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 人们的茶余饭后换成了别的八卦爆料,林倚家的日子似乎也在好起来,娘亲的病情好转了不少, 林倚画的简易阵法因为实用便宜,生意越发火热。
不是没有别人也学林倚这样卖,但是普通阵法很难找到好的媒介来承载, 画在符纸上用出来效果不好,用好的媒介成本压不下来,和林倚卖的阵法根本没法竞争。
林倚在阵法一道上走得像个邪魔外道,往往只需要别人照模照样摆几块符咒灵石,再用火一点就能成了,对于媒介根本没有太多要求, 成本不多, 薄利多销。
别家看着眼红,于是向最近的宗门举报了。那家宗门一看, 这小摊贩售卖的阵法根本不走寻常路, 阵纹绘制大胆又狂放, 为了放大使用效果而减了繁杂步骤,不像普通阵法一样有约束, 凡人万一使用不当,很容易爆炸受伤。
不出意外, 林倚卖的简易阵法被取缔了, 人还给那个宗门抓过去警告了一番。
不知怎的,外面传着传着,就传成了林倚因为他大哥的事情故意售卖危险阵法, 不仅赚他们钱还要他们命。
城里再次掀起一片骂声。
娘亲刚好转,父亲又因常年劳累病倒。
家里只剩一把米虫蛀了大半的米, 爹娘接连病倒,而他抱着大哥的牌位,走投无路。
而这时,林倚听见了识海内恍若心魔般的声音:“恨吗?”
“想救爹娘,想替大哥申冤吗?”
“他们没品不识货,我识。”
“我帮你。”
“……”
林倚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第一次见能从他的眉心钻出来的黑气,那黑气甚至还能说话。
他居然也没有被吓到,平静又麻木地接受了一切,就连黑气不知从哪卷出来一堆的灵石,林倚当时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林倚那一刻的想法,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能堆成山的灵石。
顺着那黑气的指引,林倚带着病重的父母来到了千里之外的玄天宗。他被叫不出名字但据说很厉害的高人看中收为徒,接受了严苛的教导,展现了独属于林倚的天赋。
玄天宗知晓林倚家里的事情后后向他表示了沉痛哀悼,同时派出弟子到当地严查翻案,替林倚好生安顿了家人,将当年的真相翻出水面,给予真正的凶手应有的惩处。
可爹娘大概没有富贵命吧。林倚的爹娘在知道大哥是枉死的时候,心里哽了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他们又哭又笑了大半天,抓着林倚的手亲他的脸摩挲他的发顶,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
次日,林倚双亲接连病逝,他从此孑然一身,彻底找不到自己走这条路的意义所在。
他像个被精细培养的完美工具人,毕业作品是师尊指导的一座时空循环阵法,那阵法能够将某一段在阵法中发生过的事情不断循环重现,这座阵法最妙绝的地方就在于每一个循环都真实得像是再次发生一样,伤口和痛感都最为鲜明。
那时林倚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毕业大阵会是这种一看就用途奇怪的东西,但鉴于他平日里自己鼓捣钻研的阵法也都是这种奇奇怪怪无厘头又极其像邪魔外道的风格,林倚也就没有多想。
……直到他的师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他要不要把害死他大哥的人放进来。
彼时的林倚已经不用再过一把米吃三顿的生活了,他不缺名声也不缺灵石,也有了许多敬仰他崇拜他的小辈。
林倚抬头,看向师尊的眼睛。
师尊说,只要他的小徒弟想,没有人会发现。
内府中亲昵缠绕着他元婴的魇魔说,你大哥和父母的命也是命啊。
直到这一刻,林倚才在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何为权,何为势。
平心而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林倚也做不到不恨。
他恨得想生啖其血肉。
所以林倚鬼使神差,答应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禁地之处那座用血泼成的半圆阵法。
那道他亲手研制出来的时空循环大阵将一村的魔困在其中一一碾碎,将肉块和碎骨复原后再继续碾碎。
就像大哥小时候拆给他看的那个复原阵法一样。
大哥将他看完的一本书卷放入阵法里撕碎,再启动阵法将其复原。
撕碎的纸片,轻飘飘。
撕碎的血肉,也显得轻飘飘。
师尊把害死他大哥的人抓到了林倚面前,而林倚吐了他一脸。
林倚在那一刻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前半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做这样一个大阵的意义是什么。
林倚只是想救他的爹娘,只是想让他大哥瞑目。
他为了自己珍惜的那些意义答应了或许不该答应的承诺,而那些意义却接连离开了这苦闷人间,留他一个人漂泊无根,留他孑然走到尽头,才发现这是一条满手鲜血的歧路。
林倚回不了头了啊。
见林倚久久没有动手,师尊也没有强求林倚怎么样。
但林倚知道,那人已经见过了禁地里的时空循环大阵,就算他不动手,师尊也不可能让那人活着回去了。
林倚似哭似笑,抬手将最后一张爆炸符放入了阵法中心。
轰然一声巨响,禁地的封印四分五裂。
林倚浑身上下都裹在了黑袍之中,他看着裂出无数龟纹的禁地阵法,心里暗道糟糕。
他没想到上任魔君设下的禁地禁制居然这么顶。
这些阵法和爆炸符的量是预备把整个禁地连同里面的食物一起炸没的,但居然连入口的禁制都还只是炸得四分五裂。
正是这样一个失误,让禁地里面的鬼气瞬间顺着龟裂纹路涌了出来。
那些鬼气认人似的,逐渐往林倚身上缠去。
李家村的村民们在禁地里面关了数百年,虽然有些记不得年岁,但是他们见过的那些面容那些气息,永生难忘。
这个人,曾经站在刽子手旁边,一起出现在这里,还一起离开过。
光是这一个信息点,就足够禁地里安分的魔们瞬间化作怨气冲天的厉鬼模样,尖啸着往林倚冲去。
要超度一群几百年道行的厉鬼,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但让一群厉鬼魂飞魄散,可比超度要容易得多。
林倚掐了一片嫩滑的绿草芽尖,指尖用力一捻,脚下无声亮起一片飞速运转的阵纹。
他对着呼啸而来的怨鬼们喃喃道:“我一家三口的魂魄在他们手上,抱歉啊。”
地上的阵法亮起莹白的光芒,将禁地内所有怨鬼笼罩在内。
就在光芒亮到极致的前一刻,林倚指尖的嫩草绿芽像是突然被吸干了生机与水分,肉眼可见地变得枯萎干瘪。
整个阵法失去了阵眼,光芒随之凝滞在了那一刻,林倚神色微变,听见了一道懒洋洋的嗓音:“这谁啊,逮着人家一顿亡魂欺负呢,好意思?”
林倚蓦地转过头,看见了披着一身狐裘大衣,相貌妖异,眼瞳竖成一条细线的裴长霁。
裴长霁扬了扬眉,随手打了个响指,就见那枯萎干瘪的芽尖瞬间化成一捻就碎的枯片碎叶,从林倚指间漏出。
一个杀阵就这么被悄然化解。
冲天的怨鬼气息不知何时平静下来,禁地四分五裂的入口再也挡不住里面的亡灵,可是他们却没有冲出来将林倚碎尸万段。
他们似乎受到了什么无声的指引,茫然而缓慢地朝着裴长霁身边那人涌去。
落敞轻轻抬手,指尖释放出自己的鬼气。魔村村民们闻到那缕来自落敞指尖的鬼气时,都不受控制地围了上去分而食之。
鬼王的鬼气,大补。
落敞盯着这些狂化的怨鬼慢慢平静下来,道:“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林倚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从他没能一击炸毁食物,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天幕骤然被一阵漆黑笼罩而来,众人眼前一暗,晏来归的精神域已经先一步把其中的林倚和其他人隔了开来。
风雪千山突兀现在天边,林倚刹那间感受到无数道锋锐剑气贴过周身,那是在无声警告他,不要动。
晏来归匆匆忙忙赶来,发现禁地入口的禁制被炸成了花,心里陡然一慌,晃眼再一看,李大那臭小鬼正带着他两个弟弟,宛如几团透明棉花糖一样扒在落敞手边舔得正香。
他粗略扫了一圈,细细数过每一道亡灵,确保一个没少,而且都在他精神域的保护之下后,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
禁地入口的禁制是由上任魔君设下的,只有魔渊血脉能够通过,把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晏来归就在禁地禁制上又加多了好几层防御罩,几乎把当时手边能搞到的高阶防御法器都砸在了里面。
甚至还有一个从佛寺换来的金钟罩,很好用,属于所有填补进去的高阶法器中最坚固的那一个。
从现场四处的爆炸痕迹来看,那黑袍人的手段完全足以足以把没有填补防御法器的禁地彻底夷为平地。
现在晏来归十分庆幸自己当初留的这一手。
殊灵微微抬手,镜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他冷冷道:“这么急着毁尸灭迹么,林倚?”
鬼王,准妖王,魔君,剑尊。
“……”
不用说,林倚都知道他逃不掉了。
林倚笑了一下,耸耸肩,认输般举起手来:“好吧。我棋差一招,认栽。你们加油。”
晏来归忽然道:“你给时愉下的情毒?”
林倚道:“此言差矣。我只是下药,但想你们两败俱伤双死的可不是我。”
言下之意,他只是棋子。
“那是谁?”晏来归蹙眉。
林倚叹了口气,道:“魔君大人,他们喉咙上有禁言咒,你看我喉咙上有没有?”
他的喉咙处闪过金光禁咒。
晏来归知道这条链的尽头一定是魇魔本源,但中间究竟有多少环,这些环是谁,怕还是难以拔出来。
殊灵盯着那道金色禁咒闪过,沉默不语地按上晏来归的肩膀。
大概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晏来归无师自通地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那道金色禁咒和魔村亡灵们喉咙处的禁咒,一模一样。
很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你们宗门副宗主都还只是棋子,那上面的人物得有多大啊?”晏来归苦中作乐地打趣道:“时愉,你收拾收拾带着孟宗主投奔我算了。”
裴长霁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晏兄幽默!我先以身作则,晏兄给我搞个什么领主当当呗?”
话音刚落,落敞便低头看了过来,连殊灵剑尊也偏过头,无声盯着他。
“……”
裴长霁心中警铃大作,警觉道:“咋、咋了?魔域不让外来妖作威作福啊?那我不当了呗,干嘛瞪我啊。”
殊灵便转头,盯着晏来归看。
晏来归一下就紧张了,小声道:“真不让啊?那我把他放溪日领地里吧,别的地方我做不了主,溪日还是能做做主的。”
殊灵低头整理衣袖,道:“让。”
落敞转回视线,指尖继续涌出鬼气,对裴长霁淡道:“随你。”
晏来归和裴长霁同时警铃大作。
裴长霁连道好几声失陪,把落敞拽到一旁阴暗的角落里,踮着脚勾着落敞的脖子,响亮吧唧了他好几下,嘀嘀咕咕道:“一时没忍住,没忍住。你放心,我包去你那作威作福的。”
落敞轻笑。他指尖懒懒勾着裴长霁的下巴,看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哼哼唧唧凑过来的样子,缓声道:“没事。”
晏来归则是扯扯殊灵刚整理好的衣袖,轻咳一声,道:“你不一样,你才不当领主。领主有什么好当的?你来魔宫呀。”
“我们时愉可是魔宫的主人之一。”晏来归弯弯眼眸,说道。
殊灵神情舒缓了,不管刚理好又被扯乱的衣袖了,道:“给我留点位置,别让小妖们全抢完了。”
晏来归知道他说的是小妖们爱在他身上待的事情,忍笑道:“怎么会有人担心没有位置啊?明明都是你的。”
第52章 第 52 章
各自哄完心上人, 四人心下都很满意。
禁地被毁,鸦漆替他们画的那个遮挡气息的阵法也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魔村的魔们不好在外游荡, 所以晏来归忙着把李家村的魂灵们挨个安抚好,收进颈间的聚灵石里温养。
林倚交给孟苍押回去,在宗内找些帮手来弥灵州处理后续的事情, 确保禁地无魂伤亡之后,晏来归就要赶紧赶去神域了。
裴长霁无论是人身还是狐身都很爱被落敞这样亲昵地触碰,他甚至有点控制不住想露出犬牙叼着落敞的手指舔两下。
若非顾忌着场合不对,他说不准真会这么干。
落敞用匀称的指关节轻轻碰了碰裴长霁的脸,示意他放开自己,随后道:“上次那颗聚灵石, 是魔君送的?”
裴长霁认真道:“是的。他上次还觉得送边角料显得很廉价很不值钱, 要重新送块大的来着呢。”
晏来归上次送的那一堆聚灵石边角料品相是最顶尖的那一批,所以碎了点没关系, 用炉子融一融, 品阶不会掉太多, 使用起来的效果依然惊喜。
光是那一点,就足够治好落敞多年难愈的神魂旧伤, 足可见其品质与珍贵。
要是让裴长霁自己去黑市买,他连同品阶的聚灵石渣渣都不一定买得到, 所以能有这么多还算完整的聚灵石边角料, 裴长霁已经很满足了。
落敞头不疼了,连平常说话都显得温声细语了,还会轻轻摸他的尾巴, 裴长霁简直能乐死。
听见裴长霁这么说,落敞便点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晏来归刚忙完,就看见落敞带着身后黏人黏得死紧的裴长霁走了过来,道:“螟蛉大人,裴兄。”
主角攻受看起来已经修成正果了,晏来归如今只好庆幸自己当时没真的把人抢了,不然那场面真是难以收场。
不过虽然他没有按照原剧情抢到人,但根据裴长霁的反应来看,那天他答应裴长霁发结契请帖,多多少少也帮到了一点忙。
不管怎么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就好!
落敞说道:“本尊掌生死簿,有收归亡灵之责,按照他们这个情况,就算放下执念,也很难正常入轮回。不过你若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寻本尊。”
言下之意,他作为掌生死簿的鬼王,维持鬼蜮地府的秩序是他本该履行的责任。
晏来归听见那句收归亡灵,心里下意识麻了一下,还以为落敞要当场制裁他偷藏厉鬼的事情。
发现落敞没有这个意思,话里话外可能还有点帮帮忙的意思,晏来归就放松了下来,感激道:“真的可以吗?多谢大人。”
晏来归最愁的就是李家村的投胎问题。
他们本来就是非自然死亡,是带有极大的戾气和痛苦化身的厉鬼,报仇的那口气松了,别说投胎了,会不会原地随风消散都不好说。
聚灵石也无法长久作为魂魄的居住地,只能用来温养他们的魂魄,定时吸收厉鬼身上的怨气,不至于让他们失控。
落敞微微颔首:“乘过魔君的情,魔君不必客气。”
落敞似乎永远都是苍白毫无血色的样子,晏来归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甚至有种想给他拿点补血草药回去炖着喝的冲动。
但想起人家毕竟是鬼王,用不着人类那一套,晏来归也就遗憾打消了这种想法。
若说裴长霁是潇洒风流,那落敞则更像是黑夜里流淌的冰河,天然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淡和厌倦感,乍然看去,还以为是什么来到人间世索命的漂亮厉鬼。
落敞周身萦绕着透淡的鬼火,裴长霁站在他后半个身位的地方,趁落敞说话的功夫伸手捞他身边的鬼火玩,好奇揉搓捏扁玩了半天,被落敞不轻不重地抽了手背一下,道:“等会烫到了。”
本来瞬间老实的裴长霁差点当场开屏,他此时若是狐身,浑身的白毛都能蓬起来。
晏来归见状也不打扰他们了,同两位道过别之后,拉着殊灵离开。
殊灵把远处的孟苍叫来处理林倚之后,看见晏来归这么匆忙要离开,皱眉低声道:“怎么了?”
晏来归把神域使的事情说了。
殊灵是看见禁地出事才赶了过来的,恰好与神域使擦肩而过,没能知晓这件事情。
听完之后,殊灵脸色也变了,道:“我陪你去。”
晏来归已经上了飞剑,一头雾水道:“这怎么陪?”
时愉既没犯事又没前科,总不能陪他一起去神域坐牢。
殊灵抬手扣住晏来归伸来的手掌,微一用力,便上了晏来归的剑。
他下颌微绷,抬手稳稳环住晏来归的腰身,道:“先走。”
神域下了追溯令……这件事情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魇魔牵扯的范围太广,现下他们在明敌人在暗,的确有些棘手。
不过因为神域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身就代表着正义,天罚之轮一旦启用,任何罪孽和污垢都无所遁形。
所以光凭这一点,殊灵倒是不会太担心晏来归在神域受什么委屈。
即使魇魔把玄天宗上下都渗透了,它都不可能把神域渗透。
那是神谕下放的地方,虽由人组成,却向来都用于执行天罚之轮的旨意。
殊灵眼底阴郁一闪而过,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靠在晏来归的颈间。
晏来归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于是趁着他们在雪白云层中穿行之时,偷偷摸摸地偏过头,亲了一下殊灵的侧脸。
柔软的云拂过两人之间,一个带着云朵气息的,微凉又温热的吻就这么落了过来。
殊灵一怔,随后低低笑了起来:“你是在哄我安心么?”
晏来归哦了一声,对他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无奈又好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亲了一个木头而已,没事的,我很坚强的。”
殊灵:“……”
殊灵便笑了,慢条斯理张口叼住晏来归侧颈处的皮肤,微一用力——
晏来归只觉侧颈一阵轻微的刺痛,他轻轻嘶了一下,抬手掐住殊灵的脸,道:“时愉,你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殊灵偏头挣开晏来归禁锢他脸颊的手,低下眼眸,指腹在他颈侧的牙印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往其中注入灵力。
一道半指大小的印记就浮现在了晏来归的皮肤上,晏来归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看不到,但是从动静上也能感觉得出殊灵在干什么,于是小声控诉道:“放印记就放印记,非要咬。”
等哪天他们不用天天奔波了,晏来归也要在他身上咬几个,让殊灵也尝尝什么感觉。
殊灵一套歪理能把死人说活:“不咬多几个印记,你早就同别人跑了,哪里轮得到我。”
“我什么时候跟别人跑过?”晏来归伸手掐他腰:“时愉,你变了,你开始说胡话了。”
殊灵被掐了也神色不变,从身后拥住晏来归,低声道:“是我胡说,是我死缠烂打,只要你别再跟他们走了,尤其是那个泠见。”
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提起泠见,晏来归也沉默了。
他不知道要拿什么样的态度来见泠见。
魇魔害他至此,他借魇魔重生,为魇魔办事。
徒留晏来归一个人夹在中间不尴不尬。
泠见和其他半魔因他而死,晏来归心中一直含着愧疚。
他直觉魇魔一定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主,可是离了魇魔,泠见怕是连活都活不成,如今还想将他带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死时太过单纯,信了魇魔的鬼话。
但无论如何,晏来归不会让魇魔如愿的。
这个本不应该属于这片大陆的异种存在,就应该被永远封印在地底永不见天日,而不是出来为祸人间。
殊灵垂眸看了一眼无端沉默下来的晏来归,一言不发地收紧了环在晏来归腰间的手,用力之大直把晏来归锢得回过神来。
他忍不住说道:“我的御剑技术有这么差吗,你要掉下去了?”
