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萧元宸笑了一下。
他抱着沈初宜, 很久都没有动。
沈初宜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调皮的狸奴。
其实她能感?受出萧元宸的变化,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他从来不?是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这些时?日?的温柔以待, 相濡以沫, 沈初宜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却也?仅此而已。
沈初宜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她陪着萧元宸放松了好一会儿, 萧元宸才慢慢放开她。
他不?说话,直接牵着她的手坐在?了自己身?边。
“去了哪里?”
萧元宸很自然取过茶盏放到她手中。
沈初宜睨了一眼?, 见?他方才看的是一本史?书, 便道?:“去了一趟延华宫。”
萧元宸淡淡应了一声。
“她如何了?”
沈初宜沉默片刻:“不?是很好。”
萧元宸叹了口气。
沈初宜抬起眼?眸, 重新看向萧元宸:“陛下, 我看贵妃娘娘求生意志不?强。”
萧元宸自然知晓。
但?贵妃不?愿意见?他,甚至不?愿意见?庄懿太后, 受伤至今, 她一句二皇子都没有问
过, 每日?不?是发疯就是吃了药沉睡。
这些事,他没有同沈初宜说。
因为沈初宜一定会为贵妃担心。
萧元宸握住沈初宜的手, 道?:“今日?去看过,以后就不?去了, 贵妃不?愿意那样见?人。”
“嗯,”沈初宜笑了一下, 说, “步姐姐也?是这样说的,以后不?去了。”
萧元宸没有多说什么。
他顿了顿, 转了个话题:“过几日?元棠就要回宫,宫里要举行宴会,你要去吗?”
之前中秋宴会出了那么大的事,萧元宸担心沈初宜对宴会有些抵触,故而有此一问。
“能不?去?”沈初宜有些好奇。
萧元宸低下头,同她碰了一下额头。
“怎么不?能?”
“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
沈初宜眯了一下眼?睛,道?:“我想去。”
萧元宸定定看着她的眼?眸,见?她眼?睛清亮,一点都不?害怕,这才算放下心来。
“那就去吧。”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废话,萧元宸才想起什么似得,道?:“尚宫局准备了六名奶嬷嬷,明日?应该会送来给你看看,你挑两名,以后就专门照顾孩子。”
沈初宜算了一下,问:“这么早?”
萧元宸道?:“不?早了,早日?选出来,早日?过来侍奉你,你瞧瞧人品也?好。”
“也?是,还是陛下周全。”
沈初宜这样说着,给萧元宸倒了一杯茶,道?:“陛下吃茶。”
萧元宸回眸看向她,眸色深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偏过头,在?沈初宜的唇上印了一个很轻的吻。
“这几日?你若是有空闲就多去敬安宫,帮着母后照料乐乐。”
沈初宜脸上还有些红,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是。”
等?答应完,她才道?:“睿太后可是有不?妥?”
萧元宸道?:“元棠要回来,母后要操心宴会,时?间不?算充裕。”
“诺,陛下放心便是。”
萧元宸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沈初宜的眼?眸,等?沈初宜答应了,萧元宸便又浅浅勾起唇角。
窗边的刻香又落了一截,微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吹散了青云直上的香烟。
暮色四合,晚霞已至。
橘红的天色映衬进书房里,点亮了沈初宜的眉眼?。
她的笑容一如往昔。
干净,明媚,有着旁人都无法?企及的坚定。
萧元宸心中滚过暖泉,他低下头,这一次准确无误捕捉了沈初宜所有的呼吸。
白茶的香气在?唇齿间流淌,回味比往日?要甘甜。
阳光的痕迹爬过又一块青石砖,萧元宸才微微放开沈初宜。
“陛下。”
沈初宜的嗓子都有些哑,她说话还有些喘,带着暧昧至极的气息。
萧元宸眸色微深,他低下头,碰了一下沈初宜的额头。
“别说话。”
他的嗓音比沈初宜的更哑。
沈初宜面上犹如火烧,她眼?神游移,根本不?知道?要看何处。
萧元宸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面上。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上沈初宜唇边的梨涡,慢慢下移落到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用晚膳吧。”萧元宸说。
沈初宜点点头。
当夜,萧元宸自然留在?了长春宫。
七个多月,可以做一些亲密的事情了。
个中细节不?好描述,总之到了最?后,沈初宜已经?完全不?敢去看萧元宸了。
等?用过了水,两人重新回到床榻上,沈初宜就想立即躲他远远的。
萧元宸眼?疾手快,一把搂过她,把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如何?”
