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慕朝雪第二天还是去和南宫铎见面了。
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个巧合。
他对重逢的小黑蛇抱有比先前更多的关心, 刚开始他是想要提着蛇去麻烦容冽,让容冽帮忙看看蛇在外面有没有受伤或者中邪。
然而容冽自从昨天回来之后一直闭门不出,所以他又改换方向带着蛇去师姐那里。
不幸的是, 师姐同样在忙着打坐修炼。
慕朝雪想着先带小黑蛇出去溜达溜达。
客栈的后院有一片清澈的湖水, 晨露沾着草尖,空气中都是清新的水汽。
慕朝雪不紧不慢地踱步,湖边的水草忽然传出异样的动静,低头一看,一条小黑蛇的同族钻进草丛里。
慕朝雪指着那条飞快藏回草丛里的蛇, 对盘在自己手上的小黑蛇开玩笑说:“要不给你找个玩伴吧,你看它是不是还蛮漂亮的, 找师姐抓回来给你当媳妇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感觉自己说完那句话后小黑蛇看他的眼神变了, 他好像收到了来自一条蛇的一个白眼。
慕朝雪更来劲了,装作听懂了小黑蛇的话, 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男蛇?男蛇没事, 男蛇就给你当老公吧。”
小黑蛇从他手上离开,来到他肩上, 他以为这是小黑蛇在他的调笑下不好意思了,于是也很体贴地闭了嘴。
周遭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凝滞,呼吸间有种明显的不顺畅感。
慕朝雪看到他肩上的小黑蛇吐出蛇信,湖边那片水草像是被风吹动一般颤栗着叶尖,只是一刹那间, 不仅那条藏在草丛里的蛇躲得更远, 所有的飞虫、游鱼、蟋蟀,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小生灵, 都像是受到极为强大的无声的威慑,逃命般地四散而开。
慕朝雪面前的这片湖水和草地瞬间一片死寂,平静到如同死去。
小黑蛇这时候也顺着他的领口钻进去,消失在他的余光里。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正想问问出现这些异样的原因,一转身就瞧见远处的凉亭边上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劈砍着树枝。
原来是南宫铎正在练剑。
那剑招带着十足的摧毁力,好像打算把周围的树木花草还有石路建筑统统劈成碎片。
清晨早起的鸟儿不仅没吃上虫子,还被这凶猛的人类吓得扑腾起翅膀迅速从树上逃走。
慕朝雪被那剑气掀起的狂风吹散了晨起刚束好的头发,眨着眼睛有些发懵地望着那个正在发泄的人。
南宫铎一回头,看清远处站着的人是慕朝雪,急忙收了剑,扬起一抹笑容,惊喜道:“你来送我?”
慕朝雪实话实说:“不是,碰巧路过。”
南宫铎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这么早出门,是找你的师弟有事?”
慕朝雪继续实话实说:“不是,我准备去找师姐。”
南宫铎实在不忍再他看顶着那孱弱的身躯站在寒风中说话,道:“就算不是特意来送我,但是都遇见了,不介意去亭子里陪我坐一会儿吧?”
慕朝雪觉得也是,来都来了,站着说话也怪累的。
两人在那个凉亭里坐下来,南宫铎将三面的围帘放下挡着早晨的凉风,只留对着湖的那一面以供出入。
很快就有客栈的伙计送来早上的餐点,南宫铎早就记住了慕朝雪的口味,所以慕朝雪尽管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尝了一下。
这一路上慕朝雪都在享用着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本来觉得没什么,毕竟掌门在他们临出发前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大笔钱,言外之意很明显了。
但是现在南宫铎说他喜欢他,慕朝雪就感觉很不对劲了。
客观来说南宫铎这个人并不讨厌,除了有时候情绪有些过于丰富,论掉眼泪的速度慕朝雪感觉自己不是这位南宫少主的对手。
南宫铎一进亭子就支支吾吾起来,眼神闪烁地看向他,道:“你、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慕朝雪的脑子里正在回放南宫铎抹眼泪的场景,下意识地开口:“你经常在别人面前哭吗?”
南宫铎显然也想到了那天的情景,耳根子瞬间就红起来,用一种很着急的语气强调道:“怎么可能!我只哭过那一次!”
慕朝雪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讳莫如深地说道:“别说了,我都懂。”
南宫铎像是被踩中尾巴,更加着急起来,“我不是个爱哭的人,我那天是因为、因为……”
他急于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掩饰那天的眼泪,但是越是着急越是头脑中一片空白。
慕朝雪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
南宫铎面对他凌乱了片刻,很快意识到他的“恶意”,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你越是这样,我越是舍不得离开你了。”
慕朝雪倒是对于南宫铎这一趟远行的目的无所谓,目前看来他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要不是手腕上那圈红痕还在,他都要怀疑“缚心”根本就已经消失了。
显而易见,“缚心”在他身上,但是他绝对不是那个最着急的人。
他很想将容冽作为一个正面范例,劝这些为他提心吊胆的亲友们放宽心,要像小师弟一样淡定从容,该闭关闭关,该除妖除妖。
一个只在固定前提下才会发作的“缚心”又不会让天塌下来。
退一步说,就算发作了,又能怎么样,反正又死不了人。
他很诚恳地说道:“其实你不走也没事,我的事并不紧迫。”
南宫铎很是庄重地否认了他,“不,这很重要。很紧迫。”
慕朝雪也就不再多说了,双手撑着下巴,望着湖面上那一轮渐渐升起的红日,心想这到底该怎么办呢,南宫铎也不按剧情来就算了,掌门怎么也不派人来接他走,按照剧情他不是在狼妖死了之后也就跟着下线了吗。
南宫铎以为他无聊了,便又问起了他刚刚没说完的话:“你找苏师姐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
慕朝雪被提醒了,想起来他带出门来准备找师姐做个全身检查的蛇。
“对啊,我的蛇呢,小黑跑到哪里去了?”
他四处张望,低着头在地上找,又去找亭子里的梁柱。
南宫铎指着他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光滑的蛇尾巴,说:“他真会藏。”
慕朝雪恍然大悟:“原来又钻进我的衣服里了。”说着,像往常一样要把它抓出来。
小黑蛇叛逆期忽然到了,从他手中躲开,往衣服更深处钻。
宽大的衣袖没让小黑蛇受到任何阻碍,慕朝雪感觉自己心口凉冰冰的,那冰冷滑腻的触感让肌肤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向从领口将蛇揪出来,蛇很灵活地沿着他的下腹钻到他后背。
慕朝雪身上的鸡皮疙瘩好像更严重了,明明身边并没有危险,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肩胛骨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小黑蛇咬了他一口!
他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小黑蛇咬了他,然后从他的衣服里钻出来,熟练地游走,消失在亭子外面的花丛里。
南宫铎在慕朝雪惊讶的眼神中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咬人了?这种愚笨之物果真不适合拿来当灵宠。”
慕朝雪养着一条普通的小黑蛇做宠物,并且颇为宠爱,这件事他们都从苏元黎那里听说了,南宫铎实在替他的爱心感到不值。
慕朝雪试图扒开衣服一查看自己后背刺痛的地方情况怎么样,脖子都扭断了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越是看不见,那种疼痛感越明显,南宫铎看他眉头越拧越紧,以为伤得很严重,一时管不了那么多,伸手就要帮他将外衣给褪了,亲自帮他查看。
慕朝雪也感觉后背那里越来越疼,脑补出相当夸张的伤口,没多想,就想外衣都脱了。
要是师姐在这里,他还觉得直接脱衣服会冒犯到师姐,可南宫铎也是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帮他看看后背的伤很正常的对吧。
他很坦荡地将衣服从肩头褪下来,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在清晨的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南宫铎却又手足无措起来,想要帮他抓住衣角不至于掉下来太多,但是几次都手忙脚乱地碰到他的身体。
像雪一样洁白的皮肤,光滑细嫩的触感让南宫铎更加慌乱,整颗心都微微颤抖。
慕朝雪丝毫不了解身后之人内心的风暴,转过脸来好奇地问:“怎么样?”
南宫铎这时候也发现了不对,“真的咬了你吗,我没看到任何伤口。”
慕朝雪明明感觉到了疼,即便现在那阵疼痛感还没有完全消失,他主动伸手,把衣服又往下拉了一下。
……
容冽在清晨时分终于从那阵汹涌澎湃的混乱中恢复了清醒,丹田处,缕缕黑气依旧没有消失,与体内纯净的灵力纠缠,争斗,冲击着他的每一寸经脉,让他混乱,狂躁。
随着境界的突破,这些始终存在于他丹田附近的黑气好像也随着灵力一起变得更加有存在感,好像有某种一直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不再像从前他刚踏上修行之路时那样躲躲藏藏。
它们甚至凝成了容冽的一缕分神,几次出现在慕朝雪面前。
容冽可以控制它们,前提是压制住体内那些至纯至清的灵气,两股气息近来愈发斗争得厉害。
他又花了一夜时间试图将那些不和谐的气息从丹田内彻底消除掉,但是依旧做不到。
在慕朝雪靠近房间的时候,容冽就已经恢复了意识,混乱的内息让他无法立刻过去开门,直到慕朝雪的脚步走远。
境界突破之后,寻找慕朝雪变得更加容易,容冽很快顺着那些留下的痕迹来到了湖边。
对岸,凉亭只留了一面的围帘没有放下,凭借容冽的修为可以清楚地看到此刻亭子里正在发生什么。
那片雪白的肌肤让他下意识挪开视线,但是想到停留在半褪的衣服边缘处的那只手,他又重新看向那里。
他出来寻找的三师兄,正衣衫半褪背对着一个已经表白过心意的男人,被对方仔细地瞧着裸露在外的那片肌肤。
亭子里的对话也很清晰地传过来,慕朝雪依旧很不信任地追问身后的人:“它真的没有咬到我吗?怎么会没有伤口呢?”南宫铎想让他相信自己,一直在解释。
容冽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座在湖边显得很狭小的亭子,两人的对话时而很急促很着急,又时而陷入不约而同的沉默。
那只手搭在衣服上很规矩,但那双眼睛盯得太久,这让容冽涌出一种想要立刻剜掉那双眼睛的冲动。
他感觉自己又要失控,但是一时却又分不清,那股即将冲破身体的东西,到底是他夹杂着嫉妒痛苦与渴望的怒火还是只是丹田内再一次失控的黑气。
湖水对岸的凉亭,慕朝雪经过再三确认,相信了自己的肩膀确实没有被小黑蛇咬,而且现在那种疼痛感已经消失了。
也许是之前小黑蛇不听话的表现让他紧张了,毕竟他面对的是一条无法听懂人类语言的普通的蛇。
他重新穿好自己的外衣,抬头瞧见南宫铎正背对着他,露出一对发红的耳尖。
南宫铎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自在,问:“衣服都穿好了吗?”
慕朝雪刚要张嘴回答,却感觉一道来自湖对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过身去看,隔着一片天蓝色的湖水,对岸只有几丛芦苇在风里摇曳。
南宫铎拍了下他的肩膀,“在看什么?”
慕朝雪嘟囔着:“我好像看到师弟了。”
南宫铎露出难过的表情:“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想他吗?”
第 52 章
慕朝雪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低头在旁边的草丛里寻找起来。
小黑蛇又不见了。
由于上一次的经历,慕朝雪有些担心, 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会更加让人珍惜。
南宫铎安慰自己, 慕朝雪想着一条蠢笨的蛇总比想着一个光风霁月天道宠儿的小师弟要好,很认真地陪着他在湖边找了一会儿,就收到了四方宗的催促。
四方宗在此地分成两拨,一拨继续调查妖皇离厄与妖族的下落,一拨则是根据之前得到的讯息前往西南方向, 寻找他们那位师祖的仙踪。
慕朝雪陪南宫铎一起去和四方宗汇合,目送南宫铎离开, 然后回了房间。
蛇丢了, 他也懒得再去找师弟或是师姐, 找系统关心了一下他的任务进程。好消息是任务没有因为剧情没有按照原文那样发生而直接宣布失败,坏消息是任务也没有任何成功完成的迹象。
因为昨天收到的关于妖族又在其他主城出没的消息有了变化, 妖族的行踪又变得不确定起来,苏元黎等人还需要再等等其他几座南边的主城送来的消息, 决定在客栈多停留一天。
慕朝雪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和师弟一样闭门不出, 期间还迫不及待地给掌门送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对于师姐师弟等人麻烦良多,期待掌门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让下线的剧情顺利发生。
掌门的回信充满关切,安慰他不要多想,还夸他主动找到了祸害龙仙城的狼妖真是出了大力气, 长老们都说等回了宗门要好好奖赏他。
慕朝雪不知道该不该骄傲。
傍晚, 小黑蛇不慌不忙地回来了,慕朝雪已经听说了龙仙城附近妖族已经基本消失不见, 所以也不担心它在外面被妖族当口粮,将它丢水池里洗了洗,然后继续拿手上盘着玩。
一见到这条蛇他就又想起来后背上莫名消失的疼痛感,以及不存在的伤,于是抓着它仔细地查看起来,想要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小黑表现得非常温顺,几乎是直接在他面前躺平,任由他看来看去。
慕朝雪看了半天,没从这条蛇身上发现任何可以制造疼痛感的东西,从头到尾干净而光滑,就连一小片鳞片都没有。
“奇怪,蛇身上是没有鳞片的吗,还是说你还太小了所以还没来得及长出鳞片?”
他又把蛇拿起来对着手腕比了比,刚遇到的时候好像只能沿着他的手腕盘上两圈,现在明显变长变粗了很多。
“你现在到底多大了?”
他和小黑蛇认真对视着,那双绿豆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立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命令道:“小黑,去把架子上那本话本给我拿过来。”
小黑蛇眼里智慧的光芒瞬间变得智障起来。
慕朝雪决定不对孩子要求太对,给孩子喂起了它最喜欢吃的点心。
他很快被小黑蛇的胃口惊呆了,一条比他的手指粗不了多少的蛇是怎么飞快吃下比体积还要大的点心并且从外表丝毫看不出异常的?
抱着对一条蛇的胃口的极限测试,慕朝雪和一条蛇一起吃完了整整三盘点心。
直到第二天清早,胃口还在难受,反观那条蛇,没有任何异常地盘在他的枕头边上吐着蛇信子玩。
慕朝雪因为胃里不适,睡眠质量大幅下降,躺也躺不住,坐也坐不安稳,从床上爬起来,披着外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最后又来到桌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喝进嘴里才想起来茶早就冷了,一杯冷茶下肚,胃里更撑,更加不适了。
他趴倒在桌子上,按住了自己的胃。
容冽敲门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令人极为不安的一幕。
慕朝雪有气无力地伏在桌上,身上批着的外衣快要掉下来也未曾发现,只紧皱着眉头,挡在外衣下面的那只手隐约按着心口的位置,发出难耐地闷哼。
容冽全身的血液在这刹那凝固,冰冷彻骨,那些他夜里没能压制下去的不安和躁动,此刻又在体内肆虐,在丹田制造风暴一样的混乱。
慕朝雪抬头,看到一张比自己还要痛苦的脸,但他很快确认那是身体不适导致的眼花,因为当他的眼睛开始聚焦,师弟仍旧是那个冷冰冰的师弟,对一切都很漠然。
慕朝雪白着一张脸,还没开口询问,容冽已经先他一步说道:“师姐说你一直待在房间,让我过来看看。”
那说话的嗓音也是冷冰冰的,比起往日,更加听不出一丝感情的起伏。
慕朝雪胃部的不适得到了缓解,张嘴对师姐师弟们的关心表示感谢,“我很好……”
刚开口说完第一句,容冽就像是急着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便转身沿着原路离开。
慕朝雪下楼去找师姐,再一次带上小黑蛇。
师姐确实拜托容冽过去看一看他,见到他亲自过来,还很放心不下地问:“南宫铎一走,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还以为你舍不得他,怎么样,没事吧?”
慕朝雪下意识地问:“师弟也是这么以为的吗?”
苏元黎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应该不会和我们一样留意这些。”
慕朝雪点点头,“师姐你说的对。”他迅速将话题转移到小黑蛇身上来,对苏元黎道:“你看,师姐,小黑它是不是又长大了不少?它长得真快。”
苏元黎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皱皱眉,道:“好像是有些快。”又很认真地释放神识将这条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再一次检查了一遍,有些委婉地告诉慕朝雪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小黑蛇好像是条天生有所残缺的蛇。
大概是那片沼泽的影响,出生在那里的小黑蛇身上也出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苏元黎抱歉地看着慕朝雪这个宠主,让他不要太伤心。
慕朝雪不知道原来他和小黑的主宠情在师姐眼中已经变得这么深邃,叹了一声,“唉,这都是它的命数。”
两人一边盘着蛇玩来玩去,一边闲聊了几句,就收到了来自外面的消息,消息从与龙仙城接壤的另一座主城发过来的,说是又有了妖族出没的痕迹,甚至有当地的小门派修士发现了疑似妖皇离厄的行踪。
时间不等人,苏元黎等人决定当天上午就出发。
慕朝雪在出发时又见到了容冽,但是没有说上话。
容冽和谁都不说话,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场,那把剑有时被他拿在手上,有时抱着怀中,越发显得凌厉,稍一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极为迫人的威压。
师姐暗地里跟众人谈论起来,说容冽的境界又突破了。
任何人都没有与之相提并论的修炼速度,这种惊人的天分让这群同门很自觉地包容和理解着对方的一些孤傲不合群的表现,以及一些稍显异常的迹象。
慕朝雪同样也没有那么合群,但他的不合群来自他的孱弱易碎和漫不经心。
南宫铎最终还是不同的,没人胆敢重复他身上的鲁莽和热情,不惧冷眼也要迎上去围着慕朝雪转圈。
南宫铎离开之后,很少有人主动上前和慕朝雪说话,他们害怕弄碎这个苍白如雪的孱弱美人。
慕朝雪感觉到清净的同时,时常感觉自己被不同的视线注视,有时候一回头,会看到容冽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眼神。
他试着靠近对方,却又会被躲开。
容冽探究他,却在他接近时远离他。
就好像慕朝雪是一场瘟疫的源头,会给他带来一场充满混乱与内心冲撞的严重病症,将他变成另一个人。
慕朝雪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频繁地给掌门写信,在信中抱怨路途的艰辛,身体的劳累,师弟的冷漠,师姐的一手遮天……很多很多不满的细节都爆发在他写给慕恒的信中。
他想日理万机的掌门听多了这样毫无价值的喋喋不休,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答应让他这个拖油瓶随自己的得意弟子门一同上路。然后属于慕朝雪的剧情就会走上正轨。
可是掌门依旧没有这样做,在安慰了他数次之后,派来了更多的帮手,以及更多的灵石法宝,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慕朝雪等人此次任务的支持,力图让慕朝雪在内的这群孩子们路途中的危险和艰辛降到最低。
就连慕朝雪养的那条蛇都被照顾到了,掌门大概是听苏元黎说了那条蛇天生有缺,所以送来了专门给灵宠们使用的滋补灵丹。
从龙仙城一路走下去,作乱的妖族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慕朝雪也眼睁睁看着小黑蛇逐渐变成一条大黑蛇,那条蛇现在已经可以绕着他的肩膀盘上好几圈,瞧着怪惊悚的。
容冽和苏元黎他们一直来去匆匆,从前躲藏在暗处的妖族好像在整个南域复苏了,像地鼠一样在每一个地方冒出头又藏起来,引得这些仙门正派出来历练的弟子们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追着冒头的妖族四处飞奔行走。
慕朝雪大部分时间充当留守大本营的角色,虽然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剧情出了点偏差,但是师弟他们追查妖族的主线进行得十分顺利,就算不顺利,修为飞快提升的师弟一出手,也立刻就变得顺利。
慕朝雪因为暂时失去了目标,对于未来很是茫然,所以对师姐等人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
小黑蛇现在大多数时间也只是被他关在乾坤袋里面,他怕放它出来乱跑会吓到别人,偶尔才会放出来聊会儿天。虽然小黑蛇依旧是那副智慧中透着智障的眼神。
这天师姐师弟们又一次出门打妖怪,慕朝雪一觉醒来照例想要放出小黑蛇来透透风,却发现乾坤袋里空空如也。
经过这段时间甜蜜又和谐的相处,小黑蛇再一次失踪了。
这让慕朝雪有点难过,失去宠物的主人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个人的孤单寂寞冷。
慕朝雪询问了系统关于容冽的主线进度,得到一切正常的回答,也就是说这片地盘的妖族又随着容冽等人的出现败北而逃,躲回了妖皇离厄的老巢,打算卧薪尝胆等待最后决战的扬眉吐气。
城里城外都安全了,慕朝雪决定出去逛逛,找一找自己刚培养出感情的宠物。
这座主城不同于龙仙城的繁华,很快就走到了城门口,外面就是一片广袤的山脉,连绵起伏,一直蔓延到天际。
一眼望去,风轻云淡,城门口的百姓进进出出,释放着因为妖族作乱压抑了好些天的对自由和风的向往,城外绿水青山,春草茵茵,正是个出行的好时节。
慕朝雪混在人群中,也跟着往城外走。
和他同行的是一对有些奇怪的组合,一个高大强壮的年轻男人,和一个奶团子似的小孩,大约只有四五岁,还不太会走路,可是男人就这么走在小孩的前面,既不说话,也没有伸手牵住,小孩却也乖乖跟了一路,不哭也不闹。
慕朝雪看了一会儿,怀疑这是个人贩子,但是小孩喊了男人一声“爹爹”。
他默默将自己的好奇心收回去,目光也正要移开,那被喊作“爹爹”的年轻男人转过脸来,右边脸颊上一道伤疤带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感觉到慕朝雪的视线,男人看向他,先是一怔,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慕朝雪感觉更奇怪了,这个人对他的态度比对自己五岁的女儿还要热情。
第 53 章
男人靠过来, 主动和他搭话。小孩也乖乖跟了过来。
慕朝雪近距离观察那孩子几眼,只见面色红润健□□得粉雕玉琢,然而眼神迷茫得像是还没有完全睡醒。
主动搭话却得不到热情回应的男人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 将小孩抱起来, 兴奋地问:“可爱吧,喜欢吗?”
