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又下降了一百米。
距离悬崖下的水底, 预计还有两百米左右。
水压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周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照见亮光。
甚至，连古怪的感应都没有出现。
方栩予不太放心, 又一次把鱼头凑近了后背, 查看唐泽的情况。
唐泽这时候已经摊成了薄薄的一大片，几乎把半块龟壳都覆满了。
他看起来和黑色的水融为一体，身体却随着呼吸不断闪着绿色的荧光，仿佛瑰丽的深海生物。
像个小水母。
方栩予想道。
真可爱。
龟背上, 唐泽为了对抗水压, 正极力把自己摊成一片。
虽然硬化功能也能扛住压力, 但是身体会被限制得近乎无法动弹。相比起来，软化虽然主动性差一点, 至少还能保证在水里活动。
只不过和气化功能意义，心脏内的结晶也无法实现完全软化。
现在它就像蚌肉中的一粒沙, 突兀地卡在软化后的身体里, 硌得唐泽难受。
然而他抬起头，却看到好几排鱼眼睛齐刷刷地立在他头顶不远的位置, 里面全是^^。
“……”
不知道方栩予在想什么, 但是这些眼睛全都亮着红光，倒是挺诡异的。
“下方有水流冲击。”
方栩予突然说道。
“是从下往上的。”
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
在这么深的水底，如果突然出现从下往上喷涌的水流, 说明要么有异常的洋流或者人工发射体, 要么就是地面有裂缝, 让地底的什么东西喷出来了。
放在现在的情境里, 喷涌出来的可能是——埋藏在地下深处的红色能量。
“正在测算异常水流的信息。”
黑木玲说道。
“方队长, 先避开。”
方栩予应了一声，玄武便摇摇摆摆地偏了一下方向, 避开了水流的冲击。
但很快，他就无法完全避开了。
“悬崖”水域只占整个湖泊的一小部分，宽度也不过五六十米，对于本身就很庞大的玄武来说，也就是勉强还能伸展开活动的程度。
随着下潜的深度增加，这片水域就成了一个狭长的牢笼，左右都是碰壁。
下方的异常水流开始不断增加，来源、角度都不同，玄武几乎避无可避。
“根据玄武传来的数据分析，这些水流里除了微量的红色能量，暂时没有发现和周围的水相异的成分。”
“下方或许是有很多空腔，因为气体不断释放才造成了这种现象。”
“气体释放？”
“出现大量气体的成因有很多，比如生物的呼吸作用，或者尸体分解……当然也可能是其他非生物的原因。”
“知道了。”
玄武更加小心地下潜，在距离底部一百三十米的时候，面板上出现了异常扫描提示。
【下方出现不明物体，请注意避让！】
画面中，几乎整个底部都被黑压压的影子填满了。
玄武停了下来。
“该死，除了水，下面那东西也有隔绝功能……只有在三十米范围内才能够扫描出详情。”
岳洪晨骂了一句。
“真是古怪！”
“别担心，目前为止不是还没发现红色能量的痕迹么。”
方栩予说道。
“我再凑近点看看。”
说起来，更奇怪的反而是红色能量始终没有出现。
唐泽想道。
湖底突然出现断崖，他本来以为这边可能会有更多的矿石和异变物，可是居然已经到了这个深度，都没有半点痕迹。
难道……
唐泽突然想到了什么，呼吸一窒。
他身上的绿光突然频繁地闪烁起来，像是被激活的星空。
“下方可能是掩埋红色能量的东西！”
他喊道。
“队长小心，千万别撞开！”
方栩予应了一声。
红色能量不可能无故消失在悬崖下面，它一直没有痕迹，恐怕就是被小心地掩盖了。
如果下方连绵的不明黑影、这么深的水都是为了隔离的话，只能说明，这下方的红色能量特别强。
或许是开采口，又或许……是提纯处？
玄武在方栩予的操控下，谨慎地停在了黑影上方几米的位置。
【图像处理中…】
【等待分析结果】
几秒钟后，下方三十米的扫描结果出现了。
“这是……？”
下方的黑影应该是人造建筑，但出乎意料的是，它的建造并没有太多章法，像是简单地堆叠倾倒出来。
但进一步复原分析，就会发现它原本应该是一整套功能完备的设施。
“看起来像是在原址上炸毁了。”
岳洪晨说道。
“炸毁？那这里该不会是……”
玄武的蛇颈往下方的废墟凑近过去，左右探看了一番。
“如果是这个位置，那大概是五色石的建筑吧。”
唐泽最后得出了结论。
“看起来，也是炸毁不久。”
“这是他们的试验场建筑？还是其中一个基地？”
方栩予问道。
“总不可能是大本营吧？”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看起来，下方这些建筑在被炸毁之前，应该也是耗费了很大的心血建成的。
它所使用的材料拥有很好的防护能力，或许比A区的建筑还要好。
他们竟然能弄到这么优越的建材，又能如此轻易地毁掉么？
“这下面一百米都是废墟层？”
方栩予问道。
“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吧，要不要刨开点看看？”
玄武能够感应的深度有三十米，这意味着即便往下挖掘，也能提前三十米作出预警。
但这个操作也有风险：如果底下真的还有东西，在隔离层的减少之后，就有可能无法起到很好的隔绝效果。
而这样一来，现在被压着的未知就有可能释放出来。
这个决定，或许只有唐泽能做。
唐泽俯在玄武背上，许久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他打开了和方栩予单独交流的通道。
“其实现在还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他说道。
“我下去。”
下方的建筑层并非完全封闭，而是藏着各种各样的缝隙，这对于可以身体软化的唐泽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他下去探查，还可以避免隔离层被挖开的风险，只不过……
“我不会潜到三十米以下的。”
唐泽说道。
“在这个范围内……队长能够看到我的不是吗？”
方栩予沉默了好几分钟。
就在唐泽以为方栩予恐怕不会答应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嗯。”
唐泽有些错愕。
“……队长？”
“你去吧，我守着你。”
方栩予的声音听着不像是生气时说的反话，反倒很平静。
唐泽犹豫了片刻。
“那我……去了。”
“嗯。”
“我在这里。”
唐泽没再说什么。
几秒钟后，玄武背上那片翼膜一样的东西腾地脱离开来，在水中漂荡着，潜入了堆叠的黑影中。
***
“屋顶、墙壁……这边好像是设备。”
唐泽喃喃念道。
“还真是全炸了。”
看起来，五色石炸得很紧急，这和他们对实验突然失败的预测相符。
实验的结果一定是大大超出了五色石的可控范围，才会让他最终选择了这一步。
和之前两个试验场的情况不同，这里可是在还没取得任何结果的时候就被迫毁灭了。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不完全是一个坏消息。
