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冽从桌边起身,来到他跟前,道:“师兄不要再乱跑了。”


    慕朝雪瞧了瞧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睡前的场景,意识到自己是被容冽从外面抱回来的。


    幸好回床上了,否则只怕已经冻死在雪地里。


    他迅速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翻了个身背对着床边的人,开始装聋作哑。


    身后半天没有动静,他又忍不住好奇心,转过身来观望。


    容冽一步也没走远,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不声不响地站在床边,盯着他看。


    他被盯得有点发毛,只好立刻服软,喉咙里不情不愿地咕哝着:“好了好了,我保证不乱跑。”


    容冽这才转身走出去。


    门窗被关得严实,慕朝雪这才发现屋子里也有个阻隔寒意的结界,保证室内温暖如春。


    天又亮起来,到了第三天。


    寒月峰远离尘嚣,安静得好像处于尘世之外,待在这里,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昨晚容冽说等事情结束才会让他离开寒月峰,可是事情结束岂不是意味着柳倾绝落网了,填补剧情的任务大概也就离失败不远了。


    翻来覆去一阵后,慕朝雪的心里还是不怎么踏实,起身走出去。


    容冽今天没在树下,他刚好过去占了容冽在树下的位置。


    寒月峰实在无聊透顶,月夜幽兰的幻术还没消失,他随时有可能把任何东西看成一张床一头栽上去呼呼睡大觉,怕睡在某个角落里把自己冻死,不敢离容冽太远。


    于是心不在焉绕在树下来回踱着步子。


    因为没有容冽那样的灵力帮助阻隔风雪侵扰,一阵风吹过来,枯死的树枝抖了抖,哗哗啦啦地朝着他的头顶和肩膀淋下一堆积雪。


    他身上穿的够厚,这里的温度也远远比不上寒池里的冷彻心扉,但他还是被这些落下来的积雪烦扰到了,气呼呼解开披风胡乱拍打。


    容冽起身朝他走过来,一道术法施加到他身上,身上头发上的积雪都化为乌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依旧拧着眉,将手里的披风扔到雪地上,迎着容冽走上去,道:“你这里真是没意思极了!”


    因为走得太快,说得太急,他脚下绊倒了一根树枝,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倒下去。


    容冽伸手将他接住,清冽干净的气息涌进他鼻间。


    他的心眼变得前所未有的狭小,很记仇地从容冽怀里离开,恨恨地踢开那根绊倒自己的树枝。


    容冽垂手站在一旁。


    他怕对方又像第一天时那样无动于衷看他笑话,搜肠刮肚地找茬,一抬头便看到那棵灰扑扑的枯死的树,当即指着它道:“还有这棵树,你这里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喜欢!”


    容冽的脸上总算露出犹疑的神色,似乎终于开始反思自己这寒月峰的荒凉。


    他趁机便露出了本来面目,道:“我要出去,我要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容冽脸上的犹豫消失了,一口否认:“不行。”


    “那你带我出去走走。”他退让道。


    能出去碰碰运气也行。


    容冽将雪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抖落上面沾到的雪,重新将他的身体包裹在其中。


    他任由对方给他穿好披风,垂眼便瞧见鼻尖被冻得发红,抬手摸了摸,接着又紧盯对方的脸,不放过任何神色变化。


    可惜容冽表情未见一丝松动,连方才那一丝反思的神色都消失不见,重新恢复平日里的淡漠平静。


    他心下微微失望。看来这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不过他也不光是为了要出去才这样挑刺,而是寒月峰的荒凉本来就不是正常人所能忍受。


    容冽安静将他身上的披风系好,在他耳边认真开口:“稍等。”


    他疑惑看向他,稍等?稍等什么?


    容冽退到离他越来越远的位置,最后停在枯树的对面。


    随着掌心抬起,精纯的灵力绕着手腕游动起来,然后沿着指尖向那棵枯树丝丝缕缕地缠绕过去。


    枯萎了很多年的树枝被越来越多的灵气包裹起来,受灵气滋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漫天大雪中抽枝发芽。


    先是嫩绿的叶片,再是柔韧的枝条,最后清新绚烂的花瓣绽放了满枝头。


    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扑簌簌落了他满身。


    他伸手去接,眼睛里有新奇而明亮的光。


    “真是好看。”


    他又绕着那棵树踱起步来。不过这次少了很多不耐烦,专心去欣赏这枯木逢春花满枝头的奇景。


    这满树鲜花大有常开不败的迹象,丝毫不受峰顶的风雪影响。


    他堂而皇之占领了树下这片场地。


    容冽倒也没跟他争这个。


    到了下午,树下同样也设了结界,不受风雪干扰,还多了一张木质的小桌子,还有一张摇椅。


    他躺在摇椅上,椅子摇摇晃晃,他又晕乎乎地泛起困来,模模糊糊地看到容冽依旧在雪地里忙活着。


    等一觉醒来,那间木屋也焕然一新,空间大了不止一倍,从屋顶到门窗,再到室内的床铺地板,都多了很多心思,还增添了不少精巧的家具,叫人再也没办法将它和“简陋”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去。