晏来归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就学会御剑了,全靠原主的肌肉记忆,半点现代人的不适都没有,所以晏来归向来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
殊灵有时候觉得晏来归某些时候诚实得可爱,于是也实话实说:“倒不至于,我故意的。”
晏来归:“……”
晏来归又好气又好笑。
“要不是把道侣从剑上丢下去犯法,”晏来归轻哼道,“不然你可就完蛋了,时愉。”
殊灵微微扬眉,坦荡荡道:“那我可真幸运。”
丢道侣不犯法,犯的是心疼。
……
他们在高空中飞了大半天,终于到了神域。
神域是一座浮在半空之中的巨型陆地,虽然面积比不得他们生存的这片大陆,但是从神域外看过去一眼都望不到尽头,属实是一种另类的庞然大物,
晏来归朝神域守卫亮出身份的时候,守卫确认了两三遍,这才放出一道灵讯,一板一眼道:“魔君晏来归来域,在追溯令期间内抵达,准予撤销,进行下一步指示。”
晏来归有些惊讶,道:“追溯令时效没过?”
他以为自己磨磨蹭蹭大半天,追溯令有效期应该早就过去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赶上。
守卫答道:“负责这一期追溯令的神域使按实情禀报,并且请求延期一定时间,神域主评估之下,准予延期。”
晏来归眨眨眼睛。
好意外。
晏来归还想跟守卫要那位神域使的令牌灵讯,但守卫没答应,说这不属于他的职责,把他赶进来了。
晏来归遗憾作罢。
第53章 第 53 章
然而他们刚进来没多久, 就有另一位神域弟子组成的小队直直朝着晏来归和殊灵走来。
为首的正是那位给晏来归送达追溯令的神域史。
神域史道:“魔君,请。”
晏来归看过追溯令,被追溯令请入神域的都需要去天牢歇着, 这个流程他还是知道的。
但是殊灵要跟来的时候却被神域使和其他神域弟子拦住了:“剑尊留步。”
殊灵脚步顿了一下,道:“不能把本尊一起关进去么?”
神域使的声线毫无感情波动:“剑尊大人无追溯令在身,入天牢不合规矩。”
“……”殊灵耸耸肩。
去不了就去不了, 他自有自己的方法。
现在修真界里谁不知道他殊灵对魔君有意思,不知道的等会就知道了。
殊灵看着晏来归被带走的背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神域,因此走得轻车熟路,左拐右拐,敲响了一处宫殿的门。
宫殿的大门自动打开, 殊灵抬步进去, 入目是一片空旷朴素的大殿,素色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尽头的一尊轮环石像上。
轮环石像下放着一块青玉案, 有人盘腿端坐旁边, 安静闭目。
殊灵也不客气, 他拂了拂衣摆上的尘土,走进去道:“人族殊灵, 拜见神域主。”
神域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未改变,殊灵也没有行什么跪拜礼, 嘴上尊重过了就完事了, 他径直走向地毯尽头的神域主,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杯茶往神域主的案桌上,道:“你门下弟子要送来的茶, 我截胡了,顺路给你送过来。”
神域主睁开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 神域主长了一张很难引起人注意的脸,连整个人的气息都淡淡的,神识往殿内一扫,若不仔细搜寻,甚至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神域主身后那尊轮环雕像甚至都比他存在感鲜明。
乍看之下,会觉得神域主星落的面容宛如天神降临一般完美无缺,可是那种完美感放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是很不切实际的,甚至有些泛假。
当一转头,若是再想回忆起神域主的面容和嗓音,脑海之中却只会是一片空白和模糊,仿佛自己方才看过的是一张没有任何内容的白纸。
那种感觉像是被强制性删除了一切关于神域主星落的画面,奇怪却又意外合乎情理。
毕竟是掌天罚之轮的神域主。
殊灵这么多年来只见过星落几面,对这种被外力强行删除记忆的感觉习惯良好,看着星落饮了一口杯中茶,于是道:“味道如何?”
星落的面容没有半分波动,平静得宛如不是活人,殊灵时常怀疑星落甚至是什么上界放在人间的傀儡罢了,不然怎么连加了超级浓缩苦瓜汁的茶都无法引起星落的任何波动。
上次加的是超级浓缩柠檬汁,星落好像也是这个表情,一模一样。
真的跟个没有知觉的木傀儡一样,太没有活人气息了,难怪能成神域主。
星落抿了一口殊灵带来的茶,随后将茶杯放下,朝殊灵轻挥了一下手。
殊灵只觉一只无形的巨手轻柔而不容抗拒地挥了过来,将他带出了宫殿,殿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严丝合缝地关上。
然后殊灵就听见神域人特有的、无悲无喜、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声线:“人族殊灵,系在茶中落毒谋害神域主一事主谋,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说罢,星落面无表情补充道:“人族殊灵,押入天牢十八层,须与天牢一层魔君晏来归隔开,即刻执行。”
殊灵:“……”
殊灵实在想笑。
别的不说,每到这个时候殊灵才觉得星落不像个没有五感的木傀儡。
还特地跟他强调晏来归在哪,明面上的程序还得是分开关,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
晏来归跟着神域使到了天牢。
他们穿过了一条宽阔没有尽头的甬道,两边是形状相同的牢笼,里面关押着各界罪大恶极的人妖魔。
由玄晶铁石打造而成的栏杆坚不可摧,即使是神域主都很难用蛮力将其毁坏,从根本上杜绝了越狱的可能性。
一进入天牢的范围,晏来归就隐感觉到了某种规则束缚加在了身上,他体内的魔息瞬间凝固,连抬手都显得沉重了起来。
无论是人是鬼,进了这神域天牢,都得被锁住体内魔息灵力,短暂地折下双翼成为一个凡人。
那种束缚感如同跗骨之俎般黏在周身,无孔不入,根本寻不到反制的方法。
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成为魔君久了,他也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半分魔气都用不出来的感觉了。
还怪不适应的。
神域使带着晏来归一直走到了本层甬道尽头的一间牢房,他对晏来归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是履行追溯令的必经流程,其中多有冒犯,还请魔君大人海涵。”
晏来归噢了一声。
其实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寒酸,牢笼里面空间并不大,放了一张单人休息的床榻,一套桌椅,上面还放了茶具。
侧边墙壁还有窗户,可惜由于天牢的隐秘性,窗外看见的只是更加高大的墙,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投落下来,照进窗子里面,让这天牢一角反而显得温暖明媚。
大约是顾忌了晏来归魔君的身份,加上追溯令里检举人提交的证据也并非板上钉钉,所以给的待遇还算客气,
晏来归路过其他牢房的时候无意间瞥见里面的囚犯,他们那里大部分都只有空荡荡的四面墙壁,别说床榻了,地上干净得反光,没拿锁链锁住四肢就不错了。
相比之下,晏来归入天牢的待遇的确算是不错的了。
天牢之下众生平等,意思是所有人妖魔在这里都得平等地变成凡人,半分灵力魔气妖力都用不出来,包括守卫。
细看之下,晏来归才注意到隐没在天牢墙壁上的繁复阵法,他从前怒修过一段时间的阵法,所以此时勉勉强强能看懂一点阵纹。
但神域天牢配置的大阵实在太过深奥,晏来归无意间瞥了一眼,看得头疼,索性不看了。
如果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天罚之轮的审判就可以了,那与晏来归想象之中的难度相差甚远,他以为自己起码会遭到刺杀什么的,起码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上神域。
一旦真让他进了神域天牢,刺杀难度可就直线上升了。
晏来归这些年一直有在暗中调查禁地大阵的事情,可惜这件事情似乎被众人瞒得死死的,他得到的线索少得可怜。
林倚那件事情算是重大收获,孟宗主那边应该能有操作的空间,晏来归只需等。
正思索间,晏来归忽地感觉到心脏一阵针扎般的细密疼痛。
他瞳孔微缩。
那种感觉来得过于突然,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不轻不重地恶意揉捏。
更加让晏来归眼皮直跳的,是那被他压制在体内沉寂许久的时空循环大阵无声无息开始运转起来。
晏来归脸色白了一瞬。
不对。
在他身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的时空循环大阵,偏偏专挑他被天牢大阵锁住周身魔息时出事。
……不是巧合,是蓄谋已久。
神域使刚要出门离开,忽然听见身后细微的动静,他下意识转过身去,看见黯金长衣的青年一手紧按心脏,冷汗从鬓角滑落。
神域使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往晏来归走去,皱眉道:“魔君?”
窗外温暖明媚的阳光洒在晏来归的身上,在他脚边打出一片深黑的剪影。
一滴垂落下颌的冷汗滴落在深黑剪影之中,却并未落实在地面上。
那片剪影忽地蠕动起来,近距离一看,那居然是悄无声息从晏来归体内涌出来的魇气。
那片粘稠的黑气开始向四周缓缓弥漫,但似乎也受到了天牢大阵的影响,只能从晏来归身上延展出这么一小片剪影的规模,并且随着暴露在大阵笼罩之下的面积越大,渗透出来的粘稠漆黑干涸得越快。
但即便只有这么一点,也足够有威胁力了。
要知道,晏来归如今处在天牢之中,就半点魔息都动用不得!
晏来归蓦地抬头,嗓音沙哑地喝道:“别靠过来,退出去!”
神域使神色微变,他同样看见了晏来归身下那片会蠕动的剪影,可惜当他看见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魇魔发难的时机太过巧妙。
没有哪个凡人能够在浑身灵力尽失的时候成功抵挡魇魔。
魇气顺着神域使的身体,爬至他的眉心,悄然钻了进去。
神域使的眼底闪过剧烈的痛苦,他骤然闷哼一声,捂着眉心弯下腰去,肩膀剧烈颤抖着。
地面上那一滩魇气逐渐凝聚成了一道虚虚的熟悉人影,正是泠见。
泠见跪在晏来归身边,有些心疼地想抬手擦他脸上的汗,被晏来归偏头躲开了。
晏来归垂下浸满冷汗的眼睫,他盯着泠见,沙哑道:“泠见。我欠你一条命,你如何对我都可以,但不要伤及无辜……他们不该命丧魇魔之手。”
泠见伸出的手顿了顿,随后收了回来,轻声道:“主君,这不是我的旨意。若我能控制全部的魇气,那魇魔本源的位置便轮到我来坐了。”
“……”晏来归咬牙。
神域使一只眼睛被漆黑混乱的气息占据,另一只眼睛却依旧顽强地保持着清明。
魇魔侵占他的神智,控制他的身体,神域使半边身体已经不受自己使唤了,被魇魔控制的受轻车熟路地探入锦囊,拿出了一套尖锐的刑具。
那是用于控制最高危险级别生物的刑具,一整套刑具包括喉链、手链和脚链共五处,每一处冰冷的镣铐内环都生长着一排尖锐突出的荆棘形状,扣入罪人四肢脖颈的时候镣铐内环的尖刺会顺畅无阻地刺破血肉,彻底锁死位于四肢百骸的重要关窍。
这种控制手段一般只用在穷凶极恶的罪犯身上,按照魔君如今的追溯令级别,他连控制手段都不必用,更别说这种阴毒的关窍链。
神域使的右手用力到青筋爆起,他夺得右手控制权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地按在自己的左手上,只听一声刺耳的咔嚓声,他竟是直接扭断了自己被魇魔控制的那只手!
即使神魂在与魇魔争斗的过程中遍体鳞伤剧痛无比,神域使的语调依旧是冰冷无比:“魔君的追溯令等级达不到动用关窍链的程度,一旦动用便属于越权滥职,域中规矩不允,你休想。”
这是神域的规矩,他作为引魔君入天牢的神域使,只要他还活着一天,魔君该得到的待遇就只会严格按照神域的规则和判定来。
不论是从轻还是从重,都绝无可能。
第54章 第 54 章
晏来归:“……”
晏来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全域令牌里, 大家对神域弟子的评价。
轴得很。
现在看来确实很有道理。
都什么时候了,神域使不肯顺着魇魔之意动用关窍链,最重要的原因居然是他追溯令等级不够, 用不到追溯令。
明里暗里意思是他不够穷凶极恶,所以不能用是吧。
唉。
神域最重秩序,他们摈弃断绝七情六欲, 预防一切徇私行为,为的就是力保最大限度的公正。
在生命和道义之中如何做出选择,是他们无时无刻都要面临的困境。
但真正接触下来,晏来归发现他们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无情。
大概是因为他们依旧是活人血肉,而非真正毫无感情的机器吧。
晏来归清楚,以眼前这位神域使元婴期的修为, 是很难抵抗魇魔的侵蚀的。
元婴期修士已经修出了能独立于内府肉/身的元神, 能够元神出窍,可在无孔不入的魇魔手下也只是一具构不成威胁的开胃菜而已。
一只手被扭断了无法用, 他还有另一只手可以被抢夺控制权。
单纯靠这种方法来阻止魇魔, 那无异于杯水车薪。
晏来归盯着神域使以一种可怖怪异的角度扭曲着的左手。
晏来归心脏处被封印引动导致的阵痛已经缓和了不少。他站起身来, 避开神域使的伤手走到神域使面前,抬手点在他的眉心。
晏来归轻轻吸了一口气, 嗓音沙哑:“不要和魇魔对抗,越反抗你神魂受的伤只会越严重。你若信我便不要抵抗, 我以魔君的名义, 保你神魂不死,肉/身不灭。”
是他一时疏忽。
当初在把时空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晏来归已经将会产生伤害的那一部分剔除了出去。
这阵法在李家村身上的时候能够链接靈离岛内的魇魔本源, 所以能够无数次打开通道将魇魔放进来蚕食众魔。
但落在晏来归身上这么多年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晏来归曾经只单纯地以为是因为他擅自转了部分阵纹出去, 破坏了时空循环大阵的完整性。
却未曾想到魇魔却依然能在他浑身魔气被锁之时,通过唤醒封印从而钻出来为祸人间。
这道回旋镖正正当当地扎回了他自己的身上。
无论如何,这都属于他的差错,晏来归不能让其他人为自己的过错买单。
神域使仅剩的那只清明眼也已经快要被漆黑淹没覆盖了。
可他还是死死咬着牙,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断断续续道:“……神域,有拨乱反正,守护天下生灵之职。神域使,有按法行事之职。擅离职守,贪生怕死,枉顾生灵性命……如何配冠神域使之名!”
晏来归:“心领了谢谢但是神域使的命也是命你们神域好歹也得顾一下自家人的性命吧——”
晏来归心下叹气,知道不能和犟种讲道理了。
虽然魔息动用不了,但是神识还能够调用。
他指尖抵在神域使眉心,温和却不容拒绝地将缠绕入侵识海的魇魔缓缓剥离出去,道:“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但神域的人能不能动,你最是清楚不过。”
被晏来归剥离出来的魇气微微一凝。
晏来归紫眸颜色渐深:“魔域的魔死几个,我计较不过来。修真界其他宗门的弟子失踪几个,他们也不一定追查得到你头上。”
“但你若在神域的地盘上杀死神域使,”晏来归低声道,“你猜神域会不会因为你挑战了神域的尊严,从而决定不记一切代价杀死你、驱逐你?”
“……”
晏来归道:“过惯了想杀谁杀谁,想渗透谁渗透谁的日子,总不至于脑子就不清醒了。”
千百年来,神域在他们生活的这片大陆上已经逐渐演化成了一种圣洁至高威严不可侵犯的形象符号,各界一旦有什么牵涉过广危害严重的冤案错案,都会自己准备好神器消耗的能源,再请示神域出手。
那是以神力扭转时空、追溯过往和还原真相的神器,是为天下生灵保留最后一丝辩驳空间的公正之地,即便是他们魔域里最十恶不赦的大魔,也知道要绕着神域走。
挑战神域的威严,就是在挑战整片大陆生灵的底线。
魇魔入侵这片大陆数千年时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魇魔既然知道却还要选择下手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它,或者说它们,已经不满足于现状了,但又畏惧于神器的存在,只敢先行试探一下。
晏来归就赌它不敢杀神域使,同时以防万一再用自己的神识护住神域使的识海,关键时刻能保他识海不会顷刻碎裂在魇魔手上。
泠见眼瞳微缩,有些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主君!您的神魂不要了?”
神识是神魂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用以探查四周,神魂越凝练,神识能够延展出去的距离越远,能够感知到的事物变化就越细微。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把神识称作神魂并没有错。
泠见说完,就见晏来归偏过头来,那双向来安静澄澈的紫眸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泠见不知怎的,就这么在无声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泠见,”晏来归眉眼之间隐现疲倦,“我已经欠了你们好几条命了,我不可能眼睁睁再看着别人替我去死。”
你明明知道我最在意什么的。
泠见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抱歉,主君。”
晏来归便不再多言。
缠绕在晏来归指尖的魇气忽地开了口。
晏来归从未听魇魔开过口,那声音就像突然响在识海内一样,清晰又突兀,低言婉转:“用他换你扣上关窍链,魔君可愿?”
泠见脸色一变。
那一套关窍链,每一道镣铐环的内圈都布满了整整齐齐的尖刺,戴上几乎能将人的手脚喉咙扎穿。
关窍链自带的暗刺会锁住上刑之人周身的血液灵力流通,彻底制服之后,刑具本身带来的痛苦不亚于生吞烧刀。
所以这种等级的刑具一般只用在修为不低作恶多端的人身上。
用在主君身上……
“你知道的,”魇魔本源道,“我若破釜沉舟,也不差这一条命。”
晏来归俯身捡起那套沉重的关窍链,道:“放人。”
神域使的眼角因为用力到开裂,无知无觉渗出了丝丝血液,落下来的时候像是血泪:“魔君!我宁愿死在魇魔手里,也不会接受别人换来的……”
晏来归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了声抱歉,然后抬手把人打晕。
神域使身体一僵,随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晏来归看着他识海内的魇气一一退了出来,抬手在昏迷的神域使周身放了一道防御法器,确保他后续不会受到伤害,这才开始理顺手中的关窍链。
这关窍链是专门为穷凶极恶之徒打造而成的,材质用的是天山石和极冰铁,只有神域主手中有钥匙。
就算是原地引爆元神都无法将关窍链炸开,更别说其他办法。
泠见脸色难看地盯着那铁圈内侧一整圈的暗钉看了半晌,在晏来归鼓捣比划着当真打算往身上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夺走晏来归手中的那一整套关窍链。
泠见阴沉道:“想锁住他全身魔息,戴一个就够了。你答应过我将主君带回来后,会把他活着交给我的。全部戴上去,你是想他死么?”