男人的神态和语气像是在展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又或者炫耀一件可以拿来当成礼物送人的法宝。
慕朝雪又一次感觉到了熟悉,似乎下一秒对方嘴里就会蹦出一句“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把她送给你”。
男人提议他们再往山林深处走一走,因为那里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泡起来很舒服。
慕朝雪想要和他分开,但是双腿不受控制地跟随他往更深处走。
同行的出游者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大人, 和一个不及荒草高度的小孩。
荆棘划破了小孩的手背, 但是小孩脸上的表情始终保持如一,那不是刚睡醒的茫然, 而是一种麻木。
慕朝雪不一样,慕朝雪还能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想法,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路跟随那个男人走进山林深处。
这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手脚全都不听使唤, 也无法开口说话。
走在前面的高大男人停下来,很体贴地帮他擦了擦额头溢出的一层薄汗,说:“很快就到了,要不要我抱你?”
开口说话时,男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 笑容也越发灿烂, 随着笑意的加深,那具身体像是从中间被人撕开, 露出一张让慕朝雪错愕的脸。
那些伤疤的存在感还是那么强,与那双有些稚气的圆眼睛矛盾又和谐。
慕朝雪目不转睛盯着死而复生的狼妖数秒,忽然有点高兴。
狼妖歪了下脑袋,似乎是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困惑,解了他的禁言咒,问:“见到我你很高兴?”
慕朝雪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又看到了剧情回到正轨的希望,原来不是因为剧情出现了偏差,而是上次的相遇不是真正的开始。
他做出一副正邪不两立的傲然神色:“看来上一次的教训你还没有吃够,不想倒霉的话,就赶紧放了我。”
那头狼一个疾步将他和小女孩带回自己的洞穴。
对于这个新洞穴,狼妖还是有些不满意,比起在龙仙山经营了那么久的地盘,这个地方太狭窄了,猎物也太少。
它打量着自己刚从城中抓回来的两只新猎物,人族的幼崽被养得很好,吃起来口感一定很鲜嫩。
至于慕朝雪,这是它今天最意外也最惊喜的收获,谁知道原本只是想趁着城中放松警惕出去随便找点东西填一填肚子,却能遇见念念不忘的小美人。
“看来你那个讨人厌的师弟也来这城中了,希望他能快点找到你,我正要给他准备一个惊喜。”
狼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起那个可口的小孩。
慕朝雪从它的眼神中瞧出来很明显的食欲。这头狼说谎的时候真是坦然啊,“你不是说你从不吃人?”
狼妖暂时放下对新鲜“食物”的打量,坐到他身边,很爱惜地摸摸他的头发,夸他的头发也和他的人一样漂亮,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温柔安抚道:“别怕,我肯定是舍不得拿你当果腹的食物的,那简直太暴殄天物了。”
狼妖黏着慕朝雪的时候,小孩清醒过来,懵懵懂懂地看了一圈四周环境后,惶恐地哇哇大哭起来。
狼妖不满地看向角落里吵闹不休的“食物”,又留恋地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个从头到脚就令人爱不释手的小美人,脸上逐渐出现了一丝暴躁的神色,嘴里露出尖利的獠牙。
慕朝雪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说:“她太吵了,我都听不见你说话了,你先她弄晕吧。”
狼妖本来是想立刻撕碎这不听话的食物,但是被慕朝雪这么一说,也觉得现在还是跟小美人待在一起培养感情更重要,于是丢了个术法在小孩身上。
小孩缩在角落里昏睡过去。
慕朝雪硬着头皮和狼妖周旋,希望容冽可以快点找上门来。
狼妖口中所说的惊喜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无非就是那些法宝,也许上次那个黑影子抢走的法宝并不是狼妖所拥有的全部。
这样一样,剧情就会按照原文那样发展,师弟会经过一番鏖战,除掉狼妖,收获狼妖的那堆宝贝,以及永远地送走他这个麻烦。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冽和苏元黎等人没有找上门来,狼妖却像是感应到什么,飞快地站起身来,抛下洞穴里的两个猎物,匆匆离开。
慕朝雪等狼妖走了,试图找到离开的办法,洞口被结界挡住了,他无法离开。
小孩还在角落里昏睡,脸上带着可怜的泪痕,他走过去,给自己和小孩各喂了几颗补充体力的丹药,坐在小孩旁边,等着现状发生变化。
没过一会儿,系统说:“容冽找过来了。”
慕朝雪松了口气,算算时间,双方应该会纠缠上很久,属于原文中师弟的高光时刻,没他什么事,他只需要等着结束时挖苦受伤的师弟几句就好。
他靠在墙壁上,也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容冽很顺利地沿着慕朝雪留下的气息找到了山林深处。
这里有妖族藏身的洞穴,先前居然没有被发现。
到处都是茂密的丛林,很显然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地方,藏在此处的妖族要么修为高深,要么有厉害的法器傍身。
容冽不由开始担心,师兄会哭吗,师兄会害怕吗。还是就像平常一样,不以为然,漫不经心。
背后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搅动深处的荒草,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地从远处传到容冽耳朵里。
他回过头,看到了慕朝雪惊惶的背影,那道身影迷失在深林中,莽撞地寻找离开这里的出口。
这实在像一个幻影,但是容冽确确实实地听到了师兄熟悉的心跳声,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包括血液的味道,头发的味道,眼中溢出的泪水的味道……所有的细节都在证明,这不是深林中的妖族制造出来的幻影,他是真的见到了惊惶逃跑的慕朝雪。
他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愧疚,师兄怎么会不害怕,怎么会不哭呢,师兄需要他毫无保留的守护。
妖气充斥在空气中,越发浓郁,远处传来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在深林中清晰地回响。
容冽催动所有灵力,刹那间便追赶过来,来到那道惊惶的身影前面。
那张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与迷乱,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注视着眼前这个隐隐有些不一样的师兄,眼中氤氲着如同麋鹿般不安的光,清凌凌的像雨水刚刚洗过,却又干净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似有若无的媚态,一种勾人的风情,头发湿了,也许是汗也许是林中的雾气,乌黑的发尾沾在雪一样白腻的脸颊边,嘴唇呈现一种夸张的嫣红色,像三月的桃花瓣,但是更像是刚刚被人狠狠嘬吻过……
容冽只失神了一瞬间,就皱起了眉,与此同时,那个浑身透着异样的慕朝雪主动朝他走过来,依恋地靠近他怀里。
他往后退了一步,便眼睁睁看着那一脸依恋的师兄化作锐利的剑光,刺穿他的丹田。
“慕朝雪”消失了,丛林中的迷雾也散开,上空传来狼妖得意的笑声:“你上钩了。”
容冽承受着丹田破损处不断泄露的灵力带来的灼烧痛感,那些原本与体内灵力缠斗不休的东西变得极为亢奋,几乎已经等不及要成为这个身体新的主宰。
狼妖出现在眼前,手上的木偶咧嘴笑着,像是注入了活人的生气,木偶的眉心是一点鲜血留下的印记,容冽闻到了慕朝雪的气息,那是慕朝雪的血。
这个认知让他顾不上去惊讶狼妖为什么还活着,丹田处的两股相互抵抗的力量变得更为混乱,从破损处泄露出来的除了灵力,还多了丝丝缕缕带着杀戮之意的黑气。
他的眼中覆上森然的冷意,望向那头正在得意大笑的狼,想要寻找更多证明慕朝雪还活着的证据。
狼妖笃定他已经在刚才那场完美的引诱和偷袭之下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带着他回到了洞穴。
当然,不是慕朝雪现在被困的那个洞穴。狼妖很吝啬地没有使他们见上一面。
狼妖理所应当地自己让这对师兄弟错过了他们充满真情的最后一面,它会先吞下容冽的内丹,再撕碎他的每一寸血肉。
它打量着紧皱眉头的年轻人族修士,很快来到它最关心的丹田的位置,满意地宣布道:“我很小心,没有伤到你的内丹,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分的人族,所以我决定借你的内丹用一用。”
容冽背靠着凹凸不平的坚硬石壁,上面的青苔和污泥让他不染纤尘的衣服变脏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混乱,丹田的破损处依旧在往外泄露灵力,这使他看起来像是快要干枯。
狼妖感慨着:“多可惜啊,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否则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地骗过你。”
他炫耀一样地举起手上那个木偶,“连你都分辨不出这东西制造出来的幻象,看来果然是个好宝贝。”
容冽见到那块木偶的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件极品的法器,将人或动物的血液滴落在上面就能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幻象,就算以他如今的修为也难以分辨。
在龙仙山杀死的那头狼或许就是这件法器制造出来的假象。
容冽的沉默并没有影响到狼妖的谈兴,山洞中都是狼妖春风得意的笑声,“说起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才对,不得不说你在龙仙山可是帮了我大忙,你出现得太及时了,现在连妖皇离厄也以为我已经化成灰了,认为这些宝贝都落在了你们手里。
我本来还在想,到底要不要逃,万一离厄早已对我对我杀心,我又该怎么躲过一劫,现在好了,我可以继续占有这些法宝,继续逍遥快活。”
容冽一手按住丹田处,极大的冲击让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蒙上一层灰雾,泛红的瞳孔中倒影出狼妖快活到有些忘我的脸。
那头狼望了他一眼,用无辜的语气惋惜道:“你也不要怪我,就算我不取走你的内丹,你也会被自己的心魔吞噬。谁能想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族修士会因为一个病弱小可怜生出心魔。”
容冽闭着眼睛,没有开口,肆虐的魔气和灵力依旧在争夺着主导权,他只感觉丹田处的破损更加严重,那些力量不是在流失,而是在围绕着他纠缠不休。
对于狼妖的幸灾乐祸,他始终沉默不语。
那头狼确信自己早已看穿了一切,包括龙仙山打伤他还抢走他拿一袋法宝的黑影子的来历。
想到这里狼妖有些不悦地问:“你抢走我的那一袋宝贝在哪里,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虽然那个乾坤袋里装的大部分都是当时用来讨好小美人的宝贝,比起实用价值,更适合欣赏把玩。
但是属于它的东西当然要拿回来。
容冽用嘶哑的声音问它:“我师兄呢?”
狼妖不高兴地看着他,认真说:“我理解你想在死前见他最后一面的愿望,但是我也很喜欢他,我不想看到有人总是惦念着他。”
容冽垂下眼睛,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了一丝不满,只是身体的异样让他一时又陷入混乱之中。
狼妖接着说道:“所以你还是快点把我的宝贝都还给我,然后认命地去死吧。”
第 54 章
它说完就从手中的那些法宝中挑挑拣拣起来, 最后找出来一把琴。一把可以唤醒魔气的琴。
“虽然有些大材小用,但是我的耐心有限,谁让你不肯乖乖把我的宝贝还回来。”
那把琴在风中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声音, 狼妖的意图是利用这把魔琴重新唤醒这个人族修士的心魔, 让心魔如同上次在龙仙山一样脱离神识出现在眼前。
心魔不是真正的魔气,至少在真正堕魔之前,生出心魔的修士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魔,但是心魔更容易被蛊惑和操控,狼妖觉得自己有希望看到这位冷傲高洁的人族修士被自己的心魔杀死的精彩场面。
琴音越发凄厉刺耳, 时间远超狼妖的预期,它迟迟没有见到那黑影子再次出现在眼前。
而容冽确实表现出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可痛苦并没有成为释放心魔的出口, 那些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体表之下的缠斗随着琴音的引诱, 堂而皇之地转移到外面。
在他的身体周围,魔气与灵气彼此攀升高涨, 交缠争斗,冲撞着, 席卷着,撕扯着所能触碰到的一切, 带着毁灭一切的混乱之气,将所有的生命或是非生命都化为齑粉。
猎猎狂风在潮湿阴暗的山洞中呼啸,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
狼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它逐渐意识到自己招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的算盘打得有多可笑。
它习惯性地想要跪地求饶, 用它那双很有迷惑性的眼睛装一装可怜无辜的样子, 但是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动弹不了。
那些被它藏在怀里无比珍惜的宝贝, 此刻在巨大的威压之下全都派不上用场。
一只由魔气与灵气交缠在一起组成的一只大手在半空中猛然落下,抓住他的身躯,如同捏住一只蝼蚁,来自这只手的主人声音嘶哑,不带感情地问:“再问一遍,慕朝雪呢?”
那双处于极端混乱中的眼睛几乎已经失去了瞳孔的形状,它只看了一眼就要被吓破胆,用尽所有力气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它想解释自己没有动慕朝雪一根手指头,那滴血也是上一次在龙仙山不慎留在狼爪上的……可是就像它每次进餐前所有“食物”们的反应一样,恐惧使它本能地开始颤抖流泪,忘记了如何使用后天习得的语言。
这一次它的好运没有降临,两股力量拉扯着将它的肉身连同魂魄一同绞碎-
慕朝雪在一阵嘈杂的噪音中被吵醒,附近不知道是谁在弹琴,琴技十分糟糕,对耳朵和心灵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接着是一阵地动山摇,山洞似乎快要塌陷。
睡在慕朝雪腿上的小孩也被这动静惊醒,惶惶不安地抓住他的手。
头顶的石壁因为晃动掉下一块石头,慕朝雪抓着小孩的手往外面跑。
顺利穿过洞口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洞口的结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了,那如同噪音一般的琴声和狂风也一起停了,摇晃的地面归于平静,丛林寂静得有些可怕。
慕朝雪牵着小孩有些茫然地往前走,连一只虫子都没有见到。
小孩虽然有点害怕,但是没有哭闹,仰着小脸问:“哥哥我们去哪儿?”
慕朝雪没说话,凭着刚才留下的模糊记忆,往之前琴声响起过的方向走去。
直到看见另一个山洞的入口,慕朝雪停下脚步,向手边牵着的小孩示意噤声。
洞穴附近有被严重破坏过的痕迹,入口坍塌了一部分,仅能让一个成年人勉强通过。
慕朝雪往入口靠近了一点,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隐约瞧见一片衣角,现在已经被血液灰尘还有苔藓弄脏,只能依稀分辨出原本的白色。
那是代表着承澜宗的弟子服,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慕朝雪瞬间确认山洞中的人的身份,松了一口气,这一次剧情终于按照剧本那样正常发生了。
看来在他刚刚打瞌睡的时候,容冽已经结束了那番苦战,解决了劲敌。
虽然除掉了妖怪,此刻的容冽一看就是气息奄奄,轮到他这个小心眼的反派去落井下石,让这个惹人嫉恨的师弟瞧瞧什么是冷冰冰的同门情。
慕朝雪不再继续靠近入口,而是往后退了几步,清了清嗓子,道:“师弟,你还好吗?”
里面没有回音。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现在的容冽处在精疲力竭的状态。
他在身上翻翻找找,找出来一个可以隐藏真实容貌的符篆,接着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压低声音交代小孩在那里藏好。
小孩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打算干什么。
他要像原文那样干一件大事,就是趁容冽没有反抗之力,拿走那把念念不忘的剑,想办法把剑毁掉。
慕朝雪拿着那张改变容貌的符篆,摸到山洞的门口,又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一下里面的师弟是什么情况,师弟如预料的那般仍旧没有回应。
他正要将符篆拍到身上,小孩在身后的草丛里站起来,问他:“哥哥你是要进去救人吗?”
慕朝雪做贼心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手舞足蹈地示意小孩藏好,心里嘀咕着刚刚还乖巧可爱的小孩怎么在关键时刻给他制造惊吓。
他正疯狂招手示意,洞穴深处忽然刮来一阵风,将他整个人卷进去。
坠落在地时却没有痛感,一只手轻轻托着他的后腰。
洞穴深处光线微弱,慕朝雪的眼睛一时无法立即适应黑暗,鼻尖萦绕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血腥气混杂苔藓的湿气,以及一丝即将消散的来自师弟身上的清冽气息,更多的却是黑暗,浓雾一样驱不散的黑暗。
昏暗中,慕朝雪终于瞧清了一双眼睛,被其中反射的冷光惊得打了个哆嗦,充斥在洞穴中的黑暗好像散开一些,那双眼中的光闪烁了一下,慕朝雪小心翼翼地问:“是你吗师弟?”
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平静得几乎辨认不出属于人类的情感,“师兄难道不是确认过,才敢进来的吗。”
随着四周黑暗逐渐消散,慕朝雪越发清晰地看见对方那双冰冷的眼睛,虽然依旧还是师弟的脸,但那是一双失去瞳孔形状的眼睛,黑与白两种颜色交缠在一起此消彼长。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师弟,师弟虽然很高冷,但是清风明月一样的人物,与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透着怪异的人不一样。
慕朝雪的声音颤抖起来,很没有底气地坦白道:“我、我现在不确定了……而且我不是自己进来的……”他越说声音越低,为自己这么多的废话感到不安,他现在甚至不敢确定眼前这个到底是人是鬼。
在确认对方真的是他师弟之前,慕朝雪想离对方远一点,他试着掰开一直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突然收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像是要折断他的腰。
“可是我却很确定,现在的师兄就是真正的师兄,师兄的头发,师兄的眼睛,师兄身上的气味……”
每说一句,对方就离他更近一些,从他的头发,到眼睛,再到脖子,肩膀,胸口……
最后那嗓音变得更为低沉,更为喑哑,又像是想到什么不悦的事情,眼中此消彼长的两种颜色在某种状态下停滞,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慕朝雪,“让我好好记住师兄的样子,记住师兄的气味,这样下次就不会认错。”
慕朝雪看到那双眼睛又变得正常,好像又变回那个熟悉的师弟,松了口气,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理解了师弟刚才这样对待自己的原因,师弟肯定是看穿了他想趁机进来使坏,所以用那副模样来吓唬他。
他道歉的速度飞快,并且十分诚恳:“师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趁你受伤的时候欺负你了,你快放开我吧,我好疼啊。”
他感觉自己的腰快要被那只手给掐断了,反正按照系统一贯敷衍的态度,他刚刚这么一套动作做下来差不多也算是走完落井下石的剧情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表情更加可怜,充满着知错就改的乖巧。
腰上那只手果然松开了,他翻过身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爬走,却被按住肩膀。
容冽的手游走在他肩膀,摩挲着他脖子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在他耳后阴恻恻地开口:“我让你走了吗?”
慕朝雪被那骇人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发现四周的黑气又变得浓郁,他偏过头瞟了一眼,容冽的眼睛黑得吓人。
他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师弟根本就没有恢复正常,似乎连理智都失去了,从洞穴上方漏下来的光线在翻涌的黑气中明明灭灭,闪烁不清,让师弟那双漆黑的瞳孔更加诡异骇人。
慕朝雪没出息地哭起来:“师弟,你是走火入魔了还是中邪了,有话好好说你别吓人啊。”
对方不理不睬,默不作声地将他翻过来,让他躺在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石头上,像一头饿久了的猛兽一样俯身压上。
慕朝雪盯着那双眼睛,感觉那里藏着看不见底的深渊,渊底是谁也无法描绘形状的恐怖圣物。他打了个冷颤,将脸偏过去,如果这不是真正的师弟,希望师弟快点找过来锄强扶弱,如果这是真正的师弟,那么希望师弟快点恢复正常。
他默默地流着不争气的眼泪,洞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寻声望去,一道小小的人影一步一晃走进来,迷茫地望着他,用奶呼呼的嗓音问:“哥哥,你怎么哭了呀?”
慕朝雪看到擅自找进山洞里的小孩,先是一怔,然后哭得更加狼狈,断断续续地反问:“你、你怎么自己跑进来了,你不要命了吗……”
小孩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他。
容冽也望着他,漆黑得吓人的眼睛里只装着一个他,好像身边并没有多出来什么小孩。
山洞里的光线明灭不定,慕朝雪的脸上被泪水糊满,对方冰冷的指腹按在他脸颊上,逗弄似的擦拭着,在雪白的脸颊上按出淡淡的红痕。
容冽表现得越发像一个失去理智的动物,只遵循本能做事,有些用力地抚摸着慕朝雪的脸颊,贪婪地吸取着他身上令人沉迷的气息,想要拥抱他,亲吻他。
慕朝雪越发怀疑容冽是被狼妖夺了舍,这下好了,他和那小孩又成了一头狼的备用粮。
他破罐子破摔地喊道:“师姐救命,师兄救命,南宫铎救我。”
充盈山洞中的黑气忽然翻涌得更为剧烈,极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空气中又刮起了狂风。
容冽抚摸他脸颊的动作停下来,眼中翻滚着化不开的煞气,呢喃道:“南宫铎……真是一个惹人厌恶的名字。”
慕朝雪没怎么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注意到他怔愣的动作。
山洞中的风吹得更响,慕朝雪却抓住时机从对方身下钻出,一把扯过小孩胳膊,拉着她往洞口狂奔。
但他高估了自己那两条腿狂奔起来的速度,以及容冽对于整个洞穴的掌控程度。
还没跑出去两步,四周的黑气便向他围拢过来,化作一只大手将他捞起,扔回那个表面平整的大石头上面。
慕朝雪这次被撞得有些疼,但也只有一点点,很快就容冽那双猩红的双眼带来的恐惧感占据全部心神。
他的后背紧紧抵在坚硬的石头上,腿有些发软,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试着往那块石头的更高处爬上一些,容冽看穿他的意图,一把按倒他,用那双猩红嗜血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以冰冷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脱。”
慕朝雪没听懂,“脱?脱什么?”
“南宫铎能脱你的衣服,我却不能?”他说着,手已经遵循本能地摸到慕朝雪的腰间,扯开腰带。
慕朝雪惊叫了一声,倒不是因为遭到轻薄的羞愤,而是想起来南宫铎离开那天在湖边的事,原来那不是他眼花了,师弟真的在偷看他们。
容冽的眼神好像要立刻撕碎他,漆黑的瞳仁不再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像蓄满了血的深潭,盯久了似乎都能闻见浓郁的血腥气。
“别,不要……”慕朝雪按住对方想要继续下去的双手,可怜巴巴地妥协低头,“脱,我自己脱还不行吗。”
他磨磨蹭蹭地解自己的衣带,想,对方连他和南宫铎在亭子里发生的事情都知道,至少说明这个很可能真正的师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假装的。
所以情况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糟糕,他和那个小孩不会成为妖怪的口粮。
只是,容冽那双浸了血似的眼睛依旧怎么看怎么吓人,他无法从中找到平日那个师弟的影子。
容冽开口催促:“快点。”
慕朝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仅被师弟要求脱衣服,还被嫌脱得太慢了?