“昭仪娘娘,小生服侍得可周到?”
沈初宜伸出手,在他腰上用力掐了一下。
“嘶。”
萧元宸委屈:“谋杀亲夫。”
沈初宜脸上红的仿佛涂了一层胭脂,她把脸埋进萧元宸的胸膛里,喃喃道?:“陛下怎么能如此?”
“怎么不?能?”
萧元宸在?她通红的柔软耳垂上亲了一下:“初宜高兴就好。”
沈初宜嘴硬:“不?高兴。”
低低的笑声钻入耳中,沈初宜觉得耳朵也?要跟着烧起来。
“不?高兴啊,”萧元宸的手在?她后背慢慢下滑,“无妨,换朕高兴就是。”
沈初宜:“……”
沈初宜用头撞了一下萧元宸,听?到他闷哼一声,才抿着嘴笑了。
“臣妾困了。”
萧元宸低低应了一声,他轻轻拍着沈初宜的后背,仿佛在?哄孩子。
“睡吧,晚安。”
沈初宜的声音含含糊糊:“陛下晚安。”
次日?清晨,沈初宜醒得很早。
昨夜虽然同萧元宸闹了一场,不?过她毕竟有身?孕,萧元宸没有太过分,两人睡得很早。
清晨时?分,萧元宸刚一动,沈初宜就揉着眼?睛醒来了。
“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犹如云雾环山,朦胧梦幻。
“要上早朝了?”
萧元宸重新回到床榻上,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睡吧。”
沈初宜却不?是很困了。
她撑着手要坐起身?,萧元宸便过来扶着她,在?她腰后塞了个靠垫。
“不?睡了?”
床榻上垂着纱帘,纱帘之后的人影看不?真切,隔着一层纱,沈初宜却能看清灯火通明的寝殿。
姚多福正在?伺候萧元宸穿礼服。
“不?睡了。”
沈初宜道?:“一会儿要去给睿太后娘娘请安。”
萧元宸这才道?:“又到了旬日?,日?子过得真快。”
“嗯,”沈初宜说,“如今太后娘娘宫里还有三公主,倒是热闹许多。”
原来恭睿太后宫里特别冷清,她又不?喜宫妃整日?里上门,宫妃也?不?敢谄媚于她,旬日?的请安就显得格外冷淡。
除了宫事,实在?无话可说。
如今有了三公主,情况立即好转。
宫妃们会问一问三公主如何,一提起三公主,太后脸上都有了笑模样,气氛也?缓和许多。
萧元宸动作不?停,他给自己系扣子,一边道?:“昨日?朕说的事,你莫要忘了,若是得空,每日?都过去一趟。”
沈初宜不?太明白萧元宸的安排,不?过她也?喜欢乐乐,就道?:“是,陛下放心,臣妾一定照顾好乐乐。”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萧元宸这边穿戴整齐,他重新回到床榻边,掀开纱帘一角。
一丝光落在?沈初宜秀丽的眉眼?上,也?落在?了她唇角的温柔笑容上。
萧元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朕走了?”
沈初宜伸手帮萧元宸整了一下衣襟:“陛下别忘了用早膳。”
萧元宸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等?下了早朝,萧元宸回到乾元宫,才有时?间用早膳。
有些事情,姚多福都是在?此时?禀报的。
最?近宫中事多,有些事虽然已经?有了结果,但?萧元宸心里很清楚,那一定不?是真相。
不?过他很有耐心,该查的事情一早就交代下去,就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萧元宸不?说结束,锦衣卫都不?会放弃。
“陛下,之前调查的那个叫吴有德的黄门,最?近有了些眉目。”
吴有德就是在?鱼骨事件中作证柔选侍动手的那名黄门。
萧元宸道?:“说。”
姚多福心中一凛,他毫不?犹豫,直接道?:“那个吴有德的黄门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这几个月一直悄无声息,老?老?实实种地,刚刚锦衣卫来报,说……”
“说他的两个哥哥都离开了家,说是要去县里做活,但?人其实去了戍边卫做伙夫。”
萧元宸捏着筷子的手慢慢停下了。
“戍边卫?”