魇魔:“好吧。”
魇气缓缓流淌至晏来归的脚下,探出触角卷住晏来归手中的那套关窍链。
魇气无孔不入地渗入锁链的卡扣之中,只听滋啦的声音传出,转眼间一整套形状恐怖的关窍链便被拆分成了数块单个的暗刺锁环,砸在地上叮当作响。
转眼之间,晏来归手中剩的只有一道颈环。
魇魔以痛苦为食,会选择留颈环给他,实在毫不意外。
晏来归垂下眼眸,抬手将那道颈环扣在了颈间。
泠见藏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
他目前是魇魔本源最为趁手的武器,甚至已经掌控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本源力量,魇魔最好是不要反悔。
魇魔的力量能够赐予他新生,自然也能让他的主君得到新生。
代价是他要帮魇魔重见天日。
魇魔若是反悔,那它也别想好过。
戴上颈环之后,晏来归就说不出话来了。
颈环内侧的尖刺长度有限,碰不到脊椎,但是埋入血肉,轻微一动就钻心地疼。
莹润光滑的玄铁暗色颈环稳稳扣在雪白的颈间,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恐怖之处,只能看见鲜红的血流从暗色颈环下缓缓滑落,浸入衣领,无声无息。
魇魔在晏来归脚下逐渐勾勒出了阵法纹路,光芒一闪而过,将其中的人彻底带走。
晏来归垂着眼眸静静站在原地,指尖摩挲过腰间的魔君令牌。
……
殊灵跟着带路的守卫,一路下到了神域天牢十八层。
守卫将他关进牢房后便离开了,殊灵抬手按在笼罩着整间牢房的禁制上,掌中灵力喷薄而出。
他悄无声息融了禁制,收敛周身气息,再用了一些遮掩身形的法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越了狱。
由于神域天牢特殊的性质,以防关押的人对守卫下手,每一层天牢的守卫数量并不多,只有入口有值守守卫,来往之间只有负责各自追溯令的神域使进进出出。
殊灵顺着来时的路重新折返,精准无误地回了一层,顺着空荡荡的走廊一间间找了过去。
反正关在十八层是关,跟晏来归一起关在一层也是关。
何不当场越狱。
顶多给他安个徇私枉法私会魔君的罪名罢了。
无所谓。
他一想到晏来归的名声很快就能在天罚之轮的手中洗刷冤屈,心情就明朗起来。
殊灵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看见晏来归的身影。
晏来归追溯令威胁等级不高,能下天牢已经是最重的待遇了,不会像其他确凿证据的人被严厉关押。
所以晏来归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只有一层深处那几间较为舒适的牢房。
尽头处的几间牢房都安静无声,所囚之人都安分守己,岁月静好。
殊灵走到最后一间牢房,伸手融开禁制,另一只手探入怀里,摸出了一包冒着热气的油纸包。
自从飞天小猫悄悄告诉他晏来归喜欢吃甜的,殊灵本想找机会带晏来归尝一尝人间的各种甜食灵糕,但苦于各种奔波,一直没来得及。
所以趁着和晏来归分别这一点短暂的时间,他还去山下顺路买了一点甜食回来,正好给晏来归解闷。
然后殊灵融开禁制,看见的却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神域使,和地面上滴滴干涸的魔血。
吧嗒一声,油纸包掉在了地上。
第55章 第 55 章
寂静。
晏来归疲倦地睁开眼睛, 第一个感受到的便是静。
他在神域天牢中被带走,就算离了天牢,也因为颈环锁住了全身魔气的缘故, 动用不了半分。
他无由来感觉到冷,身体愈发沉重,连抬起眼皮都费了不少的力气。
偶尔能听见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还有晏来归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泠见背着他,缓缓行走在去往靈离岛的那条路。
就像当初泠见和其他被收养在魔宫里的半魔们做的那样。
只不过曾经是晏来归被背出去,如今却是将他背回来。
晏来归这辈子没有欠过谁什么东西,娘一家于他有恩,所以他接过了替李家村寻求公道的担子。
拿了天道的好处,他便努力做好原身该做的事情, 尽力而为。
唯独当初那些因为一时心软留在魔宫里的半魔们。
他们是因为他才死在了魇魔封印里面的。
从那以后晏来归再也不肯在魔宫里留人。
这样沉重的性命, 他背了整整九条,已经够他半生难安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报答连魂魄都搜罗不回来的已死之人, 所以当他发现泠见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的对立面时, 晏来归那一刻当真难以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泠见十分擅长察言观色, 机灵又有眼力见,但他当初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 算是所有半魔之中年纪最小的。
即使是在这样人均百岁起步的世界里,大部分半魔们也都因为血脉混杂出身卑微, 寿命大多都难以长久。
所以晏来归其实能够理解他会走错路, 以及某些时候不经意间的偏执和固执。
泠见的眼里只有黑与白,因为某些人族高手囚杀折磨魔村,就对所有人族抱有强烈的偏见和排斥。
因为他曾经收留过泠见一段时间, 所以泠见宁愿被魇魔生生啃噬成白骨,也要撑着最后一口气把他背出来。
魇魔杀过泠见, 也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保下了泠见的神智,所以泠见愿意冒着被黑吃黑的风险虚与委蛇与虎谋皮。
晏来归没法去苛责一个从小就被当成玩物培养的半魔能够拥有普世价值观,没有办法苛责泠见按照他的想法来行事,没有立场要求他应该觉得魇魔百利无害必须立刻远离。
那毕竟是泠见自己的人生,是他自己的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依靠魇魔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晏来归给不了他的生命,魇魔能给,晏来归又有什么立场去指摘他。
他们如今已经穿过了魇魔封印,走在了通往靈离岛的路上。
泠见怕颠簸着住晏来归,所以走路的动作无声又沉稳,尽力放到最轻。
但他走着走着,步伐却愈发缓慢。
泠见脸色阴沉地盯着始终围绕在他和主君周身的魇魔,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晏来归睁开被冷汗打湿的眼睫。
他看了一圈周围,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心下微微冒出疑惑。
泠见却已经收敛了脸色,低声道:“主君,怕您一路受累,先休息一会。”
晏来归没有和魇魔融为一体,他却和魇魔殊无二致。
魇魔以情绪和痛苦为生,每一缕魇气之中,都是由魇魔当下的情绪构成。
所以晏来归感受不到的那些隐藏得巧妙隐蔽的杀意,泠见能感受得到。
自从他将主君背进魇魔封印,魇魔便已经按捺不住那股强压下去,却依旧随着心情和意识投射在魇气上不断波动的杀意了。
魇魔却催促道:“等到了靈离岛,我会将自身一半的本源力量赠予你的主君,让他成为比你更高级的生命,到那时,你就永远不会担心你的主君会被那些罪不可赦的人族害死了。”
泠见:“真的?”
“当然。”魇魔本源道,“只要你履行你的承诺,成功引得镜悬或其他神器自投罗网,我们的合作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周围弥漫的魇气化作了一道漆黑的人影,那道人影迷醉地盯着自己不断变换的形态,嗬嗬笑道:“仇怨,愤恨,嫉妒,不甘,悲伤,痛苦……情绪所在,我之所在。”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生人如何能摈弃情绪?”
“你们杀死我,还会有新的我。投靠我,才是永生之道。”
泠见轻手轻脚把晏来归放下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他便:“成交。”
直到这时,泠见才发现晏来归手中扣着他腰间一直佩戴的令牌。
他动作一顿。
泠见认得魔君令牌的样子,主君那个讨厌的人族伴侣也有一块。
他记得魔君令牌中应该有镶嵌传送阵法的,泠见之前见羽珞领主经常靠自己的腰牌传来传去。
所以,主君这块是不是也可以?
是传过去,还是那个讨厌的人族传过来?
主君体内能够调用的魔息应该不足以传走。只能是那个人族过来了。
泠见思索片刻,褪下身上那件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的黯金外衣。
他用净水诀小心翼翼地清洗过上面的血迹之后,这才避着晏来归的伤口披在了他身上,同时也挡住了晏来归摩挲令牌的动作。
晏来归抬起眼眸看他。
泠见在晏来归面前蹲下身来,轻轻说道:“主君。我万劫不复不得好死都是应该的。您不一样。这个世界所有的阳光都应该洒在您的身上,驱除所有的寒冷与不快,只为您留下温暖的感觉。”
晏来归却意识到了不对,微微蹙眉。
他下意识张了张口,却只有血涌出。
于是晏来归不说话了,他伸手拿过泠见的手,似乎是想在他手心里写字,但是泠见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将晏来归背了起来。
晏来归注意到他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泠见一边感受着魇魔满意的情绪,一边自言自语道:“主君,我只想让您活下去。那个阵法并非像表面那样无害,除了魇魔没有人能为您祛除。”
魇魔:“是的,就是这样。”
晏来归搭在他颈间的手指动了动,在泠见触手冰冷的皮肤上写道:“往前走。”
泠见一顿。
随后他再不犹豫,抬步往靈离岛中走去。
晏来归微微弯了一下眼眸,慢慢写道:“谢谢。”
“不会怪你的。”
“我有自己的计划。”
泠见眼眶一酸。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温热的血滴在泠见的后颈,短短这点功夫已经变得冰凉,黏腻的感觉扒在他的皮肤上,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泠见有人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他勉强笑了一下,说道:“主君,您就是太心软了。如果我这么不听话还要固执己见对待的是别人,别人肯定杀了我都不为过吧。”
晏来归微微摇头,意识到泠见看不到之后,便伸手要去写,但是泠见却道:“我看得见您摇头。不用浪费力气写。”
晏来归一怔,随后无声失笑。
是了。他忘记泠见也能将周围弥漫的魇气当成眼睛了。
一路无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晏来归忽然之间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出魇气之间的不同了。
泠见应当也算是半个魇魔了,根据他和魇魔的相处状态来看,他们很有可能是相伴相生,共享本源力量的状态,所以有一部分的魇气受泠见驱使,但还有一部分是由魇魔本源驱使。
这些魇气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对他蠢蠢欲动。
就想往他身上卷。
不同的是有的魇气只是悄悄藏在他的衣摆处就已经足够心满意足,还会号召其他的魇气一起藏进来,有的在他颈环的伤口处逡巡已久,一直在找机会钻进去,可惜都被挡在了外面。
但由于晏来归本身修为已至化神,即使全身魔气被锁宛如凡人,识海和神魂的强度也都不是这些魇气能够抢夺入侵的。
他们似乎走了很远,又似乎没有,晏来归的血一直在流,所以神智一直有些昏沉,还是泠见再次将他放下来的时候,晏来归这才骤然睁开了眼睛。
泠见将他带到了一处岛上。
岛上的魇气更加浓郁,晏来归眼前视野受限,对泠见写道:“去找魇魔本源。”
他的手掩在破旧的黯金长衣之下,动作隐蔽难辨,因此晏来归并不担心魇魔会看见。
泠见便抬步朝着岛上最中心走去。
随着泠见的脚步,晏来归在他的脚边看见了零零星星妖冶的死灵花。
透着血一样的颜色,艳丽又妖冶,无风自动地摇曳着,枝叶舒展。
暗红色的土壤之下,隐约透着一点泛黄陈旧的苍白,像是骸骨。
然而还不等泠见将人背到岛中央的本源所在之地,就听见整座岛上回荡起了一道声音:“好了,泠见。让你的主君一个人过来吧。后面的流程你也知道,你应当不会拒绝为你的主君护法。”
泠见迟疑片刻,在感受到晏来归轻轻敲了几下他的肩头后,便将晏来归放了下来。
因为失血过多,晏来归眼前有些眩晕,浑身冷汗一阵一阵地发,让他几乎有些站不住。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泠见紧紧地搀住了他半边身体。
晏来归比了一个没事的手势,缓缓走向岛中央。
他在一块缺了一小角的漆黑水晶面前停下。
那块水晶本事剔透光滑的质地,但是由于里面充满了流动又浓郁的丝丝缕缕魇气,所以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魇魔本源,就是这样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
晏来归确实也没有想到魇魔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让他站在了本源的面前。
也许是因为魇魔觉得他戴上了锁住魔息的颈环,就真的毫无威胁了吧。
晏来归听见一道似男似女,似老似幼的声音从本源石头里传出来:“他们答应我,又背弃我,利用我的力量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又背信弃义将我丢在这里不管不顾数千年。”
“而自从阵法转移到你身上之后,我就很少吃到满意的阴暗情绪了。”
“我好饿呀,”那块石头上像是被人从内部划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微笑脸出来,道:“你说,等镜悬砸破封印闯进来,我再在他面前杀死你、夺走你的身体的话,是不是就能吃到好吃的了?”
晏来归眨了眨眼睛。
话音刚落,围绕着晏来归颈间蠢蠢欲动想钻入的魇气便骤然凝集成了成年人手臂粗细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晏来归的胸膛!
泠见身形瞬间散化成了浓郁的魇气,猛然朝着晏来归冲去,厉声喝道:“主君!”
那道魇气化作的藤蔓从尖端开始,突然不受控制地寸寸瓦解,一路垮了下去,冲过来的气势不减,像是一团凶恶扑向晏来归胸膛的雾气。
魇魔本源石头内部勾勒出来的笑脸越来越深。
魇魔收回了被泠见瓦解的魇气,随后一张魇魔形成的大手猛然攥住泠见化作的那一团魇气,猛然发力,将他死死攥成了一团。
泠见硬生生被捏回了人形,神情阴郁地盯着那道笑脸,阴森森道:“死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人了,我呸!”
魇魔:“啊。”
魇气化作了锋利又漆黑的刀,抵在被攥在大手中间的泠见心口,缓缓刺了进去,随后滑动。
可是泠见这具身体本身就是魇气所构成的,没有血腥的场面,也没有血流下,剖开之后,皮肤之下只有缓缓流出的魇气。
唯有被生剖的痛苦是鲜明的,真实的。
至此,漆黑刀锋依旧不满足,嵌在魇气化作的血肉之中翻搅旋转。
晏来归脸色微变。
魇魔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不必杀死已经化身魇魔的泠见,但依旧能给他制造源源不断的痛苦。
并以此为乐。
泠见痛到脸色扭曲,死死把痛呼声咽进去,没让晏来归听见。
他手臂瞬间拉长,原地从旁边挖出一朵死灵花,在坑底摸索半晌,骤然拔出了一块苍白的大腿骨。
泠见就这么拖着被剖开的腹腔,手硬生生拉长了几尺,紧握着那块坚硬的大腿骨猛然敲在了漆黑的本源石头上,狰狞道:“去你大爸的!你个没爹生没娘养的*种****”
魇魔画出来的笑脸硬生生被敲散了,漆黑水晶光滑的亮面上多了一个被砸出来的浅浅白坑。
漆黑石头上歪歪扭扭地,又浮现出了一个躺下的微笑脸以表愤怒。
晏来归:“……”
魇魔轻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在想什么,我如何不知?”
在他眼皮底子下搞小动作,怎么敢。
泠见啐了他一声:“你有本事弄死我。”
魇魔弄不死他。
本源力量分出去就分出去了,魇魔无法收回,也无从消灭。
泠见的反抗对于魇魔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只手就能制住的喽啰,不需要他大费周章。
真正的好菜,在眼前人身上。
魇魔躺倒的笑脸逐渐扶正,明晃晃正正当当地对准了晏来归。
魇气化作无数条长满尖刺的荆棘,无声无息地对准了晏来归。
晏来归微微仰头,看着那些蓄势待发的魇气藤蔓,终于松开手中的魔君令牌,抬手将其掷了出去。
禁锢被松懈掉的魔君令牌顷刻间爆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芒。
魇气藤蔓在触碰到晏来归肌肤的的前一刻,却像是骤然陷入了一滩粘稠烂泥一般,半分都前进不得。
泠见披在他身上的那件破旧黯金长衣骤然散成了魇气,严丝合缝地将晏来归包裹了进去,挡住了大部分的魇气藤蔓攻击。
泠见红着眼睛怒喝道:“滚!”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何者胜出?
泠见浑身骤然破开了数不胜数的空洞,漆黑水晶上的笑脸被震得溃散不成型。
晏来微微一愣。
就在须臾之间,在场所有人和魇魔都像是骤然陷入了极北冰原的冰窟之中,周身气息凝结,连动作似乎都因为骤降的温度而凝滞起来。
晏来归不是第一次看见风雪千山,却是第一次看见高悬于头顶的倒悬之山。
他直觉这次的风雪剑域,似乎和以前所有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这一次,天与地颠倒,山与月倒悬,水面荡漾着同时悬于同一个天空之中的太阳与月亮,裹挟着锋锐雪片的罡风呼啸过整片剑域,将在场所有神智尚存的活物通通裹挟其中。
晏来归在同时出现的太阳和月亮之上,看见了一道缓缓浮现出来的,巨大而熟悉的剑影。
……不,那不是剑影。
晏来归下一刻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就是镜悬的本体。
他盯着镜悬才看了一会,便已经因为雪亮刺眼的剑芒而不受控制地想要挪开视线。
这是晏来归第一次看见镜悬神剑真正出现在风雪剑域之中。
它一出现,连日月山峦都黯淡了下去,没有人能不被镜悬吸去注意力。
镜悬的光芒太耀眼太强烈,以至于像是世间所有污垢都无法在这样堪比暴烈光芒之下的生存。
剑身上炽亮的剑芒缓缓充盈,被剑光剑芒照到的地方,黑气无所遁形,眨眼之间就被炙烤得痛苦尖叫原地蒸发,连漆黑晶石上的笑脸都彻底消失了。
一道白衣猎猎,身形修长的人影背对着山与月,缓缓抬手握住了剑柄。
即使周围亮到几乎睁不开眼睛,晏来归也还是能在瓢泼的狂风暴雪之中,看清殊灵的身影,和他握剑时的模样。
殊灵俊美的面容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眉心却多出了一道剑纹。
他足尖轻点,身形本来远在天边之外,抬步缓行几次,看似步调不大,却瞬息之间就到了漆黑石头面前。
殊灵双手反握剑柄,那一刻他周身爆开几乎令人致盲的白光,镜悬带着极度的愤怒,势如破竹地刺入了地面上魇气尖叫逃窜的漆黑晶石之中。
泠见身形也快要也淹没在什么都看不清的白光之下,晏来归抬手将魔君令牌丢到泠见的身上,护住他不会当场在风雪剑域之中被白光当场照到消失。
随后他想上前去触碰殊灵,却被他周围猛然爆开的气流震了开来。
……
当周围的白光和风尘缓缓落定消失的时候,晏来归率先感受到的是一道从身后死死禁锢住他的怀抱。
晏来归身上没有魔息,全被颈环锁住了,在殊灵和魇魔本源的漆黑石头对峙爆开之时根本没来得及采取什么自我保护措施,当场就震了出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晏来归也没有因为失去平衡摔到地上。
瓢泼大雪在那一刻织成了柔软的飘絮拦了晏来归一下,冰粒扑面而来,迷了一下晏来归的眼睛。
他偏开头的那一刻,便骤然落入了一道炽热滚烫的怀抱。
殊灵冰冷颤抖的手攥在晏来归的肩头,指节不经意擦过晏来归下颌的皮肤,将他冰了一个激灵。
殊灵手的温度冰得骇人。
殊灵面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他怕自己一个绷不住,就要再次暴起杀人。
他强忍着手抖,将手中神域主星落的血滴在了晏来归颈间暗色的颈环上。
殊灵甚至不敢伸手摘下那道颈环。
怎么摘?