他带着一丝报复的心情迅速将自己的外衣从身上扒下来扔了,恶狠狠地想,等师弟清醒过来,他一定要好好欣赏对方惭愧内疚到无言面对他的样子。
然而此刻,当下,他的师弟没有一丝丝人性和羞耻心,更加没有任何面对他的愧疚,只用一双要吃人的猩红眼睛紧盯着他,好像他的动作再慢一点,就过来撕碎他,将他化为灰烬。
迫于威胁,慕朝雪只能一边认怂听话地照办,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没什么,走火入魔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没有立刻杀了他就已经很好了……
脱到只剩一层单薄的里衣时,慕朝雪终于有些难以克服自己为数不多的那一点点羞耻心,瞥了一眼仍旧站在一旁的小女孩。
容冽看他的动作停下来,身上散发出更有压迫感的威压,洞中那些刚平静不久的魔气又活跃起来。
慕朝雪连忙指着角落里一脸新奇表情的小孩,一副商量的口吻哀求道:“还有孩子在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小女孩听见慕朝雪说起自己,眨巴着眼睛问:“哥哥,你和那个哥哥在玩什么游戏,为什么只有你自己脱衣服,那个哥哥为什么不帮你?”
慕朝雪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他很想摇晃她的肩膀问问她现在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一脸淡定地在旁边看戏还乱点评,难道狼妖可怕,现在这个催他脱衣服的师弟就不可怕吗!
他没有机会问出口,容冽失去了耐心,丢了一道术法封住小孩视线,伸手将他最后一层衣服的领口扯开,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粗暴。
洞穴中阴风阵阵,光线昏沉,慕朝雪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凉飕飕的,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捉摸不透眼前人的用意,短暂的沉默和安静将时间无限地拉长,寒意将慕朝雪的身体浸透。
从容冽的视线看过去,慕朝雪白得像一团的雪,每一寸肌肤都在反射着丝绸般柔软的光。
他的脑子里刹那间涌起无数种念头,温柔的、不堪的、暴戾的渴望争先恐后夺取着主导权,想要对眼前这具极具引诱力的身体做点什么,安抚内心极度的狂躁不安。
慕朝雪只能感觉到时间的凝滞,这种死一般的沉寂让空气中的尴尬一点点凝聚,为了缓解这糟糕的处境,他下意识地开口找容冽交谈起来,问:“师弟,你是不是想要女人了?”
这个问题从嘴里蹦出去后,慕朝雪感觉空气变得更尴尬了。
那些从洞穴上方漏下来的光线实在太微弱了,容冽在他眼前只能是背着光的一道黑影,轮廓和表情都模糊不清。
容冽不动,他也不敢动,生怕这个不像师弟的师弟一时冲动,让他落得和狼妖一样的下场。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再一次开口,带着一丝讨好卖乖的意味,“师弟,你看清楚了吗,我也是男的啊,我不……”
他的话说到一半,容冽就将他又一次翻了个面,让他趴在了那块石头上。
那些遮挡住后背的衣服被容冽伸手扯到腰际,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袒露出雪白柔腻的皮肤。
慕朝雪的前胸后背都像是掉进了冰窟里,趴在石头上一动也不敢动,现在可以确定,师弟不仅失去了人性,就连人话也听不懂了。
他不敢扭头去看身后,怕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睁着猩红邪恶双眼,对他露出沾着血的锋利坚硬的獠牙,撕开他的血管。
让慕朝雪意外的是,他的身体并没有接触到被怪物的獠牙撕开的痛感,只有湿热而柔软的触感,在他的后背制造一些酥酥麻麻的痒意。
度过最初的困惑与茫然,他意识到那是一个又一个细密又温柔的亲.吻。
慕朝雪条件反射般地支撑起上半身,想要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容冽在他刚有所反应时就将他按回石头上,压住他乱动的手腕。
腕上的那圈红痕清晰地闯入容冽的视线。
“师兄的身体上碍眼的东西真多。”
慕朝雪听清了这句话,心想原来容冽还是能交流的,说不定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可是既然还有理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没那么害怕了,但是也开始恼火,“既然碍眼,那你还不赶快放开我?”
容冽的手指掠过他后背,在他的肩胛骨上停留,加重了指尖按压的力气。
在这个位置,同样有一道痕迹,螺旋状的,指甲盖般大小,那天在亭子里发生的一幕又浮现在容冽的脑海中,丹田处的破损最终使体内的魔气占据了上风,想要毁掉一切的渴望更加强烈在跳动在他的胸腔。
他的声音变得不像往日那个熟悉的自己,阴沉而喑哑,丝毫不掩饰自己嫉妒的怒火:“这是南宫铎在你身上留下的?”
慕朝雪又害怕起来,师弟并没恢复理智,一直在自说自话,简短喑哑的语句中藏着不声张的愤怒,像一场大火的前奏,随时能够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慕朝雪不理解,也无法平息这种愤怒,恐慌感让他忘记思考对方那句话中的每一个字眼组合在一起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摇头否认:“不是,不是的。”
容冽却被激怒了,温柔的亲吻变成报复性地啃咬,好像要将他的一整块血肉咬下来。
“不是他,又是谁?”
慕朝雪又被翻过来,面对着那双愈发恐怖的眼睛,浑身僵住。
于是细细密密的啃咬和亲.吻继续像雨点落下来,有时候是温和连绵的细雨,更多的时候会变成一场狂风骤雨席卷他的身体,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一开始慕朝雪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的未来感到恐慌不安,目光越过容冽,仓皇不安地四处游走。
虽然容冽按照他的要求封住了小孩的视线,但是小孩仍旧眨着一双单纯天真的眼睛面对着他们,好像仍旧在透过无形的屏障看着他们,看着容冽正在对他做的一切……慕朝雪的脸瞬间红透了,后知后觉的羞耻感飓风一般席卷了他,他的身体开始发烫,身体因为羞涩而试图蜷缩起来,躲开容冽越发亲密大胆的举动。
他害怕小孩仍旧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细弱蚊蚋地央求道:“师弟,你快醒醒吧,正常一点好不好。”
这一次他的话好像终于引起了容冽注意,对方的动作微微一顿。
但也只是片刻,他们重新变得亲密。
像是压抑太久终于迎来放纵的机会,又或许是容冽真的受到魔琴影响太深从而变成失去人性和理智的魔鬼,他很享受慕朝雪央求他时瞻前顾后如同饿久了的猫崽子似的黏黏糊糊的低吟,更喜欢当他舔去那无穷无尽的因他而溢出眼眶的泪水时、慕朝雪脸上那惊愕又迷茫的神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道清新爽朗的女子嗓音:“容冽,是你和朝朝在里面吗?”
慕朝雪原本正微微张着唇瓣迷茫地等着下一个亲.吻或是咬痕会落在那里,听到苏元黎的声音,一瞬间如蒙大赦。
他在喉咙里咕哝了几声,想要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向师姐呼救。
容冽瞧出他的意图,封住他的声音,让他张着嘴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满地哼唧几声。
洞穴里的黑暗散开一些,更多的光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透进来,照亮了周围毁坏的石壁,塌陷的泥土,沾了血迹的苔藓,以及狼妖的尸体,还有容冽那双恢复了正常的眼睛。
除掉慕朝雪刚刚经受的那些,这个山洞是一场鏖战后应有的样子,容冽的伤口甚至还在流血,脸色也很苍白,任谁一看这副模样,都知道这是个劫后余生的胜利者。
慕朝雪眼里所有的疑惑都被无视了,容冽迅速帮他把衣服穿好,抱着他走出山洞。
苏元黎和一行人等在外面,看见他们出来,纷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微笑。
苏元黎看向躲在容冽怀里的慕朝雪,道:“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慕朝雪说不出话来,扁了扁嘴,默默把领口往上拉了一下,挡住被风吹得有点冷的脖子。
之后所有人都在关心容冽和那头狡猾的狼,容冽将狼妖的那些宝贝交给苏元黎,用一贯冷淡的语气一言带过了交手的过程,但是大家在看到他破损的丹田时,都没有怀疑过程的艰险。
又容冽提到狼妖的魔琴,大家也都明白了四周残留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苏元黎急急忙忙地给距离最近的医修们传音,表示受到魔琴影响的小师弟需要尽快清除身上残存的魔气影响。
总之没有人怀疑这一切有什么不对。
慕朝雪的怀疑却越来越多。在容冽冷冷淡淡和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就没有想起来恢复神智的那一刻所看见的场景?就没看见自己对师兄犯下的“罪行”?
难道他就没有一点点羞愧和后悔吗!
容冽什么异常的反应都没有,抱着慕朝雪目不斜视地回到承澜宗的队伍中,清冷又克制地和主动搭话的同门点头示意。
好像所有的不对劲和阴暗面都已经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洞穴中冲着慕朝雪发泄干净,现在又能摆出不染凡尘的仙人模样。
师姐终于感觉到慕朝雪的不对劲,问:“朝朝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到底怎么了?”
“师兄吓坏了。”
清逸出尘的小师弟平静地向师姐陈述道。
苏元黎点了点头,“那就让他好好休息。”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容冽抱着自己的病弱师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没有人提出要替他分担照看师兄的责任。
第 55 章
城中的富商盛情款待了他们, 尤其是慕朝雪。
和慕朝雪一起从狼妖嘴里侥幸脱身的小孩是富商家的独女,尽管慕朝雪表示他们完全是相依为命共患难的关系,但还是被架上了救命恩人的地位。
慕朝雪有些汗颜, 强调这都是容冽的功劳, 抛开容冽对他做的那些反常举动不谈,容冽确实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了。
小孩回到父母的怀抱,变得更为活泼,趁父母忙着招待仙人们,悄悄将慕朝雪拉到后院, 要慕朝雪陪她玩游戏。
慕朝雪左右也无事可做,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陪小孩玩棉花做的娃娃。
几个棉花做的布娃娃当中, 小小的木偶人很显眼地躺在最中间。
小孩见他盯着它看, 将它拿出来,高兴地说:“这是我在那天的山洞里捡到的, 是不是很漂亮?”
慕朝雪的眼神狐疑起来,正要问那天的山洞是哪个山洞, 不会就是被妖怪抓走的那个山洞吧,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容冽身上罕见地没穿那身弟子服, 而是小姑娘的家人为他们准备的换洗衣裳,比起承澜宗那身寡淡无味的弟子服,这身衣裳显得有些光彩耀目了。
容冽仍旧是休养中的状态,脸上血色不足,唇色苍白, 只是任凭身上那些绫罗绸缎有多耀眼, 仍旧难以掩盖他清冷出尘的气质。
慕朝雪没想到自己就坐在师弟的房间外面,连忙抱起那一堆布娃娃, 拉着小姑娘打算换个地方。
小孩不想走,邀请容冽:“你能陪我和哥哥一起玩布娃娃吗?”
慕朝雪越发确定这小孩是个天生没有眼力劲的。容冽哪里看起来像是会陪小孩玩娃娃的人?
容冽来到慕朝雪身边,也在台阶上坐下来,颔首应道:“好。”
慕朝雪闭上嘴,感觉到容冽靠近过来,几乎紧挨着他的肩膀坐下来。
他的身体有些紧绷,默默地往远处挪了挪位置。
从山上回到城中以后,他已经渐渐不指望能从容冽脸上欣赏到害羞、愧疚或是后悔之类的表情,只希望容冽不要再像这样不动声色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相信容冽一定是看出来他的质疑,所以通过这种表现来警告他: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那天在山洞中见到的容冽,以及后来在师姐等人面前的容冽,还有现在的这个容冽,都让慕朝雪充满疑虑,他们好像都不是真正的师弟。
再加上掌门仍旧没有派人过来送他去海上,他越来越怀疑师弟出问题了,要么是被夺舍了,要么就是走火入魔了。
他暗戳戳地做着一些猜测,这些猜测一旦成真,后果不堪设想。首先就是他的任务可能要完蛋了,其次,正道之光中邪了,修真界可能也要完蛋了。
想到这里,慕朝雪难得有些为看不见摸不着的苍生命运感到有些哀伤。
容冽坐在距离慕朝雪极近的位置,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慕朝雪的领口随着动作往下褪了一些,藏在衣服下面的痕迹一闪而过,到现在都没有消下去。
容冽愧疚了一瞬。那天不该那么过火。
慕朝雪感觉到他的视线,又往旁边挪了挪,甚至将领口都收紧了。
容冽忽然又有些后悔。后悔那天没有做得更过火。现在披上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外衣,又要做个谨言慎行的人。
慕朝雪僵硬地拿着那个布娃娃。师姐他们都说容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稍稍受到了狼妖那把魔琴的影响。
可慕朝雪仍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小孩完全没有体会到慕朝雪现在的心情,在一旁拿着那些娃娃,嘀嘀咕咕,“哥哥很喜欢和我一起玩娃娃,这个娃娃是我最喜欢的,这个是哥哥最喜欢的,虽然我也很喜欢,但还是送给哥哥玩吧,不然我怕哥哥又哭出来。”
慕朝雪冷不丁听到小孩说的话,表情复杂,“又”?“又”是什么意思?他那天在山洞里又不是故意哭出来的!
小孩见他瞪着自己,一脸深沉地叹了一声:“好啦好啦,这就送给你啦,谁让你也喜欢它呢。”
慕朝雪欲言又止。
他望着小孩一脸自信分析的样子,不忍打击这么小的孩子的信心。
容冽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捏了几下,道:“收下吧。”
慕朝雪总觉得这也是一种威胁,包括那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如果他拒绝按照容冽的意思做,那么那只手就会做点别的什么可怕的事情。
比如捏碎他的骨头?
还是……向上次那样扒了他的意思,咬他的脖子肩膀后背和胸口?
他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时候的情景。很奇怪的是,那时的惊惧和恐慌现在都褪去了,潮湿的青苔和坚硬的石壁组成旖旎的画面,极度的暧昧感席卷了他。
慕朝雪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发起烫。
他将小孩递过来的那只木偶娃娃拿过来,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容冽也跟了上去。
只留下小孩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不解地望着突然急匆匆跑掉的两个大人。
慕朝雪一直走到前院,走路带起的凉风吹散身体的异样。
但他无法甩开容冽的追随,于是只能做出镇定模样,逐渐放缓脚步。
容冽看出来他在有意躲避自己,将姿态放得极低,极为诚恳地道歉:“那天在山洞,我……”
慕朝雪没等他说完,连忙打断他,举起手来发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保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容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慕朝雪以为他这副表情是在怀疑自己的态度,信誓旦旦保证:“我绝对不会把那时候的事情说出去的,师姐都说了,你是受魔琴影响才会表现异常,既然已经恢复了,那就不要再提之前了。”
容冽意识到一个事实,慕朝雪躲着他,不是因为对他那天的轻薄感到生气,而是怀疑他变了。
如果他当真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变成一个和从前、从平日表现出来的样子天差地别的人,而不是仅仅受到了外物影响短暂地做出异常之举呢?
他这羸弱又无情的师兄大概不会恨他或是对他喊打喊杀,但是会立刻把他抛到脑后,当做从没见过他这个人。
容冽决定不再多说什么,就让慕朝雪那样认为也好。
刚到前院,就听到苏元黎和人说话,那些人穿着承澜宗的衣服,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刚赶到。
慕朝雪激动地迎上去,看到了虞问春,还有一些相熟的不相熟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
虞问春也一眼就看到从后面跑出来的慕朝雪,笑容温和:“阿雪,好久不见。”
慕朝雪问他:“大师兄怎么来这里了?”
“掌门听说你们缺少人手,让我们过来帮忙。”虞问春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慕朝雪等了等,没等到更多,确定这也不是负责送他下线去海上的那群人。
他难免有些失望。
虞问春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半带着调侃问他:“阿雪不希望我来?”
慕朝雪连忙摇头。
容冽这时候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着,向虞问春问好:“师兄。”
他们站在一块儿的距离实在有些近了,就连不是很相熟的人都能瞧出来,这不是容冽一贯与人保持的安全距离。对于离群索居的慕朝雪来说也是一样。
虞问春的目光从他二人身上掠过,又若有所思地停留在慕朝雪的身上。
慕朝雪问:“大师兄,你的伤好了吗?”
虞问春露出随和的笑容,“已经无碍。”
慕朝雪说:“那就好。”
之后就是忽然的沉默。三个人凑在一起,谁都不是多话的人,就连虞问春这回和他们重逢,看起来气场也低沉了不少。
一旁是这家的主人,也就是慕朝雪救过的那小孩的家人,姓钱的富商。
钱老板非常高兴能见到这么多仙气飘飘的神仙,完全没有感觉到微妙的气氛变化,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女儿的生日宴。
生日宴就在明天,苏元黎算过行程,多留在此地一晚也行,立刻离开也无不可。
小女孩从人堆里挤出来,揪着慕朝雪的袖子央求他们留下来陪她过生日。
慕朝雪还能说什么,毕竟是受过别人礼物的。虽然是个捡来的。
于是一行人就决定再休整一晚。
虞问春看起来平易近人,钱老板蹭到他身边,喜笑颜开地领着他往后院的客房去休息。
虞问春对待所有人都温和有礼,与对方道过谢,往后院走。
慕朝雪这才看到,虞问春走动起来,有条腿一瘸一拐,但是很努力地不表现出自己的异样。
他朝身边的其他人看了看,除了他,苏元黎他们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苏元黎皱着眉头,有些烦恼,容冽则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当天夜里的钱老板又迎来了另一拨仙人,是四方宗的。
家里数日之内被神仙挤满,钱老板走起路来两条腿都有些发飘,感觉自己下一秒也即将羽化登仙。
不过四方宗来这里只是路过,主要是听过虞问春也到了这里,所以四方宗的大师兄来这里见一见自己的好友。
看到虞问春那条腿,四方宗的大师兄表示了惋惜,虞问春反过来宽慰了好友一番。
之后,钱老板颇有些遗憾地送走了四方宗的人。
第二天,全城的人都来钱家庆贺,为小姑娘庆生是顺带,沾一沾仙气才是最主要的。
家家户户都带来了家中的幼子,不放过任何在虞问春等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万一就被发现是个寻仙问道的好苗子呢。
虞问春等人之所以留下,完全是因为慕朝雪,而慕朝雪完全是因为今日的小寿星。
小姑娘被打扮得喜气洋洋,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溢满笑容。
苏元黎在和虞问春交头接耳,最后转过脸来一脸抱歉地告诉钱老板讨论出来的结果:小姑娘很可爱,但是确实没有仙缘,只能当个普通人。
钱老板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接受了现实,摸着女儿的小脑瓜感叹:“当个普通人也好,只要她能开心。”
慕朝雪给小孩买了一只新的布娃娃,不过他今天又是和容冽一起出门的,这只布娃娃也不知不觉间到了容冽手上,此时也由容冽送到了小寿星的手上。
容冽又加赠了一张避祸驱邪的符篆装进娃娃的衣服里,小孩手舞足蹈的接过去。
本来他是准备将昨天那个被小孩忍痛割爱的木偶娃娃重新送回去的,但是容冽说那是一件上品法器,给一个普通人会为他们全家招来无妄之灾。
小孩一脸雀跃地跑过来,拉着慕朝雪说:“谢谢哥哥,这个娃娃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娃娃。”那喜新厌旧的模样八成是将昨天的“最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慕朝雪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紧挨着他的容冽,低声道:“你怎么不说这是我们一起送给她的?”
容冽偏过脸在他耳边轻声开口:“不敢抢师兄的风头。”
这算是什么风头,慕朝雪怀疑他是在故意调笑自己。
也转过脸来,打量着他。
两人离得太近了,小姑娘仰着脖子问:“哥哥,你们又要亲——”
慕朝雪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没有眼力劲的小孩就算长大了一岁,依旧是没有眼力劲的小孩。
他将容冽推开,又拉着小孩往旁边躲了躲。
做完这些,他又总感觉刚刚那一幕被人看到了,小丫头嗓门那么高,说不定就引起了别人的好奇心。
他被自己的师弟压在石头上扒了衣服啃来啃去,这事绝对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了。
“不要再提那天的事情了,知道吗,你看到的都是幻觉,因为那是妖怪的障眼法。”
慕朝雪一本正经胡诌着。
一抬头,就和虞问春的目光对上,虞问春不知道看了他多久,明明之前还在和苏元黎说话。
他挤出了一点笑意。
虞问春却罕见地没有给出回应,只是收回视线,继续听身边的人说话。大概是在说很重要的事。
宴席一直摆到露天的花园里,宾主尽欢,除了慕朝雪这群人,其他宾客都在享用桌上的食物。
等时间差不多了,钱老板又道:“听闻仙人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在下担心宴席上这些俗物不能入众位的眼,所以特地种下九九八十一种颜色的兰花,请众仙人入园游赏。”
盛情难却,苏元黎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第一个踏上了进入花园的路。
慕朝雪仍旧是和容冽紧挨着,不是他喜欢这样,而是容冽自从那天之后,就一直将他放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曝光当日发生的一切。
他觉得容冽想多了。就算容冽现在堕魔了,他想做的也绝对不是曝光,而是怎么藏住这个秘密,把剧情拉上正轨。
虞问春就走在慕朝雪和容冽的身后,那条腿到底还是影响了他的行动,即便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日无异,但是还是不一样了。
不仅和从前的自己不一样,和身边这些人都不一样。
虞问春走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坠在人群的最后面,有些迟疑。或许他没必要一直跟上去,应该找个地方休息。
慕朝雪察觉到身后的大师兄不见了,也停下来,寻找起对方的身影。
钱老板比他更早地留意到虞问春的停留,十分殷勤地带着仆人赶过去,堆起笑容,献宝似的将一根金碧辉煌的拐杖递过去:“仙长腿脚不便,我命人连夜打造这根拐杖。”
慕朝雪觉得那根拐杖实在有些灿烂得耀眼了,拿着那样一根金灿灿的拐杖上街,大约可以得到整条街的瞩目。这一家人缺少眼力劲的特点好像是祖传的。
虞问春隔着一片花丛,朝他看了一眼,眉头皱起,脸上出现了不悦的神情。
他刚要走过去,虞问春已经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虞问春离开时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动手,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但是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瞧出来大师兄这是发火了。
对于一个向来待人亲善的师兄而言,这样的离场方式和苏元黎撒娇扮可爱、容冽喜笑颜开、或者慕朝雪拉开几百石的弓箭杀人所带来的震撼是差不多的。
钱老板盯着自己手里那条金拐杖,很有些委屈。他问最近处的苏元黎:“仙人,这根拐杖……很丑吗?”