这个试验场投入的时间和资源都很大，又是被迫放弃的，这样一来，五色石应该没法在短期内再弄出一个相当的场地来。
那他们要追赶上五色石的研究，并不会太困难。
唐泽继续在瓦砾中穿行着。
因为在四百米深、比重极大的特殊水下，这些瓦砾间的缝隙实际上也被压缩得很小了。
而且越往下，这种穿行明显也变得艰难起来。或许不用他遵循“不潜过三十米”的承诺，就要被迫停下来了。
“等等，这是……”
唐泽突然瞥见旁边的废石之间夹了一个什么柔软的东西，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一枚纸片。
或许是因为这水也特殊的原因，纸片竟然还保持了原样，上面的字迹甚至还能够辨认。
“是五色石的实验数据！”
数据的发现让研究员都振奋了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实验数据”之类的记录更令人兴奋的了。
唐泽现在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什么资料室，在那枚纸片的旁边，还发现了很多类似的东西。
他就这么追着纸片一路往下，很快就到了三十米线的位置。
再往下，方栩予就没法监控他的情况了。
唐泽停了下来，有些犹豫。
记录上的数据已经传了回去，但是对于这么大型的实验，数据肯定不止那些。
下方还有七十米深，说不定都埋着什么东西。
犹豫间，他突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道奇怪的影子。
那个角落完全是背光的，看起来异常黑暗。
但就在那个地方，却隐隐透出了蓝色的微光。
唐泽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角落里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那是两块厚厚的隔离墙碎片，倒塌的时候相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夹角空间。
在那个空间里，夹了小半块完整的脑袋。
它像是被从一个人身上快速地切下的，总体保留了完整，连原本的骨骼走向、肤色、头发……都依然可辨。
是哪个倒霉的研究员。
唐泽想道。
他原本可以直接离开，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又凑近了一点。
面孔的正面，一只睁大了的、鲜活的蓝色眼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
见唐泽突然没了动静和回音，方栩予有些着急起来。
“唐泽，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唐泽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分钟后，他的声音才传到了其他人耳中。
“这里应该是五色石的核心基地。”
“……我发现了萨珐尔。”
第242章 崩塌
唐泽用了一段时间消化这件事。
事实上, 这片废墟的超强隔绝性、还有其中散落的大量资料，无一不在表明这绝非普通的场所。
可直到萨珐尔的出现，唐泽才知道, 这次的危机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五色石并不是没来得及处理完就仓皇撤离, 而是恰恰相反，他们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去补救。
他们把自己全都搭上了。
湖泊中深度只有九十米的部分，是最初的试验场，而这片“悬崖下的地带”原本应该是在“岸上”。
他们把大本营地下彻底炸毁, 让所有建筑和里面的人都来填补这个巨大的缺口, 才让红色能量没有进一步扩散。
他们在进行这项激进实验的时候……想过代价会如此之大吗？
唐泽摇了摇头, 转身打算离开。
身后的水却突然波动了一下，一个声音遥远地传进了它的脑海里。
“唐泽……”
唐泽一愣。
那个声音像是遥远海妖的呼唤, 从虚空中飘飘渺渺地荡过来，听不出是谁。
但他分明知道, 这个声音来自何处。
“神明……我知道你是……”
“得救……未来……”
唐泽回过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阴暗夹缝里的那只蓝色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可是你分明连大脑都已经被削掉了。
唐泽想道。
是心有不甘吗, 萨珐尔？
他在心里快速回忆了一下和萨珐尔短暂的交集, 虽然并不算愉快，但现在回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
过去的厌恶、怨恨, 似乎也早就消散了。
萨珐尔眼中那异样的癫狂, 也再不会出现。
最终的结局, 是他和自己的组织、过往的同伴都变成了废墟, 而他像是废墟中被打碎的艺术品, 只留下了一个残缺的面容碎片，让人猜测曾经的辉煌。
唐泽摇了摇头, 还是离开了。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后，那只瞪大的眼睛突然变成了半闭着的状态。
……似乎是了结了心中最后一桩执念。
“唐泽，你回来吗？”
方栩予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唐泽回过神来，看向了黑黢黢的水下废墟。
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更重要的是，应该还有很多实验数据。
那或许是五色石多年来的积累，即便不研究红色能量，也是很宝贵的资料。
“队长，我……”
“……！”
心脏突然抽痛起来。
唐泽的思维因为疼痛空白了两秒，反应过来之后，他感觉心脏里的那颗结晶似乎更大了一点。
一股灼热感从结晶处传来，它躁动着，发出耀眼的红光，仿佛很快就要从他的身体跳脱出来。
与此同时，一种强大的感应正从水底深处袭来。
瓦砾堆感受到了来自下方的压力，和上方的水压一起，把空隙压得水泄不通。
唐泽几乎丧失了力气，只能不断被压缩进越来越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队长……”
“哗——”
上方的压力陡然消失，三十米深的瓦砾似乎顷刻间就消失了。
几片巨大的鳍横扫下来，把他上方漂浮着的碎块拨开，紧接着，一个鱼头从碎片中间穿了出来，把摊成薄片的唐泽拱到了头顶上。
“躲好！”
鱼头把唐泽重新放回宽阔的背上，接着便往水底深处扎下去。
在它离开前，唐泽看到那几十双眼睛都亮起了强烈的红光，散发出截然不同的侵略性和威慑。
下一秒，玄武强烈地震动了起来。
“……”
唐泽痛得有些迷糊，现在这个形态似乎比正常状态还要难受些，心里的那颗石头烧得滚烫，好像要把他烧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轻曼的白雾飘了过来，把唐泽包裹在里面。