晏来归颈环之下的皮肤和衣襟,全都是血,浓重的血气弥漫开来,刺得殊灵双眸赤红,喉间血气翻涌,一口银牙都要活生生咬碎。
第56章 第 56 章
晏来归说不出话来, 于是只是伸手覆在殊灵肌肉紧绷的手臂上,轻轻捏了捏,示意他放松下来。
关窍链的钥匙就是神域主星落带有灵识的血, 滴入关窍链之后,那道颈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行解了开来。
殊灵猩红的眼睛盯着晏来归还在流血的脖颈, 指尖颤抖数次,都没能攒足亲手去摘除的勇气。
晏来归在他的怀里挣脱不开来,干脆也不挣扎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殊灵的脸,抬手将殊灵泛着赤红的眼眸掩住,随后另一只手便想将已经解锁了的关窍链拿下。
可惜殊灵并不想听话。
早知道让晏来归离开他的视线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殊灵宁愿将晏来归一辈子都绑在身边, 半步都不会让他离开。
殊灵抬手按住晏来归的手, 哑声道:“等下。”
殊灵从储物戒中翻找出了数瓶不知什么用途的丹药瓷瓶,拨开其中止疼的一种, 可是在他惯性想喂给晏来归的时候, 殊灵却忽然顿住了。
“……”
晏来归甚至连张口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
他连用于止疼的丹药都没法咽下去。
那一刻殊灵真的破防了。
颈环内侧的暗铁尖刺在血肉里面埋了许久, 阻止着伤口的自愈,也让血一直流个不停。
然而当关窍锁被“钥匙”打开了之后, 加诸在上面的封印咒法便失去了效用。
晏来归周身凝固的魔气开始缓缓流动,魔族体质自带的自愈能力开始发动。
魔息修复着伤口, 创口处不断生长的血肉本能排斥着刺入血肉的异物, 便一直试图将其挤出去。
晏来归的唇色淡如白纸,他看着殊灵的神色,无由来地也觉得难过, 于是伸手捧着殊灵的脸,低头抵在了上面。
殊灵眼前被晏来归鸦羽般的长睫和高挺的鼻梁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这个角度看不见晏来归下颌以下,自然也就看不见那扎在殊灵心上的刀子。
然后他听见晏来归顺着眉心识海透过来的神识温柔道:“时愉,别难过,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响在识海之中的声音吸引去了殊灵的注意力,然而殊灵耳力极佳,又怎会听不见那一声时愉的背后,那突兀又恐怖的血肉撕裂黏连之声。
一声轻响,颈环被晏来归干脆利落地取下丢掉,颈间密密麻麻的一圈血洞眨眼之间便已经愈合,只剩下浅淡的疤痕。
皮肉之伤对于高阶大能而言是最不起眼的伤势。
晏来归抬手轻碰殊灵泛红的眼尾,感受到指腹沾上的轻微湿润,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们祝小少主以前可没有这么容易掉眼泪啊。”
殊灵听着他沙哑却轻灵的嗓音,那一刻真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好像很强,又好像喜欢的人也保护不了。
他尚还年幼之时,看着魇魔杀他全家,畅快吞咽他的痛苦,那时候的祝时愉无能为力。
如今他境界已至化神,神剑镜悬在手,能斩世间一切妖魔邪灵,能将整个靈离岛中弥漫的魇气消灭殆尽,甚至能将魇魔本源那块黑石头杀成白的,却依旧只能看着晏来归因为一道小小颈环差点将全身的血流干,连拔出颈环前咽几颗能让他感觉不到疼痛的止疼丹都做不到。
无力的深恨是最锋利的刀,刺入心脏旋转剐剜,一寸寸将人赤裸裸地剖开凌迟。
殊灵感受到晏来归担忧地将手贴在了他的侧脸上,自嘲般笑了一下。
他强压下肺腑不知因何缘由翻涌的钝痛,哑声道:“你才是流了这么多血的人,跑来安慰我一个全须全尾的人是什么道理?”
没过多久,晏来归颈间的伤口连疤痕都愈合到看不见的程度了,声音也从起初的沙哑生涩逐渐适应回了原来清亮的声线。
晏来归主动迎着殊灵的怀抱将自己送了上去,也学着殊灵的样子收紧了环住殊灵腰身的手腕,故作严肃的样子道:“别伤心了,你再伤心的话,可别怪我赖在你身上黏着你不走了。”
殊灵:“……”
还有这种好事?
见殊灵眉头微松,晏来归眉眼间也带上了隐约的笑意:“好时愉,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我们先想想办法离开靈离岛,你觉得怎么样?”
殊灵恍然松了力道,看见晏来归如释重负地揉了揉被勒酸的腰,眉尖动了动,低声道:“……抱歉,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
晏来归冲殊灵摆了摆手,道:“小事。”
殊灵方才不知怎的,脑海之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想将晏来归彻底揉进身体里面的想法。
把晏来归勒入血肉,揉进骨血,藏在自己的体内,这样,晏来归就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不会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只顾着把护身用的魔君令牌丢给其他人,不会在他一个转眼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被魇魔带走,不会因为要救其他人而戴上那般无异于酷刑折磨的刑具。
这样的想法在此时变得异常清晰,殊灵不可自遏地感觉到无比心动,就连如今回过神来,也会下意识因为没能实施而感到扼腕遗憾。
晏来归转头发现殊灵用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他被盯得麻了一下,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事,不确定道:“时愉?”
殊灵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故作平淡道:“嗯。”
晏来归疑惑地看了殊灵好几眼,要不是现在需要尽快处理面前的困境,不然的话晏来归高低得追着殊灵问出个好歹来。
表现得奇奇怪怪的。
方才殊灵那一剑直接将靈离岛的魇气消杀了个干干净净,白光过后,晏来归眼前被魇气遮挡得昏暗黑沉的视野都清晰了。
连靈离岛中央那块代表着魇魔本源的漆黑晶石也因为晶体内部的魇气被剑光赶尽杀绝,而显得整块石头都成了白净的模样。
然而他们这一番喘息之余,透明苍白的魇魔本源晶石之中又开始隐隐约约渗出了黑气。
晏来归第一次见魇魔本源石头的时候,它还只是缺了一小角,被殊灵这样一剑砸下来,如今已经碎了将近四分之一,苍白的粉末混在尘土里面,显得格外晃眼。
晏来归微微蹙眉。
他没有想到殊灵那般看似绝杀的一击,对魇魔本源造成的伤害居然只有这么一点。
毕竟即使是不同种族的晏来归,也能看得出那样阵仗的剑域展开,消耗一定巨大。
只可惜得到的结果和他预想的差得远了。
也是。
若是时愉一人就能靠镜悬将其解决,修真界也不会放任魇魔作乱这么多年了。
镜悬神剑在前任剑主手中,联合其他四大神器都还只是将魇魔封印在靈离岛,如今仅靠时愉还能再碎它一角本源,已经是时愉厉害了。
这样想着,晏来归心下宽慰了不少。
晏来归的魔君令牌跌落在地上,因为天摇地动的缘故甚至还覆盖上了一层红沙。
他左右看了一圈,没有看见泠见的身影,于是俯身将魔君令牌捡了起来。
未曾想魔君令牌一被掀开,被令牌盖住得以在漫天恐怖剑意之中幸存的一缕魇气咻地一下窜上了晏来归的手,卷住他的手腕,原地化出了一张嘴,一张一合便发出了庆幸的声音:“主君!”
只剩一张嘴的泠见一句主君还没叫完,就见身后的殊灵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他快步走上前来,伸手夺过黏着晏来归亲昵的那缕魇气就要当场送他归西。
该死的东西。
害晏来归至此,怎么还有脸摆出这样一副亲昵晏来归的无辜做派?
一直想杀晏来归的是他泠见,将晏来归带入靈离岛的是他,被晏来归不计前嫌护在令牌之下的是他,如今还能得到晏来归好脸色的还是他。
凭什么?
就因为泠见和晏来归曾经有一段缘浅情深的主仆旧情?
明知道魇魔害死过多少人,明知道魇魔如何折磨过晏来归,泠见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与魇魔一起谋划如何对付他家主君。
哪来的脸!
今天这个恶人他偏要当到底,送泠见早日去投胎。
泠见本来也看不惯殊灵,他平等地觉得所有人族都该死。
但是由于主君这位该死又碍眼的人族伴侣还算有点用,危机时刻还会赶过来救下主君,泠见又觉得他好像没有这么碍眼难以接受了。
然而殊灵如今这样一副要当场送他去地府的仗势,泠见便重新开始觉得他碍眼起来,七扭八扭想从殊灵手里挣脱开来。
泠见刚要开口骂人,勉强成型的那张嘴也被殊灵发力攥得当场溃散,晏来归见着事态不对,连忙拦道:“时愉……时愉!消消气,先别杀他,他如今是魇魔形态,难杀不说,从始至终也并未存心想过害我。”
他觉得魇魔能够给予他如今这般不死不生还能保持神智清醒的状态,所以想让晏来归也能够成为这样的状态,可惜魇魔只想撕票,所以泠见临阵倒戈了。
泠见向来如此。
好听点叫决策果断,难听点叫盲目。
泠见瞪大眼睛:“主君,如果我不难杀您就肯让他杀我啊?”
晏来归:“……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殊灵冷眼看着手中的魇气,冷笑道:“你有什么脸喊主君?你对你的主君做过什么都忘了?”
“……”
蕴含泠见神智的魇气一下就蔫了。
主君永远是他的软肋。泠见弱弱辩驳道:“我想将功补过,我可以送你们出去,我可以替你们拦住魇魔,我、我还可以……”
他可以不出来了。
那缕魇气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缩起来,努力为晏来归展示自己的价值:“主君,您以后不要再为别人净化魇气了,交给我就好了,还有……你若是还有想要的功能,我都可以努力一下。”
晏来归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他悄悄伸手戳了戳铁面无情的殊灵。
殊灵没动。
晏来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时愉——好时愉——你就放过他吧,说不定对研究魇气有用呢。把他带回去让孟宗主看看?”
殊灵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没了?”
“啊。”
还不够?
晏来归只疑惑了一瞬,便做下了保证:“那我魔域的资源也给你用,你想用谁就用谁,想找人把羽珞丢进湖里我都替你发悬赏令。”
殊灵:“……”
泠见:“……”
泠见星星眼:“主君,泠见在您心中的分量居然比羽珞领主还要高!”
殊灵要的当然不是这种,说出来又显得他小气,他干脆不说了,冷哼一声,把手中捏着的魇气丢给了晏来归。
晏来归手忙脚乱接住,殊灵丢完转头一看,发现那魇气居然还想往晏来归的衣摆处钻,冷笑道:“本尊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泠见瞬间晏来归衣摆处钻了出来,乖乖去晏来归的储物戒躺好。
晏来归:“……”
殊灵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魔,贵在有自知之明。”
泠见不敢怒也不敢言。
魇气重新滋生的速度并不慢。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殊灵短暂地陷入过阴暗情绪,为魇魔提供了不少养料的原因,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周围就从短暂的魇魔真空期过渡到了眼前重新昏暗下来的浓郁程度。
靈离岛毕竟是魇魔渗透多年的大本营,很快周身的魇气便落地化成了形状扭曲的高大怪物,摇摇晃晃着往晏来归和殊灵这边扑来。
当初魇魔将泠见残余的一缕神智融入了自己的本源力量之中,并且分给了他一定的本源力量,所以即使泠见方才快要被镜悬的剑意杀死,也能很快地重新生长出足够化出人形的魇气。
泠见看了一眼魇魔本源的状态,本源石头已经不摆笑脸出来了,那一定程度上意味着魇魔本源是真的生气了。
泠见挖出沙子里面埋着的白骨,上次的大腿骨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泠见索性重新拿了一块,当机立断道:“主君,现在就走。”
殊灵一言不发,拉着晏来归往离开晏来归的方向走。
虽然他没有想到泠见的倒戈会来得如此容易,但殊灵不得不承认,用魔法打败魔法是目前而言最正确的方法。
有泠见在,魇魔几乎近不了两人的身,一旦靠近晏来归三尺之内,也都被晏来归手中的明辞挡了出去。
更别说有些近身的魇魔本来杀意昂扬地冲了过来,半路一只手或者半个腿总会临阵倒戈,往自己的要害处捅去,主打的就是左右手互博,往往还没碰到两人周身的护体灵力,就已经自己把自己打散架了。
魇魔本源在晶石上划出了一道不悦的生气脸。
它确实没有想到,泠见如此冠冕堂皇地使用着它的力量,居然还要胳膊肘往外拐,帮外人来对付它。
岂有此理?
织成漫天大网的魇气化作一个漆黑的大手,轰然朝着泠见抓了下去。
……
有了泠见的帮助,两人离开这条小路走到封印前的速度快了不少。
然而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依旧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他们如何通过封印大阵,彻底离开靈离岛?
殊灵的脸色异常苍白,肺腑阵阵剧痛传来,经脉深处弥漫起一阵针扎般的疼。
以他目前的境界,能将镜悬发挥出三成就已经力竭了。
为了防止他因为无法完全掌控神剑而受到反噬,很早以前镜悬就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封印住了。
平日镜悬安安分分待在他手边,像每一把剑修手中的普通本命剑一样,干脆利落,手感顺畅,摆在路边卖剑的摊上,除了剑纹华丽一点之外就再也没有更加突出显著的地方了。
这是殊灵第一次,在解开镜悬封印的情况下,用出了镜悬将近五成的力量。
代价是他的内府和经脉被汹涌锋锐的剑意冲刷而过,血和灵气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剑意所到之处钝痛到麻木,体内浩如烟海的灵力在那一刻瞬间抽空,将经脉榨干到极致,一缕灵气都不剩,这才勉强能供得起镜悬这一击。
但他面上依旧不显,他在晏来归抬起眼眸观察面前的封印时,迅速咽了一瓶丹药,道:“我来的时候,是用魔君令牌传过来的。”
晏来归偏过头,看了一眼殊灵。
他注意到殊灵过分不对的脸色,不由得微微蹙眉。
可是晏来归当初被送进来的时候,是魇魔用阵法传进来的。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这道封印大阵,防的只有外面的人,而非里面的魇魔。
只是还未等他察觉出更多的异常,就见晏来归衣袖处又钻出来一缕魇气,这次泠见似乎虚弱了许多,连嘴的形状都化不出来了,只有半张勉强开了的口,道:“不至于。主君您放心,魇魔要是当真像那样能来去自如,那外面的人不用活了。”
殊灵冷嗖嗖看了一眼从晏来归衣袖处窜出来的泠见。
他方才还痛得想把折返回去把那个碎了几角的石头重新砸一遍,如今看见泠见这么不要脸,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想把泠见揪出来打一顿,“你从哪钻出来的?你现在还是人,又不是家里那群小妖,往他身上到处钻,你要不要脸?就算你不要脸,总得顾忌一下你家主君要不要脸吧?”
晏来归:“……”
泠见干巴巴辩驳道:“我没有啊!我只是扒在袖子的叠层领口,一碰就掉了,哪里敢冒犯主君!”
殊灵冷冷道:“你最好是。”
来这一趟差点把自己气升天,殊灵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把晏来归藏进身体里就永远也无法消停安分。
好想。
好想把晏来归藏起来。
晏来归怕他们再次吵起来,连忙抛了个问题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们怎么进来的?”
两人果然不继续吵了。
泠见道:“主君,您平常一直在压着您体内的阵法,一旦您失去魔息,阵法在魇魔手中就变得灵活可控了起来。”
当初在李家村的时候,时空循环大阵是压制者,魇气可以通过时空循环大阵钻出来,循环往复从前发生过的一切。
但是当阵法转移到晏来归身上的时候,晏来归天然的血脉压制住了阵法的效用,反倒成了新一轮关系中的压制者,只要晏来归一丝修为尚在,魇气就很难通过晏来归钻出来。
阵法联通靈离岛,在晏来归魔息被锁的情况下,魇魔可以来去自如,也就能绕过封印重回人间。
但晏来归本身作为阵法承载者,按道理来说是进不去的,只是晏来归终究不是阵法最初最契合的那个载体,且晏来归身上的阵法并不完全,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晏来归才没有因为载体原因被限制,最终还是被传送了进来。
晏来归轻声道:“也就是说,这个方法现在行不通了。”
他的魔气已然恢复,没法用上体内的时空循环大阵。
泠见的魇气不知什么缘由,气息一直虚弱得很,也没了之前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眼见着靈离岛上弥漫的魇气越来越多,周围聚集的魇魔也多了起来。
魇魔封印一定是不能强闯的,不说能不能成功,如果真的将其彻底打碎,魇魔就再也没有了约束。
但如果他们一直被困在这里,就算一时能够占据上风,在无法出去的情况下,也只会被消耗到力竭,再被魇魔吞噬。
所以他们现在要想个办法,要么只给魇魔封印开一个小口,像当初飞天小猫咬穿那样,只要在魇魔封印能够自愈的范围内就没问题。
要么就是……
殊灵盯了晏来归一眼,阴森森道:“你休想再把那个东西戴回来。”
晏来归:“……”
时愉怎么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晏来归比划道:“我可以吃止疼丹,这样一点疼都不会感受到,戴上启动阵法,出去就摘下来。”
很完美的计划,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晏来归那也不算什么受伤,毕竟感受不到疼痛,在晏来归的认知中就根本不算事儿。
在止疼丹药药效的生效期间他的伤口就能愈合好,直接就是一个无痛出门,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殊灵神情阴郁地看了晏来归一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晏来归丢掉的那道颈环。
在察觉殊灵要做什么的时候,晏来归脸色微变,就要上前去抢:“等等……时愉!”