苏元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简单地说了四个字:“说来话长。”
随后也离开了花园。
游园赏花结束了,无论主人还是宾客都陷入低迷的气氛当中,钱老板依旧怀疑是自己的拐杖哪里做得不够好看,所以才惹仙人生气了,但是他又不敢再去烦他们。
下午慕朝雪就要和他们一起继续上路了,虞问春临出发前,又恢复了正常,并跑去找钱老板表达了歉意,说自己那时正被一些事情烦扰着,迁怒了无辜者。
他收下了钱老板的那根金拐杖,回赠了无数的符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氛围又重新变得轻松,拜别这一家人,苏元黎领着他们继续出发。
慕朝雪一路上一直找机会想和虞问春说上几句话,但是总被这样那样的突发状况耽误,有时候是突然一阵雨弄湿衣服,有时候脚下会踩到东西将他黏住,等他抬脚却什么异样都没发现。
经历的次数多了,慕朝雪就不得不怀疑自己撞邪了。
他甚至顾不上要去找虞问春打探掌门的态度,顺便问问海上那座仙山的情况,他更想要找师姐来帮他做个法驱个邪。
第 56 章
这天晚上他们在一处旧宅子里歇脚, 宅子很大,但是很久没有人住,积满了灰尘, 慕朝雪需要睡眠, 占了一间拥有最大最软的床铺的房间。
入夜之后,整个宅子里静悄悄的,慕朝雪又想要去找虞问春。
他披着一件刚脱下来的外衣出门,那扇破旧的房门一碰就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容冽就住在他的隔壁, 他很小心地将门打开又关好,避免吵到对方。
这次出门, 很幸运地既没有遇到突如其来的雨水, 也没有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黏住, 一路穿过大半个后院。
就在即将到达虞问春的门前时,慕朝雪发现自己又走不动了。
低头一瞧, 脚腕上缠绕着一圈圈的黑雾,像一张网从脚下一直将他困到胸口。
他刚要张嘴呼救, 就被卷到了空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天旋地转地被卷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落回地面,睁开眼一看,又是那个神神秘秘的黑影子。
“原来是你在搞鬼。你到底是谁?”
慕朝雪回想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毫不犹豫地怀疑上了这个家伙。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 一定是个奇丑无比的妖怪。
他想到这里就有点生气, 往后退了好几步,想要逃跑。
没想到腿弯却撞到了床脚, 两腿一软,就倒在了床上。
这张床又大又软,还铺着他喜欢的毯子——慕朝雪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刚才的房间。
黑影子没等他做出更多的反应就欺身压了上来,并感叹着:“你的床睡起来很舒服。”
慕朝雪一脸的迷惑,伸手想要推开他。
对方将他的手腕按在床上,沙哑的嗓音带着愠怒:“这么晚了,不乖乖待在自己的床上,想去见谁?”
慕朝雪感到莫名其妙,“你也太奇怪了吧,我要去见谁管你什么事,你还能把我的腿绑上,不让我出门吗。”
说完他也意识到自己这话真是错漏百出,对方不仅能把他的腿绑上,连他整个人都给绑上了。
黑影子却像是被他给问住了,沉默了片刻,思忖着开口:“我看你细皮嫩肉,绑上的话会吃不少苦头,不如就将你扒光,所有衣服都扔了,这样你总不能光着身子往别人房间里跑。”
黑影子一边说,一边就将手摸到他的腰带上。
慕朝雪身上的外衣根本就没有穿好,只轻轻一扯就能扯开。
某种熟悉的感觉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被别的想法代替,他狐假虎威地说道:“你完了,你敢欺负我,我告诉你,我师弟就在隔壁,只要我一喊,他就会立刻过来狠狠教训你。”
黑影子发出了笑声,既不是冷笑,也不是故作镇定,而是有些愉悦的轻松的笑声。
慕朝雪拧起了眉头。将对方这副反应当做是对他的藐视和不信任。
他也不太确定师弟能不能听到这边的动静,万一师弟入定太投入忘我,又万一这怪模怪样的黑影子在房间里设了结界,不让人探听……
但他还是喊了起来:“我没有骗你,你再笑我就要喊我师弟过来了!”
黑影的动作不仅没有停下,反倒像是要故意刺激他,逗弄他,欣赏他着急忙慌时微微发红的脸蛋,越发得过分。
他的腰带被扯开来,外衣散开了。
对方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吵闹和威胁感到惊慌,就连听到容冽的名字也没有一丝丝的停顿。
慕朝雪全身上下只剩一张嘴还能自由地使用,于是不遗余力地向这个黑影子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你可能消息比较滞涩,你知道我师弟是谁吗,他是连妖皇都不害怕连无上剑尊都能打败的超强剑修——”
对方的笑声在他的吹嘘声中越发愉悦起来,就好像他吹嘘的人不是他的师弟容冽。
慕朝雪忽然停下来,转而问他:“等一下,你不会真的就是师弟吧?”
对方的动作猛然顿住,然后松开了他的衣服,和他拉开距离。
“猜错了。”黑影子的声音闷闷地传来,略带着鄙夷,“我才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慕朝雪还想说点什么,对方已经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他想自己确实猜错了,哪有人自己骂自己。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灵气波动。
只在刹那间,这阵波动又归于平静。
容冽睁开眼睛,随着瞳孔中黑气被驱散,心跳得从未有过得迅猛。
就在刚刚,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面对慕朝雪的疑问,他差点脱口而出,承认自己的身份。
没错,我就是你的师弟,对你怀有见不得人的欲望的师弟,表面有多高洁,藏在皮囊下面的欲望就有多肮脏多阴暗。
隔壁的房门在这时候被敲响。
容冽敛住神思去探听,敲响慕朝雪房门的人是虞问春。
这些天虞问春态度看似一切正常,但是很少主动过来和慕朝雪见面。而慕朝雪数次想要去找虞问春都没有成功。
容冽不知出于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心虚还是愧疚,没有干扰隔壁的见面。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慕朝雪有些凌乱的脚步,打开了门。
容冽收了神识,没有继续探听,两人只在门边简短说了几句,很快虞问春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虞问春向众人宣布了一个消息:慕朝雪会离开他们,之后也不会再继续跟他们同行。
因为南宫铎和青耀山的人一起找到了隐居在海上的忘忧道祖。
掌门最先得知这个消息,已经连夜派人过来护送慕朝雪去往海上与忘忧道祖见面。
能解开“缚心”当然再好不过,不能解,留在那里更安全。
南域的妖族老巢越来越近了,之后他们会分开行动,难以保证安全,慕朝雪跟着他们这群人涉险很没必要。
这个消息引起的反应不是很大,慕朝雪的弱不禁风众人都看在眼里,能够一路跟随他们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离开是更好的选择。
容冽安静地听着众人对慕朝雪告别。
慕朝雪看上去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苍白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染上薄红,似乎对于要离开他们感到很迫不及待。
这使容冽心情复杂。
慕朝雪的兴奋确实快要藏不住了,他从昨晚在虞问春嘴里得知这个消息就差点没睡着觉。
海上,仙渡山,那不就是他下线后脱离剧情生活的地方。等了这么久,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他只知道掌门会让人来接他走,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藏剧情,一切都合理了起来,忘忧道祖躲在那种地方隐居,难怪多少年都没有消息。
现在他也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很快他就匆匆和容冽等人告别,跟着掌门派过来的人上路了。
路途遥远但是安稳,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系统和他兴奋了整整一路上,念叨着等容冽这个主角小队打完妖皇全文结局,慕朝雪的任务也就正式结局,它这个系统也可以休息上一段时间去度假。
虽然慕朝雪觉得以这个系统的摸鱼程度每天都和度假没区别。
那些亢奋的心情逐渐在昏昏欲睡中消散,飞舟在海上悬停,慕朝雪揉着惺忪睡眼扒在栏杆上去望。
无边无际的海面上雾蒙蒙一片,隐约望见中间漂浮着一座巨大的岛屿,岛屿上云雾缭绕,山峦林立,其中一座山脉最为高耸连绵,被无数茂密高大的植被覆盖,看不清地面任何情况。
他正在思考这座如梦似幻的岛屿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便有人出现在飞舟上。
是青耀山的人奉师祖的命令来接慕朝雪下去。
人家的老祖宗爱清净,不喜欢清修之地太多人,所以只允许慕朝雪一人通行。承澜宗和青耀山明面上还是友爱互助的名门正派,已经答应了要帮承澜宗这个忙,自然不会再搞鬼。
慕朝雪和青耀山的人去了那片岛屿,云雾中遍布着阵法,如果没有忘忧道祖的允许,很可能连岛屿的全貌都没看清就死在半空中。
最终他们顺利来到了一片山谷中。
慕朝雪张望一圈,这是一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山谷,除了树木和草丛都比陆地上的更为茂盛。
进入山谷的路口狭窄而隐秘,同样设有感应阵法。青耀山的人小心翼翼地触动阵法,一脸虔诚地开口:“师祖,人接来了。”
没有回应,但是入口适时地打开了。
慕朝雪一边往里走一边思考起这个地方的归属权问题,是只有这个山谷归这位青耀山师祖,还是整座岛屿都算他的地盘。
越往里面走,环境就变得越发朴素起来,流淌的溪流边开垦着一块块田地,里面种着各色的瓜果。
溪流上流,稍高一些的土坡上,竹篱笆墙围着两间草房子。
不远处,一个身穿粗布麻衣、头戴草帽的农夫正低着头认真往一棵瓜苗上浇水。
慕朝雪没想到这个地方这么接地气,不是说好的没有人烟寂寥冷清的海外仙山吗,隐居着一个别家门派的师祖也就算了,怎么还有种田的农夫?
农夫好像耳朵不好使,他们都走得这么近了,农夫仍旧在专心地给瓜苗浇水。
慕朝雪看到他的草帽里露出来的头发都白了,但是脊背仍旧是挺直,手上的皮肤更是光滑紧致。
难道这就是仙山的实力?
青耀山那位弟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很是小心地走上前去,恭敬地开口:“师祖。”
慕朝雪恍惚了一下,原来不是农夫,是别人家的老祖。
农夫打扮的老祖宗像是没有听到这声充满敬意的问好,仍旧忙着手上的农活。
慕朝雪感叹着真是一个热爱种田的老爷爷,干活干得真认真。
他也跟着充满敬意地行礼:“见过前辈,您种的瓜长得真好。”
大概的密码正确,这位老祖宗停下手上的活,转过身来,打量了他一眼。
慕朝雪也趁机对方,这是一张与他的白发完全不相符的、年轻俊美的脸,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浅金色。
忘忧道祖疏离又散漫地扫过慕朝雪,然后戏谑地笑了:“赵离净他还是这么没用。”
慕朝雪不知道赵离净是谁,但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将来养老的邻居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那张脸上的傲慢是身上的粗布麻衣掩盖住的,说的第一句话也很刻薄。
他迷茫地看了看身边两个一路同行的青耀山弟子。
两名弟子听着忘忧的话,感到十分得意:“赵离净妄称无上剑尊,‘无上’二字唯有师祖才能相配。”
慕朝雪搞明白了忘忧道祖突然冒出那句话的原因,意思就是趁机嘲笑无上剑尊,也就是赵离净,这个承澜宗最强,解不开他的“缚心”,竟要辗转拜托到与自己齐名的忘忧道祖这里。
他清了清嗓子,“两位师兄说的是,剑尊前辈向来洁身自好,不屑于理会那些歪门邪道,所以我身上的禁制只能拜托道祖了。”
两位师兄变了脸色,赵离净洁身自好,不知道怎么解邪修的禁制,我们师祖就不洁身自好、就精通歪门邪道了?“你、你什么意思?”
慕朝雪竖起大拇指一脸崇拜地看向忘忧道祖:“忘忧道祖什么都懂,厉害。”
李忘忧哼笑了一声,深深望了他一眼,随手将手上那只浇水的瓢丢进水桶里,溅起一地水花。
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两个青耀山的弟子惊慌起来,脑海中反复回味师祖那个扔东西转身离去的动作,踌躇原地,战战兢兢,不知道是该腆着脸追上去,还是该自觉地离去。
青耀山好不容易找到自家师祖,舍不得立刻离开,留了人下来,试图说动师祖回去镇场子,可别第一天就把师祖给惹怒了。
而且这个乱说话的还不是他们青耀山的,很难不怀疑是来搅混水的。
慕朝雪收获了身边两人愤懑的眼神,两人都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但又拿他没办法。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不能惹的,承澜宗不会任由这个病秧子在外面遭人白眼,尤其是遭青耀山的白眼。
可这病秧子看着任人搓扁捏圆柔柔弱弱的样子,怎么说话这么气人呢。
“慕小师弟,你要理解我们的难处,好不容易找到师祖,你不要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面对这群人莫名其妙的哀求,慕朝雪发挥了从之前那个小孩身上学到了技能,一副相当无辜的神色反问:“啊?他看上去没有不高兴吧?我怎么看不出来?”
青耀山弟子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完全低估了这个病歪歪的小美人对于师门的感情,以及对方的脾气。
望着自家师祖拂袖远去的高深莫测的背影,青耀山弟子颇有些后悔,眼下说不定既得罪了承澜宗,又惹了师祖不快。
他很不理解地看着慕朝雪:“你难道就不怕得罪了师祖吗,别忘了你跋山涉水来到此处的目的。”
没有人提醒的话慕朝雪确实差点忘了,在旁人看来,这一趟是为了找隐士高人忘忧道祖出手,解了他心上的禁制。
可他都走完剧情了呀,等到整个剧情迎来大结局,他就可以真正脱离剧情,过上年纪轻轻就退休养老的“凄惨”生活。
禁制不禁制的,跟他有关系吗?他根本不在乎。
慕朝雪又找系统确认了一遍:“这里确实是我下线之后养老的仙山,没错吧?”
系统在那里嚼嚼嚼,不知道在啃什么,又吸溜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这才在无穷无尽的摸鱼中抽空回复了他一声:“对啊对啊。”
慕朝雪又问:“等师弟他们打死妖皇,就结局了对吧?”
系统:“对啊对啊,到时候你可以自由选择是回去原来的世界,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去休一个长假啦,我已经想好要去吃什么了!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我就撤了。”
刚说完,它就继续在慕朝雪的脑子里发出了吃吃喝喝的声音。
慕朝雪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被对方嚼掉了,让它赶紧退下,关闭了通讯。
脑子里恢复安静之后,他看到青耀山的人还在盯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怜悯,但那怜悯好像不属于慕朝雪。
慕朝雪紧接着就听到对方唏嘘不已地感叹着:“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慕朝雪满头疑问。
远处传来忘忧道祖略显不耐烦的声音:“跟上来。”
两名青耀山弟子喜出望外,刚迈出一条腿,就被一道无形的灵气墙结结实实地挡回去。
他们渴求不已的师祖无情地说道:“我不喜欢有太多人跟着,不清静。”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就差直接喊他们滚。
他们正庆幸于师祖的温柔,汇聚成那道墙的灵气散开重新聚拢,化成一只仙气飘飘的巨型飞鸟,足有五个寻常成年人那么大。
一只爪子上抓起一个,将二人带上高空,扔了出去。
慕朝雪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又被一阵灵力包围,眨眼间瞬移至忘忧道祖身边。
没等他站稳,对方又提起他的衣领,瞬移至院子里。
院中仙草灵花繁盛灿烂,一棵遮阴的灵树在轻风中摇曳枝条,每一片树叶都有光华流转,那是受到充沛灵气滋养的表现。
忘忧道祖像扔那只浇水的水瓢一样,将慕朝雪从手中扔出。
不过等待着慕朝雪的不是一桶冷水,而是一张摆在花丛间的摇椅。
摇椅上铺着柔软的垫子,毛绒绒的,像是某种大型灵兽的皮毛。随着慕朝雪的坠落,摇椅被撞得前摇后晃,花丛中香气叫人迷醉恍惚。
慕朝雪翻腾半天终于找到平衡,一抬头,忘忧道祖摇身一变,换上了一声衣服,宽袖长袍仙风道骨,失去遮挡的一头白发很是夺目,与那张年轻的脸搭配在一起有种奇异的非人感。
忘忧道祖无视他变幻不定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一遍,道:“你和赵离净很熟?”
慕朝雪已经知道了赵离净就是无上剑尊的名字,也想起来忘忧道祖原名李忘忧,这二人从前一起封印妖皇斩杀魔尊,也难怪总把对方的名字挂在嘴边。
他一脸诚恳地回答道:“应该没前辈您熟。”
李忘忧的眼神有些微妙,狐疑地盯着他:“赵离净跟你说过什么?”
慕朝雪被问得发懵,“剑尊前辈应该跟我说点什么吗?”他能推测到眼前这位前辈应该是看在承澜宗那位前辈的面子上答应替他解开禁制,但是他真的没有接到过任何替双方传话的任务。
李忘忧不再执着这个话题,面色也缓和起来,悠悠然地转身,又开始给院中那些花草浇水,一边浇,一边说道:“我原本有些后悔当年没杀了他,看他如今这么没用,也就罢了。”
那声音也是悠悠然的,带着一丝轻松的惬意。
慕朝雪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很快释然,大概又是什么爱恨纠缠的事,和他这个下线养老的人没多大关系。
李忘忧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反应,浇完了手边那丛灵花,放下水壶,开始给他立规矩:“你只要记住两点,不可高声喧闹,不可无事到我面前烦扰,除此之外我不会管你。”
慕朝雪张了张嘴,不确定自己现在一肚子的疑问算不算是一种烦扰。
对方眉头微蹙,像是耗尽最后一丝耐心:“问。”
慕朝雪连忙问:“整个岛屿都是你的地盘吗?”
李忘忧微微一怔,不明白他怎么偏偏最关心这个问题,哼笑一声,瞬间移至他跟前,逼近他的脸,想要看清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慕朝雪往后仰了仰,躲开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李忘忧略带讥诮地回答他的问题:“无主之地,自然是能者居之。”
对于此话,慕朝雪完全没有感到羞愧,而是感到了一阵轻松。
虽然李忘忧表示自己凭本事占了这块地盘,但是慕朝雪却也知道李忘忧会在不久之后机缘巧合之下遇上命中注定的传人,将一身修为全部传给对方。这个被道祖选中的传人,当然就是容冽了。
那时候容冽忙着当仙门至尊,那这块仙岛不就自然而然归承澜宗了。正是个适合“流放”他的好地方。
慕朝雪为即将到来的独占仙山的日子感到幸福。
李忘忧又开始打量他。
这时候身后某间屋子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像是桌椅被撞翻在地上。
慕朝雪顺着声响回头,见到角落里一间屋子的门从里面拉开,闯出来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看清走出来的人,慕朝雪惊奇地喊了一声:“南宫铎?”忘忧道祖连自家的徒子徒孙都赶出去了,却没有赶走南宫铎,这又是为什么?
南宫铎的脸色苍白,身形不稳,在他喊出这一声后,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捂住了心口,惨白着一张脸,嗫嚅道:“你终于来了。”
他几乎已经无法仅凭双腿站稳,另一只手扶住了门框。
李忘忧和慕朝雪一起看着这一幕,慢悠悠对慕朝雪说:“你一定以为我是看在赵离净的份上出手帮你,但我想来想去,和这个自诩深情的傻子交易更有意思。”
慕朝雪绕过这个看好戏的老男人,走过去查看南宫铎的情况。
奇怪的是随着他的接近南宫铎看起来更加痛苦,那只手死死按住心口,像是要将心脏从里面掏出来捏碎。
“他对你做了什么?”
慕朝雪一点也不相信这是什么交易,两人修为和年纪都差这么多,肯定是单方面的欺压和凌辱。
南宫铎将嘴里咬出血,强忍着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抬起头望向慕朝雪,想安抚一下他的心情。
可看到这张思念已久的脸之后,喜悦和痛苦刹那间像潮水一般将他席卷,叫他跌坐在地上。
慕朝雪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这张脸还有害人毒发的功效?他犹豫着退后一些,问:“你到底怎么了?”
南宫铎兀自望着虚空,语气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前辈答应我会出手帮你,你不用再受制于人,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与人相爱,你终于是自由的了。”
慕朝雪对他的喜悦感到些许不适,追问道:“他是不是胁迫你做了什么,你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南宫铎说:“我没有受伤,我也没有受到胁迫,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他看向不远处的李忘忧,继续说:“前辈说我求他,不过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心,他不相信有人会主动承受痛苦的结果,所以我答应了他的条件……”
慕朝雪一直盯着他那只死死按在心脏位置的手,有个荒唐的猜想,他想,南宫铎该不会也中了“缚心”吧?
南宫铎仍旧在艰难地说着:“我会向他证明,我求他,不是为了得到你全心全意的爱,而是想让你自由地选择爱上任何人,即便这个人不是我。”
慕朝雪说:“所以他的条件是让你也感受一下‘缚心’的滋味?”
南宫铎点了点头,冷汗沿着那张惨白的脸滑下。
慕朝雪好像听到了一件最匪夷所思的事情,无论是南宫铎,还是李忘忧,在这件事上的脑回路都很让人难以理解,李忘忧帮他解开“缚心”的条件是给南宫铎种下“缚心”,而南宫铎还答应了。
他扭头看了李忘忧一眼,那人又开始拿着水壶浇那些花花草草了,好像他和南宫铎都不存在,一副淡泊宁静采菊东西下的出世模样,实际上却是个心思叵测言语刻薄的变态?
