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开遍,百草滋荣,春色携走了冬月里的寒气。百芳将谢之际,杏花却在雨露中开的愈发娇艳,人间已至清明。
在京里闲了几个月的康熙果然又坐不住了,点了太子,四爷和十三爷三位皇子随驾,这次是往江南去。
宝月不想四爷在她刚进府时说的玩笑话这样快便成真了,虽然觉得四爷会带上她,但还是不免有些忐忑。好辛苦抑制本性,小意温柔了几日。
宝月掐着嗓子端上一盏茶来的时候,四爷尚还神色如常。宝月见他无动于衷,连忙又在身后殷勤地给四爷通头发。
玛瑙和珍珠都在后头忍笑,他们侧福晋也就这一套。不过是四爷愿意吃罢了,侧福晋这才屡试不爽。
果然四爷正不明所以时,宝月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来。只见她为四爷梳好头后便拿出一个新的白玉穗子,柔柔道,
“紫色到底挑色,难配衣裳。妾给爷新做了和田玉的,爷瞧瞧好不好?”
这妮子实在是懒得很,只捡着轻松的做,也不知道换个别的把戏。
四爷脑筋一转就想明白了她这几日的反常,强忍着笑意接过,“甚好。”
苏培盛见了简直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四爷从前多冷淡规矩的一个人,李格格曾大胆同他开玩笑,他也不爱搭理人家。
如今有了侧福晋竟性子都变了,百炼钢成了绕指柔不说,反倒还喜欢去撩拨侧福晋,明知道侧福晋的小把戏还甘之如饴。
苏培盛死盯着脚前那一亩三分地,不敢动弹。他原先还以为四爷待侧福晋不过是一时新鲜,如今看来真是他不懂男人。
宝月见四爷喜欢,眼神一亮,以袖掩面,一双眼睛荡着柔波向他扑扇两下。她正要开口索取报酬,求他带自己去江南。
四爷却使坏刻意堵她的话,他语气悠悠荡荡地,好似含一点不露痕迹的指责,
“玉娘果真淑惠,可去岁送我的生辰礼怎么只一件手串?”
宝月一懵,思量了一会才从他这七拐八拐的话里领会四爷的意思,这是在怪她生辰礼送的不如现在不用心?
她好心送他东西,倒还挑拣起来,忒地小心眼记仇,去岁的事当时不说,倒拿到这时候来,掐着紧要的关头来问她的罪!
宝月心中腹诽,念着去江南的事到底忍气吞声地解释着,“妾见爷素爱佛法,不过是以此物聊表妾心罢了。”
四爷本也不是真要问罪,用心自然是好,但两人间的情谊本也不是在东西上。不过是他心中稍有怨念,刻意要逗逗她罢了。
他笑着捏捏她气鼓鼓的脸颊,见她这副样子,他心中便已然畅怀。
“好啦,今日正要和你说这事呢,收拾收拾东西随我去江南罢。少不得是要在杭州停留几日的,到时你自可以召你家中人来见。”
他素来知道她的心结,可如今他想要给她阿玛活动活动位置容易,要调到京城里却是难上加难。他调自己的岳父入京实在太打眼了,只能先委屈宝月几年。
宝月这才满意,随着四爷的力气被他拉到怀里,依依不挠地要他承诺,“这次可不许带别人了。”
这等小事四爷自然首肯,“都依你便是。”
这次宝月收拾的风风火火,光是要带给家里人的京城里时兴的玩意儿便装了一车。四爷见了还笑她,
“你若是福晋,只怕我日日都只能吃糠咽菜了,府里都要叫你掏空了去补贴母家。”
宝月暗地里白他一眼,别以为自己不知道,福晋从前为自己的弟弟求官,可是遭了四爷好一顿审饬。
福晋哪还敢再常常与母家来往,今年都没见过福晋的母亲觉罗氏来府里了。
四爷平日对她宽容,她不想去试探他的底线,以免伤了情分。可如果这情分就这么一车玩意儿,那未免也太看不起四爷了。
宝月一路上心情极好,恨不得即刻就到杭州,就是看路边的一粒石子也觉得顺眼,一路上被颠的不轻也笑嘻嘻的。
可同样随驾的太子就没有这么高兴了。
太子和康熙自正月以来父慈子孝了好几个月,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养在汗阿玛膝下的日子。
可太子还是低估了康熙爷的反复无常。
御驾四月底启行,如今刚到五月,康熙便下旨将索额图以‘结党妄行,议论国事’的大罪捉拿,交由宗人府拘禁。
康熙刻意将太子带出来,一则是挟太子压制太子党,二是怕他在京里给索额图报信,宗人府碍于太子不敢下手处置。
太子寒心不已,昨日汗阿玛还拿一本河工治理的奏折问他的意见。告诉他为君当常常俯查民情,关注民生。今日就冷不丁地就发落了索额图。
那是自己自小就喊叔公的人,汗阿玛,您还记得是您把他带进宫里,教自己换他做叔公的吗?
