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遇到的这个四爷,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盯着眼前这个拿湿帕子给她擦脸的人,歪了歪头。四爷并不是一副皇子阿哥唯我独尊的派头,她在马车上那样吵闹,以为他会叫她闭嘴,会生气,然后再也不理自己。
可他好似被她吓了一跳的一愣,就开始耐心哄她,怕她哭的脱水,还哄着喂茶给她喝。
四爷不像个膏粱纨绔,可对着才认识一两天的人,正常人会这样包容怜爱吗?好像她怎么哭闹都会不生气。她自问若是自己的男朋友这副样子,她根本懒得搭理。
“在想什么呢?”他语气悠悠地,心情依旧很好。
宝月眉眼一弯,晃晃他的衣袖,神色得意,“想爷为什么不去李格格那儿。”
管他呢,总之是他的事情,一个神清骨秀的帅哥要对她好,她莫非还要做柳下惠不成。若说是为了她阿玛,宝月漾开一个更大的笑容,别说是她阿玛,就是明珠来了,也休想他低尊屈就。
四爷还没能顺毛摸摸,便见她已经自顾自的高兴起来了,他看她这翘起尾巴的样子,心中恶念顿起。
“我是为了谁?”他意味深长地看她几秒,眼中流过笑意。
他捏住宝月的后颈,盯着她的眼睛俯下身来,两人间的距离瞬间不过寥寥,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眼底幽暗的锋锐更甚,叫她一时屏住呼吸。
灯光被他隔绝在身后,他的影子投下巨大的阴翳,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内,好像某种即将要被猛兽被拆吃入腹的小动物,再也无法挣脱。
他捏住眼前人的下巴,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终于悠悠荡荡地落到她的唇边。
……
窗外弯月如钩,树影婆娑,柔和的月光抚摸着她的皮肤,好似一层朦胧皎洁的轻纱,细碎的波光轻轻掠过,影影绰绰地在他臂弯间荡开。
宝月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苏培盛正隔着屏风服侍四爷穿戴梳洗,她没有要起来做老妈子的意思,听到四爷绕过屏风走来的动静,连忙翻过身装睡。
他倾身在她耳边低低一笑,下巴在她的发顶稍一摩挲,“乖玉娘,睡吧,我走了。”
他便见那贪睡的猫儿耳垂泛起桃花一样的红晕,往侧颜漫去。
待四爷笑着离开后,宝月连忙捂住耳朵,埋入暖香氤氲的的被褥间,过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她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玛瑙为她梳洗打扮,珍珠去后院的大膳房提来了吃食。
只见桌前放着一碟子枣糕、如意糕和白肉胡饼,另有一碗笋蕨馄饨。
宝月吃不惯京城的吃食,只略吃了两个馄饨便叫珍珠收拾了。前两日诸事繁杂,她也没工夫挑剔,可如今一有心思,便嫌弃起京城里干巴巴的吃食来。
不是饽饽就是胡饼,早上吃这些实在难以下咽。
她谋划着要央四爷为她找几个江南厨子来,若不趁着现在他一时兴起,多要些好处来,今后被抛到脑后了要怎么过呢。
四爷去上朝读书了,她便闲了下来,少不得要收拾收拾嫁妆,总堆在那儿也不像样。
其中许多书籍虽是用木头封好的,可到底是走了水路,若不翻出来晒晒,坏了她可要心疼。
她指挥丫头们将藏书晒在廊下,五月里太阳虽不太大,却是惠风和煦,吹的人心旷神怡。
随后便带着丫头们好好逛了逛这院子,这里的确离前院不远,只穿过一道垂花门和两边的抄手游廊便可瞧见小路和角门。
她这儿正房共有三间,边上东西各三间厢房,一间耳房。院子前面正是四爷所说的池塘,里头栽了些莲花,游着些金灿灿的锦鲤。
“侧福晋可起了么,”外头响起一个陌生太监的声音,那太监进来后打了个千儿,方起身道,“奴才张起麟,见过侧福晋。”
那张起麟手中捧来一个小箱子,“四爷吩咐奴才给侧福晋送东西来,特意叮嘱不可扰了侧福晋安寝。”
宝月挥手叫他不必多礼,打开那掐丝珐琅六角盒,里面放着一套十二花神的牙雕扇子,是江南的手艺。她带来的嫁妆里也有一套一样儿的,只是不比这套的牙雕品质好,雕花栩栩如生不说,花纹既薄又透,一拿起来更是触手生凉。
宝月的确很喜欢,牙雕说不上贵重,难得的是工艺,且四爷至少是花了心思要投她所好的。
张起麟恭敬捧着盒子的在下首等她查看完,珍珠接过盒子后。他又说:“四爷还嘱咐说要送几箱皮子来,小子们已带到门口了,奴才这就使人抬进来。”
宝月指了院里的一个小太监随他去拿,江南气候温暖如春,鲜有要用到皮子的时候,京城里却不然。
四爷若是是有意送来这些,那未免也太无微不至了。