仿佛是终于感受到来自慕朝雪眼神,李忘忧转过身,道:“最后一面已经见到了,我会如约将解药交给他,解开他的禁制,你该走了,这几天人太多,吵死了。”
话音刚落,南宫铎就和刚才那两个青耀山弟子一样,被灵气所化的飞鸟抓起来,丢了出去。
慕朝雪保持着刚刚半蹲在地上的姿势,神色茫然,像一只失去所有熟悉的朋友后被丢弃在陌生地界的小狗。
李忘忧看了一会儿,觉得有趣,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顶,问:“害怕了?”
慕朝雪摇了摇头,害怕什么,众所周知李忘忧是仙门正道的骄傲,脾气怪了点而已,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但是这个脾气也太怪了点,不是说“缚心”是那种偏执又疯狂的情痴用来束缚所谓的“爱人”的吗,还能拿来这么用?
他朝李忘忧伸出手:“解药呢?”
李忘忧摇头:“暂时还没有。”
慕朝雪有点不爽,“那什么时候有?”
“我还以为你不会着急。”
李忘忧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他站起来,无视对方审视的目光,装模作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本来他的确是不着急的,甚至没有解药也没事。但是南宫铎身上出现的变数让他觉得解药还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他不要没事,但南宫铎一看就是情感丰富的多情种,总不能三天两头捂着心痛到满地打滚。
慕朝雪板着脸,认真严肃地提醒李忘忧:“你最好快点把解药交给我,不要磨磨蹭蹭,你已经答应南宫铎,南宫家虽然没人是你的对手,但与各大宗门都有交情,你也不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出尔反尔的骗子吧?“
“放心吧,我不会出尔反尔。”
三两句话的功夫,李忘忧已经躺在了那张摇椅上,懒散不设防的姿态,闭眼假寐,口中慢悠悠说道:“真没想到南宫家还有这样的情种,宁愿自己痛苦,也要给你自由,真是令人感动。”
那语气当中的讥讽十分明显,慕朝雪懒得听他阴阳怪气,在身后几间屋子的门口转悠,除了一间屋子设有结界无法进入,其余都能自由进出。
李忘忧在他身后的摇椅上继续用略带讥笑的语气说着话:“其实南宫铎的痛苦也不会持续太久。就像他声称的对你的爱一样。刚开始,痛苦能证明他的爱,但是伴随着极致痛苦的爱,又能坚持多长时间呢,一年,一个月,还是几天?很快,这种所谓的爱就只剩下恨和厌烦,他永远不会再长久地爱上任何人。”
慕朝雪其实有些同意他的说法,痛苦是可以摧毁很多东西的,那种可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真挚感情一般只存在于童话里。
但他还是故意和李忘忧唱起了反调,有些恶劣地反驳道:“不对吧,南宫铎还可以爱上你啊,你不会就是因为嫉妒他喜欢我,所以才这么对他吧?”
李忘忧冷笑一声:“聒噪。”
他轻抬衣袖,慕朝雪就被一阵难以抵挡的威压逼退到身后那间屋子里,摔倒在床上。
屋子的门随之在慕朝雪眼前关上。
他听见李忘忧在外面道:“老实待在你的屋子里。”
他爬起来,跑过去查看那扇门。
门可以从里面打开,并没有锁上,可见他把外面那位老人家想象得过于阴暗了些。
第 57 章
慕朝雪仔细看过屋中陈设, 和李忘忧外表看上去结庐而居归隐山林的世外高人形象大相径庭,屋中大到横梁墙壁地板,小到喝水用的杯子, 都用最好的材料打造而成, 散发着价值不菲的味道。
偏偏这一切又做出低调的外表,如果慕朝雪没在云影山庄和承澜宗见过世面,大概真的以为这位道祖早已抛开外物的禁锢,真正做到了超凡脱俗。
慕朝雪第二天才知道,别说解药, 就连炼制解药的原材料都还没准备好。
那是早上他刚睡醒的时候,床有点硬, 他没睡好, 索性就出了门。
刚打开门就看到李忘忧拎着一只灰兔子回来, 没什么感情地淡淡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灰兔子扔在一旁, 然后就径直走到摇椅边,躺下, 悠闲得好像在养老。
慕朝雪很眼红他这无所事事的状态,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解药呢?”
李忘忧又瞥了他一眼, 指挥着他去给花丛中的一株很不起眼的植物浇水,告诉他那就是解药。准确来说是解药的未完成版本。
那株植物混杂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简直像一棵杂草。但是考虑到这些花花草草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非同一般的气质,慕朝雪还是相信了它确实不是一棵杂草,而是可以解开奇毒的原材料。
他根据老人家的指示, 先是找到了放水的桶, 然后往壶里装满水,最后回到那棵不起眼的杂草边, 开始浇水。
李忘忧说这株草还需要五日成熟,炼药再需五日,也就是说慕朝雪还要等十天才能拿到解药。
拿到之后,自然还要想办法将解药给南宫铎送去。
他受“缚心”的牵制没关系,但南宫铎因为他中了李忘忧的手段,摊上不必要的麻烦,这个因果必须得尽快了结。
灰兔子在慕朝雪的脚边跑来跑去,一点也不怕生,还开始啃李忘忧的那些花花草草。
慕朝雪担心它把这株解药也给啃了,将它提溜起来,问:“今天吃麻辣兔头?”
他是打算吓唬兔子一下,结果李忘忧在身后的摇椅上幽幽地说道:“吃你还差不多。放下,这是我养的。”
慕朝雪很客气地放下兔子,甚至还和对方找到了一丝丝共鸣,一边摸兔子身上软乎乎的绒毛,一边感叹:“我之前也养了一个宠物,很聪明漂亮,但是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可能是被吃了吧。”
李忘忧瞥了他一眼,又瞥了那只兔子一眼,说:“这是我养的,养来吃的。”
慕朝雪的共鸣消失得无影无踪,“哦。”
他不确定李忘忧这句话是不是就像他之前一样故意用来唱反调的,只确定一件事——这个糟老头子讲话真讨人厌。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当面说出来的,他站起来继续照顾南宫铎的解药原材料。
之后几天他也按时过来担任一个辛勤的园丁,李忘忧大部分时间躺在院子里面吹风或者晒太阳,只有兴头来了才会换上第一次见面时那身农夫装,出去照看那些瓜果蔬菜苗。总之不像个正经种田的。
刚开始慕朝雪以为他虽然不把那些田地里的瓜果蔬菜放在眼里,但是起码会稍微重视一下院子里的这些花花草草,后来发现这些仙草灵花也不过是忘忧道祖手上的炮灰,李忘忧会在这些花草盛极之时用一道术法将一切都化为齑粉。
紧接着,李忘忧在原有的位置撒上新的种子,新的植物受到李忘忧的滋养,很快显出繁盛之态。
在这个院子里,乃至这片山谷,李忘忧就像真正专.制又残酷的主人,主宰着兴衰和生死。
慕朝雪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待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就连师弟的做派都比他更像个隐士。
在院中照料那棵草的间隙,慕朝雪会偶尔与摇椅上的人目光相撞,对方一边在手上转着两块已被磨去棱角的玉石,一边若有所思打量着他,即便已经被他发现,也不会挪开目光。
好像慕朝雪是和这些花草、兔子以及外面的瓜苗差不多的东西,一个心思稍显活泛、但同样处于被他主宰生死范围内的玩具。
五天后,那棵草结出了一颗红得滴血的圆润小巧的果实,慕朝雪终于结束了一天三五回往院子里跑的辛勤园丁生活。
李忘忧用那棵果实炼药,慕朝雪以为会很难,毕竟需要耗费五日,结果看到李忘忧照常懒洋洋躺在那把摇椅上,看起来一副无所事事的神情盘着手上的两块玉石,只在兴头上来时才会动手炼制。
慕朝雪干涉不了这位的行为方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补觉。那张床还是太硬了,睡起来不舒服,很快就让他失去了亲密接触的欲望,再次拉开房门走出去。
先前一直占据着摇椅的老人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慕朝雪径自走出院子,在山谷中闲逛。
据原文记载,这片山脉当中有修士飞升前留下的洞府,保存着数不清的佳酿美食,里面留有法阵,可以让食物保持新鲜,足够一个普通人吃上好几辈子。
当然,这些东西都被修行之人称为凡尘俗物,所以这也是一直没人费尽心思争抢的原因。
慕朝雪出于好奇,以及蠢蠢欲动的食欲,拿出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意志力,一直逗留到将近天黑,终于找到了那个洞府。
他大部分时候都在服用辟谷丹,乍一进入此地如同进入仙境。
李忘忧提前炼好丹药出来,准备交给那个漂亮的小病秧子,免得小东西一直用那种不客气的眼神瞪他。
小病秧子没有任何防备心,屋子的门大开着。他靠近之后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气息,里面没有人。
一直老实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自作主张溜出去了,李忘忧竟然有些不悦。
他确实说过自己不会限制慕朝雪的任何行动,那是因为他不觉得有什么好限制的,赵离净拜托他照看的小病秧子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即便就睡在他床边,也不会找到任何对他做出不利行为的机会。
但是现在他忍不住思考,慕朝雪一个人自作主张到处乱跑,要是死外边了怎么办。
这个猜想冒出来后,李忘忧立即释放神识覆盖了整座仙渡山,这不是寻常修士能够做到的,即便如同承澜宗掌门这样的境界也做不到。也同样耗费心神。
幸而慕朝雪的行踪很容易寻找,就在那个留下一堆破烂玩意的洞府当中。
李忘忧对这个洞府、以及这个洞府的前任主人十分嫌弃,贪恋于口腹之欲的俗人,竟也成功飞升了。
慕朝雪没来之前,他就尝试过毁掉那处,但是修士飞升前为那一堆俗物设下了与其价值远不相配的守护阵,任凭他怎么使力也无法摧毁。
当看到慕朝雪在那里拥着锦裘、高床软枕、酣然沉睡,李忘忧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愠怒,将人从锦裘中抓出,瞬间变返回那个小院。
慕朝雪猛然被一阵风吹醒,没回过神就猝不及防地被扔在一张有些硬的床上,本能地溢出一声轻吟,感到有些恼火。
李忘忧又像是扔那只水壶,或是扔那只灰兔子,将他扔到了床上。
他一抬眼,发现已经回到了之前的屋子里,李忘忧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就像是在为了斥责他做准备。
可他不过是出去溜达了一下,小睡了一会儿,既没吵也没闹,是按对方的规矩行事,对方又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反倒是他被搅扰了美梦,那是他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睡上好觉,他还没生气呢。
他不满地蹙着眉,“不要总是把我扔来扔去。”
李忘忧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丢给他一个玉瓶,说:“药炼好了。”
慕朝雪的不满立刻消失了大半,接过去,有些期待地问:“你有事要离开了?”
李忘忧审视着他的脸,“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猜测?”
慕朝雪有种失算的感觉,他想李忘忧或早或晚都会离开,去给容冽送外挂,为什么不是现在就离开?难道时间还没到?
他从床上爬起来,道:“你不走我走。”
李忘忧将他抓回来重新扔到床上,“谁允许你走的?”
慕朝雪的理由很充分:“我是来求前辈的解药的,现在药都拿到手了,我就不叨扰了。”
当然,他本来是不打算离开的,但他想把解药给南宫铎送过去,不得不再跑一趟。
李忘忧不容置喙地说道:“赵离净给我的说法是,外面安定下来之前,你都得老实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慕朝雪见他表露出要限制自己行动的意思,又不满起来,说话也很不客气:“你不是后悔自己没杀了赵离净吗,这么听他的话干什么,难不成你有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他手上。”
李忘忧丝毫不介意他没大没小的态度,丢下一句“老实待着”,转身便走了出去。
当天开始,慕朝雪在这里的生活多了一条规矩——不准离开这片山谷。
其实影响不大,慕朝雪并没有太大的空间需求,但是“不想”和“不能”的性质完全不同,他有种短暂地失去自由的错觉。
第二天一早,系统还给他带来一个不妙的消息,容冽和苏元黎虞问春一行人并没有像原文那样在最南端的妖族旧址见到妖皇离厄。
他们精心准备多日,等来的却是一个只留下空壳的巢穴,不但伤到对手,还中了妖族的陷阱,连苏元黎都受了伤。
预期的原文结局并没有出现。
慕朝雪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忘忧至今还在这里躺平混日子,这是压根还没轮到他去送外挂的关键时刻。
系统难得有些慌张:“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的剧情结束提示也迟迟没有显示出来,难道你上次走的剧情其实还是无效剧情?”
慕朝雪不想承认这件事,“我都被狼妖抓走两回了,师弟也大展身手救了我两回,掌门更是已经让人把我送到了这个地方。你说,哪里无效了,不都是按原文进行的吗。”
系统在他的脑海里碎碎念:“别慌别慌别慌不要慌。”慕朝雪感觉它现在慌得要死,反过来安慰它:“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无效安慰奇迹般地产生了效果,系统:“没错,先别急,只要世界还没崩溃,就说明问题不大,说不定明天他们就和妖皇撞上了呢。”
慕朝雪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是只要结果是一样的不就行了。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那些说不定的事情仍旧没有任何要发生的苗头。不仅容冽那边一直兜兜转转找不到妖皇,这边的忘忧道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慕朝雪一方面想把解药给南宫铎吃了,另一方面也有些怀疑自己已经走完的剧情出了问题,着急离开这里。
李忘忧不仅自己不离开,还严格按照自己答应过承澜宗的要求来行动,坚决不让他离开。
每天早上,慕朝雪会在开门声中醒来,被敞开的大门外涌进来的寒意驱散睡意。
李忘忧为了监督他,作风愈发蛮横专.制,会直接释放灵压破开他的门,确认他没有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慕朝雪拿这项强加身上的叫早服务没辙,于是霸占了对方的摇椅。
然而堂堂一派之祖,李忘忧没有任何谦让和包容的品质,会在看穿他意图的前一秒抢先霸占摇椅,然后一边转着手上的石头,一边对他露出得意的笑。
慕朝雪抢不过他,怀恨在心地从花丛里摘下几颗灰褐色的圆果子,悄悄提前放在摇椅上,企图弄对方一身汁水。那果实和摇椅的颜色非常接近,一眼瞧过去完美融为一体。就算被事情败露,还能无辜地声称那些果子是特地送去孝敬他老人家的。
可惜李忘忧一次都没有中招过,慕朝雪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借口也没有派上用场,反倒被迫尝了好几次果实的味道。
李忘忧每次把他拉到跟前,亲手将果实喂他嘴里。慕朝雪原本以为那些果子是因为灰褐色的外表才没有受到山谷中其他动物的青睐,直到他被酸涩难忍的汁水折磨得趴在李忘忧的腿上哭。
那果子似乎有某种致人眩晕的效果,慕朝雪腿软得站不住,偏偏这时候李忘忧会很语重心长地鼓励他:“都吃下去,这是百木果,对你这小病秧子的体质很有好处。”
有没有好处慕朝雪暂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败给了对方。
慕朝雪有些麻木,趁对方闭眼假寐,不遗余力地在周围折腾出声响,用来浇花的水也是充满灵气的,像是神奇的营养液,并且取之不尽。
慕朝雪像不要钱一样地将那些水洒得到处都是,像李忘忧一样将任何可以拿起来的东西扔来扔去,顺便心血来潮给这位老人家修了修院子外的篱笆。
大概灵果的作用是真的,慕朝雪最近干劲满满,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哐哐乱响。
在他充分感受劳动的快乐时,那些灵草灵花受到过分的滋养,以惊人的速度生长。
其中一株爬藤植物尤其令人欣慰,短短一天时间就占据了大半院墙。
慕朝雪为了鼓励它,将剩下的水全部浇到它身上。
花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大,舒展,如同活物一般往四面八方延伸触角,遇到阻碍的瞬间毫不迟疑地绕过,或是紧紧攀附。
慕朝雪很快也成了对方扩展领地的阻碍,那刚抽出的细小枝条轻轻接触他的衣摆便迅速做出判断。
枝条上的尖刺划破他的衣服和裸露在外的皮肤,紧贴着他的身体飞快绕过去,寻找更为稳固的攀附。
慕朝雪看得瞠目结舌,连被划破手腕的刺痛感都没有察觉到。
就在他以为李忘忧的整座宅院都会被这株爬藤占据时,所有的生长都猛然停止,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谢。
慕朝雪等了等,看到植物根部龟裂干涸的土地,恍然大悟:“好像营养消耗光了。”
李忘忧坐在摇椅上瞪着他。
他这才想起来考虑老人家的心情。
李忘忧没给他考虑的时间,像拎一只兔子那样拎着他去了屋里,再像扔一只水壶那样将他扔在床上,站在床边阴沉沉打量他,从上至下,从里到外,似乎要将他看穿。
慕朝雪输人不输阵,“我告诉你,我就是故意浇死你的花的,我还会掀了你的屋顶。”
李忘忧笑了一声,幽幽地开口:“你想要使坏吗?知道我都是怎么处置坏东西的吗,我会一根根抽了他的筋,一寸一寸地斩断他的经脉,让他受烈火焚烧,受雪虐风饕,再这样的痛苦中整整度过七日,最后的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反倒成了一种恩赐和解脱。”
慕朝雪听他细细描述,感觉这种刑罚似曾相识,就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李忘忧很大方地告诉他:“当年魔族那群乌合之众妄想越过射月川,染指仙门领地,我就是这么对付他们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尊的,你的坏心思也很多,要不要也试试?”
慕朝雪很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
李忘忧在他床边坐下来,伸手抓他。
他以为自己表态不够明显,连忙诚恳地表示:“我不用,不用麻烦前辈。”
他还是被李忘忧轻易抓住了胳膊,拉到近前。
李忘忧将他被藤蔓切割得破破烂烂的袖子掀开,露出光溜溜的手臂,上面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被忽视的疼痛猛然间变得尖锐清晰。
慕朝雪自认为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这点皮外伤不值一提,但还是疼得皱起了眉头。
李忘忧抬手,指尖释放温和的灵力,准备疗愈这些伤口,想了想又停下来,看着小病秧子可怜巴巴的脸,留够了令小病秧子细细体会疼痛的时间,这才不紧不慢开口询问:“还想继续疼吗?”
慕朝雪能屈能伸,委屈巴巴地请求:“前辈帮帮我。”
李忘忧感到好笑,遂了他的意。
那些伤口瞬间愈合,皮肤恢复如初,光滑细腻,洁白如玉。
只是李忘忧仍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还想和我反着来吗?”
慕朝雪想抽回手,但又不想放弃回到容冽等人身边的那份自由,坚定开口:“我肯定还是要走了。”
想到李忘忧虽脾性刻薄了些,但好歹是降过妖除过魔的正道人士,于是又多加了一句:“我师弟他们还在外面对付妖族,守护百姓,我身为承澜宗一员,怎么能躲在这里。”
李忘忧说:“看来你师弟是个绝顶的废物,否则怎会轮到你这个天生羸弱的小病秧子去对付妖族。”
慕朝雪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反驳他对师弟的蔑视,还是该维护一下自己所剩无几的脸面。
李忘忧盯着他手腕上那一圈极细的红痕,有些新奇地问:“你没吃解药?”
慕朝雪把手抽回来,李忘忧靠得太近了,无论是那头白发还是那双目光锐利的眼睛都让他感到些许的不适。
他往床里边挪了挪,理直气壮道:“既然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都行。”
李忘忧带着看穿他心思的笃定神色问道:“想留给南宫铎?”
慕朝雪默认了。他莫名很确信李忘忧不会对他这一绝顶置喙什么。
李忘忧确实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他一句:“所以你想要离开,其实是为了见到南宫铎?”