灼热一点点淡去，虽然还没完全消失，却足以让他喘气和思考了。
唐泽振奋了一下精神，慢慢蠕动着，往龟壳的边缘探出一点去。
这龟壳上下的厚度足有几十米，在狭长的水域里一停，几乎能把下面的一切都盖住。
唐泽只能看到时强时弱的红光，还有不时传来的强烈震动，努力猜测下面正在发生什么惨烈的大战。
他不知道方栩予现在是不是能应付过来，或许是突然爆发的红色能量太强烈，所有联络信号都受到了影响。
可是当他想要悄无声息地滑出去看看时，龟壳就会适时地倾斜一下，让他又原样滑回去。
“安心待着，唐泽。”
方栩予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你在这里，我不会有事。”
唐泽愣了愣，最后还是选择退回去，安稳地呆在龟背上。
他知道，方栩予要做他的盾甲。
他会拼尽全力守住他。
“我等你，队长。”
水流越来越动荡起来，周围也似乎越来越灼热。
不知是因为水流的影响，还是身体的消耗，唐泽感觉越来越疲倦。
他迷迷糊糊地随波晃动着，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留在原地。可是等他稍微清醒一点，就会发现动荡都是在别处。
至少他身下的这一片区域，永远安稳、坚固，始终保护着他。
还没……结束么……
唐泽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似乎比以往经历的任何战斗都要长。
玄武的动作慢了下来，有时候要间隔十几秒，才会传来强烈的震动。
可是周围的水流却越来越湍急，也越来越明亮。黑色的水早已光亮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队……队长……”
恍惚间，一道从未见过的耀眼白光照亮了唐泽的全部视野。
他听到了无数泡沫破裂的声音，而水流突然开始猛烈地冲刷他的身体——不是从下方，而是上方。
湖泊……塌陷了？
“唐泽——”
……
***
【滴滴——】
【检测到伤员苏醒……】
【……正在测量……】
唐泽睁开了双眼。
熟悉的灯光，熟悉的舱门，熟悉的环境噪音。
就像过去每一次醒来时一样。
【各项体征正常，符合出舱条件】
舱门发出了解锁的提示音。
唐泽坐了起来，感觉自己的体力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蓝色的修复液正在凝成胶体，一颗颗从他指尖漏下去。
“首席，你醒了。”
菲诺的声音传了过来。
唐泽茫然地抬起头去，四处张望了一下。
迅速聚集过来的是他的研究员们，而他此时最想见的人……却看不见他的影子。
唐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方队长在另一个修复舱里。”
黑木玲赶紧说道。
“他还没有醒，但是状态稳定，只是需要时间。”
唐泽点了点头。
他用了一分钟恢复自己全部的感觉的身体控制，这才缓缓从舱里爬出来。
近乎麻木了……这是泡了多久？
他看了看自己发白的指尖，有些出神。
方栩予所在的修复舱离唐泽不远，透过半透明的舱盖，可以看到熟悉的面容。
苍白的、安详的，和他清醒时的状态相比，有些过于平静了。
上一次唐泽看到方栩予这副模样，还是他刚从A区被戴蒙“丢”出来的时候。
而现在，方栩予的皮肤上也依然可见那些碎裂的纹路，在修复液中显现出淡淡的蓝色。
唐泽忍不住伸出手去。
他没有触到方栩予的面容，而是触发了修复舱表面的面板。
各种体征亮了起来，看起来一切平稳——平稳得有些死气沉沉。
唐泽收回了手。
他也只能等着他慢慢醒来了。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
唐泽问道。
他发现距离进入湖泊的日子，已经过了五天。
“水下确实有休眠的异变物，它突然被唤醒了，就从瓦砾堆里杀了出来。”
岳洪晨回答道。
“那个异变物比玄武还大几倍，而且似乎并非是单一生物体的异变。后来我们发现，悬崖底下有大量的人体紧密堆叠，应该都是一下子被掩埋的，完整度和密度都很高。”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被红色能量诱发了集体异变。”
“集体……异变？”
唐泽重复着这个有些遥远的词，心里突然一惊。
毫无疑问，那天冲出来的东西，一定比蝎尾鹿对阵的巨怪麻烦百倍。
方栩予……就这么一个人扛下来了？
“那天的战斗持续了很久，集体异变物却好像怎么打都不受影响。”
“后来我们发现，那是因为它盘踞的地方有地缝，红色能量持续不断地溢出来，等于它的能量用之不竭。”
岳洪晨继续说道。
“我们的玄武也能吸收红色能量，但那东西就站在洞口，能量还没散出来就先被它用了。”
“到后来，方队长的体力就开始不支了。”
唐泽愣愣地看向了那个修复舱。
“……后来呢？”
“后来是首席先爆发了。”
“……我？”
“嗯，或许你那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只是潜意识里引起了爆发。”
“你体内的结晶突然吸取了大量能量，集体异变物瞬间衰弱了几秒。”
“趁着这个间隙，方队长直接冲下去咬住了它的心脏。”
“这样啊。”
唐泽低头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醒来之后心脏处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连疼痛都消失了。
现在他才发现，最大的异常就是他的心脏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
好像全然麻木了。
“嗯，首席体内的结晶在能量爆发之后快速增长了几倍，现在已经达到了心脏体积的60%。”
“如果它继续扩散，实际上会影响正常的身体机能和其他能量的使用……”
唐泽手一顿。
“你们知道了？”
“咳，知道……红色能量的利用和其他能量无法兼容，只能互相侵蚀。”
“所以首席应该尽量避免和红色能量的接触，防止结晶进一步恶化。”
“方队长……也知道？”
“……知道。”
唐泽垂下了目光。
怪不得方栩予那时候会是那样的反应。
他知道阻止不了自己去做想做的事，所以选择假装一无所知，默默地守在自己身边。
真不知道该说是变聪明了还是……
大傻瓜。
“但今后不用担心了。”
黑木玲赶紧补充道。
“红色能量泄露的源头已经堵住了。它会深埋在地下，再也不被翻出来。”
“嗯？”
“玄武和那个异变物同归于尽了。等到异变物把内核的活性全部耗费掉，方队长就带着玄武往上浮，然后在能量再次泄露前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引爆了玄武的自毁系统，水底再次塌陷，远处河流里没引完的水全部倒灌了进去。”
“最后，玄武、异变物还有水底那些东西全都在压力下被卷到了下面，死死把洞口堵住。裂缝也全都被河水填满，只要没有人去挖开，矿石就会完全被隔绝。”
“方队长……他带着首席拼命游了上来。”