可惜晚了。
殊灵毫不犹豫地攥掌一握,生生将那道滴了钥匙的关窍链颈环彻底捏碎,成了一堆破躺烂铁乒里乓啷掉在了地上。
晏来归罕见地生气了:“祝时愉!”
把颈环捏碎了他们怎么出去?!
殊灵比他更生气,怒极反笑道:“晏来归,是不是只要能达成目的,伤害自己永远都是你的最优解?”
第57章 第 57 章
晏来归也不知道是他钻牛角尖还是时愉钻牛角尖了, 他拧眉道:“可是如果能出去,能花这么小的代价就是很值啊。”
晏来归不死心地捡起那堆被捏成一团的破铜烂铁,来回翻看半晌, 确定那道颈环是真的当场报废之后,这才沮丧地丢开。
一想到这个他就生气。
闭个眼睛就能解决的事情,察觉不到任何疼痛, 一睁眼连伤口都不会留下,换他们能够进出魇魔封印,赚翻了好吗?
改天要找个机会找神域主要一套关窍链来。
如果能靠这个进出魇魔封印,那对他们研究如何彻底摧毁魇魔本源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殊灵转头看见晏来归一副神情可惜的模样,简直难以置信,他气得气血翻涌差点当场呕出血来, 冷冷道:“晏来归, 你不要这条命,我还想要!”
说话间, 两人面前的魇魔封印忽地荡起一阵涟漪, 晏来归隔着厚重的封印禁制, 隐约听见了外面传来的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含混喵呜声。
晏来归骤然一愣。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魇魔封印骤然像是遭到尖锐之物重击一般, 从上方某一点开始泛起细碎的苍白裂痕,由点状向外猛然延伸。
不出片刻, 一颗锋利的尖牙便蓦地穿了进来!
晏来归听见了飞天小猫在外面嘎吱嘎吱的啃咬声音, 以及喉间略显焦急的含混嗷呜,愕然道:“小猫?!”
飞天小猫咬穿封印之后伸爪捅了进去,听见晏来归叫它, 给飞天小猫在封印外激动得上蹿下跳翅膀乱扇,一双遮天羽翼把周围的人通通扇了出去, 活生生清出了一片无人之地。
鸦漆被身形暴涨的小猫扇出经验来了,老早就站在了几尺开外,闲闲揣袖看着其他领主被扇飞,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殊灵抬手接住小猫爪子上勾住的两块龟壳,看也没看地通通往晏来归怀里塞,在飞天小猫替他们嘎吱嘎吱咬出一道口子来的时候将晏来归从洞口处推了出去,随后迅速跟在他身后钻了出来。
发现晏来归在神域被魇魔带走之后,殊灵第一时间用晏来归给的魔君令牌打算直接传到晏来归的身边。
晏来归身为魔君,掌管着魔渊之心,只要弄死他,将魔渊之心毁掉,魇魔封印松动之际,六界短时间内就无法重新加固封印。
魇魔本源被封印在靈离岛里数千年,一定不甘于老死在里面,对五大神器起杀意无疑是再正常不过。
但殊灵怎么也没想到,魇魔居然能在神域的地盘里动手,也没想到魇魔居然能在神域的眼皮底子下得手。
他想进去将晏来归带回来,势必需要通过魇魔封印。
殊灵第一反应直接通过晏来归送他的魔君令牌传送过去,然而不知是不是晏来归在那边做了手脚,殊灵每一次传送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脸色阴沉得极其可怕,当场一脚将牢笼的禁制踹成了碎片,冷冷拂袖离开。
晏来归不让他去,那说明人暂时还有气,殊灵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发讯息给了飞天小猫。
小猫知道晏来归再次被魇魔抓走之后大惊失色,当场撞开大门就往魇魔封印所在地冲,其他小妖乌泱泱地跟在身后,被当场变大的飞天小猫一翅膀扇了回去。
数百只小妖被双翼扇出来的强劲气流当场吹翻,平等地被气流全部卷了回去,随后大门一关,彻底将它们关在了里面。
其他小妖们修为不高,又不能像它一样咬开封印,去了也是添乱。
到时候哪只小妖趁乱被魇魔卷走了,主君就要伤心了,所以飞天小猫自作主张没让它们去。
一只飞天巨兽当场升天往魔域边境赶,闹出的阵仗太大,其他领主想不知道也难。
自从上次亲眼看着溪日家这只金刚小猫活生生咬穿魇魔封印之后,飞天小猫就在整个魔域里出了名了。
毕竟没有哪只血脉杂乱的小猫能像它一样做到这个程度。
飞天小猫每一次化身巨兽都是一次巨大的消耗,所以平常在魔域里穿梭来回都是用的猫身,各领主看见天边怒扇翅膀朝着魇魔封印狂奔的飞天小猫,哪里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脸色一变,便也丢下手中的事情跟了上来。
他们来到魇魔封印门口,看见的是攥着魔君令牌,脸色极其难看的殊灵剑尊。
只是在飞天小猫赶到现场,愤怒地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往魇魔封印上咬的时候,殊灵手中的魔君令牌终于有了反应。
殊灵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随后就是一阵连站在魇魔封印外面的人都能看见的,几乎要淹没视野的骤亮白光。
殊灵进去之后,近乎将整个靈离岛充斥着的漆黑魇气都屠了个遍。
其他领主和飞天小猫就静静待在外面,等待殊灵传出消息来。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出来,飞天小猫看着魇魔封印里面的黑气又逐渐蔓延回来,焦急得在原地刨了好几个深坑,终于忍不住冲上去开咬。
好巧不巧,这一咬飞天小猫就听见了晏来归愕然的声音。
自从上次飞天小猫意外将封印咬穿,把里面的两人拖出来后,它便回去仔仔细细吸取了教训和经验。
封印闭合的速度很快,所以来回进出的动作一定要快要稳。
这次飞天小猫带上了家里老龟的旧壳,抬爪捅穿封印的时候将龟壳带了进去。
上一次多亏了小猫伸爪护着,加上晏来归和泠见两人身上几乎已见白骨,瘦弱得可怜,封印碎裂的锋利边缘全被小猫厚实的皮毛挡住了,所以没有剐蹭到他们。
这次害怕晏来归他们受伤,所以小猫带上了老龟的龟壳以防万一。
老龟的龟壳虽然不一定顶用,但是能挡一点是一点。
只是还没等飞天小猫将头和身子塞进去叼人,殊灵就已经将晏来归抵在它的前爪肉垫上,再抬掌用力连人带爪推了出去。
晏来归反手就要去拉殊灵,被他顺势用力推了出去,再借着晏来归的力道脱身。
殊灵全身退出魇魔封印的那一刻封印彻底融合,有一角白衣尚未来得及抽身,殊灵抬掌划出剑气,彻底将其割断。
晏来归一出来甚至还没站稳,就被一只巨大的毛茸茸当面扑倒。
晏来归手里还拉着殊灵,飞天小猫扑过来的时候力道没有控制好,于是两人连人带猫一起滚在了地上。
毫无防备被一道猛力怒然拽过去的殊灵:“……”
飞天小猫的翅膀合拢起来垫在两人身下,小猫看见主君和主君道侣都摔了进来,兴奋地喵了一声。
晏来归下意识伸手接住被他带倒的殊灵,因而殊灵十分凑巧地落在了他身上。
小猫却不管这些,低头伸爪扒拉扒拉两人,看见他们身上都没有伤后终于放心了,满意地低下头就是一顿拱蹭,喉咙里泛起一阵开心的呼噜声。
“嗷呜……呜啊。”
小猫蹭完晏来归蹭殊灵,蹭完殊灵蹭晏来归,一下能吸两个人,开心极了。
猫变大了,大到一个前爪就能把人压在下面的时候,猫胆自然也就肥了。
若是换做从前的飞天小猫,它是断然不敢直接冲上去用脑袋拱殊灵的。
莫说殊灵了,若是有殊灵在场的时候,飞天小猫连凑过去蹭晏来归都莫名心虚起来,他腰间佩的那把剑有时候还会在它猫着步调经过时突然出鞘吓猫,自然而言也就很难为殊灵保留下什么亲和的印象。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
晏来归一只手环着殊灵,另一只手探出来摸摸大猫的脑袋,弯着眼眸道:“谢谢小猫,你又救了我们。”
小猫听不得这种夸夸,浑身柔软的毛毛都蓬了起来,当场差点兴奋得蹦起来,好歹记起翅膀里还裹着两人,矜持又克制地低下头再吸两口。
但也正是这么低头一吸,飞天小猫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殊灵鬓发微乱,被突然带倒这一下后就没有起来过,压在晏来归身上沉甸甸的,呼吸沉重。
小猫蹭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有一种湿漉漉的冰凉,小猫疑惑地喵呜一声,再蹭了一下。
晏来归的手护在他的肩颈处,见状轻轻把他掰过来,探手贴上了殊灵的脸侧,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片冰凉的冷汗,心下微凉:“时愉!”
殊灵抬手扼住晏来归的手腕,没让他继续探自己的情况,语气漠然:“好了,晏来归,来说说你为什么要阻断魔君令牌的传送,还非得魇魔口中送。”
他道:“你送我魔君令牌,就是为了让我危机时刻不能去你身边是吗。”
晏来归是知道殊灵体温向来偏低的,但是低也会有个限度,不会像现在这样冰得像具尸体。
他的掌心泛着冰凉的虚汗,轻微的颤抖难以察觉,同样也难以压制。
殊灵的状态显然不对,有可能是在靈离岛那一剑消耗过大自身难以承受,也有可能是气的。
毕竟从一开始,殊灵的脸色就没好看过,虽然现在也白得骇人。
魔君令牌这件事情,他确实心虚。
晏来归垂下眼眸,从颈间拽出那颗血红色的聚灵石,放在殊灵手中,趁机摸过他的手腕,轻声道:“时愉,我只是想进去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里面的亡灵。”
殊灵的脉象紊乱虚浮。
晏来归随时能够通过魔君令牌离开魇魔封印,所以并不惧怕深入,跟魇魔和泠见走这一趟,一是保下那位神域使,二也是借机深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那些半魔们的魂灵。
那些沿路开过来,一直到靈离岛上零零星星的死灵花。
每一朵下面,都是一具骸骨。
那些半魔们是晏来归的痛处,这殊灵是知道的,于是陷入了沉默。
晏来归盯着殊灵看了半晌,忽地伸手揽过他的脖颈,紧紧地抱了他一下。
“至于不让你来,”他将下巴埋在殊灵的肩上,小声道:“对不起,我承认,我确实很想要你无时无刻都能惦记我来找我,但是只有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不希望你来。”
后来他实在是压制不住令牌了,这才终于松了开来。
果不其然。
松开的那一刻,殊灵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一剑戳在了魇魔本源的石头上,
“……”
他这样过分实诚,殊灵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能是挑不到晏来归的错处了,殊灵垂眸盯着晏来归身后小猫蹭过后黏着的毛毛,忽然从储物戒中翻出了那套失了颈环的关窍链。
殊灵冷不丁开始翻旧账,对小猫道:“他想把这个刑具戴在身上,靠这个来出魇魔封印。”
殊灵一字一顿地加重强调:“还有一个不在这里,他还要扣在脖子上。我把东西捏碎了,他不仅觉得可惜,还要和我吵架。”
晏来归:“……”
不是!
关窍链剩下的几条是扣在手脚上的,内侧那一圈同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玄铁尖刺,根本不敢想扣在手脚上,让那些尖刺刺入血肉里埋着是什么感觉。
光是看着小猫就觉得前爪后爪一起痛了,一听殊灵说这个玩意居然还要往脖子上扣,小猫当场就急了,原地大惊失色地嗷嗷乱叫:“咪呜?!”
小猫一把将殊灵手中那套剩下的关窍链叼过来丢在脚下,生怕晏来归真的拿来扣身上,恶狠狠地抬爪踩了好几脚,直到把关窍链踩成一堆废铁才肯罢休。
好死不死,殊灵这时候开口添油加醋道:“你毁一套也没用,他肯定想着去找神域主买一套,回去之后好随时进出魇魔封印。”
晏来归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捂殊灵的嘴。
这个他真反驳不了,他真是这么想的。
小猫急得大叫起来,伸爪使劲扒拉着晏来归,脑袋并用地蹭着晏来归,喉间的喵呜声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的哭腔,听起来凄惨又可怜:“咪呜……”
殊灵有晏来归之前给的印记,能和小猫无障碍交流,自然也能听得懂小猫在咪些什么。
小猫急得原地团团转,求晏来归不要用这些恐怖的铁疙瘩。
小猫可以咬穿封印,让小猫来,不要伤害自己。
晏来归手忙脚乱地摸摸大猫脑袋,硬着头皮小声解释道:“你不要听他的,他吓唬你玩的。我当时也是情非得已,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我只知道把全身魔息锁住就能出去,而且时愉有止疼丹,吃了之后不会有任何痛感,伤口愈合得也很快,我完全不会感受到疼痛。”
殊灵道:“他已经戴过那个颈环了,没教你看见而已,特地在愈合完之后才出来的。”
飞天小猫一呆,晏来归说的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它盯着晏来归雪白的颈间,上面虽然什么疤痕也没有留下,但是晏来归半身都是干掉的血。
也就自然印证了殊灵的说法。
小猫鼻子一酸。
然后晏来归就眼睁睁看着小猫伸爪死死抱住他崩溃大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晏来归身上。
晏来归那一刻脑子里只有完了两个字。
殊灵抱臂凉凉道:“你看,换谁谁都受不了吧。”
晏来归:“……”
小猫哭起来不好哄,哭到连翅膀毛都炸了起来,在晏来归保证了不下一百次自己再也不会碰关窍链,并且保证时时刻刻带小猫出门让它监督自己之后,小猫这才收了声,一扭头在自己翅膀上擦掉眼泪。
小猫抽抽噎噎,低头看见晏来归和殊灵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于是抬爪把晏来归翻了个面扒拉到殊灵怀里,恶声恶气道:“咪!”
偷偷摸摸伤害自己的坏主君,不许和君后吵架!
殊灵没和小猫计较称呼,他伸手接住晏来归,指尖轻轻抵在晏来归光滑如初的颈间,低低道:“你看,没有人能接受的。即使你感受不到疼痛。”
晏来归躺在他的怀里,抬起眼眸就能对上殊灵的眸光。
他心里无端一软。
殊灵错开眸光,看见晏来归身上被小猫眼泪打湿的神色痕迹,静了许久,道:“如果他们能接受,那我也能接受。你送我魔君令牌,自己遇到危险却不让我来,让我眼睁睁见你血流满身。来归,你够心狠。”
晏来归自己翻了个面,抱住殊灵的腰埋进他的腰腹,闷声道:“……时愉,对不起。”
晏来归不想时愉心疼,不想他因为自己跟过来一起陷入险境,不想让时愉因为他受伤。
时愉同样见不得他这般毫无感情全是理智的自我利用。
哪有这么多对与错。
不过都是心疼罢了。
殊灵指尖轻点晏来归唇畔,阻止他说对不起,道:“我也该道歉。”
晏来归摇了摇头,他把殊灵的手拿下来,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他好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
晏来归以前觉得世上所有东西皆是身外之物,也就这一条命勉勉强强属于自己的。
但是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好像又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有人比他更在乎他受不受伤,比他更在乎这一条命究竟能否安然无恙地享福,磕碰一下自己伤着疼着,别人也疼。
殊灵指尖一麻。
飞天小猫看着两人和好了,方才因为看过恐怖东西而炸开的毛都顺服了不少,感觉自己又幸福了。
就在这时,两人终于听见翅膀外鸦漆的声音:“嗨?主君?你俩好了吗,有受伤吗,要不要让慈轲给你俩看看?”
晏来归这才想起外面还有魔在,道:“不必了,多谢。”
殊灵被亲了一下指尖,麻到现在都没回神。
不止指尖,那种温软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大脑,久久残留着,无法消除。
看见晏来归被外面的人吸引去了注意力,还伸手摸摸小猫翅膀,示意小猫放开翅膀让他们出去的那一刻,殊灵想把他藏起来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就连小猫用翅膀给他们隔绝出来一个私人空间,就这样都无法阻止其他人过来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殊灵不悦地蹙眉。
晏来归好不容易和他说开,好不容易不和他吵架了,还亲他指尖哄他。
然后他心心念念的人又要出去处理外面那一堆破事去了?
岂有此理。
殊灵出离愤怒了。
他和晏来归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全是从一堆破事里面挤出来的,他想晏来归想到快要发疯,偏偏人在他手边,亲不得抱不得,得看晏来归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还得提防晏来归被抓走。
殊灵受这个窝囊气受够了。
直到外面传来声音,晏来归才意识到他和时愉已经在小猫翅膀里待很久了。
他没想到其他领主居然也来了,心下有些感动,道:“辛苦各位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没事,死不了,还能回去处理魔族事务的,放心好了。”
鸦漆哈哈大笑:“主君,您真有意思。”
怕他死是真的,怕他死了没人管魔界也是真的,反正不冲突,现在能有这样一个魔君他们宁愿天天烧高香。
晏来归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毫无条件的好,所以完全能够接受领主们对他的态度。
而且别的不说,抛开对魔君这个身份,鸦漆他们对自己也不是真的半点情谊都没有,不然也不会不请自来。
他突然被魇魔抓走,也不知道神域那边是什么反应,需不需要他继续回去天牢待着,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晏来归思索片刻,打算钻出翅膀,回去天牢处理一下。
毕竟上神域,请天罚之轮,他是一定要做的。
然而他刚要起身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哼声。
晏来归蓦地回过头来,看见殊灵抬手掩唇,指间淅淅沥沥流出血来,脸色彻底变了:“时愉!”