慕朝雪正义凛然地看了他一眼:“前辈,你的觉悟不及我师弟万分之一啊,我离开怎会是因为私人感情,我是为了百姓和苍生。”
李忘忧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慕朝雪感觉自己赢得了这场对峙的全面胜利,对方一走,就从床上下来。
刚挪到床边,门外一阵疾风吹进来,带着强横的威压,将他重新扔回床上。
慕朝雪摔得头晕目眩,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一整天都在外面折腾李忘忧院子,这回他索性就直接躺平,没有在离开床。
第二天一早,他在一阵腰酸背痛中醒过来,不知道是床太硬还是前一天太累。
低头一瞧,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很不仙风道骨。
他拿了一套新衣服摆在床头,又慢悠悠地脱下身上那堆破烂。
正在这时候,房间的门猛然间被推开。
慕朝雪已经习惯这种突击检查,很确定下一秒门就会被始作俑者重新关好。
只是这次等了半天,冷风还是继续往屋子里灌。
他偏过脸,瞧了眼门口。
李忘忧正站在门口,满脸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打算说点什么,但是最后又闭了嘴。
慕朝雪也没想到这次李忘忧会亲手开门,而不是只用神识探查一遍他是否存在。
幸好他身上还留了条亵裤,不至于在对方面前裸奔。
他四处找自己刚刚放下的衣服,李忘忧已经卷起一张厚实的锦裘,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有些不悦地说:“连个衣服都穿不好。”
慕朝雪费了好大劲从里面露出脸来,一看,李忘忧已经走了,门已经被关上。
他想了想,没去找对方理论,就当是尊敬老人了。
然而从这天开始,李忘忧像是忽然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不再搞突击检查那一套。
他像是忽然之间对慕朝雪这样一个“连个衣服都穿不好”的玩具失去了兴趣,不再正眼瞧他,也不再出现在那张位于院中的摇椅上。
这天慕朝雪正在修缮一新的院子里无所事事地喂兔子,李忘忧把兔子抢过去,然后对他宣布一个消息:“你可以走了。”
慕朝雪看向他那张变得极为冷漠无情的脸,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收拾行礼。
李忘忧当着他的面将那只活蹦乱跳的灰兔子化为飞灰,面无表情道:“不用收拾了,人就在外面。”
慕朝雪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恍恍惚惚地看了眼地上那堆灰烬,迈开腿往外走。
外面是青耀山弟子,接到师祖命令过来接慕朝雪离开。
这不是什么辛苦差使,更重要的是说不定有机会和师祖老人家说上话。
慕朝雪走出来时,身边并没有其他人,青耀山弟子有些失望。
正当他们带着慕朝雪离开山谷,登上飞舟之时,从山谷里隐居处飞出来一张玉牌,落在为首那名青耀山弟子的手上,师祖的声音飘渺空旷地传过来:“遇上实在难以解决的事,可以通过它来联络我。”
青耀山弟子喜出望外,一脸骄傲地看向慕朝雪,就差把“我有靠山了”写在脸上。
虽然他们这一趟仍旧没有成功将师祖请回山门,但这和已经请回山门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凭师祖能耐一日千里立刻便能赶回青耀山,这下谁还敢来找他们青耀山的麻烦。
慕朝雪没太大反应,这让对方炫耀的心情减淡很多。
要追上容冽等人的行踪很不容易,慕朝雪也没有为了尽早见面就提前让他们等自己,一来系统可以确定他们的位置,二来各大宗门已经决定在距离妖域最近的一个名叫七竹门的小门派汇合,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于是慕朝雪跟着青耀山这架飞舟一道去了七竹门。
让慕朝雪没想到的是,他刚走不久,山谷内迎来了新的访客。
虞问春本来是要送一些秘密消息回承澜宗,听掌门挂念慕朝雪,便打算绕路去看望慕朝雪近况如何。
山谷入口的结界拦住虞问春继续前进的路,他便坦荡地自报家门,以及这一趟来的目的。
李忘忧好整以暇地给另一个为了慕朝雪千里迢迢找过来的人放行。
虞问春第一次见到掌门和赵离净口中的那位不好相与的忘忧道祖。
对方正坐在一张竹木摇椅上,眉眼低垂,细看之下,神色有些恍惚,与虞问春想象中的模样很是不同,那低垂的眉眼使虞问春无意间窥见一丝寂寞的色彩,为那张本该冷峻锋利的面庞添上柔和落寞之色。
对方好像并不在意虞问春的出现,正微微侧过脑袋,下巴支在手背上,另一只手上无意识地转着两颗灰褐色的圆形物体。
虞问春定睛一看,认出来那是两颗刚成熟不久的百木果,百木果有淬炼体质祛除百疾的奇效,在普通修士中一颗难求。
只是忘忧道祖已是半步飞升的至高境界,这些小小的果实应当没有太多意义。
他再看整个庭院,一棵枯萎的花藤几乎遮天蔽日,掩盖整片屋顶,枯死的树叶和花瓣不知道积了多久,铺了厚厚一地,没有受到任何清理,只剩墙边一丛丛缺乏照料的灵植迎风肆意生长。
虞问春又一次言明自己来此的目的,恭敬开口:“前辈,不知我师弟现在何处?”
李忘忧终于抬眼望过去,问:“一个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一个个如此牵肠挂肚?”
虞问春一直擅长应付各种人,此刻却不能立即确定李忘忧这句话的用意。
他看见那些灰褐色的灵果在李忘忧手中化为飞灰,下意识后退半步,简短但真诚地说道:“师弟自然有他的好。”
李忘忧哼笑一声,瞬息而至他身前,眼神变得锋利,语气略带嘲讽:“你也想要占有他。”
他用的是“占有”,不是爱或者喜欢,仿佛有意讽刺爱意底下深藏的自私和掠夺欲。
此时的忘忧道祖在虞问春眼中彻底褪去了刚刚那短暂显露的柔和与落寞,变得如掌门所说那般,捉摸不透,不好相与。
虞问春低头,恭敬地再次开口:“烦请前辈告知我阿雪现在何处。”
李忘忧忽然很畅快地笑了起来:“你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面对虞问春脸上露出的意外神色,他继续添油加醋:“比起你这个师兄,他似乎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那个师弟。不惜与我耍了我好些天的小心思,就为了逼我放他去见他的师弟。我只能让人把他接走了。”
虞问春微微皱眉,嘴唇抿紧,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半晌过后才沉声应道:“多谢前辈告知,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他维持着最后的礼数,转身离开这片山谷,心中一片混乱,那条行动不便的腿限制了他走动的速度,让他感到厌烦。
平静的识海中泛起波澜,某种力量冲击着丹田和经脉,但那绝非境界松动即将突破时的反应。
虽然从李忘忧嘴里得知慕朝雪的去向,虞问春并没有急迫地追上去。七竹门这次聚集了各大门派的修士,各个修为不凡。
在前往七竹门之前,虞问春想要先将自身的异样抹除。
第 58 章
慕朝雪也不知道青耀山的这艘飞舟上一共有多少人, 有一扇最里边的房门始终紧闭着,听其余人的口吻,似乎在青耀山的地位很不一般。
至于到底是谁, 慕朝雪没兴趣探知, 这些视承澜宗为最大对手的青耀山弟子们也不想透露更多自家的消息。
在路上的时间过得缓慢,青耀山给人一种等级森严的感觉,整个飞舟上都静寂得吓人。
慕朝雪和这些人都没有靠近彼此的想法,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只是明明十分安静,慕朝雪却睡得比在山谷中还不安稳。
飞舟彻底离开海上, 回到仙门地界后,慕朝雪被后背的某个位置传来的灼热感扰醒, 手摸上去, 灼热感传来的位置没有任何异常, 皮肤光滑如常。
他费劲找到一面镜子,褪下衣服看过去, 那里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螺旋状的印记。因为印记太小,慕朝雪看不清更具体的样子。
“这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他纳闷地回忆了一番, 往日的漫不经心使他不能回忆起任何确切的信息,只隐约有一些令人有些燥热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灼烧感挥之不去,慕朝雪穿好衣服去外面透风。高空的风比地面更冷,但也吹散了慕朝雪后背的灼热。
他重新返回房内,有些瑟瑟发抖,裹紧被子恢复身体的温度, 不知不觉又睡过去。
迷迷糊糊的睡梦中, 他的脸颊和脖子都传来濡湿的感觉,好像被舌头舔过, 他想要清醒过来,却像被封印在睡梦中,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眼。
耳边有人声低语:“你可真会躲,藏到那种地方去了,害得我差点没能找到。”
之后又絮絮说了些,用的是抱怨或调笑的语气,只是慕朝雪没能听清。
禁锢感消失以后,慕朝雪发现自己又有了身体的控制权,连忙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睁开眼,房间内什么也没有。看起来越发像是经历了一场梦魇。
可那声音仍旧回想在耳边,明明嗓音听起来极为陌生,语气却显得和他很熟,好像相识已久。
他又尝试着入睡,等待陌生嗓音的再度出现,直到飞舟到达目的地,也没有如愿。
各家翘楚齐聚七竹门,因为这是一次秘密的会面,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尤其是妖族的警惕,七竹门只在偏门接待众人。
得知青耀山来人,七竹门门主亲自赶来迎接,堆起热情殷切的笑脸。
青耀山弟子前拥后簇着一个身形瘦削修长的男人走出来,对门主的吹捧置若罔闻,统一摆出一副冷漠姿态。
从门口嘴里慕朝雪这才直到那扇一直紧闭的门里住着的是什么人,青耀山的掌门嫡传弟子,下一任青耀山掌门。别说是对于小小的七竹门,就是在场任何其他门派,这个身份都颇具重量。
七竹门门主还在说恭维话,并竭力展现自己想要好好接待这位重要客人的诚心,引着一行人往里走,“这是门中最好的客院之一,宋道友可以安心在此修炼,绝不会有不长眼的过来打搅。”
掌门嫡传弟子仍旧高昂头颅一言不发,身旁的弟子似乎受够了对方的絮絮叨叨,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七竹门小门小派,再好的住处又怎敌得过我师兄在青耀山的洞府。”
慕朝雪感觉青耀山的人都很有意思,从师祖到徒子徒孙一脉相承的傲慢刻薄。
那门主讪讪地笑了几声,不再自取其辱。
旁边有其他门派弟子经过,低声感慨七竹门的坎坷命运。
七竹门的前身是万法仙宗,与承澜宗青耀山四方宗并列为四大宗门,在那段妖魔频出动乱不安的时间里,曾经饱受磋磨,先是在妖族第一次进犯时受到第一波冲击,后来又因得罪那位年轻却嗜杀的魔尊,惨遭灭门之祸。
现如今的七竹门,在高傲的青耀山掌门嫡传弟子看来,自然是算不得正统,不过是侥幸活命的几个外门弟子勉强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
慕朝雪在七竹门等了不到一天,容冽和苏元黎他们也到了。
承澜宗有第一仙门之称,七竹门门主重燃热情,以更热烈积极的态度再次前往门口迎接。
慕朝雪也跟了过去,一一望过去,大师兄礼数周全,正在认真聆听七竹门门主说话,温和谦恭的态度令门主险些热泪盈眶;二师姐苏元黎因为负伤脸色苍白,神情比起往日有些消沉;小师弟容冽和他手上那把剑一样覆着化不开的冷色,吸引着众人或是探究或是敬仰或是狂热爱慕的目光。
容冽的视线平静而漠然地从每一个望过来的脸上扫过,最终准确地落在人群中的慕朝雪身上,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慕朝雪也点了点头,然后飞快移开视线继续在这群刚到达的队伍中搜寻,却始终不见南宫铎的身影。
他摸了摸随身携带的那颗解药,低着头有些犯愁。
承澜宗的人主动要求住在慕朝雪附近,随后就和七竹门门主分开。
慕朝雪和熟悉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一一打过招呼,大师兄虞问春一贯的温和友爱,小师弟容冽一贯的冷冷淡淡。
大家都很正常,只有师姐苏元黎显得心烦意乱,慕朝雪这才看到苏元黎藏在袖中的双手被束缚着,由两个脸色为难的师妹看守着。
苏元黎甚至没有机会和他打个招呼,就被两个师妹带走,与慕朝雪擦肩而过。
慕朝雪先是疑惑,随后很快恍然大悟。
在刚经历过的失败中,三大宗门以及大大小小的仙门都派出中流砥柱,决意要将一直残害百姓的妖族一网打尽,事事准备周全,最后却扑了个空。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结果,妖族好像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在引诱他们上钩。
最后众人不得不怀疑是自身出现问题,仙门中混进了内鬼。
能够有资格参与核心计划的人里面,苏元黎实在太过显然,她是妖族,还是一条蛇妖,与原型身为蛟龙的妖皇离厄同承一脉,妖皇先是在她镇守的沧溟塔逃脱,后又在她负责带领的队伍围剿之下完美脱身并留下陷阱,她身上的伤未必不是洗刷自身嫌疑的障眼法。
前后一联系,即便承澜宗对自家师姐表现出足够的信任,也不能不给其他宗门一个交代,只得将苏元黎带回去接受审讯。
青竹门的议事苏元黎当然也不会再参与,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等待承澜宗执事的长老和两名负责看守的师妹进行交接,亲自将她带回去。
慕朝雪记得原文中也发生过这一意外,过来将师姐带回宗门的那位执事长老便是华宜书,这是承澜宗的私心,审讯是审讯,但苏元黎身上的伤更需要值得信赖的人来进行医治。
然而就在二人返回承澜宗途中,却偶遇妖族屠杀百姓,苏元黎身负重伤,华宜书又是不擅争斗的医修,在保护无辜百姓的过程中,二人接连殒身。
苏元黎用死亡洗刷了身上的嫌疑,这样的代价实在太大,承澜宗一夜之间失去两个重要的人,上下一片哀戚,更是被激起战意,一举攻下妖皇的老巢。
容冽为了替自家敬爱的长老和师姐报仇,抱着必死的决心和狡猾的妖皇鏖战整整十日,用那把锋利冰冷的神剑割开恶蛟的喉咙,绞碎恶蛟的神魂,恶蛟痛苦至极的呼嚎久久回荡在整个修真界。
自此,修真界迎来长达数百年的平静,在那一战中突破心境的容冽留下赫赫威名,令妖邪闻风丧胆,拥有仙门至尊的地位,常年守护人间太平。
慕朝雪回过神,看到人都已经走光了,一回头,师弟正站在他身后。
他反应过来后急忙将对方拉进自己的房间。
两人拉拉扯扯地离开,虞问春刚刚和四方宗的人靠近这边,一转身就见到不远处的那一幕,皱紧了眉。
身旁的好友喊了他好几声,才将他喊醒。他含糊着盖过自己如此心不在焉的原因,独自匆匆走远。
而慕朝雪的房内,容冽没有任何抵抗地跟着他进来,在窗边坐下。
慕朝雪坐在他对面,想到自己鬼祟将人拉进房间的动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窗外是一棵寂静的树,筛下来碎金般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时间像静止住一般。
容冽看着他,喉结滚动,多日未见,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善言辞。
慕朝雪笑完了,又变得有些忧虑,率先开口打破窗下的寂静,问:“师姐她伤的很严重吗?”
容冽不意外他会问起苏元黎,但也绝不满足于他在重逢后将自己拉进房间只是为了关心旁人。
他面上不显,耐心安抚慕朝雪的忧愁:“华长老最迟明早就会赶到,将她带回宗门养伤。”
他没有说明华宜书赶来这里带走师姐的真正目的,以免引起慕朝雪更多的担心。
慕朝雪也装作没有听出任何问题,又问:“南宫铎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虽然南宫铎上次见到他时显露出非凡的痛苦,但他确信那种程度的痛苦不会在分开数日后依旧如影随形。
说不定就像李忘忧说的那样,南宫铎现在已经被想起他时带来的痛苦折磨得只剩下恨了,反正爱意是没有实体的虚幻,可能比水还容易被改变形状。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他可以留下那颗解药自己服用,获得所谓的想爱或不想爱、爱上一个人或爱上另一个人的自由。
但是转念一想,等走完剧情他就可以选择返回原来的世界,而南宫少主意气风发情感丰富,恨他的同时未必不会被另一个人唤醒爱意。
慕朝雪认真考虑这件事时,容冽也在认真端详他的脸,他的忧虑他的牵绊他的纠结都不是很明显,但在那张向来漫不经心情绪淡漠的脸上显得浓烈而奢侈。容冽忽然感觉这扇窗外的阳光很刺眼。
“哐”的一声,窗扇猛然合拢。
慕朝雪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眼前属于师弟的那张脸忽然变得晦暗不明。
师弟的声音和眼神都很冷,在阴影中幽幽地开口:“师兄见我,就是为了关心别人?可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南宫铎的消息?”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片窗后的阴影里,说了几句有些莫名的话,慕朝雪却莫名生出彻骨寒意,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让他感觉师弟的轮廓逐渐模糊。
刹那间他像是回到狼妖的巢穴,被失去理智的师弟欺压亵玩,又好像在此见到那个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黑影子,被毫无理由地压迫禁锢和逗弄。
慕朝雪说不清自己为何总是会产生这样的联想,第一次将师弟同黑影子联系起来或许是巧合,但一再产生的熟悉感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没急着回应容冽略显尖锐的问题,在昏暗的光线中凝神细细打量对面的人影。
其实他有一个验证双方关系的小方法,他的储物袋里还装着一个能够复制所有活物的法宝,就是那个小木偶人,师弟说它制造出来的复制品足以以假乱真,那就是说复制品大概拥有正品的所有能力,如果师弟有变换成黑影子的法术,那他到时候让复制品师弟也变换一下不就能确认了?
只不过需要一点师弟的血。
他的手指蠢蠢欲动,容冽却重新打开窗户,让斑驳的光点洒进来,照亮整个空间。
慕朝雪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看向容冽,对方脸上神色如常,平静地回答道:“南宫铎回了云影山庄,他的情况你知道,你最好不要再和他见面。”
慕朝雪用手支着下巴,露出一截原本藏在衣袖中的白皙手腕,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傍晚的光线中镀着柔软的光。
容冽看见他手腕上仍旧存在的红痕,脸色微变:“所以……师兄并未解开‘缚心’?”
慕朝雪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想让南宫铎吃了,不想欠他的,反正这个东西又影响不了我什么。南宫铎就不一样了,他现在能喜欢我以后就能喜欢上别人。我谁都不喜欢。”
容冽心情复杂,不久之前他曾阴暗地为南宫铎的下场感到窃喜,他想任凭南宫铎怎样折腾,任凭慕朝雪怎样为爱上南宫铎而忍耐心痛之苦,他们这辈子注定无法毫无负担地在一起了,就算在一起,痛的那个人也不再是慕朝雪。
现在慕朝雪却说自己心里从未有过任何人,还要将解药给南宫铎。
这意味着慕朝雪真的不打算爱上任何人,至少从主观上来讲就是如此决然。
他忍不住问出声:“你不喜欢他?”
慕朝雪没多想,以为师弟就是单纯的疑问,很惊奇地反问道:“我哪里看起来像是喜欢南宫铎了?”
容冽的眼神有些闪躲,断断续续地说:“我曾经去师兄房间,看到师兄趴在桌上,似是深受心痛之苦。”
慕朝雪愣了愣,完全不知道自己曾几何时为南宫铎痛彻心扉过,他说了个极有可能的理由:“那大概是我胃不舒服。”
想了想又道:“再说我被剑尊前辈封住了情窍,前辈说过除非冲破情窍才会发作,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堂堂无上剑尊的能力吗。”
容冽想到那时候桌上两个只剩糕点残渣的盘子,又以神识探查过他全身经脉,情窍的封印的确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
他认可了慕朝雪的说法。
“师兄真的要将解药给南宫铎?”他不太希望慕朝雪这样做,“师兄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唯一的一颗解药。”
“缚心”无人能解时,他希望慕朝雪真的能做到谁也不爱,唯一的一颗解药出现后,他的贪婪和欲望膨胀到叫人无法忽视,他想得到慕朝雪的爱,哪怕是最下流的引诱。
慕朝雪并不怀疑师弟的猜测,如果想有几颗解药就有几颗,就不符合李忘忧的恶劣用意,李忘忧就是想看他和南宫铎两人当中的其中一个陷入不可挽回的悔恨当中,甚至最好因为今日的选择在来日自相残杀,让所谓的爱变成最讽刺的笑话。
他将前段时间在李忘忧那里积累的不满统统向师弟倾诉出来,说了很多外人眼中的隐士高人的坏话,素来独来独往不好亲近的师弟此时表现得像个耳根子极软极易被谗言蛊惑的人,听完后点头赞同:“此人着实可恶。”
慕朝雪舒服多了。他饮了一口茶,又想起来在飞舟上经历的异样,以及再次想起来的有关师弟与那黑影子的事情。
他“啊”了一声,放下杯子,说:“师弟,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抬手便解开自己的衣带,背过身去,将后背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
容冽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该留意窗外是否有人经过,还是该直接关上窗户隔绝一切有可能存在的窥视。
慕朝雪刚把衣服脱到一半,寻思着还没露出后背那块奇怪的印记,忽然就被拦腰抱起,来到了屏风后面,随之出现的是“哐”的一声响,那是窗户猛然关上的动静。
容冽确认不会有人看到,压着他在屏风上,颇有些不解地问:“师兄做什么?”
慕朝雪一脸无辜:“给你看个东西啊。”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师弟现在的样子,和往常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手和一截脖子。
容冽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眼神里还有别的算计。
想到慕朝雪刚刚背过身去的姿势,他也如他的愿,将他翻过去,露出光洁的后背。
慕朝雪爬伏在屏风上,陷入被动,有点后悔找这种借口来接近容冽的身体。
肩膀传来痒意,是容冽的手指若即若离轻抚过他裸.露的皮肤,带来阵阵战栗。
他看不见容冽的表情,想到的是那时容冽将他禁锢在身下肆意啃咬亲.吻的画面。
“师兄想让我看哪里?”
还算冷静平和的嗓音在慕朝雪耳后响起,减轻了他的疑虑,他有些艰难地将手绕到背后,凭着不久前的记忆摩挲寻找那块印记的位置。
容冽仿佛怜惜他的艰难,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背,重叠在他之上,陪他一起游走摩挲在那片洁白如雪的肌肤上。
慕朝雪微微一顿,停下不动。
容冽握着他的手,极为缓慢地游走。
慕朝雪觉得并不需要这么久的探索时间,那印记虽然很小,但很显眼,就在靠近肩胛骨的地方。
他用上催促的语气问:“看到了吗?”
容冽停下动作,一言不发。
慕朝雪无法确定师弟到底有没有看到,又到底在看哪里,那只手明明只覆盖着他的手背,只偶尔触碰到他,却像是通过掌心向他的整个身体传递着源源不断的令人胆颤的热度。
慕朝雪小声问:“那个……是你上次弄上去的吗?”
屏风上人影晃动,容冽靠近他耳边,几乎紧贴着他耳垂,低声反问:“师兄为何凭空污蔑我?”
慕朝雪理直气壮:“因为只有你碰过,你还咬了我很多下。”说完又忍不住为自己的理直气壮感到害臊。
容冽终于有机会堂而皇之诉说自己承受的委屈和嫉恨,“可我明明看见过师弟在南宫铎面前袒露身体,为何就不能是南宫铎。”
慕朝雪被这么一提醒,忽然就想起来不曾放在心上的事,立刻反驳道:“那怎么能算是袒露身体,而且南宫铎没有像你那样……那样欺负我。”
他边说边回忆起那天所谓的“袒露身体”之前所发生的意外,他的肩膀后面似乎被小黑蛇咬了一口,为了查看和清理伤口才让南宫铎帮忙。可那时候南宫铎明明说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伤口。
难不成还真是南宫铎趁机留下的痕迹?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是为了将他当做某种地标留下标记,就像丛林中防止迷路那样?