“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但是一直紧紧抱着你……”
第243章 “世界的尽头”
唐泽沉默了许久。
“为什么他这次会修复这么长时间？”
听起来方栩予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应该只是体力透支。
可是过往这种情况，他只要睡一觉或者泡半天就好了呀。
“方队长为了缓解结晶带来的痛苦，似乎往首席身上倾注了很多能量。”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 结晶的扩散速度大大减缓了。这几天菲诺也保持了监控, 发现正常状态下的侵蚀基本停止了。”
“……”
他最后感觉到的白光，是因为方栩予一直在用精神能量帮自己缓解吗？
唐泽想道。
在那种情况下，还做这种危险的事，真的是……
“首席不用太担心, 方队长的状况比之前那次好些。”
菲诺说道。
“他会恢复的。”
唐泽回过神来, 意识到菲诺说的“之前那次”指的是他从A区过来的时候。
“嗯……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在这里看看这些天的报告, 你们忙去吧，不用管我。”
研究员们交换了一下眼色, 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
“事实上我们还发现了一些……痕迹。”
黑木玲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河水倒灌之后，周围的水位线都降低了很多。在湖泊的附近, 我们发现了一块原本被淹没的陆地。”
“那边有一些五色石残留的设备和记录, 可能是少部分人逃离的时候留下的。”
“其中还有这个——”
她说着，抬手指向了另一个舱室。
唐泽顺着看了过去。
那个舱室也是承担医疗功能的, 黑木玲指着那里, 应该是发现了人吧？
可是为什么没有启动治疗呢？
唐泽疑惑地走了过去。
等他看到舱室里的面孔，不由得吃了一惊。
“……陆苾？！”
“她是在‘退潮’的时候出现的，当时周围还有不少物品其他人体组织, 都损毁严重, 只有她丝毫没受影响。”
黑木玲说道。
“开始我们还觉得奇怪, 检查过后才知道她几乎全身都是义体。”
“不过她的大脑是真的, 现在已经无法使用了。”
如果是这样, 那确实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唐泽想道。
“带回来之后，我们发现她嘴里塞了东西, 是纸质资料。”
“扫描发现她肚子里还有一些……我们已经全部取出来复原了，都是比较核心的东西。”
唐泽点点头：“我知道了。”
黑木玲没再说什么，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
唐泽开始查看这些天他们收集和分析的成果。
因为陆苾的缘故，五色石的许多资料得以保存下来，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最后选择吞下的不是过往研究的核心数据，而是五色石的历史。
唐泽静静地翻阅着，心里渐渐泛起了波澜。
这是一部漫长、曲折的岁月史书，记载了成员们是如何在失忆和极端恶劣的环境中研究时间，又如何从生物密码中抽丝剥茧地发现“预言”，然后一代代为之奋斗的故事。
MIS的控制、白芷的密码、戴蒙的利用或许是对五色石开的最大的玩笑。
这些坚定地相信“造物主神话”的人，耗费了无数人的时间和生命去寻找和渴求那个答案。一直到覆灭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自己走在通往美好未来的路上。
和印象不同，在戴蒙加入之前，五色石的大部分实验都来自于科学家本人的献身。在环境逐步恶劣、实验升级的初期，他们也曾为之心痛。
五色石的一派曾经强烈反对招募研究员以外的实验体，尤其反对直接针对人体的实验。这一派别的人最后全部死在了试验场。
后来，戴蒙在决定加入五色石后对成员实施了记忆清理，抹去了过往这些“不利”的记忆。
MIS的计划投入现实后，五色石对新成员的吸收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戴蒙的理念。
加上“实验材料”和场地大大拓展，实验开始走向极端和失控。
组织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以“神话预言”为基础的目标。
五色石坚定地认为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的唯一路径，就是造出那个无所不能的神。
可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连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他们毕生的理想、奉献、癫狂，不过是被玩弄的产物。
唐泽的目光暗了暗。
他还记得萨珐尔看他的眼神，同样的眼神，在陆苾、甚至戴蒙身上也都出现过。
他们觉得唐泽是那个可以成为“神”的人，因为他的出现，未来就会改变。
“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唐泽喃喃念道。
同样身为科研人员，他又何尝不是“五色石”一样的存在？
他曾经费尽心思研究的东西造就了现在的他，算是“得偿所愿”。可是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也不会结束。
“这……不是答案。”
唐泽呆呆地坐了许久，才把面板关上。
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目光。
方栩予已经醒了，一直默默地坐在舱盖上看着他。
唐泽的眼睛亮了起来，迷惘一扫而空。
“队长！”
方栩予对他笑了笑，起身朝他走来。
“看你看得很投入，没敢打断你。”
方栩予把唐泽揽进怀里，低头亲吻他的耳尖。
“看到什么了？”
唐泽沉默了一阵，最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
“……五色石留下了一些资料，和我们现有的东西比对，可以整理出相对完善的一套理论。”
“那你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唐泽发出了复杂的笑声。
“改造人的理论……真的有必要吗？”
污染是假的，末日是假的，当前提都错了的时候，过程和结论还有意义吗？
方栩予也跟着沉默了，最后发出了同样的笑声。
“也是。”
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站了一会。
“那我们之后做什么呢？”
方栩予轻声问道。
“红色能量的问题解决了，异变物和污染不需要害怕了，聚集区的纷争也早就离我们远去了。”