姚多福心里慌得不?行,他道?:“是……是林川。”
林川是建安伯世子驻守的地方,也?是才大败外敌的边疆重镇。
建安伯府亦是刚刚高升的熙嫔娘娘的母族。
萧元宸放下筷子,他站起身?来,一步步来到窗前。
“建安伯?”
萧元宸淡淡道?:“倒也?在?意料之中。”
他顿了顿,又问:“那个宫女呢?”
姚多福听?到萧元宸的声音就害怕,他道?:“那个叫红香的宫女没有什么端倪,她是个孤儿,吃百家饭养大的,对她最?有恩的就是那个吴有德家。”
这一听?就很清晰了。
萧元宸沉默片刻,忽然道?:“定国公府和忠义侯府呢?”
姚多福心里咒骂锦衣卫都督江盛,难怪今日?的差事他不?自己禀报,原来等?在?这里。
姚多福平日?里虽然心眼?多,但?对萧元宸最?是忠心,有些事由他来说,萧元宸不?会责罚。
他在?心里狠狠记了江盛一笔,然后才苦着脸道?:“陛下,小的哪里知道?那么多事,还是等?江都督给陛下禀报吧。”
萧元宸回过头睨了姚多福一眼?,猝不?及防开口:“你们两人昨日?还出宫吃酒,朕听?说江都督送了你一块羊脂白玉如意扣,怎么,拿了人家的东西不?给办事?”
姚多福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那如意扣小的可是一早就上交了。”
这倒是实话。
姚多福从来不?同外臣牵扯,江盛是例外。
因为两人都是萧元宸的心腹,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姚多福若是同江盛不?睦,许多事情都不?好办。
能一起吃酒,已经?算是姚多福的亲近之举了。
他向来是非常有分寸的。
萧元宸却笑了一下。
他随手取过桌上的锦盒,递给姚多福:“他送你的,你就收下。”
“不?过他不?来,大抵是还没有线索。”
萧元宸垂下眼?眸,道?:“你告诉他,加派一倍人手盯紧他们三家,若有任何线索,速来禀报。”
姚多福磕了个头:“诺。”
萧元宸负手静立,他垂眸看着青花瓷水缸里的碗莲。
碗莲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美丽是美丽的,可水池中总容易藏蚊虫,反而让人失了耐心。
他淡淡开口:“熙嫔这一胎,保不?住了?”
————
萧元宸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已经?是肯定了。
姚多福简直冷汗直冒。
他趴跪在?地上,根本起不?来身?。
腿早就软了。
萧元宸虽一直冷漠疏离,很多时?候也?是冷酷无情的,但?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和宫妃下手。
即便心中并无情爱,也?要保留了尊重和体面,他年少时?见?过母亲的苦楚,越不?会为难自己的妃嫔。
这也?只是表面上的温和罢了。
萧元宸自己很清楚,他是多么冷血的一个人,他需要用很强的意志力去压制自己,不?让自己走上另一条路。
他若只是个藩王,定能过的更随心所欲,可他是个皇帝。
天下数万万子民维系一身?,他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或许父皇一早就看出了他的本性,知道?他只会为自己在?意的人心软,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他,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会是个好皇帝。
这句话,在?最?后那一两年光景里,萧元宸已经?听?过无数次。
他自己都要信了。
而今,宫中的争斗一桩接一桩,萧元宸厌烦无比,也?愤怒无比。
他们看似在?争斗权利,何尝不?是在?挑战萧元宸作为皇帝的权威?
以为连皇位都能靠排除异己来夺得吗?
不?可能的。
父皇最?终选择他,不?是因为两位兄长相继败落,而是因为他们在?斗争的过程里,已经?被父皇放弃。
他们不?是父皇属意的人选。
仅此而已。
萧元宸有时?候觉得父皇比他更冷血,再宠爱慧贵妃,再喜欢二皇兄又如何,最?后说抛弃就抛弃,毫不?心慈手软。
况且,经?历了这么多事,萧元宸已经?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他从来不?需要那些风花雪月,也?不?需要美人环绕,他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后宫,需要平静祥和的人生。
他更不?想要看到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吃苦受罪,看到她被人算计。
所以,当证据确凿之后,他也?不?想再等?了。
有些事,要一早扼杀在?摇篮里。
优柔寡断是最?错误的做法?。
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让锦衣卫速速询问吴有德家人口供,所有证据一并保留,另外继续盯着他们家,若有建安伯府有意动,先保护吴有德家人。”
姚多福跪在?那,他连头都不?敢抬,却能感?受到萧元宸周身?越发冰冷。
“诺。”
萧元宸忽然道?:“中秋宴上,四君子阁的那个宫女,可有查出什么来?”