他顺势想起来飞舟上半梦半醒时听见的陌生嗓音,说:“对了,我在来七竹门的路上……”
慕朝雪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有人喊容冽,各门派已经聚齐,可以商议大事了。
容冽将他的衣服穿好,又将他从屏风后抱出来,将窗户打开,让清风重新吹进来,最后才打开门走出去。
慕朝雪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又望了望重新打开的窗户,以及那面仍旧留有余温的屏风,有种刚和师弟结束一场见不得人的幽会的错觉。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突然蹦出来的诡异想法晃出去,但是一呼吸,鼻尖全是师弟留下的气息,无论那扇窗外的风怎么吹,气息始终在鼻尖萦绕,经久不散。
过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没能弄到师弟的血。
第 59 章
慕朝雪从第二天开始找各种理由接近容冽。
他很快发现就算不找理由容冽也不会赶他走, 于是索性就赖在对方房间里不走,同时用居心叵测的眼神扫过对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思考用针扎破或是用刀划开它们的可行性。
像容冽这种级别的修行者, 普通刀剑难以造成任何伤势, 而带有灵力的法器刚拿出来就必然会引起注意。
慕朝雪趴在榻上,靠在正在调息修炼的师弟腿边,好几次跃跃欲试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容冽的手背,测试它们的坚韧性。都说打坐修炼之时会屏蔽五感专注内府,慕朝雪戳了几次之后确证这一事实。
正待进一步时, 容冽睁开眼,猛然攥住他伸过来的手, 将其困在榻上, 眼里涌动着似疑似怒似爱的感情。
“师兄到底想要什么?”
慕朝雪好似又看见了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 情急之下张嘴便道:“我也想咬你一下。”
容冽微微一怔。
慕朝雪极力证明自己是占据正义的一方,显得有些碎碎念:“不是, 不是咬你一下,是很多下, 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知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的脖子被你咬疼了好几次,都差点咬出血了,你身为受人敬仰的仙门弟子,总不会赖账吧。”
容冽眼中的疑惑淡下去,攥住他手腕的力道轻了很多, 将他从榻上抱起来。
慕朝雪准备离开这张过于拥挤的床榻, 却被抓着手腕拉回去,几乎是跌倒在对方怀里。
容冽就以这个姿势将他圈在怀里, 让他坐在腿上,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和喘气声更加失控。
慕朝雪有些呼吸困难,师弟身上的气息令他莫名头晕目眩,不知是心脏还是胃剧烈抽搐了一下,让他蹙起眉头。
然而那尖锐的疼痛消失得极快,像幻觉一般出现又像幻觉一样退散,他忘了挣脱,愣愣坐在容冽怀里,盯着容冽的眼睛看:“你为什么不放开我。”
容冽问他:“师兄不是想和我算账吗?”
慕朝雪的眼神在他脸上缓慢游移,确定他这句话充满真心。
以防下一秒听到对方反悔,他毅然决然一口咬上对方脖子。
容冽稍稍挪动手臂,慕朝雪以为他要将自己掀开,匆忙又搂住他的脖子,牙齿悄悄用力。
容冽如果知道他的想法,会被他无谓的担心逗笑。
他用另一只手将慕朝雪紧紧抱在怀里,无法自控地想要就此和对方融为一体,无论是以哪种方式,只要就此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存在。
所以慕朝雪在他脖子上合紧牙关造成的疼痛是如此微不足道,甚至让他生出一种无法被满足的空虚。
他想慕朝雪为何不索性将他嚼碎吞进肚子里,这样他们就以另一种形式彻底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彻底分离。
慕朝雪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喘息着松开嘴,却感觉更加呼吸不畅,胸口的抽痛又出现了一次,他怀疑自己的骨头被勒碎了,惊慌地挣扎起来,一下下拍打着容冽的肩膀,提醒他道:“你快要勒断我了。”
容冽被他略显痛苦的声音惊醒,恢复了理智,颇有些遗憾地将他放开。
慕朝雪刚一得到自由,便连滚带爬溜下床榻,奔出房间。
门一打开,他就看到从对面长廊上路过的虞问春。
在长廊上盛放的淡紫色花丛间,虞问春脚步缓慢地走过去,听见开门的动静,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微微一顿,冲他微微一笑,又缓慢地远去。
慕朝雪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大师兄说过话了,这次在七竹门重逢,他们就像并不十分相熟的普通同门,保持了基本的友好和礼貌。
大概是近来波折实在太多,让温柔和煦的大师兄也失去了闲谈的兴致。
慕朝雪没有想太多,抹了一把嘴唇,上面沾着鲜红的血迹,于是匆匆躲进自己的院子里。
七竹门的范围很小,和昔日的前身万法仙宗毫无可比性,即便是最好的住处也只有一个很窄小的院子。慕朝雪将院门牢牢锁上,这才将血沾在木偶人的眉心处,然后等待具体的变化。
木偶静静躺在他手上,始终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就在他以为这点血或许不够让法器生效时,一只有力的手从身后搭上他的肩膀,唤了一声:“师兄。”
慕朝雪浑身一颤,转过身来,见到一张和容冽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双眼无神,如同缺少灵魂的傀儡。
操纵傀儡表现出活灵活现的神态需要注入充足的灵力,慕朝雪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把补灵丹,给“师弟”喂下去。
虽然不至于活灵活现,但是总算不再是个死气沉沉的傀儡。
“师弟”的眼睛缓慢转动起来,像第一次认识那样上下打量着慕朝雪,露出一丝顺从乖巧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绝对不会出现在真正的容冽脸上,显得这一幕尤为新奇。
慕朝雪尽管知道这仍然是个没有自身思维的木偶,但还是和他打了下招呼:“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有趣,师弟。”
“师弟”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慕朝雪的胆子大起来,凑近去这里摸一摸那里捏一下,感叹两个师弟完全一模一样。
他出声示意:“变幻一下给我看看。”
“师弟”看着他,眼里闪烁着疑惑。
慕朝雪努力将指令解释得更容易被理解,“就是有灰蒙蒙的一团雾挡住你的脸和身体,声音很沙哑低沉,其他的都差不多,你听懂我的命令了吗。”
“师弟”摇了摇头。
慕朝雪换了很多种方法让他理解自己的命令,都一无所获。直到腿有点发酸,嗓子有点干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院中和一个傻乎乎的木偶纠缠了这么久。
“算了,你去把床铺了吧。”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打算放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师弟”自生自灭。
没想到这次“师弟”表现得聪慧过人,抢先一步进了房间,动作一丝不苟地将床仔细铺好,最后转过身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夸奖。
慕朝雪受不住对方顶着师弟的脸露出那样诡异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胳膊,“真聪明。”
他在床边若有所思地坐下来,身体得到休息但精神上遭受了一个不算严重的打击——黑影子好像真的不是师弟变的。当然也不排除他的指令出现失误,或者补灵丹没有修士体内的灵力产生的效果全面。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不能令“师弟”展现出另一面。
一抬头,“师弟”依旧乖巧地站在床边,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新的指令出现。
慕朝雪说:“转过身去,不许一直看着我。”
对方听话地转过去。
慕朝雪趴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被眼前景象惊醒,师弟正一动不动地侧躺在他对面,眼睛紧闭,像死了一样。
他观察了好久,才从那极其细微绵长的呼吸中确认这不是一具尸体。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慕朝雪又想起来这确实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跟尸体也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就是,慕朝雪的手摸上去时,这具陌生而熟悉的身体散发出让人迷恋的温暖。
七竹门比李忘忧的那片山谷还要寒冷,慕朝雪没忍住近在咫尺的诱惑,钻进了师弟怀里。
从这一举动开始,慕朝雪找回了怀念已久的好睡眠,他逐渐意识到“师弟”作为一个人形抱枕带来的正面影响,以及在师弟怀里睡着是个由来已久的习惯,曾经他和容冽关系尚且不熟的时候就已经在承澜宗的寒凉如水的夜色禁地中做过同样的事情。
他越发理所当然地“使用”起这个师弟的一比一仿制品。
直到入夜时分门被敲响。
慕朝雪走去开门的动作进行到一半,惊觉房中还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是被人知道他弄了个和容冽一模一样的木偶放在床上,不知道会引起多少奇怪的揣测,要是传到真正的容冽耳朵里,他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赶紧又返回房间里,将“师弟”尝试着塞到各种隐蔽的地方。
手忙脚乱好一阵子,这才冲出去打开院门。
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慕朝雪有些意外:“大师兄?”
他前不久还在想自己好久没和大师兄说话,大师兄就找上门来。
“阿雪。”
虞问春看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地唤他名字,“没有打扰到你吧?”
慕朝雪哪里敢说“有”,心虚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他欲盖弥彰地用力摇头,并热情地邀请大师兄进屋细说。
虞问春想了想,应了一声好。
慕朝雪转过身往房内走,借着在前方为他领路的便利往房内探头探脑,确认自己的“抱枕”没有擅自满屋子乱跑。
他走出去一段路,隐约感觉身后没有动静,回过头,看见虞问春步伐缓慢地远远跟在后头,连忙也放缓了脚步。
虞问春对于他的疏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冲他微微一笑,“不妨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在那张靠窗的小桌边相对而坐。
慕朝雪下意识地开口询问:“大师兄,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操心了。”
虞问春倒茶的动作猛的一滞,而后换上一副轻松神色,道:“有吗?可能是此处光线昏沉,阿雪看错了吧。”
慕朝雪瞧了瞧他的脸色,又望向窗外那棵在风中摇晃不止的大树,一轮满月被树影切割成碎屑,那盏用来照明的烛台散发着奄奄一息的光,在风中忽明忽暗。
慕朝雪咕哝着:“今晚的风确实吹得有些大了。”
他关上窗户。
再抬头看向对面,虞问春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果然好了很多。
虞问春好像怕他继续浪费时间在闲聊上,说:“我来找阿雪是为了打探南宫铎的消息。云影山庄的老庄主传信,问我是否能帮忙打听南宫铎的下落。”
慕朝雪听说南宫铎没回云影山庄且不知所踪,意外了一下。
虞问春了然道:“看来连你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慕朝雪说:“我觉得以现在这种情况,南宫铎应该不会主动联系我。”
虞问春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有很多话想要说,他早就看到了慕朝雪手腕上的红线并没有消失,知道慕朝雪没有吃李忘忧给的解药,也知道慕朝雪和容冽的关系愈发亲近。
他想作为旁观者注视这一切,让自己恢复成从前的样子,可是无论旁人看起来如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变得不同。
幽暗的气息在他丹府和经脉中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占据他的识海,将他取而代之,到时候他会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正想像往日那样和慕朝雪闲谈说笑几句,缓和一下略显消沉的气氛,余光却瞥见屋内那扇屏风后面多出一片白色的衣角,上面绣着的纹路很是熟悉。
承澜宗亲传弟子的服饰颜色相同,但以不同的纹路在衣角做出区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谁。
屏风后面有人,还是慕朝雪遮遮掩掩不愿意让他见到的人。
他收回目光,深深看了慕朝雪一眼,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搅阿雪了。”
虞问春走得极为匆忙,那条行动不便的腿缓慢走动时让他看起来和健全之人没有很明显的区别,走动得太快就使残缺变得显眼,整个身体像一座即将倾倒崩塌的山。
慕朝雪又隐约瞧见他重新变得糟糕的脸色,以及眉宇间覆着的一层幽暗气息。
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虞问春就已经消失在门口。
屏风后,慕朝雪的“抱枕”走出来,朝他伸出双手,说:“睡觉。”
慕朝雪想到大师兄的异样,南宫铎的不知所踪,七竹门寒冷的风,好像没有一件事是按照原本的路线在发展,罕见地烦躁起来,声音冷淡不耐烦道:“不睡了。”
“师弟”僵硬地伸着手,像是反应迟钝的老化机器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手臂垂下来,又犹豫地左右看看,找了个墙脚,走过去面对着墙蹲下。
即便有意将存在感降低,但是顶着容冽那张脸无论呆在那里都很显眼。
慕朝雪望向墙脚很突兀的存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师弟”怎么还不消失?
他好像只掌握了制造的方法,还没研究过怎么让复制品消失。这都多久了?该不会一直都不会消失吧?
那他岂不是要一直要为了藏起“师弟”费尽心机?
这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下场!
慕朝雪迅速将他的“抱枕”召唤回身边,说:“消失。”
“……”对方又像刚开始那样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你怎么连消失也不会。”
慕朝雪头疼地看着他,上上下下地观察他好几回,最后选择再次上手,隔着衣服从上到下摸索一遍,又觉得不够彻底,于是又下达新的指令:“把衣服都脱光。”
这次的指令得到了有效执行。
看着对方解开衣带的动作,慕朝雪忽然有种畅快感,遥想当初在狼妖的山洞里容冽就是这么颐指气使地威胁他的。
遗憾的是作为抱枕的“师弟”表情看起来太平静了,丝毫没有挣扎和犹豫,除了动作有些缓慢。
慕朝雪看得着急,又亲自上手帮忙。
“师弟”逐渐袒露出身体,谁能想到平时那么高冷的师弟有朝一日落在他手上任他施为,看到这一幕的人肯定会惊掉下巴吧。
慕朝雪想着想着,不自觉露出属于反派的微笑。
房门就在这时候被忽然推开,衣摆上熟悉的精细纹路闯入慕朝雪的视线。
和推门而入的正品师弟四目相对,慕朝雪的反派笑容凝固在嘴角,浑身上下都变得比木偶人还要僵硬,半天才发出细弱的声音:“师、师弟,你怎么不敲门?”
容冽也像是刚从错愕中回过神,动作颇有些机械化地扭头瞧了瞧慕朝雪口中所说的门,解释道:“我看师兄的院门是开着的,担心师兄独自一人出现意外,便进来看看。”
慕朝雪:“哦哦哦,是大师兄,大师兄刚来过。”
说完,两人都不再言语。
慕朝雪自欺欺人地站在“师弟”前面,试图遮挡住容冽的视线。
然而容冽早已看清了房间内的景象,朝他走过来。
容冽每走近一步,他便心虚地后退一步,不知不觉就被两个一模一样的容冽挤在中间。
身后的那个衣衫不整,被他亲手扒下来的衣服拖曳在地上,毫无眼力劲地伸出双手,从后面环保住他的腰。
这下他更加没办法从前后夹击中溜走。
他一边使劲想要掰开身后紧紧缠住他的那双手,一边支支吾吾向前面的人解释:“师弟,你、你别多想,我就只是、只是想玩一玩。”
容冽眼中闪过耐人寻味的笑意,伸手按住他肩膀,问:“师兄想玩什么?玩我吗?”
说完,又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他肩膀上。
前后两双手像锁链一样将他禁锢,慕朝雪露出忏悔的神情,只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容冽听。
他想黑影子既然不是容冽,这就是一个误会,总比被误认为是觊觎师弟肉.体的变态要好。
容冽流露出失望的眼神,道:“还以为师兄只是想让我陪你睡觉。”
慕朝雪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让他陪我睡觉了?”
容冽移开目光,脸上飞快闪过后悔,不该着迷于师兄惊慌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就将脑子都丢了。
他指着慕朝雪身后的床铺,道:“难道那不是师兄和我睡出来的痕迹?”
慕朝雪扭头望去,床上的痕迹确实一看就是两个人一起睡出来的。
“不是和你,是和他。”
慕朝雪将身后的“抱枕”往前面拉,纠正容冽不够严谨的说法。
容冽又轻笑了一声,问:“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慕朝雪察觉到他几乎是紧贴在自己耳畔问出这个问题的,呼出的灼热气息让他身上冷冽的气息都浓郁温暖起来。
因为容冽的提问,慕朝雪当真就回想了一下睡在“师弟”怀里和睡在师弟怀里的不同,最后发现自己当下正被两人同时拥在怀里,闭上眼睛根本难以分辨谁是真谁是假,他们连身上的气息和双手拥抱的力度都别无二致。
慕朝雪呼吸不畅起来,不知是心口还是胃部一抽一抽的疼,没等他仔细体会和分辨,又转瞬即逝恢复正常。
容冽这次和他面对着面,看到他皱眉,连忙松开了手,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抱歉。
慕朝雪将他往一旁推了推,又摸了摸自己胸口,试着深呼吸了几口气,没等到那怪异的疼痛感卷土重来,放下心来。
容冽紧张地看着他。
慕朝雪转过头来,问:“那个掳走我的黑影子真的不是你吗?”他想起来容冽还没有正面回应过这个问题。
容冽沉默了一会儿,问:“如果真的是我,师兄要拿我怎么办?”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但慕朝雪已经认真思考起来,没注意到他神态间的细微变化。
慕朝雪想来想去,好像并不能拿他怎么样,一是打不过,二是对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如果是你,”慕朝雪经过慎重考虑后,缓慢回答道,“那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会真正伤害我的。”
正道之光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说完,身后的两个师弟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从外表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
慕朝雪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那一边站着的才是真正的师弟。
就在他茫然的时候,其中一个师弟朝他走过来,抱住了他。
这个举动让他立刻确认另一个站在那里不动的才是真人,他看向真正的师弟,有点窘迫地求助道:“你有办法把他收回去吗,我不知道要怎么让他消失。”
缠在他身上的两只手更用力了些,像是预料到自己即将被迫放手。
慕朝雪又对抱住自己的“师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又突然自己行动。”
是不是他的操作步骤哪里不对,别的傀儡也这样吗?
他说完没多久,身上重量消失,容冽收回手,傀儡化成一道残影像烟雾一样散了。
房内终于只剩下一个师弟,慕朝雪感觉连空气都轻盈充沛起来,望着出手相助的师弟笑了一下,说:“我以后再也不玩这个了。”
容冽眸光微闪,似乎想对这句话回应点什么,又按捺住,最后又道:“其实将法器上的血迹擦去,傀儡便会消失。”
慕朝雪愣了一下,震惊地看着他,“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容冽想了想,很轻地补充了一句:“所以师兄大可放心。”
慕朝雪正从乾坤袋里再次拿出小人偶研究,闻言疑惑起来,“放心”?放心什么?
容冽没等他问出口,紧接着便向他告辞:“既然师兄没事,我就不多打扰了。”
慕朝雪望着他和虞问春一样匆匆离去的背影,感叹妖族的意外果然让大家都变得很繁忙焦急。
第 60 章
新的变故在当晚发生, 仙门中人将注意力放在远在南边的妖域,妖族却在一夜之间向三大宗门发动突袭,其中以青耀山受到的攻击最为严重。
当年妖族在青耀山师祖手中受到重创, 承澜宗和四方宗也各自出了大力气, 妖族的报复心暴露无疑,这就是一场用意明显的复仇。
议事厅内,七竹门门主义愤填膺,语带轻狂:“我仙门人才济济,更有无上剑尊、忘忧道祖两位当世最强, 这群妖孽怎么敢!”
那位满脸傲慢的青耀山掌门嫡传冷哼一声:“怎么不敢,若非你们万法仙宗当年不自量力挑衅魔尊戎川, 落得灭门的下场, 今日也不会只剩三大宗门, 如今你还想劳累师祖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是不是废物当惯了, 就习以为常了?”
七竹门门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既羞又愧又着恼, 偏偏万法仙宗只是七竹门的前身,并不是它的如今, 他没有任何与青耀山叫板的资本。
抛开这位青耀山掌门继承人的傲慢无礼与咄咄逼人不谈,他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万法仙宗当年的整体实力位居仙门之首,从上到下的行事张狂偏激不留转圜余地,将妖域屠杀成一片血海。
后来又试图对魔界采取同样的做法, 不过这次踢到了铁板, 谁也没想到年轻而天真的魔尊戎川比修行数百年的妖皇离厄更加可怕,带着对死去族人的怀念与对杀戮的天然掌控力, 将侵入魔界的万法仙宗杀得一个不留。
万法仙宗的最后一任掌门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亲自领着宗门弟子倾巢出动攻入魔界,使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那一决定使整个仙门都遭受重创,险些在魔尊的愤怒之火中步入万法仙宗后尘,一夕覆灭。
所幸有青耀山的那位师祖与承澜宗的那位剑尊力挽狂澜,联手斩灭魔尊于北域绵延数万里的冰川最深处,魔界千年来最有天分也最天真的主人自此永远沉寂,魂飞魄散。
回忆是令人振奋的,如今的现实却已大有不同,近些年来修真界灵气越发稀薄,万法仙宗覆灭后,各家招收的弟子资质也一年不比一年,青黄不接。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当年先后与妖族魔族对抗,仙门弟子伤亡惨重,照样有无上剑尊和忘忧道祖出来力挽狂澜。
然而如今赵离净的重伤严重影响了他的实力,这是在场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李忘忧的冷漠避世和傲慢绝情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这次一旦出现意外,极有可能不再有人出手力挽狂澜。
内心的忧虑先放在一边,当下最重要的解开青耀山的燃眉之急,青耀山那位尊贵的掌门继承人没等商议结束就急匆匆奔赴回山门。
各方前往青耀山支援的人也在随后立即出发。
承澜宗很小心地关怀着他们的大师兄虞问春,不让他奔赴这场可以预见的惨烈战斗。
虞问春站在人群后方,想起从前面对此等事他必然是带领师弟师妹们的那个,他会一直站在师弟师妹们的最前方,为他们挡住最汹涌的狂风骤雨。
现在,他望着一群严肃又激动的面孔,他们仿佛不是在奔赴一场战斗,而是要成为救世的英雄。
其中只有一张脸是冷静而平淡的,只有容冽,承澜宗最耀眼的天才,明明受尽恭维与赞扬,所到之处皆被奉为上宾,却总能不屑一顾,淡漠无波。
唯独在面对慕朝雪的时候,那张冷淡无谓的脸上会出现令人错愕的温柔。
虞问春不知道自己在面对慕朝雪时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自己的表现落在旁人眼中定然是寻常的,毕竟他这么虚伪,与谁都温顺和柔,好像他爱每一个人,谁都可以是他的朋友或是他的主人。
然而坏掉的这条腿总是像块石头拖拽着他,稍不注意就要将他拽到深不见底的泥潭,拽进深渊里去。
他挣扎着浮上来,露出一双眼睛,从脏污腐烂的水生物的尸体和杂草中往那个令他恋恋不舍的方向看——他的阿雪正亲密地抓着容冽的袖子,眼睛里盛着最澄澈清灵的湖水,对容冽说着些什么,那些话似乎极为重要,让他不得不稍稍踮起脚尖,红着脸凑近容冽的耳边。
虞问春感觉到了不妙,眼前的黑暗越发深重,深渊即将吞噬他的全部,他看不清任何人,失控的混乱折磨着他,在他识海中翻腾,那条腿变得越发沉重,以至于他匆匆忙忙离去时制造出了很大的动静,撞翻了门口的花盆。
一个承澜宗的小弟子急忙过来搀扶,紧张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虞问春偏过头,抬起衣袖半挡住那张因抵抗被吞噬的痛苦而扭曲的脸,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现场。
慕朝雪远远听见门口动静,暂停了祈求容冽不要将他和“抱枕”的事情说出去,望过去,嘀咕了一句差不多的话:“大师兄他怎么了?”
