筝第一次谈恋爱,每次和邱匀宣打电话都跟做贼似的,被蔺川他们问起,也嗯嗯哦哦地敷衍了事,哪儿好意思直接说自己要去邱匀宣家。

    此时被戳穿,顿时轮到他臊得慌了。

    “啊?我没说吗?”谷筝有意装傻。

    “……”蔺川气了两秒,咬着牙说,“你等一下。”

    卫锡和吴棣棠走在前面,都没注意到蔺川一阵风般地钻进了附近的便利店里,不出半分钟,又一阵风般地跑回了谷筝身边。

    “给你。”蔺川把手里的东西往谷筝兜里一塞,郑重其事地叮嘱,“注意安全。”

    谷筝莫名地把手伸进兜里,摸出那个硬硬的东西。

    低头一看。

    超薄。

    尊享三合一。

    12只装。

    硬硬的盒子上面套了一层塑料包装,周围店铺里的灯光映在上面,反出的光落进谷筝眼里。

    刹那间,他呼吸一窒,竟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手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谷筝。”身后传来邱匀宣的声音,紧接着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谷筝差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回兜里,转头看去,邱匀宣已经打完电话。

    蔺川悄无声息地溜了,也不知道邱匀宣有没有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谷筝做贼心虚,忐忑地观察着邱匀宣的表情,问道:“刚才的电话是不是工作上的事?”

    邱匀宣面色如常,摇了摇头:“我外公问我明天什么时候回去,让我争取早点回去,他们等我一起吃午饭。”

    谷筝才想起邱匀宣要回谢家过元旦节的事。

    他愣了一下,在心里叹气。

    吃完火锅,时间走到晚上十一点。

    谷筝借口去卫生间的时候付了账,以前他们寝室的人出来吃饭基本上都是aa,这次谷筝突然请客,卫锡觉得奇怪,想问谷筝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话没出口,就被吴棣棠拽走了。

    后面跟着蔺川。

    走出好大一截路,吴棣棠才把手松开。

    “你干什么?”卫锡莫名其妙极了,“我还要加邱医生的微信呢。”

    吴棣棠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吃顿饭就行了,加什么微信?”

    “可、可邱医生都同意了啊……”

    卫锡不是非要认识谷筝的朋友,也不是非要和邱匀宣交朋友,只是一顿饭下来,他对邱匀宣的好感简直噌噌噌地往上涨,而且对方还是大医院的医生,这职位没点学历和经历怕是爬不上去,他想着对方这么厉害,加个微信也行,看看邱医生的朋友圈什么的,躺个列嘛。

    吴棣棠没有说话,加快步子走了。

    蔺川表情复杂地走到卫锡身旁,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吴棣棠,又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卫锡,长叹一声。

    也不知道是吴棣棠太敏感还是卫锡太迟钝。

    邱匀宣的车停在a大正门外,谷筝拎着背包把邱匀宣送到车前,其实他连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去邱匀宣家一起做晚饭,可眼下两人都吃过饭,似乎也没了再去的理由。

    看着邱匀宣坐进车里,谷筝站在外面没动。

    邱匀宣关上车门,又把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不上来?”

    谷筝摸了摸鼻子:“邱医生,你明天不是还要回谢家吗?”

    “明天回又不是今天回。”邱匀宣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点着。

    路灯光洒下,邱匀宣那张好看的脸沉于光与影之间,那双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谷筝。

    谷筝皱着眉头,有些犹豫。

    邱匀宣等了一会儿,补充道:“这是我们今年最后一次见面,你确定不上来?”

    谷筝抬脚就走。

    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门外,开门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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