“回禀陛下,慎刑司一直在?查,不?过那宫女实在?太不?起眼?,只能询问她的同僚,其他宫女都不?知道?她同谁关系好,亦或者同谁走动,只知道?她不?爱说话,是个很沉默内向的人。”
宫里的宫人太多了。
上千人围绕在?天潢贵胄一家身?边,除了主子们身?边伺候的人们,数不?清的宫人全部是一个模样。
他们沉默,安静,每日?就是当差做活,有时?候甚是不?会被记得名字。
等?到要查的时?候,才发现人人都是模糊一张脸,什么都查不?出来。
吴有德和红香好查,因为他们都是主子们身?边的人,好歹有名有姓,那小宫女就难查了。
加上她又是畅春园的宫女,就更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只知道?她的名字,多余的一概没有。
萧元宸垂下眼?眸,思忖片刻道?:“让锦衣卫也?查一查她,去她家乡询问。”
姚多福可聪明着呢。
他一听?,就听?出些许味道?来。
萧元宸最?在?乎的,一直就只有那一位。
一直不?放弃查的也?唯有关于那一位的事,甚至重要的程度跟定国公府是一样的。
姚多福心里百转千回,此刻才把一切思绪都清晰起来。
他几乎是陪着萧元宸长大的,这十?几载光阴中,除了恭睿太后和元棠公主,萧元宸还没对谁这样上心过。
就连几位小殿下,萧元宸也?是关心有余,关爱不?足。
在?乎与不?在?乎,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样虽然显得太过无情,太过冷漠,可归根结底到底也?还是人之常情。
人只会对自己喜欢的人温柔以待。
姚多福是个太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可能有那一天,但?他能清晰分辨萧元宸的态度。
这就足够了。
他是要按着萧元宸心意办事的。
“陛下放心,小的明白。”
萧元宸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让人通传,朕去一趟延华宫。”
贵妃再不?想面对他,也?必须要面对了。
有些事,她或许能回忆起来。
此时?沈初宜同其他宫妃一起坐在?敬安宫中,陪着恭睿太后说话。
三公主已经?快满月了,正是可爱的时?候,太后也?不?藏着掖着,宫妃们过来请安,就把三公主抱出来让大家瞧一瞧。
三公主的眉眼?生得倒是同汪亦晴很像,都是清秀的样子,尤其那张小嘴,看起来粉嫩可爱。
她时?常都在?睡觉,就是被不?同人抱了也?不?会醒,特别乖巧。
沈初宜自己身?子重,就不?抱她,只在?边上看。
恭睿太后瞧了她一眼?,难得有些笑意:“大抵到了年关,你就要生了,想来没有几个月了。”
沈初宜福了福:“是。”
“有什么缺的,你就直接跟哀家说,都是小事。”
倒是难得和善起来。
沈初宜便对着太后笑道?:“宫里什么都有,娘娘如此慈爱,臣妾什么都不?缺。”
恭睿太后看她健康的模样,心里就觉得踏实。
一群人逗了一会儿孩子,三公主就饿了,砸吧着嘴要吃奶。
恭睿太后让人都下去了,才看向德妃:“近来贵妃和熙嫔如何了?”
德妃微微叹了口气。
“贵妃姐姐还是老?样子,太医也?说她这伤不?好治,只能慢慢养,可贵妃姐姐又是那样的性子,伤势时?好时?坏,瞧着一两年都养不?好。”
说到这里,德妃顿了顿,对恭睿太后笑道?:“娘娘放心,太医院会全力医治的。”
恭睿太后叹了口气:“怎么就这样背运呢。”
贵妃遇到的这件事,的确运气太差了,即便她现在?升为贵妃,宫里也?没人羡慕她。
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只能换来一个空空的份位,几乎断送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太不?值得了。
太后这样叹气,贤妃就立即道?:“太后娘娘也?莫要太过忧心,贵妃娘娘是个很坚强的人,能慢慢好起来的。”
恭睿太后就道?:“但?愿吧。”
等?说完了贵妃,就说到了熙嫔。
德妃就道?:“娘娘,熙嫔这两个月一直在?卧床静养,但?太医院来报,熙嫔的情况不?是太好,这一胎……”
“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恭睿太后又沉默了一下:“你们也?辛苦了。”
邢昭仪同熙嫔都在?荷风宫,因此听?到这话,她忙起身?,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妾同赵妹妹和简妹妹会好好侍奉熙嫔娘娘,希望娘娘能否极泰来。”
她一贯在?宫里不?出彩,平日?里很难被人想起,如今好不?容易能说上话,太后也?不?由看了她一眼?。
“不?错,你们辛苦了。”
太后又说了一遍。
邢昭仪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又说了会儿明熙公主的接风宴,众人才散去。
沈初宜等?在?最?后,没有立即离开,等?众人都走了,她才来到恭睿太后身?边,对她见?礼。
“娘娘。”
恭睿太后看向她,问:“可还有事?”