张起麟并不是多话的人,东西都带到便告退了。玛瑙悄悄向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意会连忙追了上去,将张起麟送到垂花门前。
“今日多亏公公,这点东西张公公便拿去喝茶。“珍珠往他手中放了一个荷包,张起麟不动声色地收下。
“客气了,实在是奴才们的本分。”说罢便告辞走了。
宝月现下无事可做,也不愿去外头碰到四爷其他的妻妾,这事她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但在四爷到别人那儿去之前,且先一日过一日罢,她鸵鸟着想。
她遂拿起那本没读完的太平寰宇记,配着一叠卤水蜜豆看起来。
珍珠送完张起麟回来,和宝月顽笑着道,“我看这张公公比苏公公要强。”
玛瑙收拾着博物架上的东西,一边啐她一口,“好你个死丫头,这是什么地方,贝勒爷的奴才倒叫你挑肥拣瘦起来了。”
“这倒也无妨,不过是在咱们院子里说说罢了。”宝月一听有八卦便满脸放光,连忙沏了一壶茶来,放上一把瓜子。
玛瑙还稳重些,珍珠却是个和她秉性相同的,嗑着瓜子小嘴叭叭地。
“格格不知道,咱们进府那日,贝勒爷过来时咱们可足足给了他三个这样的荷包呢。”
玛瑙也忍不住加入进来抓了一把,“可不是,我好声好气的叫他去边上坐下略喝几口茶,他正眼都不瞧我一眼。比他主子看我还神气。”
“毕竟是四爷身边的奴才么,宫里带出来的,难免傲气些。”宝月也不意外。
后世的影视文学里太监就经常作为反派出现。一个人要是遭受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心理会有些异于常人也是难免的。
“他若不给你好脸,你也不必理他就是。”
玛瑙可不敢这样,毕竟是四爷身边的奴才,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凭他是哪里来的,到了主子面前,又来要谁的强。”珍珠翻了个白眼,“昨夜里要来通报东院的事,真是拦都拦不住,究竟是吃哪家的饭还未可知呢!”
宝月闷声一笑,“他是为了府里的小主子,谁能说他有错?”
她靠在罗汉床上,拿起书来翻动几页,轻啜一口茶水,“只是这二阿哥真聪明,白天不哭,就喜欢晚上哭。”
玛瑙珍珠两个笑作一团。
这头四阿哥五更便到了宫里,他们前头几个年纪大些的要先去乾清宫听政,下朝后再去上书房读书。
论理说他们大都是做阿玛的人了,可就连太子爷手上也无一二差事,如今小三十的人,还要坐在上书房听老师跪着讲学。
太子从前还常常被召去昭仁殿议事,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就闲下来了。
他们几个连带着今年开始上朝听政的十三,每日便是先一起杵在乾清宫当一个时辰的木桩子,再回来读从小每日两千遍的圣贤书。
大阿哥是从不来读书的,三阿哥下了朝就回府中修书,五阿哥更是从小就没来过,从前还能见到八阿哥,最近也和九阿哥十阿哥不知道混到哪里去了。十二在苏麻喇姑那长大,与五阿哥无异,七阿哥是个先天不足的,从来是一个人找个地方蹲着。
这么一数,得用的真是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上书房中如今便只有面无表情的太子,面无表情的四爷,一个战战兢兢的十三爷,和一群玩闹的小阿哥们。
四个时辰的讲学结束后,太子第一个站起来,越过前头跪着的老师,朝毓庆宫走去。
四爷欲言又止,顾忌是宫里,也不敢同太子多言。
这几年来,直王尤得皇上喜欢,皇上喜欢这个大儿子直率,喜欢他勇猛,更喜欢他和太子别苗头。
太子有索相,大阿哥就有明相。
这些年来两人争锋相对,早已是骑虎难下,太子与直王是汗阿玛放在群臣前的饵,只要有一个大臣想着从龙之功,咬一口毒饵,便让汗阿玛不得安眠,储位成了他分化群臣的工具。
父衰而子壮,功成身退也。
可若父亲不想退,若儿子不能退,那就只能去争,只能去抢。
小时候他们在上书房读书时,汗阿玛再忙也日日来给他们讲课。
他还记得汗阿玛曾说,前明便是亡于党争,他深恨那些汉臣误了一个前明,绝他们不许又来误他的江山,他的儿子们。
他还记得从前的汗阿玛,文治武功无人能及,烛照千里,明镜高悬。
摆布起臣子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堂就像他手上的玩具,从来只有一个声音。
可如今他很久不给下面的臣子一句准话了,他要大臣们去想,去猜。明党和索党争得头破血流,圣意的偏向就越发紧要;太子和直王越争锋相对,皇上就越是高枕无忧。
汗阿玛,你已经……力不从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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