“还要……继续走吗？”
唐泽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方栩予。
从方栩予的目光中，唐泽明白过来：他虽然提出了一个疑问，实际上却早就有了答案。
而这个答案，和他心里想的一样。
于是他点点头：“嗯。”
方栩予笑了笑，抬手摩挲了一下他的眼尾。
“去哪里？”
“大峡谷。”
方栩予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回答。
“好。”
“之后……”
“嗯？”
“我们要回到地面上吗？”
方栩予的手指停住了。
许久之后，他捧起唐泽的脸亲吻了一下。
“你去哪，我就去哪。”
***-
半个月后 -
“第三个坐标，是五色石解码出来的‘世界尽头’。”
唐泽说道。
“他们从未到过那个尽头。”
“预言里说，他们必须带着‘神明’到那里，留下种子，未来才会改变。”
他们已经探明坐标的位置的确有一道深入地下的峡谷，只不过除了地势极深，并没有发现别的痕迹。
唐泽认为，那里或许也有某种密码，只有特定的人到了才会开启。
“‘种子’？那会是什么地方？”
岳洪晨问道。
“该不会是一个巨大的泥潭吧？”
唐泽摇了摇头。
“那个地方的存在，舰队和MIS应该也部分知情。”
“方队长在地下的任务就是……毁掉那里面的东西。”
岳洪晨的表情一僵。
他虽然知道舰队的目的，但并不知道任务地和五色石留下的坐标是同一个地方。
而且如果舰队希望毁掉……不就和研究室的目标冲突了么？
他没有再开口，表情肉眼可见地纠结起来。
唐泽把这副表情尽收眼底，眼睛微微弯了弯。
“最后要做什么，等到了之后看过再说。”
“……出发吧。”
话音刚落，他脚下的异变物就启动了。
野外的异变物几乎被红色能量消耗殆尽，即便还有残余的，对他们现在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于是在方栩予的强烈要求下，唐泽给他制作了一款威风又轻便的“坐骑”——按照老虎的样式。
这只“虎”是由一条三米长的小型异变蜥做主体，加上实验室诱导出的肌肉和上皮组织构成的。
它的关节处覆盖的是钢板一样的盔甲，其余部分则是由密布的鳞片构成，头顶还配了蝎尾鹿的那种犄角。
与其说是虎，不如说更像麒麟。
方栩予对这种变形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甚至有点过于满意。
“这跑起来真得劲！”
他兴奋地喊道。
“唐泽，到我身边来！”
唐泽应了一声，身体随之气化，钻进了麒麟虎体内。
“准备好了，给你看看——”
方栩予不知道操作了什么，麒麟虎突然腾空而起。
唐泽感到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甚至有些失重感，下意识地抓紧了方栩予的手臂。
“你看，这跳得多高！这滞空感！”
“像飞起来了一样，是不是？”
唐泽被他搂进怀里，兴奋地晃来晃去。
如果没有MIS从中作梗，如果母星没有大乱……或许舰队早就顺利起航了吧？
看着方栩予的眼神，唐泽心想道。
他一定会很享受驾驶战机的感觉吧？
麒麟虎就这样一蹦一蹦的，很快就绕过了变成湖泊的森林，穿过干涸的河道，把开运输车的其他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它终于站在了传说中的“世界尽头”旁边。
“唐泽，准备好了吗？”
方栩予问道。
“嗯。”
“那抓紧我。”他说道。
“跳了哦！”
麒麟虎最后一跃，跳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第244章 “种子”
【大峡谷底部】
“这不就是些洞穴吗？”
方栩予望着下方说道。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大峡谷底部, 把麒麟虎停靠在一边。
眼前的景象，他们丝毫没有预料到。
大峡谷就像是地底的一道伤疤，宽度有几十公里, 两端的延伸更是看不到头, 径直把他们熟悉的“野外”和远处的未知隔离开。
跳进去之后，悬崖则是一路陡峭。
麒麟虎在崖壁上半跑半落了十几分钟，才终于落到谷底。
峡谷的构造，则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随着下落, 空间范围一点点缩小, 到底部的时候, 就只剩下百米见方的一小块空地。
而这块空地上，却分布着几十个直径各不相同的圆形洞穴, 下面黑黢黢的，连光都照不出有什么。
每个洞穴的直径不超过一米, 麒麟虎的腿都进不去, 就算人下去也只是勉强能活动开。
而里面会藏着什么东西……也不得而知。
方栩予在地上逛了半天，愣是连一块石头都没有找到。
他想了想, 从麒麟虎身上用力揪下一块鳞片, 拿在手里。
麒麟虎的背弓了起来，发出委屈的声音。
方栩予没有理会，找了一个洞穴, 把鳞片丢了进去。
“……”
“怎么没响？”
洞穴底部并没有传来鳞片落地的声音。
要么是因为这个洞穴实在太深了, 深到落地的声音都传不上来；要么, 就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把鳞片“吞噬”了。
方栩予看了唐泽一眼, 然后回到麒麟虎身边, 一口气拔了一排鳞片。
麒麟虎：QAQ
“材料”收集完毕，方栩予就开始对着每一个洞穴往下投。
结果无一例外, 全都是投进去就没响了。
“有点古怪。”
他皱着眉头说道。
唐泽始终站在一边，抬头望着天空。
“队长。”
他突然说道。
“你觉不觉得从这里看上去，峡谷的边缘看起来很像眼睛？”
方栩予一愣，随即跟着看了上去。
“这么一说还真是。”
方栩予看着，突然恍然大悟。
“那这些圆形的洞穴……难道是眼珠？！”
“我觉得是。”
“所以我们要找的，是正好能卡在中间和峡谷吻合的那个‘眼珠’。”
方栩予说着，一边凑在洞穴旁边比对起来。
过了一会，他苦着脸爬了起来。
“在地上看着不准，还是要跳进去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可要是跳错了，不会出问题吧？”
“我可以气化之后下去看看。”
“那可不行！”
方栩予一把抓住了唐泽的手臂。
“只能我去！要是错了还能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唐泽有些无奈。
“要是下面有几百米深，你还打算上来吗？”
“……”
“那也不行！要不就等他们下来，找点探测器下去！”
“之前不是用无人机和红蝠都试过了吗？连悬崖底都降不下来。”
“那也要我先去。”
方栩予坚持道。
“我可以撑着洞口慢慢下去，有什么问题我逃得出来。”
“……好吧。”
唐泽抬手往前方一指。
“我觉得是那个洞。”
“那我去了，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没等唐泽再说什么，方栩予已经跑到了他指的洞口边上。
然后他坐了下来，小心地伸进一条腿去。
什么反应都没有。