沈初宜很干脆:“娘娘,陛下言说娘娘近来事务繁忙,让臣妾多照看三公主,臣妾以后每日?下午过了申时?过来,可好?”
“嗯?”
恭睿太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眸,认真看向沈初宜,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沈初宜倒是很坦荡,脸上挂着完美微笑,任由她打量。
过了许久,恭睿太后才把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皇帝说的啊。”
沈初宜颔首,道?:“陛下心疼太后娘娘,故而有此一言。”
恭睿太后又看了看她的眉眼?,倏然笑了起来。
“心疼哀家?”
恭睿太后的笑声很慈祥,有一种长辈的打趣意味,沈初宜有些不?明所以:“娘娘?”
恭睿太后指了一下椅子,让她坐下说话。
“你若是身?子好,就过来,哀家若是不?在?宫中,胡掌殿也?会侍奉你。”
沈初宜便道?:“是。”
恭睿太后又看她。
沈初宜这才觉得有些不?对来,可究竟有何不?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含笑地任由恭睿太后打量。
似乎过了许久,恭睿太后才道?:“你近来在?读什么书?”
沈初宜顿了顿,才回答:“臣妾之前才开始学四书五经?,但?内容深奥,实在?难以快速理解,最?近温姑姑换成?了史?书,并给了习册,臣妾勉强可以自己读通,读不?懂的地方就问步姐姐或温姑姑。”
恭睿太后是真惊讶了。
沈初宜才读书识字半年,就有这样的领悟,已经?算是天份极佳的聪明孩子了。
不?过即便有天份,也?要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这更难得。
难怪呢。
恭睿太后想到之前萧元宸说的话,才明白那不?是随口之言。
她垂下眼?眸,道?:“以后你每日?过来敬安宫,若哀家在?,哀家也?可教你。”
“当真?”
沈初宜实在?惊喜,直接就站了起来,眼?睛都瞪圆了。
恭睿太后难得笑了起来。
她身?上的冷漠疏离都褪去,只剩下慈爱和温柔。
那双跟萧元宸一般无二的桃花眸里闪着笑意,看起来比平日?里显得年轻许多。
她这一笑,立即让人觉得春风化雨,大地回暖。
“自然是真的。”
恭睿太后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是不?勤勉,达不?到哀家的要求,哀家以后就不?教你了。”
沈初宜难得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活泼的一面来。
她用力摇头,保证道?:“不?会!”