殊灵自从在魇魔封印里面动用过镜悬,便一直靠强撑来掩盖真实的身体情况,就为了不让晏来归察觉。
想让晏来归留下是真的,方才一时心绪难平,强压不住体内的伤势也是真的。
晏来归眼中只有殊灵指间滴落的血,那些温热鲜红的鲜血淅淅沥沥落在殊灵如雪的白衣上,格外刺眼,晏来归忽然就有些懂殊灵为什么态度异常强硬地反对他戴关窍链颈环了。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对方流血,无异于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别人片成片。
殊灵抬起冷汗浸透的眼睫,嗓音沙哑道:“没事,你去吧,我回玄天宗一趟。”
都这样了,晏来归怎么可能走,蹙眉道:“我带你走。”
殊灵低低咳了几声,低声道:“神域那边……”
晏来归面无表情:“我都在他们地盘上被魇魔抓去灭口了,他们还敢来抓我试试。”
他要带殊灵走,谁也拦不住。
殊灵满意了。
非常满意。
第58章 第 58 章
晏来归眼睛盯着殊灵指间刺眼的血, 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什么东西,又疼又闷。
若非伤势实在严重,时愉这样性情高傲的人又怎会在他面前忍不住失态。
思来想去, 如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殊灵甚至都不会因为救他而落下如此严重的伤势。
晏来归既愧疚又心疼。
飞天小猫看见两人站了起来,于是将翅膀收拢回后背上, 伏低身体让两人上来,“咪呜!”
殊灵半阖双眸靠在晏来归肩上,呼吸一起一伏都浅淡得难以察觉。
这种濒临死亡的微弱呼吸感让晏来归心里一慌,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打横将人抱起。
殊灵:“……!”
殊灵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 在魇魔封印里面那一剑几乎耗空了他全部的灵力, 还因为过度动用神器镜悬的力量受到了不小的反噬。
但是殊灵向来对疼痛没有太大的感觉,所以一路上都是强撑着过来的, 多亏有个能气死他的泠见在, 要不然殊灵能不能撑到现在也确实不好说。
他忍惯了伤势, 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处理的,死不了的伤都不用管, 所以不觉有什么不对。
所以晏来归放弃离开,回来揽着他的肩膀看他伤势的时候, 殊灵便顺势拥住了晏来归。
殊灵本意是抓住晏来归多吸几口好好回回血, 却没想到身体骤然腾空起来,整个人顿时不自然地僵硬起来。
这样的姿势对一个习惯强势不容侵犯的人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全身的重量只依靠别人的一双手臂, 持续不断的腾空感必然带来难以适应的不安。
之前在魔域的时候,他神智昏沉之际也被晏来归这样抱过, 但是那时殊灵因为熬了数个时辰,精神极度疲倦昏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感觉。
现在是在他完全清醒的时候这么做,殊灵便总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别扭。
晏来归却不这么觉得。
他不吝于给亲昵之人这样的拥抱,也不会拒绝亲昵之人这样抱他。
晏来归对他人天然的信赖感和安全感,让他无论在怎样的相处之中,都能心安理得地付出和接受。
他忍了忍,克制住自己原地挣脱的想法,隐忍道:“……要不我自己走吧。”
他只是伤了不是瘫了,飞到飞天小猫背上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晏来归浑然不觉:“什么什么?”
在察觉殊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想逃的气息之后,晏来归忙道:“稍等稍等,很快就放你下来。”
殊灵:“……”
晏来归的臂弯很稳,殊灵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他被迫靠在晏来归的胸膛上,紧紧拥抱的姿势让他能够清楚地听见晏来归略微失序的心跳,以及无言却平稳的环抱。
晏来归足尖一点,几下就上了飞天小猫的脊背上,寻了一处绒毛柔软的地方将殊灵轻手轻脚地放下。
飞天小猫载好人后展开双翼,助跑几下振翅一扇,几下便没入了云端,徒留剩下的一堆领主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
主君用不上他们也是一种好事,没受伤没出事也挺好的。
就是,这……
确实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主君这么一言不发地将人打包抱走的场面。
特别是被打包抱走的对象还是人族那位一言不合就拔剑打架的剑尊。
呃。
不过一想到魔君曾经把剑尊抢回来过的伟大壮举,如今只不过是打横抱个人,这么一对比似乎就能接受良好了。
魔域和玄天宗之间的路程遇见飞行大约两日左右,小猫也担心殊灵有个什么好歹来,因此一上天就猛猛飞,生怕晚一点殊灵就要嘎在了半路。
好在晏来归挑的位置很不错,小猫的脖颈正好能挡下大部分迎面而来的狂风,人陷在柔软厚实的绒毛之中,也只会保留温暖而安全的感觉。
晏来归有些担忧地摸了摸殊灵的脸颊,发现触感依旧冰凉的时候,轻声说道:“我们回玄天宗,先把你的伤治好再说。”
“……嗯。”殊灵低声应道。
晏来归低下眼眸殊灵看了半晌,小声道:“下次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再这样不要命了。”
在魇魔封印里面的那次风雪剑域实在是与以往那几次都不一样,晏来归就算再不了解,也大概能猜出殊灵付出的代价必定不小。
殊灵扬了扬眉,道:“你不要再像那样贸然涉险,我自然能一直安全。”
“……”
他此时躺在小猫温暖的背上,耳边是呼啸的风,面前是坐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晏来归。
赶路花费的时间又长又无聊,而且向来会占据许多精力。
但是现下这个情况却又有些许的不同。
不需要殊灵掌舵,不需要他时刻注意四周,不需要他做出决断。
他只要躺在这里,看着晏来归就可以了。
晏来归方才从殊灵的储物戒里翻了些止疼丹和补灵丹出来,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医修,不敢乱用药,所以只敢给殊灵用这个,让他感受不到痛处外加补充一些基础的灵契,剩下的回去再想办法。
不知怎的,殊灵莫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来。
希望小猫飞得慢些,再慢些,又或是从魔域回玄天宗的路途再长些。
按照玄天宗那帮医修的治法,殊灵进去不到半天,出来就能好个大半,回去再按照医嘱用点丹药,这点伤势晏来归明天一早起床甚至都看不见了。
殊灵能装一时,装不了一世。
靠装病讨点可怜和亲昵的戏码,偶尔用用倒也无妨,用多了,晏来归也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出来。
他还是留不住晏来归。
像现在这样,他们可以不管所有担在肩上的责任,可以不用思虑任何事情,只是待在一起。
简单到没有任何难度,却是他最缺的。
晏来归也躺了下来,就躺在殊灵的身边,趁着难得的闲暇,放空自己。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
就想这样待在殊灵身边,不用疲于奔命,也不用忧心忡忡。
多好啊。
这条路再长一点吧。
……
飞天小猫赶紧赶慢,终于飞到了玄天宗。
晏来归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睡眠不深,感受到身下的脊背微微一震,似是落了地,昏沉的神思便骤然清醒了。
晏来归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着睡着,不知何时居然抱着殊灵的腰睡着了,一个激灵直接吓清醒了,连忙把殊灵上下检查了一遍。
苍天!
他睡觉的时候居然这么不安分,喜欢抓东西过来抱?
完了完了。
大概是在家里抱着小妖睡睡习惯了,一睡着就不清醒,可能就这么顺手把殊灵抓过来了。
时愉身上还有伤,万一给他碰到压到怎么办。
殊灵本来在阖眼浅眠,突然被身边突然离开的挖空感惊醒,随后便是一双手在他身上克制又胡乱地摸来摸去。
殊灵也愣了,下意识皱了皱眉,看见是晏来归后松开眉头,神色复杂道:“你在干什么?”
他们才刚到玄天宗,在广大弟子面前搂搂抱抱还没有什么问题,倒是这个,晏来归居然不介意吗。
晏来归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和生气,神情严肃地对殊灵说道:“时愉,你不能老是这么纵容我,万一你身体出了问题,我会后悔死的。”
殊灵怀里空落落的,本来抱着人安安心心睡得好好的,没人抱一时之间还怪不适应的,听见晏来归这么说简直是一头雾水:“什么?”
什么纵容?
玄天宗的守门弟子上前查看,殊灵腰间的镜悬自动自觉出鞘,跑去守门弟子面前逛了一圈。
守门弟子认得这是殊灵剑尊的镜悬,便安心地放行了。
不过鉴于飞天小猫的体型有点超乎寻常的大了,为了不影响玄天宗内部不必要的骚乱,所以小猫驮着人进去之后走的是偏僻小路。
殊灵抬手放出灵息给小猫带路,飞天小猫把翅膀收拢回来,缓步顺着殊灵给的指引往前走。
等周围没有人后,晏来归才继续道:“你身上还有伤,怎么能这样任我胡来,要抱给抱,万一压到你的伤怎么办。外伤还好,若是内伤,不仅痛苦又难治,你叫我怎么安心。”
偷偷趁晏来归睡着贴过去的殊灵这回听懂了。
他轻咳一声,道:“我是化神,又不是一碰就化。”
晏来归默默拿掉殊灵发间夹杂的一根羽毛,抵在殊灵颈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殊灵:“……”
殊灵对上晏来归那双暗含威胁的澄澈紫眸,沉默半晌,缓缓道:“好的。我错了。没有下次。”
晏来归这才满意了。
不多时,飞天小猫驮着他们到了淮落峰,沿着山路三两下爬了上去,在见到用于住人的宫殿后这才兴奋地喵呜了一句,随后原地趴伏下来。
晏来归摸了摸大猫的脑袋,笑道:“谢谢。”
“咪呜!”
晏来归端详了一下殊灵的脸色。
止疼丹的药效他还是放心的,时愉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如今显得有气色多了,他思来想去,想起方才将时愉抱上来的时候时愉强忍着不挣脱的模样,便没有再勉强他。
晏来归先行跳了下去,随后伸手递给殊灵:“下来。”
殊灵逐渐已经能够适应并开始能够享受了,他本来想着剩下一段路,晏来归肯定不会放心他一个人下来,于是就这么坐等晏来归动手。
然后他看见晏来归直直跳了下去,冲他伸出手来。
殊灵:“……”
让你想下来。
这下好了,直接没得抱了。
殊灵看了一眼晏来归的手,又看了一眼悄悄探头舔着晏来归的呼噜小猫,暗叹一声。
怎一个悔字了得。
晏来归本来还在疑惑殊灵怎么这么久都不动一下,刚想上去看一眼,就见坐在小猫身上的殊灵接过他的手,撑着小猫脊背跳了下来,安然无恙地落了地。
晏来归见他行动自如,心下放心不少,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请医师过来。”
殊灵抬手把人揽了回来,下颌紧绷:“不必,我已经发了灵讯,不用你特地去一趟。”
晏来归噢了一声。
一阵白光闪过,几乎要将整个院子挤满的飞天巨兽忽地变回了巴掌大小的小猫,吧唧一下精准摔到了晏来归的怀里。
晏来归手忙脚乱地接住,开始给小猫顺毛,笑道:“飞天小猫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小猫。”
给猫夸得昂首挺胸,扒着晏来归的衣襟就往他怀里黏蹭。
晏来归跟着殊灵一起进了主殿,看着周围空旷又熟悉的摆饰,只觉恍如隔世。
装傻充愣混进玄天宗当殊灵的小徒弟,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但若细究起来,其实也才过了数月之余罢了。
孟苍一直忙着弥灵州的事情,将叛徒林倚带回来后还要分心审讯,还得和他那几十年没见突然出关的老爹嘘寒几番,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
殊灵从魇魔封印里出来这件事情,他们还是前不久才刚刚知道的,几乎是殊灵晏来归前脚刚到,后脚孟苍就带医修弟子过来了。
晏来归把飞天小猫放去院子里玩,小猫乖巧蹲在门口,进一个人咪一下,看着他们全部进来后还会贴心地用前爪把门推回去关上。
把众弟子看乐了,纷纷夸飞天小猫是招财小猫。
晏来归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见玄天宗的人,思来想去,还是隐匿了身形没出去,自己一个人待在偏殿,给神域发讯息。
如今人族抓到了一个内鬼,关于勾结魇魔一事有了重大进展,后续有他们好忙的。
魇魔封印近年一直在逐步松动,逃窜出去的魇气无形增多不少,各界叫苦不迭。
重新加固封印是时候要提上日程,不过在此之前,需要保证神器都完好无损。
禁地那边的魔村亡魂们一个没少,规规整整地在晏来归颈间的血色聚灵石里温养着,就等一个天罚之轮转动的机会。
只是靈离岛里面的半魔魂魄们,他得在加固封印前找个机会招魂带出来。
神域那边不知道会对他被魇魔当场带走,以及差点折损一位神域使有什么反应,反正晏来归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看着殊灵养伤,所以上神域可以往后推迟一点时间。
都已经这么明显了,晏来归不信神域使还能以他勾结魇魔的罪名将他抓回去。
那也太荒谬了。
他都差点死在魇魔手里了。
再不济他也还有很多证人。
果不其然,神域那边迅速回了讯息,在灵力所化作的信笺中表明了对晏来归遭遇的歉意,以及对他保全神域使的感激,寥寥数语简洁明了。
作为补偿和回报,晏来归这次请用天罚之轮的消耗将由神域全责负担,不需要动用魔君半分资源。
信笺中着重表达了对晏来归的感谢,并且邀请他有空可以来神域坐客,写得很含蓄。
神域向来是留人的地方,但留的是一般是犯人而不是恩人,晏来归知道这句有空可来神域坐坐的含金量,几乎是摆明了表示神域欠下了一个人情了。
晏来归收好信笺,脚下的衣摆忽然传来一阵牵扯,他低下头看去,发现是飞天小猫在咬他的衣摆。
飞天小猫费劲地想将他扯出去,含混道:“喵——呜——”
快出去。
晏来归俯身抱起小猫,小声道:“不出去,他们就当自家剑尊金屋藏娇好了。出去吓人要扣我功德的。”
小猫挠他的衣襟,挠断了几根线头。
那一边,孟苍带来的医修已经给殊灵看过伤势,简单处理了。
剑尊大人主要的不适感还是来源于镜悬的反噬,用些温养经脉固本培元的药,再静养半个月即可。
殊灵毕竟是化神期,这点伤势对他来说很快就能愈合。
殊灵拉过收拾药箱的医修弟子,他朝着晏来归所在的里间微微扬了扬下巴,道:“等会他出来了,就说我重疾难医,沉疴顽疾棘手得很,需要养上许多时日。”
他顿了一下,着重强调道:“期间不宜行走,最好卧床静养。”
还有一句需要有人照顾他没加,殊灵总觉得加上显得刻意了,便没有说出口。
医修弟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应了句好,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此举的意义所在。
孟苍见鬼了一样看了殊灵一眼,悄声道:“不是,你……你不是已经和魔君大人在一起了么?”
怎么还整这一出。
殊灵凉嗖嗖看了孟苍一眼,道:“你不懂。”
孟苍:“……”
孟苍确实不懂。
得得得。
随便他们小两口造吧。
殊灵轻轻踢了一脚孟苍的靴跟,道:“帮个忙,把他叫出来。”
孟苍:“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殊灵往床榻上躺好,闭目养神:“嗯。”
孟苍转身就走:“我这就去告诉魔君大人你居心叵测谎报病情。”
然后孟苍的脚下就被绊了一下。
他踉跄几下才站稳,看见镜悬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侧,模样单纯地出鞘几分,雪亮剑光晃着孟苍的眼睛,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孟苍真是服了他了。
直说想魔君大人留下会要他命是吧。
当哑巴活该他单身这么久!
晏来归在偏殿吸猫打发时间,捏着飞天小猫两只爪爪埋小猫肚皮,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居然是孟苍。
晏来归微微愣了一下,道:“孟宗主。时愉他伤势怎么样了?”
孟苍神色凝重:“魔君大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晏来归和飞天小猫都原地呆住了。
晏来归心里一沉,匆匆往外走去,歉然道:“抱歉孟宗主,能麻烦您同我说说么?时愉他知道么?”
孟苍心虚,孟苍轻咳一声,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道:“他知道。不过魔君大人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不过是因为旧伤太多,又没好好治,成了沉疴顽疾,加上这一次全身多处经脉碎裂,所以一时看着有些严重罢了。你可千万放心,能治,治得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晏来归蹙起眉心,喃喃道:“他以前是不是经常不好好治伤?”