方栩予的表情却有些异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没有危险的感觉。
他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又伸进一条腿去。
“有东西。”
他说道。
“像是之前那个存储器里的……精神世界。”
唐泽眼睛一亮。
“这个谷底有种精心布置成‘天然’的感觉，和新研究室那几座山很像。”
“说不定也是白芷的手笔。”
如果这里和白芷有关，那使用和存储器相同的识别方式就是很有可能的。
方栩予点了点头：“确实很像。”
说完，他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
跳进去的那一刻，洞穴瞬间明亮了起来。
像是被激起波澜似的，无数的光点在瞬间喷发出来，俨然绚烂的烟火。
等到烟火片慢慢平息，那些光点才渐渐显示出秩序。
一串、两串、三串……
整齐的光串密密麻麻地悬挂满了整个空间，每个光点都在以各自的规律闪烁着。
许久之后，方栩予才依稀感觉出了什么。
“数据……计算机？”
说话间，垂直的光串突然晃动起来，沿着某一个方向形成了可视化的“波”。
在波的中间，唐泽缓缓走了出来。
“我见过很相似的东西。”
唐泽说道。
“人面蛛、意识、类大脑……”
他沉默了一阵。
方栩予拉起了他的手，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想到什么了吗？”
“或许我明白系统是怎么突然变成现实的，我们又是怎么变成现实的。”
“靠的就是记录数据和复制。”
“嗯？”
唐泽笑了笑。
“其实很简单：原本的系统里，世界上所有的物质和我们这些参与者的存在，都是通过模拟信号实现的。”
“那么只要记录下这些原始数据，再用另一种载体复制出来就行了。”
“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生物信号。”
“生物……信号？”
“对。我们现在看见的这些，就是特殊的信号。它可以把思维数据可视化，而我们可以凭借‘精神能量’这种特殊的读取方式，看到其中残留的思维片段。”
“人的记忆通过这种信号得以在体外重现，被自己以外的人解读……而这仅仅是生物信号的其中一个侧面。”
唐泽说着顿了顿。
“我们现在所实现的‘能量利用’，包括我的身体在可以在亚细胞层面分解聚合，却受到统一意志的管辖……这些都是在特殊生物载体上才能实现的。”
“换句话说，我们在从系统投入现实的时候，就已经实现了集体的死亡和重生。”
“现在的我们看起来和过去的人类没有太大区别，但在更细致的层面，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方栩予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茫然。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从系统到现实的过程中，无痛完成了原本身体的分解，然后又用另一种粒子1:1复制了出来？”
唐泽点点头。
“现在的我们，既不是原本的人类，也不是计算机数据，而是第三种……全新的存在。”
“过去人们总探讨硅基生物的可能性，事实上，能够组成生物的不只是碳基和硅基。”
“可是把我们变成第三种存在，有什么意义吗？”
“有。”
“这意味着我们和原本的碳基生物并不使用同样的资源——我们不需要阳光、水和食物也能存活。”
“没有资源的争夺，就意味着没有生死存亡的竞争，等于说……单独开辟了一个赛道。”
如果真的实现了这一点，那就意味着人类可以完全被改造成另一类生物。
这种新的生物不需要和宇宙中现有物种竞争资源，就好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可以各自安好。
那么，所谓的入侵者危机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倒真是一个不错的解法。
唐泽心想。
只是似乎……还是无法实现。
方栩予捏了捏他的手。
“可是你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
唐泽应了一声。
“抛开别的不说，能够实现这样的转化，其中肯定有很复杂的过程，远远超过我所了解的科技水平，不像是现在的人类能做到的。”
“我倾向于它的诞生……只是偶然。”
“偶然？”
“姚为民发现的神秘粒子……或许是它造成的这一切。”
“但人类事实上并不知道怎么利用这个东西，就好像一只猴子得到了核武器……它未必能成为我们的武器，反而可能让我们自取灭亡。”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只有等到驾驭它的人出现，上帝粒子才应该为人所知。」
「在那之前，所有关于它的痕迹，都应该被埋葬。」
一个亲切又坚定的女声响了起来。
眼前的光串波动起来，变成了柔和的暖黄色，配上洞穴里回荡着的声音，竟然有一种神性。
“您是……白芷？”
「现在和你对话的只是一些程序，或者说是意识碎片。」
「当有人发现我留的东西时，我或许已经死去很久了。」
「但我很高兴，这时候还有人类活着。」
女声说着顿了顿。
「世界怎么样了？」
“……”
“现在距离您生活的时代才过去不到一百年。危机没有结束，而世界似乎更加黑暗了。”
眼前的光暗了暗。
「真是遗憾，但也并不出乎意料。」
「不过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如果来得及……会好起来的。」
虽然可能是句套话，但她的这句“会好起来的”还是给了两人安慰。
“那您让我们到这里来，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或者让我们做什么吗？”
方栩予问道。
「能够来到这里，说明预言中的“神明”已经出现了。」
方栩予赶紧把唐泽往前推了推。
“他就是！”
「没有想到，真的能实现。」
女声似乎有些欣慰。
「那请你上前来吧。我会给你做一个全身扫描，记录下你在原子层面的全部构成。」
唐泽朝方栩予看了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别担心，我在这里。”
唐泽笑了笑，走上前去。
周围的光点突然又散乱了起来，像是飞舞的萤火虫，一下子把唐泽全身都包裹了进去。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那些淡黄色的光变成了淡绿色，突然又四散开来。
唐泽的身影重新出现了，方栩予快步走上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四散的绿色光点盘踞起来，最后在他们面前凝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光球。
“这就是……？”
「这是“种子”。」