    屋子距离这棵树也更近了,推开屋门就能走到树底下,枝头的花瓣落下来,能顺着窗户的缝隙溜进屋子里。


    为了堵住他离开的借口,容冽几乎一整日都在折腾这些原本并不在意的东西。


    这下他就算想要挑刺,一时间也没有理由。


    他有些呆愣地靠在摇椅上,盯着眼前景象,张了张嘴,哑然失语。


    容冽上前,在他跟前站定,然后掌心出现了一把短匕首。


    匕首被拔出来,径直朝他伸过来。


    他瞪圆了眼睛,往后躲了躲,咽了口唾沫:“师弟,有话好好说,我不挑剔了就是。”


    容冽微怔,道:“师兄不是想要一把剑吗,这是在一处秘境中寻到的,轻巧锋利。”


    他想起那日在演武场强行索要对方本命剑时的样子。


    对这种虽能伤到别人但不小心也会伤到自己的利器,他其实并没有太多渴求。


    不过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它。


    他接过来,看了看那锋利的刀刃,心中满意,面上镇定地道谢:“多谢师弟。”


    容冽没有离开,站在他面前接着又问:“师兄还想要什么?”


    师弟一下子变得这么体贴,甚至可以说是做小伏低,他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到这寒月峰还缺什么。


    “……好像有点饿。”


    他下意识开口,手伸向一旁桌子上摸了摸,想象中的点心蜜饯茶水都没有摸到。


    乾坤袋里倒是有,但是落在自己的院子里了。


    容冽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


    像容冽这样早已辟谷的修士,肉体凡胎仰赖生存的食物,一般只偶尔用来解一解馋。


    而他这小师弟连住了五年的峰头都是片无限接近自然状态的荒凉地,显然并没有这种口腹之欲。


    所以一时间自然也没有办法变出各种能供他品尝的零食。


    他坐在那里,和容冽陷入僵持。


    容冽顿了数秒,抬头望向他头顶上方盛放的花瓣。


    大约半刻钟后,一碟散发清甜香气的点心摆在他手边的桌子上。


    点心的形状算不上精致,刚才看了几眼容冽制作时的过程,程序也算不上繁杂。


    他抱着试毒的心态,掰开一小块放嘴里尝了尝。


    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


    容冽就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那棵树。


    他再一次抬头审视这棵树,确认是自己不知道的植物,至少在穿进来之前的世界,他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一种能制作点心的东西。


    他拿着一块点心问:“这是什么,我好像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怎么会做这个的?”


    容冽轻声开口,仿若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


    还是第一次在对方脸上见到这种茫然的神情,他困惑起来:“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容冽沉默了一瞬,抬头朝茫茫夜色中的满树繁花望去,陷入深思,最后脸上依然只剩一片茫然:“好像是身体本能的记忆,也许以前有人教过我也说不定。”


    他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你是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情了吗?”


    “我只有这五年来的记忆。”


    他掐了一朵花在手里把玩,随口说道:“那在你家乡可能有很多这种花。”


    容冽并不说话。


    他也不再多问。


    这个五年前拜入承澜宗的小师弟,是被掌门从极北之地的深处带回来的,掌门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


    极北之地那里远离人世,千万年来都覆盖着连绵的冰□□通人根本难以进入,更别说深入腹地,就算掌门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到达深处,更别说是一个十多岁的没有修为的孩子。


    其实有些奇怪。


    但原文中没有对容冽的身世多费笔墨,只说是个失去前尘记忆的孤儿,说明身世对于剧情的影响不大。


    然而对于容冽本人来说,应该算得上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不知道故乡何处,好像人生是从五年前突然开始,除却这五年,只有一片空白,如同飘摇不定的浮萍,没有根基,随波逐流。


    他的眼前随之出现一片浮萍,伴着水波晃荡,渐渐变成一张床的形状……幻境又开始了。


    等他又一次睡醒,容冽已经重新回去修炼,背对着他自成一个小世界,不仅隔绝了风雪,就连外界的一切都好像被隔绝。


    夜又深了。


    他又一次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朝着结界的边缘移动,因为峰顶终年覆盖积雪一眼望去一切清晰可见,所以他将深色的外套脱下,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压低了上半身,降低自己在雪地里的存在感,慢吞吞挪动。


    一步之外就是下山的路,他先是照例摸了摸那片透明的“墙”,经过这两天的努力,结界上没有留下任何破裂痕迹。


    但是现在他重拾信心。


    因为他有了帮手。


    摸出那把刚收到的匕首,他开始蹲在“墙”脚到处刺刺戳戳。


    没想到眼前竟然真的出现一道裂缝。


    他眼前一亮,还未来得及欣喜,结界像一层柔韧无比的水膜,刚被分开,又重新汇聚到一起。


    他继续刺刺戳戳,那片水膜像故意戏弄他,每每让他感觉快要撕开一道缝隙如愿钻出去的时候,就再次恢复原状。


    忙活了半天,毫无进展。


    他呼出一口气,累得坐倒在雪地上,停下来后,又感觉到冷,心中生出退意。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事情说不定没有那么严重。


    禁物还好端端放在后山,承澜宗又是名门正派,又不是残忍冷血的大魔头,把柳倾绝抓了,好好教育一顿,让走岔路的邪修金盆洗手回头是岸,从此以后行善积德,岂不是更有利于剧情进展,省得一天天惹麻烦。


    越想越觉得这样完全有可能,正要起身回去歇着,背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慕朝雪保持着蹲在墙边的姿势,浑身僵住,半天都没敢回头与来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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