容冽不得不从慕朝雪的主动亲近所带来的愉悦中抽离,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门口。
虞问春已经离去,那个小弟子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地走过来,对上慕朝雪和容冽两人的目光,无奈地说道:“大师兄差点把自己给摔了,我就说他应该留在承澜宗好好休养的,他偏要和我们一起出来,现在又不愿意留在七竹门,要急着和我们一起赶回去帮忙。”
慕朝雪想起来同样也要回承澜宗的另外两个人,华宜书和苏元黎,现在妖族打上仙门了,不知道师姐还会不会像原文一样被押回宗门受审。
便问了一句:“大师兄和师姐还有华长老一起走吗?”
小弟子摇了摇头,委婉表示:“苏师姐情况特殊,尤其是在眼下这关头,不宜声张,应当会由华长老秘密带回宗门。”
慕朝雪表情犹豫,既想着要不要提醒师姐和华宜书一句回去的路上小心,又想即便提醒了也不一定能阻止该发生的剧情发生,他总不能直接警告师姐和华长老路上不要见死不救。
容冽的声音幽幽地从旁飘过来,道:“师兄,我也要出发了。”
慕朝雪回过神来,有些鬼祟地将他拉到一边,默默看了那小弟子好几眼。
直等到那小弟子被看得意识到自己的多余急忙走开,慕朝雪才开口:“你确定不会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的,对吧?”
容冽和刚刚一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因为答应得太快,慕朝雪怀疑他还是在敷衍自己。
转念一想,容冽被他当成“抱枕”为所欲为,连衣服都差点被扒光,这事确实也没什么好宣传的,说不定容冽比他还耻于提起呢。
慕朝雪放心了,又很大方地说了几句践行祝福:“师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打败妖族拯救仙门的,没有人比你更厉害。”
他说的都是基于原文的事实,他相信不论曲折再多,正道之光仙门魁首这一既定事实是不会出错的。
所以他可以信心满满地对那些忧心忡忡的仙门弟子们喊上一句“有我师弟在,什么剑尊什么道祖都不重要”。
容冽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这让慕朝雪觉得有些反常,因为在他印象中师弟对于这些奉承赞美都是淡定自若不屑一顾的。
他有些促狭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容冽的胸口,自认为看穿了对方的秘密,笑道:“原来你也不是不喜欢听这种甜言蜜语啊,你还装,还装,看我戳穿你的假模假样。”
容冽握住他那只不规矩的手,终于是难忍笑意弯了眉眼,顺着他的话道:“是,尤其是喜欢听师兄说,师兄要多准备一些甜言蜜语,等再见面时说给我听,拆穿我的假模假样。”
慕朝雪反倒是被他的过分坦诚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回了手。
明月藏在乌云后,夜色昏沉,湿冷的雾气弥漫在天地间,七竹门聚集的人在今夜散了大半,慕朝雪在昏暗的夜色中目送容冽以及其余人离去,有些疲累地回到房间。
作为一个战斗力无限接近于零的病秧子,慕朝雪接受了继续留在七竹门的安排。
眼下而言,最靠近妖域的七竹门从最危机关键的区域变成最安全的地带,七竹门门主很荣幸地接下了为仙门提供后方休憩处的指责。
慕朝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这种时刻就没再像之前那样故意搅合进去给众人拖后腿,反正有师弟在。
他回到房间便打算睡下,但是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第二天一早大师兄也带着人走了,慕朝雪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就得知他和四方宗大师兄托付给他的师弟师妹们一起离开。承澜宗和四方宗虽然不是这次妖族的主要目标,又和青耀山时常明争暗斗,但是整个仙门唇亡齿寒,不得不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紧接着苏元黎也和华宜书低调离开,只有慕朝雪和几个被认为信得过的同门悄悄送行。
慕朝雪仍旧心神不宁,没过几天,果然出现了一件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意外,谁都没想到妖皇真正的目标既不是李忘忧的青耀山,也不是藏着赵离净的承澜宗,而是四方宗。
四方宗的护山大阵一夜之间被人毁去,随后被妖族攻陷,所有人都成为了妖皇的阶下囚,他们自家的大师兄生死未卜。
而虞问春则在临时起意去往四方宗时碰巧遇上这一场变故,自此失去联系,下落不明。
这样的意外不得不再次引起系统的重视,它停下无休止的等待,终于决定回主神空间去打听打听情况。
因为是第一次分开,以防意外发生,系统为慕朝雪留下一张瞬移符,帮助他在危急关头立即开溜,以及一颗保命丹,保证他即便逃不了也能吊着一口气等系统回来救命。
这对于一个难度系数极低的炮灰扮演系统来说已经是很出格的道具,所以慕朝雪再三讨价还价也没有再得到更多。
系统离开后,慕朝雪没有感觉到和往日有任何不同,但是外界糟糕的消息传来得更加频繁,四方宗占地宽广,居于承澜宗和青耀山之间,像一块庞然大物将双方的联系直接切断,它的地形易守难攻,人们至今没能想明白,妖族是如何一夜之间如此轻易地使其陷落,但是已成为顾不上追究,这一失利为整个仙门带来数不清的威胁。
慕朝雪收到分别好几封来信,分别来自掌门、师弟以及华长老,三封信的意思差不多,交代他继续待在七竹门,不要回来趟这趟浑水。
掌门在承澜宗冥思苦想一个解救四方宗的万全之策,现在谁也不清楚四方宗内的具体情形,死伤如何。
师弟仍旧在青耀山,四方宗陷落的时候所有前去帮助青耀山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华长老则是表示自己和苏元黎决定改变路线,绕路赶往四方宗的辖地,以便尽快帮助那些在妖族肆意残害下支离破碎的无辜百姓。
四方宗及其辖地在妖皇离厄的掌控之下,悄无声息地进入其中已经极为冒险,更别说是帮助百姓抵御迫害。
慕朝雪将华宜书那封信读了又读,从字里行间看到了越发浓厚的死亡气息,以及对他这个全宗门最没用的病秧子的关切。
和承澜宗的很多人一样,带苏元黎回去受审不过是为了堵住其他门派的嘴,出了这样的事,就很少有人顾得上承澜宗这条蛇妖二师姐了,华宜书和苏元黎两人自然一拍即合,改道去了四方宗。此刻他们处在承澜宗与四方宗交界的一座边缘小城镇,约莫会停留几日帮助百姓转移至安全地界。
慕朝雪第二天捏着那道瞬移符,也出现在那座小城。
睁眼时,血流成河的画面让他以为自己到了炼狱,尸体断肢残臂,死状令人触目惊心。
街上像是经过一场龙卷风的洗劫,整条街一眼望到头,不见一个活人,也没有听见鸟叫虫鸣狗吠。
慕朝雪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确认里面装满了无数灵丹妙药和法宝符篆,而且还有系统留下的道具,死是肯定死不了,只要能让苏元黎和华宜书撑到承澜宗的人赶来,就能逃过这场死劫。
但是这座边缘小城的景象让他忽然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来迟了,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为了这里的其中两具尸体?
慕朝雪摸索着往前走,无法修行的好处在此刻显现出来,妖族设下的检测阵法无法对他生效,而这座小城实在是比想象中还要小,只有一条主街道和三条小巷,每一个角落都被无法拼凑齐全的尸体占据,妖族似乎卷走了这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留下满城冤魂。
就在慕朝雪在一条巷子口探头探脑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吓得他赶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隐身符。
这些符篆不需要灵力催动,承澜宗上到掌门下到弟子都往他乾坤袋里塞了很多,平常派不上用场,现在显得很有必要。
深一脚浅一脚穿过街头巷尾的尸体,慕朝雪逐渐靠近了打斗的中心,一间原本是药铺的临街房屋被大约十来个衣着诡异的人包围,不断进攻药铺周围的守护结界,这些人的术法和衣着一样诡异,慕朝雪很快确认他们妖族的身份。
药铺打碎了窗户,里面的人挤在一起,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打扮,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两个衣饰熟悉的人影如同最忠实的守护者,站在众人身前,支撑着守护结界的运转。
慕朝雪看见苏元黎踉跄了一下,扶住一旁的柱子吐出一口血,华宜书的半边肩膀被血染透,露出被某种动物利爪抓得皮开肉绽露出骨头的可怖伤口。
二人身后那些因害怕而同样失去血色的脸,大概是整个城仅剩的活人。
这场面竟是又和原文描述的相符起来。也就是说直到月亮升空,如果帮手依旧没有赶到,二人会选择和这群妖族同归于尽,换身后百姓一条生路。
慕朝雪将几张符篆折成纸鹤状飞了出去,片刻后在城中的各个方位都响起响亮的爆炸声。
围住药铺的妖族纷纷停止攻击,循声望去,惊讶道:“没有触动法阵,城里竟然还有活人?”
又一人道:“这里的法阵是最低级的,能在城中藏这么久,又敢在此时闹事,只怕是个厉害的人族修士。”
几个妖族交换眼神,表情都变得谨慎起来,屋里的两个修士已经力竭,垂死挣扎罢了,还是先去解决此刻藏在城中其他地方的干扰者。
最后只剩下一个妖族在药铺外看守,神情散漫,同伴走后便背靠着墙坐下来清点自己这一趟搜刮来的东西。
慕朝雪悄悄摸到对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在破掉的窗口探头,结界挡住他进去的路,他只得露出身形,朝里面调息的师姐拼命招手。
好在两人很快察觉到窗口的动静,将他拉进来。
苏元黎满脸震惊担忧地问:“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知不知道这里现在有多危险。”
华宜书忙着给自己、给苏元黎、给那群百姓治伤,闻言飞快探了慕朝雪的脉,让苏元黎先不要太担心,慕朝雪毫发无损。
慕朝雪含糊表示自己看完信不放心他们,所以借了七竹门的传送阵,来到附近,侥幸找到这里。
两人打算再问,慕朝雪争分夺秒地从乾坤袋中倒出一堆的丹药,让二人先处理伤势。
苏元黎本就丹府受伤,灵力流逝极快,被一路逼至此处苟延残喘,早已消耗光了所有补充灵力的丹药,华宜书的情况也是一样,他随身携带的丹药大多是治伤的,早已在一路救治中耗空,以至于二人自从进入这座小城之后身上的伤就再也没有减少过。
新伤加旧伤,差点耗光他们的生命,慕朝雪出现之前,他们强烈地感觉到了死期将近。
大量的补灵丹让苏元黎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她同样是仙门的翘楚,又不同于华宜书这样的医修主修救人之道,如果只是现在立刻解决掉外面看守的妖族带着慕朝雪和华宜书离开,已经不难做到。
问题是身后还有三十余名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失去保护便会立刻沦为妖族手中用来满足杀戮欲望的玩具。
慕朝雪看出他们的犹豫和挣扎,道:“不用急,我带了很多丹药,肯定能撑到有人来帮忙的。”
华宜书先前察觉形势不对时也联系过承澜宗,这里与承澜宗接壤,想来帮手最迟在月升之前就会赶来。
唯独不放心的就是慕朝雪如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出现意外……
他犹豫道:“只是慕师侄你……”
慕朝雪打断他,神情从未有过的笃定:“不用担心我,我也没有关系,我们现在是在保护弱小,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所以不管出现怎样的结果,都可以接受。你们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慕朝雪的安定给了苏元黎信心,如果连这个弱不禁风捏一捏就可能碎掉的师弟都能坦然面对选择的后果,他们又怎么可以摇摆不定。
三人和身后众人一起等待救援的到来,有了慕朝雪的药,苏元黎和华宜书的外伤已经基本上痊愈,正在慢慢打坐调息。
离去的十几个妖族比预期中回来得更早,骂骂咧咧地表示什么都没找到,说不定是被人给耍了。
往药铺内一看,慕朝雪顶着一张苍白漂亮的脸无比显眼地坐在苏元黎和华宜书中间,瞬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领头的妖族透过窗户打量慕朝雪,“之前没有这人,这是刚混进去的?”
另一人道:“刚才的动静不会就是这小东西弄出来耍我们的吧?”
那个被留下来看守的妖族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且受到了领头的叱骂:“让你守在这里,你连有人混进去了都不知道,废物!”
旁边的同伴宽慰道:“这不是正好,等我们杀进去,将他活捉了,献给主上,说不准就能讨主上欢心呢。这样的小美人,即便主上不要,我们还能留下好好消遣。”
领头的妖族一听,也深觉有几分道理。
可目光再看小美人身旁两个身负修为的修士,脸色又阴沉下来。刚刚好不容易就要将那两个修士灵力耗尽冲破结界,结果被个看着柔弱无辜的小东西混进去,两个修士的状态显而易见地恢复了很多。
这不是吃了那小东西带来的丹药,难道还能是地上凭空长出来的?
“连个门都看不好!”他又恨恨地踹了那个负责看守的下属一脚,“现在要破坏结界没那么容易了,一群蠢货!”
结界内的三人一听,顿时又心安几分,只需耐心等待夜晚的到来。
守在外面的妖族又开始猛烈地进攻起那层守护结界,苏元黎不得不停下调息打坐,专心维持结界的运转,好在慕朝雪带的丹药够多,撑到夜里没有太大问题。
双方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结界一次次出现破损的迹象又一次次被迅速修复如初。
慕朝雪见苏元黎和华宜书没有一刻停歇,虽然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力竭,但是同样很是辛苦,于是又给自己能想得到的能抽空过来帮忙的人传信。
他来都来了,可不想白跑一趟,让两人依旧像原文一样遗憾死去。
仿佛是命运感应到了他反叛的欲望,结界外传来一声浑厚有力的怒吼,如同丛林中的猛兽,紧接着那群妖族的头顶上空就多了一道阴影,带着怒气斥责道:“主上命我等寻找的东西,你们找到没有?在这里做什么!”
这道身影让结界内外的两拨人脸上都出现不安的神情,华宜书道:“这是妖皇当年的心腹,主动投降后带着残余同族归隐,没想到如今又回到妖皇身边做事。”
他看向苏元黎,谨慎地提醒道:“他的修为在你我之上。”
慕朝雪心想完了。
外面的几个妖族早已将这里的情况解释清楚,那妖皇心腹得知几个仙门修士胆敢混入妖族占领的地界与他们作对,先是怒斥同伴一声:“一群废物!”
而后一掌劈下,灵力在空中化为一只巨大的虎爪,苏元黎和华宜书甚至来不及抵抗,那只虎爪几乎瞬间将结界撕开一道裂缝。
“还不快去把这些人解决了,趁早去做主上交代的大事!”
妖皇的心腹自始至终以居高林西的姿态停留在上空,不耐烦地催促着自己的同伙。
药铺里的三人迅速反应过来,想要修复结界已经来不及了,漏洞太大,现在只能正面相扛,慕朝雪将丹药和法宝往苏元黎和华宜书的手上塞,生怕二人不敌,被二人共同推到了后面瑟瑟发抖的人堆里,苏元黎道:“他们就交给你了朝朝。”
慕朝雪本意是想让苏元黎和华宜书逃过这一场命定的死劫,这是他进入这个一切都被安排好的世界以来第一次试着违逆命运。
被苏元黎推向身后人群中的这一瞬间,他忽然为自己的选择感到不可思议。
他在做什么?
苏元黎和华宜书又在做什么?
身边的老人抱着怀里的孩子,一起哭了起来,一个因稚嫩而声嘶力竭,一个因磋磨而隐忍压抑。
远处你死我活的争斗使屋顶的横梁轰然断裂,紧挨着人群的边沿砸向地面。
慕朝雪听见那老人不停地对孩子说:“囡囡别怕,囡囡别怕,姥姥会和你死在一起。”
慕朝雪找出了他那些记不清什么时候被什么人装进去的无数法器和符篆,拿出其中一个对着人群上空释放出其灵力,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灵力护罩。
他很不高兴地对那个老人臂弯中的幼崽说:“我们不会死的,你要相信我师姐和华长老,他俩可是我们承澜宗最厉害的法修和医修。”
这些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曾近距离接触过仙门,分不清什么法修医修,但听到慕朝雪这么说,竟真的显现出短暂的平静和心安。
身后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脸依赖地问:“仙人,你这么厉害,一定会带我们逃出去的对吧。”
慕朝雪第一次听到有些把“厉害”两个字用在自己身上,有些汗颜,同时还有些焦虑。
他望向华宜书所在的方向,在十几个妖族的围攻下,重伤未愈的医修应付得越发艰难。
苏元黎不得不现出真身,释放出血脉之力,作为仙门最有天赋的弟子之一,又有妖族血脉加成,十几个妖族很快显出颓势。
碧青色的蛇尾将十几个妖族击飞出去,始终观战的妖皇心腹终于淡定不下去,同样现出原形,与苏元黎缠斗在一起。
华宜书没有说错,身为妖皇最得力的心腹之一,对方的实力在苏元黎之上,更何况苏元黎早已伤痕累累。
慕朝雪攥紧了手上那颗保命丹,站在灵力护罩的边缘处,那只手悬在半空,不知道是该将伸出去,还是收回来。
苏元黎的真身原本是一种苍穹般美丽的青色,此时已被血染红,锋利的虎爪残酷地在她身上制造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在苏元黎顾及不到的地方,华宜书被妖族从背后刺穿腹部,慕朝雪的双腿比脑子反应更快地走出灵力罩,朝血肉横飞的战局中心跑过去。
他从未感觉双腿像此刻这般无力,身体像此刻这般孱弱,没跑几步就脸色惨白,打斗中外放的灵压让他每前进一小段距离都很艰难。
而华宜书和师姐同时在他眼前倒下去,他着急地喊道:“不要——”
妖族扫清最大的障碍,终于有空将目光落在慕朝雪身上,向他伸出魔爪。
他们将剩下来的事情当做一场充满情趣的捕猎游戏,漂亮而弱小的猎物正在惊慌失措又不可避免地落进他们的包围圈。
强大的猎人甚至能分出多余精力来闲谈:“主上向来对美色兴趣缺缺,我后悔了,与其送到主上的床榻间再被杀死扔出来,不如把这个漂亮的小东西带回去自己留着。”
另一人不满道:“见者有份,你还想自己私藏!”
慕朝雪来不及为师姐和华宜书的生死担心,急于躲开对方的围捕。
四周此时刮起旋风,头顶上空笼罩着一层无边无际的阴影。
起初慕朝雪以为是要下雨,抬头望去,一头蛟龙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在头顶缓慢盘旋。
慕朝雪皱起眉头,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但也隐约感知到这次到来的比先前更难应对。
妖皇那名心腹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匍匐在地满怀崇敬地仰望高空:“主上息怒,属下办事不力,在此地滞留太久,这就去往下一处寻找您要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外放的灵压将整座城的建筑表面压迫出裂纹。
刹那间,来自上空的阴影如同灰色的惊雷猛然落下。
心腹紧紧闭上眼睛,等待主上的怒火自天而降。
然而下一秒围绕在慕朝雪身边的十几名妖族纷纷面如死灰,如同被无形的手齐齐遏制住喉咙,瞪大双眼看见死亡。
随后又一起化为一滩滩失去骨架支撑的血肉。
慕朝雪错愕地看着这血腥一幕,没注意到蛟龙的阴影已从上空消失,出现在他身上,将他笼罩其中。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一具灼热的身体。
一回头,面容陌生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目不转睛盯着他,语气很是熟稔地说道:“终于又见面了。”
慕朝雪后背那块印记又灼烧起来,于是也很快想起来这熟悉的嗓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响起在他耳边。
可即便如此,慕朝雪仍旧确认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远处的师姐和华长老满身血迹生死不明,慕朝雪无瑕思考和身后之人的关系,只想去查看二人的情况。可是身后的男人宽大有力的手掌迅速抓住他肩膀,让他无法前进半步。
那名心腹余惊未了地睁开眼,震惊而费解地望着这一幕,战战兢兢地出声问道:“主上,您这是要……”
妖皇离厄没给他说完整句话的机会,不耐烦训斥道:“废物,立即滚回来见我。”
随之又变化为原身,将慕朝雪裹挟至空中,瞬间消失。
慕朝雪被带到一座恢弘壮丽的宫殿中,殿内正中间的位置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灵火,温度骤升,很是燥热。
妖皇是一头体型足以遮天蔽日的恶蛟,一回到宫殿,又化出人形,将慕朝雪直接扛上肩膀大步流星地来到殿上的宝座中。
慕朝雪一路踢蹬着腿却无济于事,直到他落座,被他放在怀里。此时他又一次体会到二人之间的差距,妖皇离厄修出的人身也高大壮硕得远超普通人,慕朝雪被他困在怀里就像一只绵软无力的布娃娃,所有的挣扎都能忽略不计。
离厄好整以暇地由他在怀里扑腾了一会儿,见他不嫌累,耐心终于耗尽,大手握着他的腰用力收紧,半是哄劝半是威胁地沉下声音:“行了,别动,就不能让我好好看看你吗。”
慕朝雪毫不怀疑那双手能直接将他的腰掐断,瞬间老实下来,脸上迷茫又害怕,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离厄皱起了眉头,像是要发怒的先兆。
慕朝雪顿时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假如自己真是被认错的,那么下一步残忍血腥的妖皇肯定就会直接杀了他,免得占地方。
虽说现在这宫殿一看就是四方宗的资产,但看妖族做派,早已将它当做自家地盘。
离厄忽然盯着他的脸笑起来,“生得这般漂亮,却又这么笨,就不怕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慕朝雪从这头恶蛟嘴里听出轻浮的意味,再加上这样的姿势,他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将他带回来,似乎并非是出于曾经相识的缘故,而是将他当做某种充满淫邪意味的小玩意儿,如同先前那些围攻师姐的妖族嘴里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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