「你的成功实现的身体重组已经被全部记下，只要将这个数据往所有人体内栽培，就会迅速扩散开来。」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实现和你一样的能力。」
唐泽手指一缩。
“把种子种下去，就会开花结果。可是人类……”
他咬紧了嘴唇。
「一旦种子种下去，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和你一样的能力。」
女声又重复了一遍。
「你并不需要现在种下种子。它只是保存在了我这里。」
「你们可以离开，未来或许还有人能找到这里。到时候，会有人种下的。」
唐泽缓缓摇了摇头。
“可我要是永远都不希望它被种下呢？”
女声笑了，笑声却出乎意料地安抚人心。
「那你可以选择毁掉它。」
唐泽一怔。
「通往生存的路不只有一条，或许我们能找到更好的方式，在这个宇宙中活下去。」
「即便我们面临的是毁灭，也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姿态死去。」
“……我能提其他人作出选择吗？”
「这取决于在你心目中，“人”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过往的种种经历突然浮现在唐泽眼前。
淤泥般的人体组织，鲜红的花朵，尖利的咆哮，死虫一样的防护服……
活下去，以任何形态……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呀？
……
唐泽的眼前似乎突然就黑了过去。
绿色的“种子”不见了，光不见了，只有黑暗和那些痛苦的喊叫。
穆之铭、珀尔、萨珐尔……他们的面孔变成了各异的死状，一一闪过他的眼前。
他的身体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
一阵温度却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
温暖的、明亮的，和这个阴暗的世界格格不入。
“队长。”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够撑过无数个黑暗冰冷的日子，就是因为他见过光明。
毫无弱点、没有温度的东西……才真正无法存活。
方栩予抱紧了他，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耳边。
“不用担心，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在这里。”
唐泽笑了笑，伸手覆上身旁滚烫的面颊。
“我决定好了。”
他说道。
“舰队在这不是也有任务么？”
“现在……执行吧。”
第245章 “你不属于这个时空吧？”
“轰——”
伴随着种子的毁灭, 整个洞穴都陷入了强烈的震动。
方栩予睁开眼，感觉自己飘进了某种虚无之中。
唐泽不在他的怀里。
“唐泽？”
他喊道。
没有回音。
这种虚无他已经见过很多次，在这样的地方, 他可以看到以精神形态呈现出的人类意识。
或许是因为这个洞穴一开始就是由白芷留下的生物信号构建的, 在种子被破坏后，这个系统也随之受到了损伤。
现在这片虚无之中，光点也变得稀疏而分散，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承载信息的功能了。
方栩予努力往前走去。
“……唐泽！”
他看到前方出现了熟悉的绿色, 顿时高兴起来, 加速朝那里奔过去。
唐泽在这种虚无中的分辨能力很弱, 只有在相距很近的时候才能看到他。这会他落了单，估计正无措呢。
他要赶紧过去, 抱住他，他就会安心……
就在这时, 周围的景象却陡然出现了变化。
无数散落的光点像是发现了目标, 纷纷从虚无的尽头集合而来，冲着唐泽的身体奔过去。
它们不是柔和的光串, 而是变成了无数支利箭, 把唐泽当成了靶心。
“唐泽！”
这是白芷对他们的惩罚么？因为决定毁掉种子？
可是毁掉种子的明明是他，要也应该冲着他来，为什么对着唐泽……
唐泽的身影被光箭淹没了, 方栩予却被冲撞得难以前进。
他顶住冲击, 努力地朝唐泽靠近过去。
光箭呈现出了发蓝的灰白色, 和唐泽具有生命力的绿色相比, 就像是一块褪色的抹布。
不对……那不是白芷！
方栩予反应了过来。
这里还有别的意识？怎么会……
“唐泽！”
唐泽的身体中间有一块变白了。那个意识侵入了唐泽的精神体, 还在一点点扩散。
它想取代唐泽！
方栩予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越靠近唐泽，那些光就越是尖利得像匕首。
方栩予的身体被割得伤痕累累, 可他浑然不觉。
“唐泽，唐泽！”
他终于把羸弱的绿色人影抱在了怀里，取代唐泽被千万只光箭刺穿。
下一秒，明亮的白色从他全身的伤□□发出去，把那诡异的意识驱散了。
“咚——”
两个人重重砸到了地上。
方栩予来不及起身，赶紧抱着怀里的人影，连滚带爬地远离了那个洞穴。
直到离开一段安全距离，他才停下动作，把怀里的人翻过来看。
唐泽看起来完好无损，精神却十分虚弱。
这种虚弱，让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透明。
“唐泽！唐泽！”
方栩予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怀里的人软软地动了一下，含糊地应了一声。
“没事，队……躺会。”
听起来像是刚刚睡醒，却还赖着不想起来。
“你别睡，唐泽，现在别睡！”
“看看我！”
浓烈的白雾从方栩予身上散发出来，把唐泽几乎裹成了一个茧。
等到白雾散去，唐泽终于睁开了眼睛，瞳孔慢慢从针形扩大到圆形。
“队长。”
他眨了眨眼睛，声音恢复了原样。
“他们下来了。”
方栩予愣了愣，随即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突兀的引擎声。
他回过头去，看到一辆运输车正小心翼翼地从崖壁上开下来。
“……”
“得让他们快点过来。”
唐泽说道。
“我怕拖太久就来不及了。”
方栩予心里有疑问，但看到唐泽这样子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就先把别的话咽了回去。
“要他们带什么？”
“陆苾。”
“？”
方栩予一头雾水，但还是把消息传了过去。
停下车后，几个人就抬着陆苾的身体下来了。
“首席。”
岳洪晨一脸疑惑。
“这是要……？”
唐泽指了指他们刚出了的那个洞口。
“丢下去。”
方栩予看看洞口，明白了唐泽的意思。
他对岳洪晨挥挥手，示意他照做。
很快，陆苾的身体就被抛了下去。
唐泽的力气慢慢恢复过来，攀着方栩予的身体坐直了一点。
“洞穴里可以算是一个生物载体的超级计算机，构成的则是一种全新的粒子。”
他说道。
“计算机里除了白芷的意识，还混了其他的东西……挺有侵略性的。”
“看出来了，第一次见到想霸占你身体的。”
方栩予撇了撇嘴。
很显然，那个没礼貌的意识希望得到一副身体，所以才想把唐泽的精神体挤占成自己的。