殊灵在他眼皮底子下受了伤都瞒着,不到彻底瞒不住是不会让别人察觉的,他脸皮又薄,又好面子,一旦受了什么伤,草草处理一下就过去了,怎么可能找别人求助。
这么一想,晏来归完全信了孟苍说的话。
孟苍凝重道:“对没错就是这样,魔君大人,现在只有您能管得了他了。”
晏来归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能治吗?能不能治到毫无后遗症的地步?需要什么药材我去找,治疗费用我出十倍。”
孟苍道:“您这就客气了,他是玄天宗的剑尊,花销自然记在玄天宗账上,不必魔君大人出血。您多看着他一点,孟某就非常感谢了。”
晏来归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能不能见人了,他快步走到殊灵的寝殿,看见殊灵静静躺在床榻上,额间全是因为疼痛犯出来的细密冷汗。
医修弟子适时补充道:“魔君大人。剑尊大人已经服用了温养经脉的丹药,药效发作之时,可能会有一点微小的痛楚,不过不碍事,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晏来归低声道了谢,看着殊灵额间的冷汗,对“微小的痛楚”这个说法保持一定的怀疑态度。
寝殿里其实没有什么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孟苍和一位留守观察的医修弟子,晏来归来了之后,医修弟子与晏来归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也跟着孟苍离开了,只余两人在原地。
飞天小猫自觉从晏来归怀里跳下来,跑出去盯着熬药的火候。
晏来归坐在了榻边,用干净的帕子替殊灵擦掉了额间和颈部的汗,殊灵睁开略微涣散的眼眸,默不作声地拿过晏来归的一只手,扣在掌心里低头抵着,嗓音微哑:“……别听他们的。医修弟子诊断时总爱往重了说,小伤随便养一养就行,不必担心。”
晏来归:“……”
时愉你。
他好像明白了时愉为什么会有许多旧伤,以至于最后发展成沉疴顽疾了。
就这种对待医嘱的态度,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真不知道时愉是命大还是命硬。
暗骂归暗骂,晏来归还是心疼,小声道:“我这几天哪也不去,就在这盯着你养伤。你不养好别想下地。”
殊灵听了,只觉日子都有盼头了。
第59章 第 59 章
把其他人送走之后, 殊灵将淮落峰封闭,对外不见客。
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二人世界,这就很好, 殊灵一直想要。
药熬好了,飞天小猫窜进来咪呜,晏来归便起身出去。
半晌过后, 晏来归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进来,飞天小猫闻着味道远远就躲到了一旁,呛得打了个喷嚏。
一闻就知道估计很苦。
小猫在外面用翅膀给药炉扇风,扇得自己整只猫都灰扑扑的。
见殊灵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从主君的身上挪开过,飞天小猫非常懂事地明白了什么,先黏过去找晏来归要了一道净尘诀, 再跑出去待在院子的阴凉地, 从头到脚慢慢给自己舔毛。
走之前还特地用猫脑袋抵着门将其关上。
殊灵朝小猫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晏来归用法术将药冰成适合入口的温度后才递给殊灵,道:“把药喝了再休息。”
殊灵看了一眼刺鼻黑糊的药, 晏来归递过来的那一刻一股极冲的苦味钻进鼻腔, 直冲天灵盖。
他暗含怀疑地接过药碗, 端详片刻,拧眉道:“这药, 是不是故意加苦了。”
他这么说并非空穴来风,以往殊灵在玄天宗医修这里看伤的时候从来都是精简至上, 能开多猛的药就开多猛的药, 主打的就是一个毫不心慈手软。
殊灵喝药从来都是一口闷,看孟苍每次喝药必定都要拌着齁甜的蜜饯压苦味,每次路过都是轻嗤嘲笑。
但殊灵喝了这么多年宗里医修熬过的药, 没有一碗是像现在这碗一样味道冲得独一无二。
殊灵合理怀疑是不是孟苍那狗东西偷偷让医修给他开的药里面加了点对伤情毫无作用但对折磨味蕾有极大增益的东西。
但时愉反抗医嘱的形象已经全然立了起来,晏来归不仅不信他说的话, 反而还警觉道:“时愉,你怕苦的话,这里有蜜饯,就算你把医修们说成洪水猛兽,这个药你今天也是必喝的。”
殊灵:“……”
殊灵心道冤枉,他犹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药,再三嗅闻了几次,确定味道就是不对:“以前我喝的药从未这么苦过,定是孟苍蓄意报复。”
“从没喝过这么苦的药,但你总应该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晏来归开始算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以前就当恶霸当惯了,撵着医修弟子让人家给你开甜的药是吧?”
晏来归痛心道:“良药苦口!”
殊灵:“……”
“再者说,”晏来归已经全然信了殊灵在伤药方面的狡猾骗子形象,半点也不会上他当了:“孟宗主报复你什么,有什么好报复的?”
殊灵噎住。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威胁孟苍替自己谎报病情,这要是说出口了,晏来归指定转身就走,何谈什么在这里盯着他到天荒地老。
但是不说,晏来归这一关同样过不去。
殊灵算是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
见殊灵不说话了,晏来归便语重心长道:“时愉,怕苦也得喝药,一口闷一下就过去了,你试试。”
殊灵是真心不愿喝这鬼药,还想操作一下:“这样,我再去找医修开一副……”
晏来归坚决道:“这是飞天小猫亲自守在外面用翅膀给你扇火熬的药,你一口都不喝,小猫会伤心的。”
殿外传来小猫气势汹汹的应和声:“咪!”
殊灵:“……”
晏来归深谙软硬兼施的道理,拿过他手里的药碗放在一边,低头在殊灵的唇角吻了一下,软声道:“把药喝了,你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来,行么?”
殊灵被这浅尝辄止的一下亲吻勾得半点喝药心思都没有,想把晏来归抓下来继续深入,可晏来归此时却稍稍退开了些许距离,道:“先喝。”
殊灵讨价还价:“先亲。”
晏来归抬起身子不让他亲,转身把药碗塞进了殊灵的手里,好笑道:“堂堂剑尊大人喝个药能磨蹭大半年,好意思吗剑尊大人?”
殊灵咽不下这口气,冷笑道:“哪里是本尊不喝,是孟苍下了极苦的药材,他以前惯会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报复我!”
“好好好,怪他怪他,都是孟宗主的错,你喝完药把他原地埋了我都不会有意见,”晏来归顺着殊灵的话胡乱应和着,把药碗递到殊灵唇边,意思不言而喻。
殊灵被那难以言喻的苦药味骤然袭击,想死的心都有了。
关键是晏来归现在认定了他就是怕苦,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晏来归都不、肯、信!
区区一碗药罢了,殊灵斩杀魇魔这些年来,多苦多累都见识过了,怎么可能怕这区区一碗苦口良药!
他不喝,自有晏来归来制裁他,他若喝了,孟苍那个杀千刀的能偷笑一年!
殊灵气死了。
可惜晏来归不懂他们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爱恨情仇,只是从一而终地坚持要殊灵把药喝了再谈其他。
殊灵纵然是万分不愿意,在心上人美色的威逼利诱之下最终还是从了。
晏来归欣慰地看着殊灵一口饮尽,再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两块蜜饯,正想夸他居然没吐,就见殊灵面无表情地在原地顿了半晌,似乎是在极力忍着什么东西。
晏来归大惊失色,赶紧往殊灵嘴里再塞了两块栗子糕,道:“忍着忍着! 别吐,吐了就得重新喝了!”
这招果然好用,殊灵脖颈青筋爆起,努力半晌,终于靠意志和香甜软酥的栗子糕解决了这一大碗又苦又糊嗓子的苦药。
缓过神来之后,殊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枕头下面摸出镜悬剑,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下了床,提着剑杀气腾腾地一脚踹开门就要离开。
晏来归:“……”
晏来归人都看傻了,真是又好笑又无奈,连忙追出去道:“时愉,你干什么去?不亲了吗?”
殊灵唇齿之间还弥漫着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这么能让他破防的苦药,他今天不把孟苍片了他就不叫祝时愉!
他冷冷道:“回来亲。”
现在亲什么,怎么亲,他嘴里一股苦药味,亲个屁。
孟苍祸害他就算了,真祸害到了晏来归,那孟苍等死吧。
飞天小猫正忙着给自己舔毛,舔着舔着,面前略过了一道雪白的瘦削身影,小猫茫然抬头,正好和追出来的晏来归面面相觑。
小猫顿时把方才那道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影抛在了脑后,开心地张着翅膀朝晏来归奔过去:“咪呜!咪呜咪呜!”
主君!亲亲主君!去哪都记得带上小猫呀!
晏来归抬手把小猫抄进怀里,他放出明辞御剑追人,看着远处那道修长身影化作流光,直直钻入孟苍所在的府邸,不消片刻就听见一阵乒铃乓啷从府内传来。
随后两人打穿房顶,破碎的琉璃瓦片散落一地,殊灵怒气冲冲地在半空之中和孟苍迅速过招起来。
晏来归睁大了眼睛,看着殊灵难以捕捉的残影,人都愣了:“时愉!你身上还有伤!”
时愉不是还重伤沉疴难治么!
悠着点啊!
孟苍本来就笑得不能自已,听见这句话简直是乐不可支,他挨了殊灵一肘,差点笑岔气:“魔君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你家剑尊大人能抗能造得很,带伤打架一点不落下风!说他是个行动自如的正常人我都信!”
殊灵抬脚踹去,冷笑道:“不仅手脚多,嘴也碎是吧?”
孟苍道:“我可没有,你又不是行动自如的正常人,对吧?”
殊灵连剑带鞘抽了过去,“狗屁不通。”
孟苍内心快要笑翻了。
他都暗示到了这个地步,如何拆穿某些不长嘴靠歪门邪道留人的恶霸,那就要看魔君大人的悟性了。
晏来归无奈地笑了一下:“所以孟宗主真在药里动了手脚吗?”
孟苍轻咳一声,振振有词道:“不过是略施小计尔尔,我相信剑尊大人宽宏大量,定会原谅孟某的。”
殊灵一剑把孟苍抽回了底下的府邸里面。
他悬于半空之中,抬手拂了拂身上的衣裳,足尖一点就飞回了晏来归的身边,道:“走了。”
孟苍稳稳落地,微一拂袖,用法术将方才打坏的房顶重新变得焕然一新,见殊灵要离开了,嘴角噙笑地拱手相送:“慢走不送。”
晏来归:“……”
这一套寻仇打架结束离开实在是太过行云流水,晏来归合理怀疑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合跑过来打架的事情也许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还多年好友呢,多年陪练沙包还差不多吧。
晏来归疑惑地看了一眼冷脸拽着他离开的殊灵,对殊灵伸手左捏捏右捏捏,新奇道:“不疼啊?”
当然不疼。
但是当晏来归稍微使力的那一刻,殊灵面色不变,可是身体却蓦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道:“……不疼。”
晏来归瞬间收回手,歉然道:“抱歉,我下手重了。”
殊灵偏头看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说完,晏来归小声抱怨道:“明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伤,非得撑着一口气跑过来同别人打架,怎么想的?你不要自己的身体,我还要。”
那一刻,为数不多的良心悄悄冒头指着殊灵骂了个狗血淋头,殊灵下颌微绷,言简意赅道,“……错了。你的。”
虽然但是,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算了不管了,这不是重点。
方才殊灵剑尊和宗主怒打一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爬出来看戏的弟子也不少,这一看,正好瞧见了旁边抱着飞天小猫的魔君大人。
玄天宗对晏来归的看法褒贬不一,但晏来归救下了宗里一整个弟子试炼秘境的灵兽,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后面越传越离谱,说晏来归是魔域的御兽师,过来偷他们灵兽的都有。
但有孟苍坚持不懈地澄清安抚,加上殊灵对晏来归的态度明显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那时候玄天宗的弟子们就大概明白了上面的态度。
谣言是传来传去见不到实锤的,晏来归救灵兽、救剑尊大人、救弥灵州和为神域使主动给魇魔抓走是有无数人证兽证追着魔君想报答的。
加上修仙界内网这段时间爆火卖断销的《殊途有君同来归》,魔君剑尊怒斩无数cp粉,一时之间产粮无数。
作为剑尊半个娘家人,该拿什么态度出手,大家也心知肚明。
所以在看见晏来归怀里抱着伸懒腰撒娇的小猫,与他们剑尊大人并肩前行低声絮语之时,在场大部分人明智地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默默掏出了自己的弟子令牌,嵌入留影石,怼着两人并肩同框的画面疯狂留影。
话本里千言万语,都不如自家出门就能碰见魔君和剑尊并肩同行来得令人激动。
殊灵剑尊在宗内冷酷无情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年底弟子考核的时候谁抽到殊灵剑尊,谁就已经可以哭丧着脸开始准备下一年的重考了。
和宗主也是,剑尊和宗主有着多年同僚情谊,但即便如此,他们见到的也并非什么师兄弟兄友弟恭的场面。
互帮互助的同时互相陷害落井下石热衷于花样坑对方,所以像现在这样两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唯独对魔君大人,诶,他们剑尊大人的态度就极其地不一样了。
平日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剑尊大人,被魔君从玄天宗掳去魔域这样那样,清醒后不仅没有大打出手不死不休,居然还帮着魔君澄清说话。
剑尊大人从来不收徒,经典名言收徒就是为了气死自己,然后转头收了改头换面伪装混进宗内的魔君大人,甚至还盯得死紧,一副生怕别的长老抢走的护食模样。
和宗内所有人的交谈都是无比的干脆利落,指有事说,没事滚,说完转身就走。
对魔君大人就是凑得极近神色和缓,就是那眼神,总忍不住往人家怀里的小猫身上瞥,要不是迟迟没有动作,不然他们真要以为剑尊大人想把猫拎走换自己上去了。
听魔君大人小声抱怨也完全不会不耐烦,甚至还会低声认错。
苍天,说剑尊大人被夺舍了大家都信。
不是被夺舍,就是他超爱。
难怪那最近新出的话本可以大爆!
只是没等弟子们躲在身后疯狂留影无声尖叫,一股冰冷的气息就骤然降临。
所有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殊灵剑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冷冷道:“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拿着留影石令牌的弟子一僵:“……”
晏来归从身后赶了过来,好奇道:“怎么了,时愉?”
殊灵在弟子们含泪的目光中把所有留影石全部没收,正准备销毁,下一刻看见了其中一张。
宗门小弟子们不敢靠太近,所以基本都是从后面留影的。
殊灵瞥见其中一张,他与晏来归两人肩抵着肩,偏过头低声交流,这个角度还能看见晏来归含着微微生气和责备的灵动紫眸,两人肩头处还枕着一颗毛茸茸的白色小猫头,正对着面前打哈欠。
殊灵要销毁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面色如常地将所有留影石通通没收,并警告道:“没有下次。”
弟子们含泪看着殊灵收好所有留影石,肉痛道:“我们知道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他们要状告剑尊大人私藏留影石不予销毁呜呜呜!!
殊灵深知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道理,神色微微缓和:“角度选得不错。”
弟子们:“……”
一颗都不给他们留啊!一颗都没有!
见殊灵毫不留情地收拾完宗内的弟子们,晏来归好笑道:“他们拍得确实挺不错的。”
殊灵扬眉道:“我也觉得。”
“所以你的伤势是不是没有这么严重啊,”晏来归眨了眨眼,冷不丁问道。
殊灵一边带着晏来归往回走,一边面不改色地低声道:“不严重。我睡一觉就好了,什么药都不需要,放我一个人自愈就行。”
晏来归忍笑,他伸手捏住飞天小猫的一只爪爪,佯装不悦地打了殊灵的肩头一下,轻哼道:“不许装可怜。没用。”
他可算是回过味来了。
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跑出来找人打架,那看来精力恢复了不少。
小猫没伸爪子,拍那一下不痛不痒的,殊灵权当没看见,道:“那什么有用?”
晏来归把飞天小猫放到地上,让它自己去玩,道:“哪些是真的?”
殊灵敛了神色,他怕晏来归真的生气了,于是低声道:“都是真的,不过是听起来很严重而已。陈年顽疾旧伤沉疴都不碍事,每次治得个七七八八,便不会有后遗症。镜悬毕竟是神剑,它上任剑主就是因为动用了镜悬完全解封的力量,影响到了根基和寿命,封印完魇魔不久后便陨落了。”
“经脉碎裂也是真,不过玄天宗医修用药都很大胆,短时间内起效猛,扛得住增益神速,扛不住加倍反噬。”殊灵道。
晏来归:“……”
晏来归震惊:“这,你们这也太猛了。”
看殊灵的样子,他估计次次都是扛得住的那个。
殊灵低笑了一下。
他注视着晏来归的紫色眼眸,静了许久,道:“所以,你要离开么?”
你会因为我不择手段而疏远我么?
晏来归偏头打量着整座宫殿。
殊灵显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原地起的宫殿空旷又干净,只有一套桌椅,还有一张巨大的硬榻。
只是内殿布置实在是稀少,飞天小猫进来飞半天都不一定撞得到东西。
晏来归上次买的风灯被殊灵放在了床榻里侧,他方才打量的时候才看见,不免有些新奇。
殊灵的镜悬剑似乎也是放在枕头底下的。
殊灵背手站在原地,神色宁静,眼神却紧紧盯着晏来归的表情变化。
晏来归看着他一副紧绷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很不客气地往殊灵的床榻上坐,无奈道:“我看着就那么像会因为心上人装可怜骗我心软心疼,所以就不留下来的铁石心肠之人?”
晏来归道:“我认真想了想,我觉得装可怜骗人心软的某位剑尊大人最可恶了,作为惩罚,我今天就要赖在他的床上,霸占他的床、宫殿和风灯。”
殊灵只听了前半段,便已经猝然变色,低声道:“来归……”
晏来归拍了拍身侧的床榻,想示意时愉躺过来,然而殊灵也不知道睡点好的,床板梆硬,他默默把拍得生疼的手收了回来,话锋一转道:“但如果他现在上床好好养伤,养好伤前不许再乱跑乱打架,我就原谅他。”
“……”殊灵顿住。
随后晏来归就见殊灵大步往这边走来,蓦地将他拥入怀中,哑声道:“来归。不要生气了。”
晏来归被他警铃大作的模样逗笑了。
他伸手捏开祝时愉的脸,让祝时愉看着自己,好笑道:“时愉,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你看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么。”
殊灵紧紧盯着晏来归的脸,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眉尖微松。
晏来归伸手碰过祝时愉的脸侧,在他唇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小声道:“如果他养伤期间真的做到安分守己了,那我就会告诉他……”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祝时愉按着倒在了床榻上。
祝时愉膝盖抵在晏来归身侧,呼吸紊乱地俯身下去,主动索要了一个深入的吻。
晏来归好生安抚了他半晌,终于寻得机会偏开头,道:“停停停,等一下,你能不能让我说完再亲。”
祝时愉居高临下地盯着身下的人,从混乱的神智之中勉强扒拉出了两分神智,勉强按耐住自己:“行。你说。”
“第一,”晏来归道,“你的床榻能不能换个软的。”
跟个苦行僧一样,这么睡觉不硌么。
祝时愉:“……”
祝时愉被这一个乍听无厘头细听很合理的要求拉回了几分清醒,默不作声地一挥手。
晏来归只觉脊背下面躺着的硬床板忽然变了,他整个人悄无声息地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
晏来归很满意。
他捉住祝时愉探入他衣襟乱摸的手,竖起了两根手指,煞有介事道:“第二。”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轻声道:“如果他能乖乖养伤,那我就会告诉他,就算他没有受伤没有装可怜,我也会很想找机会与他黏在一起的。”
他轻哼道:“谁想天天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啊。魇魔爱谁杀谁杀,我胸无大志,只想把时愉抢回家藏着,天天和我待在一起。”
“……”
祝时愉的心都不会跳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道:“说完了吗?”
晏来归眨了眨眼,道:“说完了。”
话音刚落,炙热而毫无保留的吻便落了下来。
第60章 第 60 章
有些衣服亲着亲着就没了, 晏来归也不明白是怎么没的,也许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神奇吧。
晏来归不是什么重欲的人,但也是个正常人, 被祝时愉毫无章法地乱吻乱摸一通,想没有点反应也难。
只是他顾虑着祝时愉身上毕竟还有伤,犹豫片刻, 还是屈膝微微抵住祝时愉的腰腹,攥住他扯开衣裳的手,“时愉,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下次吧。”
祝时愉活了半辈子没想到会有人在床上临门一脚前说这个的,气笑了:“晏来归, 你是不是不行。”
晏来归坦然得很, 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被说不行,反正行不行祝时愉知道。
他温和道:“虽然医修说得也许是夸张了一点, 但伤是真伤。”
不是他不想, 只是带伤做……他怕时愉疼。
祝时愉不满, 低头又要去亲晏来归,被晏来归抬起食指抵住了唇。
祝时愉给自己气哑巴了, 原地面无表情地罚站半晌,道:“我方才打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晏来归:“你还知道你带伤打架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祝时愉:“……”
祝时愉是真毛了, 亲也亲了, 摸也摸了,就是不做,半路跳车, 什么毛病!