甚至自己这个所谓太子党的班底,又有哪一个不是汗阿玛推到自己身边来的?
满族大臣不喜欢他这个不是八王议政选出来的太子,汉人大臣又视他为皇权屈服于儒汉文化的工具。
他自小背后就从来只有汗阿玛的支持,他终于长大入朝,这些汗阿玛授意组成的班底,却是他备受皇父猜忌的根源。
索额图纵容门人欺压百姓,侮辱大臣,这些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就是有千般不是,也是唯一个冲在自己前头的人。
索额图的诸多错漏,难道汗阿玛从前不知吗,只不过索额图本就是他在朝中为太子找的倚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离京前还特意去看望过索额图,经了汗阿玛上次发落,索额图早已灰心,再不贪念朝堂之事,未料竟还是难保晚节。
太子木着脸便往御驾前去,一旁的十三见事不好连忙派人去喊四爷,一边冲上去试图阻拦太子。四爷得到消息立马赶来时,太子正与十三对峙。
“你不必拦我,他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我这个太子罢了,我若不去为他求一条命在,如何对得起我额娘在天之灵。”太子说罢便冷声要十三让开。
四爷见太子条理还算清晰,尚有些理智在,便立刻拦在他前头,苦口婆心道,“先娘娘在天之灵必不叫太子违逆皇父啊!”
太子有心,显示一下求情的意思就够了,若是带着怒气冲进去逼迫汗阿玛,他和十三有几个脑袋赔!
未料太子听了这话反而气血上涌,他这二十几年来对汗阿玛何曾有过一丝违逆之意,为什么都要对他苦苦相逼!
见四爷誓不退让,太子双目赤红,已是怒极,兄弟二人推搡间,太子终于耐心已尽,一脚便将四爷踢开。
四爷猛地遭了太子这一脚,刹时眼前发黑,从台阶上晕着滚了下去,不省人事。
十三急的焦头烂额,也无法子了,只得先喊几个小太监将他四哥送回府中,连忙又往太子那追去。
宝月才见他听了消息急匆匆的出去,连苏培盛也没带,哪知不过一刻钟就晕着被抬了回来。她只以为是在御前出了大事,不免有些惊惶。
该不是露了什么心思得罪皇上了罢,又想到四爷应当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她强自镇定下来。
她欲问清发生了何事,可见那几个送四爷回来的小太监们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罢了,她不耐地叫他们都退下,差苏培盛快去请太医来。
来者是随行的一位年轻医官,年长又有经验的太医大多陪侍御驾,无万岁指派,他们也无权差使。
那医官把过脉后回道,“贵人无须担心,贝勒爷不过有些脑气震动,稍作调养便是。”说罢便开了安神药交给苏培盛。
宝月这才放下心来,脑气震动便是脑震荡的意思了,好好休养想必没有什么大碍。也不知是怎么了,总不是没站稳磕了头吧。
她在帘后不便出面,便差苏培盛去送送这位医官,又吩咐丫头们快去煎药。
诸事都安排好后,她这才长舒一口气,在外间看看杂书打发时间,等药煎好送来。
待一煎药服下去,四爷果然很快便悠悠转醒,便见宝月坐在烛光下翻动着手中的书卷。跳动的火焰映在帷幕上,光影在她脸上摇曳,依稀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恰如他们初见那日。
他静静的盯了几秒,才弄出一点动静来。
宝月察觉内间的声响,连忙到床边来,见他醒了便给他垫一个迎枕叫他靠着坐起来。她发问时语气又快又急,可见有多么焦心。
“你还好么?头还痛不痛,究竟是怎么了?”
这盏美人灯倒是无需风吹,只要她自己张张口就破了。
四爷无奈地回道,“好着呢,多半是滚下台阶的时候磕到头了。现下除了脑袋并没有旁的不舒服。”
他又和宝月解释起事由经过,宝月见事情并不紧要,听了两句连忙叫他住嘴,她瞧着他还有些头晕的样子。
“快别说了,明日再议也不迟,你且先歇着。”说罢盯着四爷喝了一盏安神茶,便抽走迎枕,让他睡下了。
四爷自然是乖乖听话躺下,他只觉得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和满足。不知是不是才醒来的缘故,一时竟难以入眠,只想和宝月再挨的近些才好。
第二日四爷便好多了,苏培盛又来传话说昨日万岁并未见太子,太子在圣驾前跪等了一个时辰便叫粱九功劝回去了。
宝月听了四爷说了起因还怪他,“难道侍卫们便不能去拦么?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怎么爷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我去尚且如此,侍卫又岂敢阻拦太子?”四爷知道宝月是心疼他,反而很有几分得意。
“何况太子踢了我后多少清醒了些,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只怕就不是在外头跪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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