毕竟方栩予这个精神和身体上的双强人，想要打他的主意还是挺难的。
于是它瞄准了唐泽最薄弱的精神部分，打算趁虚而入。
而唐泽把陆苾抛下去，正是给了那个意识存放的空间。
陆苾的身体完好无损，唯独缺了意识，用来做“容器”正好。
想到这里，方栩予愤愤地“哼”了一声。
他倒要看看，一会跳上来的会是个什么意识，这么猖狂，可得好好教他做人！
大约过了几分钟，黑黢黢的洞口突然散发出一阵亮光。
几秒钟后，亮光消失了，洞口重归黑暗。
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死死抠住了地面。
“……”
方栩予迅速抱起唐泽又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他们明知道那是陆苾制作的义体，功能会比普通人体更强大，但以往陆苾行动，多少还是按着人类的运动规律来的。
现在“附身”在里面的这个却好像从来没做过人，四肢躯干抖被用得七零八落的，像个长了腿的蚯蚓，又像是断了腰的蚂蚱。
该不会被蜘蛛精附身了吧？
方栩予想道。
等各个关节都极度扭曲的“陆苾”从洞里爬出来之后，其他研究员也都齐刷刷往后退了几米。
要真是异变物还好……顶着这张面孔，实在是有点恐怖谷效应啊！
“陆苾”在洞穴边上躺了许久，突然像是恢复了精力，红色的眼睛“刷”地张大了。
下一秒，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和操作，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
“哦！原来人类身体是这么用的！”
她兴奋地喊道。
众人：“……”
会这么说，那她果然不是人了？！
究竟里面的是什么东西啊！
方栩予看向唐泽。
唐泽的目光倒是很平静，似乎对这个“东西”的判断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
不过，既然他选择把这东西的意识放出来，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东西吧？
方栩予想道。
可刚才分明都快把自己的身体给占了……哎，他的唐泽还是这么善良。
“陆苾”又做了一阵体操，似乎对这副身体的新鲜劲有些过去了，这才看向了唐泽。
“谢谢你啦！”
“不用谢我，我也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东西，或许我们可以达成合作。”
唐泽说道。
“你……就是‘她’吧？”
在唐泽说到“她”的时候，方栩予还以为他说的是白芷。
到了后来，他才知道唐泽说的这个“她”，在某种场合是特指。
——就是一个把母星系统攻击成筛子、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扩散到北塔星的超级病毒。
“她”在听到唐泽的话后，倒是很大度。
“行啊，看你人还可以，又有点能力的样子。”
她点点头。
“说吧，想要什么？”
这个态度把在场除了唐泽以外的人都激怒了。
不是人也就罢了，这种态度……这是对待人类首席研究员·伟大的神级异变物·善良柔弱的小绿萝的态度吗？
唐泽倒是没什么波澜。
“你有名字吗？”
“我叫木……嗯，应该是和木有关的呀。”
“她”自言自语着，低头思考了一阵。
下一秒，她爽快地抬起头来。
“叫我小木好了。”
看起来脑子不太清楚的样子。
方栩予心想。
就这？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超级病毒？
“咳，小木。”
唐泽继续说道。
“你是怎么诞生的？又是怎么过来的？这个地方还有什么秘密？”
小木瞪着眼睛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
“怎么诞生的，怎么过来的……不太记得了。”
“你们这些系统兼容性不太好，我在传播的过程里丢了好些数据。”
说完，她生气地跺了跺脚。
“烦死了！这落后的时代！”
众人：“……”
“不过，你要问这是什么地方，我倒是还记得一点。”
小木说道。
“这是莫比乌斯环的起点。”
“莫比乌斯环？”
方栩予皱了皱眉头。
“……起点？”
莫比乌斯环不是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也没有正面和反面的东西么？
“应该说，一开始是起点，连上以后就没有起点了。”
看见众人茫然的眼神，小木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你们拿个纸条试试不就知道了？起点就是把纸条粘起来的地方。”
众人：恍然大悟.jpg
但是这里和莫比乌斯环有什么关系？什么东西连起来了？什么东西没有终点？
一时间，不知道这个病毒是真的高深莫测还是在故弄玄虚。
“刚才接触到你的意识时，似乎感受到了一点。”
唐泽说道。
“你该不会……不是这个时空的东西吧？”
众人：……？？？！！！
“时空”这个词似乎引起了小木一些联想。
她又低头思索了一阵，终于成功地联系上了一些信息，高兴地抬起头来。
“你说得没错！”
“我不是来自这个时间，也不是来自这个空间。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时间和空间现在在哪里，因为这一切已经闭环了。”
“……原来如此。”
唐泽沉吟道。
“人类未来实现了时空旅行？”
听到这句话后……
黑木玲、菲诺：o.o！
方栩予、岳洪晨：O。O！！！
“时空旅行？和舰队有关吗？”
岳洪晨喊道。
“星际舰队？！”
“舰队……？”
“哦，我知道！我的记忆里有这段！”
小木高兴地说道。
“舰队里有很厉害的人，好像还是我培养的呢！他在北塔星……”
“额，现在好像还没出生。”
虽然根本不知道小木在说什么，但是方栩予和岳洪晨已经兴奋了起来。
舰队起航了，不但飞向了太空，还实现了时空旅行……这就够了！！！
在所有人都开始热情洋溢的时候，唐泽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以，入侵者危机解决了？”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小木的表情僵在脸上。
“我会出现在这里，应该就是没有解决吧。”
“因为没有解决，所以循环。等到在循环中找到了解法，这一切就会结束。”
她目光一变，整个人好像顷刻间成熟稳重了许多。
“从这一刻开始，从未来，从过去……我们从未停止寻找解法。”
“时空只是一个避难所，但如果永远不走出去，就会变成牢笼。”
唐泽的目光变了变，隐约感觉到这背后又是更高层次的真相。
他停止了这个话题。
迄今为止，他们已经不需要更多“真相”了。
……他们也承受不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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