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出大事了,方才惠妃娘娘去探望大阿哥,竟看见大阿哥鼻青脸肿,正与四五名辛者库罪奴颠鸾倒凤厮混。”


    “惠妃娘娘一气之下,竟告到万岁爷跟前,说咱四阿哥下手没个轻重,大阿哥身为兄长步步礼让,可四阿哥却不顾念兄弟情谊,将大阿哥打得鼻青脸肿。”


    “她还说四阿哥见事态严重,竟用几个罪奴来讨好大阿哥,着实荒诞不羁。”


    “万岁爷震怒之下,当即就下令杖杀了那几个辛者库妖艳罪奴。”


    小太监恩普匀了匀气息,又道:“万岁爷口谕,让大阿哥和四阿哥立即前往奉先殿,跪在列祖列宗前思过一日。”


    苏培盛冷哼一声:“哼,这颠倒黑白的故事编的真棒,大阿哥是不是又很不凑巧病倒了?他每回受罚都这样。”


    恩普挠头,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还真是,方才惠妃娘娘还传太医去乾西一所瞧,听说大阿哥病的不轻,要不让四阿哥也装病?”


    “什么,那些罪奴都死了……”


    年若薇听到苏培盛和恩普的对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一张张染血的年轻面孔。


    来不及悲伤,她匆忙收起悲天悯人的情绪,若今日没有四阿哥帮忙,她也只会沦为冰冷尸体。


    她后背发凉,忽然想起些什么,顿时心中冷笑,状似随意的看向苏培盛。


    “苏公公,今儿这出闹剧,估摸着大阿哥西北掌兵权该丢了吧!怎么今晚巧事都凑到一起了?惠妃又如何这么快得到消息?”


    苏培盛面色无波无澜,脸上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答非所问:“天威难测,杂家又怎敢揣摩圣意。”


    “年糕啊,大阿哥无端被打,无论如何,咱爷总要给个交代和说法,那几个被杖杀的罪奴,就是爷明面上对外的交代。”


    “至于惠妃娘娘性子耿直,她就大阿哥一个儿子,疼惜些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知道大阿哥受伤,娘娘方寸大乱,也在常理之中啊。”


    年若薇手里的茶盏颤了颤,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原来那些辛者库宫女鲜活的生命,就是这些贵胄们口中轻飘飘的一句交代。


    她不再追问,无论是她,还是那些死去的宫女,甚至是爱子心切的惠妃,其实都沦为了四阿哥利用的棋子。


    四阿哥今夜明面上是为救她,实则是故意激怒挑衅大阿哥,又故意将大阿哥为罪奴争风吃醋,兄弟互殴的消息透露给惠妃。


    四阿哥的真实目的,并非是救她一命,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夺取大阿哥的掌兵权而已。


    难怪方才四阿哥要悄悄的派人那些罪奴送到大阿哥屋里,而明明乾西四所和乾西一所只隔着一射之地,四阿哥却让她藏在软轿内离开。


    年若薇庆幸四阿哥对她还有些怜悯之心,如果他不掩人耳目将她藏起来,那么今夜,她注定要和那几个罪奴一起死。


    原来四阿哥从踏入乾西一所那一瞬,就已经掌控全局,将结局都谋算好了。


    如此心机深沉的人,连他自己都舍得算计,难怪最后会从九子夺嫡中杀出重围,年若薇眼前闪过少年阴鸷冷血的脸,顿时毛骨悚然。


    此时苏培盛催着她一道去奉先殿伺候四阿哥,她本不想去,但一想到四阿哥睚眦必报的性子,她顿时恐惧的瑟瑟发抖,瞬间没了底气。


    此时刚过子时,已至大年三十。


    年若薇来到奉先殿的时候,四阿哥正跪在蒲团上诵经,他额上的淤青未散,尚且有些红肿。


    年若薇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苏培盛和四阿哥主仆二人在窃窃私语,没过多久,苏培盛就神神秘秘先行离开。


    待到回来之时,他手里竟然多了个食盒。


    “爷,夜宵来了。”


    苏培盛掀开食盒,取出三块馒头,年若薇伸长的脖子瞬间缩回去,她还当是什么好东西,竟值得苏培盛漏夜来回奔波。


    她正在腹诽,眼前倏然出现一只捏着大白馒头的手掌,四阿哥竟然赏了她一个馒头。


    “四阿哥,奴婢不饿,奴婢方才....”


    年若薇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开始突兀地咕咕叫起来,她顿时涨红脸,朝四阿哥福了福身子,接过热腾腾的馒头,小心翼翼啃咬。


    “年糕,来,这还有熟鸡蛋呢!”