衣裳都撕得差不多了,两人不尴不尬地对着硬, 晏来归说不做了下次吧。
祝时愉感觉自己现在能砍翻整个世界。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也回过味来自己的做派不是很厚道了,因而他悄悄伸手拉过祝时愉,软下声音道:“时愉,你为了救我经脉碎裂,这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愈合的轻伤,如今你伤没好,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祝时愉转身就走,下了定论:“你就是不行。”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
他知道时愉这样就是同意了,心下微松,连忙伸手拉住祝时愉,道:“等等,我还没有说完,你先回来。”
祝时愉盯着晏来归带笑的紫色眼眸,道:“还想耍什么花招,我那阳痿不想负责的夫君?”
晏来归轻咳一声,忍住笑意,把人揽了回来,从身后拥住祝时愉,在他耳边轻声道:“当然不会不负责。我们时愉乖乖养伤,养好伤什么都能有,可以吗?”
什么好话都被晏来归说尽了,绕来绕去还是没得吃。
祝时愉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连点诚意都不舍得给,教我如何信你。”
两人俱是衣襟散乱,祝时愉被他拉了下来,重新坐回床榻上。
晏来归默不作声收拢臂弯,在祝时愉侧颈亲了一下。
祝时愉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
他低语道:“来归。”
祝时愉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每次这样轻声细语地念着他的名字时,就像被猫轻轻挠了一样。
耐不住。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没有因为祝时愉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而知难而退。
他的手藏在层层叠叠的雪白衣摆之下,有些生疏,但力道轻柔。
祝时愉仰头去亲吻晏来归的喉结。
晏来归其实根本没有经验。
只是看着祝时愉生气,他便鬼使神差,这样做了。
晏来归面上看着镇定自如,其实心里兵荒马乱。
祝时愉看出来了,仰头靠在晏来归肩上低低笑道:“来归,你手劲小了。”
晏来归双标得很,给做不给说,祝时愉要这样调侃他,他就要恼羞成怒了:“不许说。都答应给你透支一点甜头了,还挑上了?”
祝时愉被攥得微微闷哼一声,奈何虽然力道轻柔,但确实次次都恰到好处。
他忍住在晏来归身上咬出痕迹的冲动,把晏来归拉下来讨吻。
说来惭愧,祝时愉身上的衣裳比晏来归的整齐太多了。
归根结底每次都是祝时愉凑上来野蛮无比毫无章法地一顿拆解。
晏来归身上就没有衣冠整齐的时候。
祝时愉自己没空褪外衣,偏偏晏来归每次无论干什么都规矩无比,不像他一样喜欢动手动脚。
因而每次都显得祝时愉像个糟蹋良家妇男的恶霸。
晏来归只是解了祝时愉的银白腰封,祝时愉身上的雪白长衣一件未动。
他的手上没有祝时愉这么多薄茧,更为平滑,隐没在层层叠叠的雪白衣摆里面,抚过的感觉便更加顺滑。
剑尊大人倚在身后人的怀里,神情沉静,剑眸微垂,端的是一副光风霁月,凛冽不可侵犯的模样。
可是只要晏来归稍微低头,就能看见雪白衣摆上由内而外浸出来的深色痕迹。
耳边的呼吸声不复轻缓。
可是晏来归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本身风格便如此,不急不缓,却又周到得恰到好处。
此前虽然毫无经验,但是一旦上手,便很快就能掌握如何把控别人的技巧。
祝时愉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晏来归这种给一口饿一口的风格让他忽上忽下,上一刻如上天堂,下一刻如坠冰原。
个中滋味并不好受。
他知道晏来归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他不能指望一个没有自己动手做饭过的人第一次就能做出一道满汉全席出来。
但是晏来归这个上手速度看着就不像第一次,他分明很懂如何拿捏节奏,和别人的心。
想要更多,要么奋起反抗,要么自己动手讨要更多。
祝时愉无声紧绷着,面色依旧沉静。
只有晏来归的手心知道他不平静。
“……来归。”
祝时愉道。
他没有半分表示,但晏来归莫名觉得自己听懂了。
晏来归轻咳一声,弯弯眼眸,偏头亲吻了一下祝时愉莫名显得冷厉紧绷的侧脸。
温柔的安抚起到了不错的效用。
祝时愉得了甜头,便不闹了,只是探出手,也要学晏来归安慰人的模样替他碰碰。
可惜晏来归似乎毫无准备,吓了一跳,力道顿时没了轻重。
闷哼一声。
“……”
不知过了多久,祝时愉仰头在晏来归的颈窝处,鬓发微湿。
他匀着呼吸,神态慵懒放松。
到处都是。
衣服上,手上,床榻上。
晏来归没好意思看。
他一只手揽住祝时愉的腰身,臂弯很稳,保持着这样亲昵的拥抱姿势。
另一只手在净水诀的清洗下变得干净如初。
祝时愉缓过神来,浑身却依旧像是陷在温暖的汪洋之中。
周围全是晏来归身上熟悉而安心的气息。
余韵悠长。
祝时愉微微眯起眼睛,像是被人抽了全身骨头一般,只想死在晏来归怀里。
方才那种从骨缝间渗透出的焦灼被短暂地浇息。
祝时愉身上如雪白衣依旧没有一丝凌乱,只有微湿的鬓发和凌乱一塌糊涂的衣摆无声透露了一切。
祝时愉攥住晏来归的肩膀,偏头吻了上去,断断续续地低声笑道:“很会拿捏啊。”
“……”
晏来归耳根发热,惊疑不定,实在不知道这究竟是字面意思还是一语双关。
这种奇奇怪怪的夸奖,还是不要说出口了。
时愉似乎对亲吻有着很大的执念,之前要亲,之后依然要。
不过晏来归的使命完成了,虽然现下焦灼的人变成了他,但是没关系。
他惯会忍耐。
晏来归伸手捏捏祝时愉的手臂,道:“赶紧去换衣服,这下可以好好养伤了吧?”
祝时愉低头打量了一下,猝不及防被人掩住眼睛,然而晚了,他看都看完了。
他低笑道:“晏来归,你真能忍。”
晏来归强装镇定,低头扯过外衣把身上的凌乱和不可说遮住,“快住嘴吧你。”
他没有自己解决的经验,但是有每天早晨等自己消退的经验。
在晏来归的认知里,这种反应等上一段时间自然就会消失,所以无需过多理会。
祝时愉哈哈大笑。
他把周围和床榻上的痕迹清理干净,道:“上来睡觉。”
晏来归脑海里闪过祝时愉方才骤然紧绷,向后扬起脖颈,无声用力微抖的模样。
他头皮微麻,下意识就想拒绝:“……我去旁殿吧。”
和时愉待在一起,他怕是这辈子都消不下来了。
祝时愉不悦道:“嫌弃我么?”
晏来归忙道:“当然不是。”
“不是就上来。”祝时愉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过来,一点反抗的余地都不给。
祝时愉直接将他抱上了床榻,送进了床榻深处,随后自己也上了床榻。
开胃小菜很美味。
祝时愉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
要奖励一下大厨。即使大厨最初藏着点坏心思偷偷拿捏他。
晏来归蜷起身体,默默缩了进去,在毫不起眼的地方扯过被褥盖在了头上。
祝时愉也跟着上了床榻,却并未在晏来归身边安分躺好。
晏来归以为今天会这么过去。
然而他放松早了。
直到一双温凉的手,悄然覆了上来。
晏来归如同受到莫大的惊吓,神色微变:“……时愉!”
祝时愉从背后将缩成一团的晏来归揽进怀里,脊背抵着胸膛,听得见沉稳心跳,感受得到呼吸的一起一伏。
晏来归浑身僵硬,努力伸手掐住他的手腕,不让祝时愉动作。
然而祝时愉打定主意的事情,还没人能拦。
祝时愉低头亲着他的后颈,低声道:“你说的。”
“要我信你,需得给我点甜头。”
他愉悦地眯了眯眼:“我自己动手讨点甜头罢了。你不是允的么?”
晏来归:“???”
晏来归真没见过这样的恶霸,人都傻了:“刚刚不是给过了么!”
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啊?!
他挡了又挡,想拦住祝时愉不让他动作,然而惊疑不定之下的防守简直错漏百出,根本挡不住祝时愉。
后颈被亲过的地方泛起了别样的感觉。
晏来归输就输在没有应对恶霸的经验。
他的防守被精准打击攻破,直击要害。
祝时愉启唇。
晏来归瞳孔剧缩,头皮发麻。
“时愉!!”
祝时愉没有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人的反应大,人的反应也大。
吞咽都难。
也是。
晏来归这样温润如玉的性子,定然不会应允别人替他做这种事情。
估计会骂他。
祝时愉假装听不见,用灵力封了听觉。
可是封完听不见晏来归反馈回来的闷哼,他又觉可惜,于是再次解封了。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你……放开!”
祝时愉这时候又听话了。
他短暂地放过了晏来归,为了不让感觉消退,用手续上。
祝时愉微仰起身子,看着晏来归现在的样子。
他被雨淋得湿漉漉,胸膛迅速起伏,可能是被气的。
极力拒绝,却因为被把控住而毫无威慑力。
任由旁人胡来都反抗不得。
一副精致漂亮的画作,由他亲手绘制而成。
祝时愉满意极了。
在再次俯下身时,晏来归听见祝时愉的轻笑:“这才算甜头啊。”
自己愉悦,哪里比得上看心上人愉悦来得更加愉悦啊。
他一口气堵到了喉口。
“你……”晏来归脸色骤变,攥住衣带的手瞬间收紧。
……
有些不小心碰到了脸上,鼻梁上。
祝时愉喉舌微酸,但满意无比。
他趁乱将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晏来归气急败坏地起身,整个人都快咕嘟咕嘟往外冒热气了,道:“祝时愉,你胡闹!”
祝时愉大方承认:“确实是我胡闹。抱歉。”
晏来归:“……”
烦死了啊啊啊!
晏来归满腔难受在看见时愉脸上的,更难受了,赶紧擦掉,压着祝时愉去沐浴洗脸。
祝时愉眉眼慵懒,拽着晏来归一起。
期间祝时愉的眼神和手没少占便宜,也因此被晏来归训了不知多少回。
每次都是假装老实,实则再犯。
祝时愉再次用净水诀清洗了一遍床榻,沐了浴漱了口,这才重新回到晏来归的身边,低笑:“不要生气了,来归。你说好给我甜头的。”
晏来归被他气得整个人都木了。
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晏来归轻轻地踹了一下祝时愉的小腿,压低声音道:“祝时愉!你乱来什么?!下次不许这样了。”
祝时愉懒洋洋地把人圈进怀里,应道:“嗯。我乱来。我错了。”
他道歉道得迅速,熟练度满级,可惜诚意却不高。
不过是用来哄人的小手段罢了。
若有下次,指不定还能干出来同样的事情。
“就许你帮我,不许我帮你?”祝时愉道,“有点不讲理了,来归。”
晏来归:“……”
晏来归从小接受的教育从来没有这一方面,他连教学资料都没看过,哪里知道还能这样,简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语无伦次道:“时愉,不许再这样了!”
能做到这个地步,祝时愉已经极其满足了,当场应下:“没问题。”
反正已经让晏来归体会了,就算晏来归之后不让他这么做饿了,那也不亏。
晏来归气到语无伦次。
他瞪着祝时愉俊美的脸,一时语塞。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量用正常的语调道:“不可以,很不好,非常不尊重。把你当……当什么了?”
看得出来晏来归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了。
祝时愉那一刻几乎生出微妙的愧疚来。
然而愧疚之余,这样的晏来归却依旧让他难以抑制地想独占。
祝时愉时常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环境能培养出晏来归这样的人,在魔域那般世人皆蠢的嚣张风气之中,晏来归这个魔君简直就是一朵恪守本规君子如玉的小莲花。
纤尘不染,淤泥不沾。
稍微剥开点莲花尝尝莲子,都得整个人红透。
怎么会有这么……这么……
这么令人心动的人。
君子风度和温润清雅几乎要刻进骨子里,连被口口一下都要炸,他若是见到魔域某些喜欢当众交/媾增添情趣的魔族们,岂不是当场要把自己埋了。
而且就算是修真界,也提倡自由恋爱风气开放,道侣之事都能明目张胆写成话本传播,哪里还会像他一样有着某种异常执着的保守。
晏来归脸上的热意直到现在都没有消下来。
他已经极力不让自己回想起方才种种了,可是有个手脚不安分,老来抱他蹭他的祝时愉在他面前晃悠。
晏来归根本没法将那些画面从脑海里划掉。
那种打破传统保守观念的汉爵让晏来归难以接受这样震撼的冲击。
但是另一方面,身体上传来的反馈却又在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他的本能无法拒绝祝时愉。
见晏来归真的气上头了,祝时愉见好就收,迅速低头认错:“再也不会了。任你惩罚,行么?”
晏来归把自己完完全全缩进薄被里面,好像这样就能躲避所有想逃避的东西一样。
“我都不在乎,你无须替我鸣不平,”祝时愉直白道:“而且说实话,看你倒要比我自己更……”
晏来归破土而出,恶狠狠捂住祝时愉的嘴,将他拖进了怀里,闷声道:“不许说。睡觉。”
祝时愉无声闷笑。
消停了没多久,晏来归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伸手探他的脉搏。
神识在祝时愉体内游了一圈,发现祝时愉经脉的伤没有因为这次稍微剧烈的运动而崩开后,晏来归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埋回去装死。
祝时愉低低蛊惑道:“都说了不会有事的,要不……”
晏来归拉起被子将祝时愉闷了进来,斩钉截铁道:“不。”
*
祝时愉如愿以偿地过上了闭眼晏来归睁眼还是晏来归的日子。
这几日他们都没有要紧事要处理,淮落峰的禁制关上,有眼力见的人自然知道不来打扰。
当然,来打扰了祝时愉也不会理会的。
晏来归已经很久没有闭眼休息过了。
虽然修真者已经将睡眠净化掉了,他不睡也不会觉得困,但是不睡的话他还是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前二十几年的睡眠习惯还是没能彻底改掉,不过反正这几天也没有急事要处理,晏来归索性就放松了心神,彻底陷入了沉眠。
他抱着祝时愉大睡特睡了两天,醒来后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简直神清气爽。
晏来归闭着眼睛摸了摸身侧,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随后伸出去摸人的手就被人扣在了掌心。
祝时愉很早就醒了,半躺着看话本,桌上放了食盒,地上还有五个方才一旁的食盒,晏来归眨了眨眼,道:“这么多食盒,这是?”
祝时愉随手把话本丢在一边,道:“飞天小猫下山叼回来的,不过你一直没醒,就没让你起来吃。”
晏来归猛然起身。
是了,睡前把飞天小猫忘外面了!
祝时愉瞥他一眼,探手从晏来归身上卷着的被子里揪出一团睡得七歪八扭的小猫团,道:“这儿呢。”
晏来归:“……”
晏来归哭笑不得地伸手接过小猫,惊奇道:“它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得这么熟,当然不知道。”祝时愉扬眉道。
祝时愉不需要睡眠。不过如果晏来归在床上,那他也不会离开床榻。
他用法术在大殿里变了一个自带猫窝的猫爬架给飞天小猫玩,不过飞天小猫每天准时叼一日三餐进来,祝时愉见它不睡猫窝,非要趴在两人门口睡觉,便将小猫拎进来塞进了晏来归的怀里。
晏来归睡觉很不规矩,总爱抱点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习惯。
他抱小猫抱得异常顺手,不过抱了小猫之后,偶尔清醒一点时,还会伸手过来摸两下,摸到他后将他也揽过来一起抱。
果然。被晏来归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就是会慢慢拥有安全感。
以前祝时愉生怕晏来归被人抢了去,如今都能亲自把飞天小猫塞进晏来归怀里了。
晏来归感动之余,偏头过去亲了祝时愉一下,小声道:“爱你。”
祝时愉对这样的表示很受用。
晏来归把小猫放到枕头上,转头过来扣祝时愉的手腕,日常检查他的身体情况。
恢复得不错,不过经脉损伤情况还没有好全,晏来归刚要下榻去熬药,就被祝时愉伸手拦住了。
祝时愉缓声道:“不用你熬。”
不知道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飞天小猫本来睡得死沉死沉的,一捕捉到关键词就蓦地睁开眼睛,一扇翅膀就迷迷糊糊地飞了下去,道:“咪。”
一副生怕别人和它抢活干的样子。
晏来归失笑。
他想起之前飞天小猫化身巨兽的事情,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便伸手把小猫捞了回来,道:“等一下。”
飞天小猫上一次变身后,回到家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才缓过劲来,一整天都蔫蔫的。
晏来归什么补品都往小猫嘴里塞,好悬把小猫补回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抗性亦或成长了,小猫变回正常体型也没有任何不适感,飞天小猫彻底清醒了,开心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晏来归的手,软软道:“喵呜……呜啊。”
晏来归笑道:“没事就行。”
飞天小猫翘起尾巴,昂首挺胸地飞下去熬药去了。
他们到底还是去找医修重新开了药,祝时愉在晏来归面前不动声色地表演了一番一口闷药眉头都不皱,看得晏来归稀奇不已,端着的蜜饯和桂花糕没有用武之地,便被他全部解决了。
又养了三日,晏来归终于盯着殊灵养好了浑身上下的伤,对殊灵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确保上下没有一处暗伤后,终于欣然无比。
他安分了,殊灵便不安分了,抓着晏来归讨吻要亲,亲着亲着晏来归就发现他又不知何时到床榻边缘了。
晏来归:“?”
他想起祝时愉前几日非常过分的所作所为,他还在气头上呢,义正言辞道:“不行。”
祝时愉念着这一天念几天了,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
晏来归伸手抵住祝时愉的唇,道:“不行就是不行。谁让你这么过分?”
“你答应过我,伤好便可以的。”祝时愉妥协,向邪恶势力低头,“那怎样才行?”
晏来归忍笑。
他藏起笑意,板着脸低声道:“你不是任我罚么,那就罚你清心寡欲。”
一天天的,也不想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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