    苏培盛将煮熟的茶叶蛋往脑门上轻磕几下,将剥好的茶叶蛋递给四阿哥和她。


    主仆三人在奉先殿内边悄悄吃馒头,边听着窗外康熙二十七年最后一场近乎无情的冬雪,肆虐紫禁之夜。


    伺候四阿哥吃完夜宵之后,年若薇和苏培盛轮流值夜,她才守到三更天,就被苏培盛以她有伤在身为由,劝到门后的小软榻上歇息。


    年若薇此时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整日的疲于奔命,她早已筋疲力尽,脑袋一沾到枕头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感觉到年糕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之后,苏培盛悄无声息跪在四阿哥身侧,目光盯着窗外雪夜。


    “爷,毓庆宫方才传来消息,万岁爷已下旨,令索额图大人的胞弟,一等伯心裕大人顶替大阿哥掌权西北军。”


    “今儿这事咱操之过急,否则再过几日,咱若能依计行事,爷定不会吃这苦头。”


    “无妨。”


    胤禛盘腿坐在蒲团上,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事发突然,将他与太子哥商量好的计策通通打乱,他只能见机行事,索性一切并未偏离他的设想。


    苏培盛见四阿哥满眼疲惫,亦是不敢再吭声,主仆二人跪在殿内,很快就到了鸡鸣时分。


    年若薇被紫禁城里打更的太监吵醒,急急回乾西四所取早膳给四阿哥。


    她才来到乾西四所大门口,就见承乾宫的玉英嬷嬷来寻她。


    嬷嬷说秋月让她立即去承乾宫一趟,年若薇心下忐忑,跟着玉英嬷嬷来到承乾宫的小厨房里。


    可秋月并没有在小厨房,年若薇着急去给四阿哥送饭,于是来到秋月偷懒时,常去的西暖阁寻她。


    她的步子走的有些着急,来到西暖阁,她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听见里头传来几句低声咒骂。


    “我呸,小畜生!让你喝得瑟,贱婢的儿子还敢拿乔,我咸死你!”


    年若薇顿时如遭雷击,里头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秋月。


    秋月在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她已然猜到大概。


    她忍着干呕捂紧嘴,可恶!


    她竟不知不觉吃了这么多回秋月加了东西的馒头!


    皇贵妃赏赐的食物有问题!


    可四阿哥却不能拂逆了娘娘的赏赐,根本不可能悄悄带食物来佛楼,否则传扬出去四阿哥来皇贵妃宫里还自带吃食。


    那四阿哥更没好果子吃。


    四阿哥入了承乾宫之后,就逃不开秋月安插在暗处的眼线。


    所以四阿哥宁愿悄悄吃鱼食,都不肯吃秋月送去的食物。


    四阿哥着实阴险狡诈,他明明知道秋月的所作所为,所以不吃那些食物,却看着她像小丑似的,在他面前犯傻。


    她气的浑身发抖,匆忙屏住呼吸,默默回到小厨房等候秋月。


    约莫过去一盏茶的时间,秋月就拎着食盒来到小厨房。


    “小年糕来的还算早啊,这是皇贵妃娘娘给四阿哥准备的早膳,你快些送去吧,伺候四阿哥趁热吃。”


    年若薇压着滔天怒意,面上挤出笑意:“有劳姐姐,奴婢这就去伺候四阿哥。”


    她接过秋月递过来的食盒,满身怨气来到奉先殿。


    她才靠近门口,就听见里头苏培盛压低声音,似乎在说话,年若薇赶忙蹑手蹑脚靠近。


    “爷,小年糕是年家庶女,其母赵氏,是年遐龄的通房丫头,赵氏乃年遐龄正妻曹氏的陪嫁丫头,赵氏育有一女一子,小年糕还有个同母弟弟叫年羹尧,比年糕小一岁,今年才满十一岁。”


    “其父亲年遐龄前几个月才从正七品的河南道监察御史,调任为从五品侍讲学士,职在典领奏章,是无实权的闲职。”


    “她的嫡长兄年希尧是从九品的詹事府录事,年希尧此人虽然也凭门荫入仕,但却是个蠢笨的。”


    年若薇肺都快气炸了,没想到苏培盛和四阿哥竟然私下里查她家户口,四阿哥到底想干嘛?


    难道是想用她全家老小的命,来威胁她做丧尽天良的事情吗?


    “哎呦,小年糕回来啦~”苏培盛机敏打断对话,朝着年糕嘿嘿笑起来。


    年若薇点点头,跨入奉先殿内,她不能也不敢发脾气,谁知道方才那番看似威胁的话,是不是苏培盛和四阿哥故意说给她听的。


    “年糕,你先伺候四阿哥用膳,杂家去乾西四所取一件斗篷来。”


    苏培盛说着,就离开了奉先殿,此时年若薇赌气掀开秋月给的食盒,里面果然是熟悉的老演员。


    “四阿哥,这是皇贵妃娘娘赐给您的早膳,您趁热吃。”


    “你处置即可。”


    “奴婢处置不了,还是爷您亲自处理吧。”年若薇阴阳怪气说道。


    胤禛察觉出年氏在说气话,茫然抬眸看向她。


    年若薇看着四阿哥还在装无辜,心中屈辱和愤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目光幽怨与四阿哥对视:“爷是不是早就知道?”


    胤禛看年氏满脸委屈,以为她说的是承乾宫送来的吃食都难以下咽这件事,于是微微颔首承认。


    见四阿哥大方承认,年若薇顿时火冒三丈,她正要发作,忽而想起方才秋月鬼鬼祟祟,躲在西暖阁里给四阿哥的早膳加料的事情。


    她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心中顿时泛起狐疑,皇贵妃出自名门望族,知书达理,又怎会让秋月做吐口水这么龌龊的事情?


    她心中骇然,莫不是秋月扯着皇贵妃的大旗阳奉阴违,私下里虐待四阿哥?


    她心中疑窦丛生,又担心会被责备乱嚼舌根,不敢直接告诉四阿哥这件事。


    年若薇脑中飞速运转,开始一遍遍仔细回忆到承乾宫之后,与秋月相处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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