“臣妾会努力的,谢娘娘教导。”
恭睿太后笑眯眯说:“去吧,明日?再来。”
于是,等?明熙公主回京之前,沈初宜每日?都多了去照看三公主的差事。
此时?还未至深冬,早冬时?节虽也?寒冷,但?下午阳光灿灿落在?身?上,还是有些暖意。
即便风冷,也?吹不?散阳光的热度。
沈初宜时?常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步行去敬安宫,一来一回要行走几乎要半个时?辰,不?仅活动筋骨还能出汗。
而三公主虽然还不?认得人,却也?能被她逗着咯咯笑,是个好带又听?话的孩子。
一晃神就到了明熙公主回宫前一日?。
这一日?,圣京落了熙宁四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第092章 第 92 章
圣京又落一场雪。
银栗扑簌而落, 一层层堆积在青石板路上,天地间一片素白。
路不好走,沈初宜便?坐了暖轿,一路慢悠悠去了敬安宫。
等来到?敬安宫, 已是大雪纷飞时。
银粟扑簌而落, 沙沙作?响, 红墙黄瓦银装素裹,少了几分?雍容,多了些许优雅。
雪落时分?的长信宫美丽不可方物。
沈初宜下了暖轿, 一顶油纸伞就适时遮挡在头顶。
她抬眸看去,就看到?敬安宫的郁姑姑。
“有劳姑姑了。”
她这一开?口, 眼前顿时一片寒气, 沈初宜的鼻头有些红, 更显得唇红齿白, 肤白貌美。
郁姑姑眯着眼睛笑了。
她道:“辛苦娘娘了,这样大的雪, 娘娘还来照顾三公主, 真是有心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 说:“我就是过来看看,还是你们辛苦, 日常都?是你们在照顾三公主。”
进了敬安宫,走到?回廊之下, 大雪便?落不到?身上。
郁姑姑便?收起了伞,声音很低, 只有沈初宜能听清:“娘娘, 德妃娘娘也在。”
沈初宜道:“德妃姐姐一贯是宫中的表率,今日是我来晚了。”
三言两语之间, 三公主所住的后殿便?在眼前。
厚实的锦帘掀开?,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三公主年幼,冬日时节,暖阁里火龙烧得很旺,只为让小公主舒服过冬。
沈初宜踏入殿中,鸿雁便?上前帮她解下披风,挂在臂弯上亦步亦趋跟着。
沈初宜见外面站着一名奶嬷嬷,便?道:“德妃娘娘和公主呢?”
沈初宜日日都?来,奶嬷嬷同她都?很熟悉,闻言便?笑道:“都?在东暖阁。”
“你先下去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吩咐完,沈初宜便?直接进了东暖阁。
七宝珠帘摇曳晃动,清脆声音响起,沈初宜踏入东暖阁,就看到?德妃穿了一身绣纹精致的大袖宫装,正抱着三公主看。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发髻上流苏长长落在耳畔,把她那张素雅的脸映衬出几分?娇柔来。
听到?脚步声,德妃抬起头,流苏一晃,险些打在三公主的脸蛋上。
沈初宜没有多说什么,她福了福,道:“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抬眸看向她,面容平静,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不知?道是否她太?过用力,亦或者姿势不对,她怀中的三公主忽然呜咽一声,似乎立即就要哭了。
德妃垂眸又看了看三公主,这才?把她放回摇篮里。
“坐吧。”
德妃说着,自顾自在窗边落座。
沈初宜也陪着
她坐在了椅子上,郁姑姑上了茶,德妃就道:“郁姑姑也辛苦了,你退下吧,本宫同沈妹妹说说话。”
“是。”郁姑姑垂眸静立,谁都?不看,迅速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东暖阁里一下就安静了。
沈初宜不知?德妃要说什么,但?看德妃的面色,大抵不是什么好话。
明日就是明熙公主的接风宴,沈初宜不想在此时闹出不快,便?淡淡道:“娘娘有何?事,不妨直说。”
德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茶香悠然清淡,却无?法抚平她心里的愤懑。
不过,在来之前,德妃已经把要说的话都?想清楚了。
此时沈初宜既然先开?口,那她也不用藏着掖着。
“沈妹妹自己?身子重,即将临产,你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因何?日日都?来看望三公主。”
“有些事过犹不及,会让人轻易看出你龌龊的心思。”
德妃的目光很冷,口吻近乎质问。
沈初宜和萧元宸之间的事情,她不想往外说,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更不会跟德妃炫耀。
况且,她也的确想来看一看三公主,她还这样年幼,即便?宫人都?尽责,也总要有长辈关心。
生来便?没了母亲的孩子,实在惹人心疼。
沈初宜平静回望德妃:“娘娘,听闻太?后娘娘近来宫事繁忙,又要主持宫宴,臣妾同静贵嫔也算有些交情,思及此,才?来看望三公主。”
“况且,臣妾关心晚辈何?错之有?又何?来龌龊之心?”
德妃倏然冷笑一声。
以前的德妃虽然也很冷,说话也不多,但?她还算公正平和。
宫事处理得十分?稳妥,人也很稳重,大多数时候,都?是贵妃在前面得罪人,她在后面拉架。
这让许多人都?觉得,德妃是个好脾气的人。
或许经历的事情太?多,或许……或许二皇子的脚伤让她有了更多的想法,如今的德妃已经全然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她更冷漠,也更强势,处理宫事干脆利落,丝毫不讲人情世故。
近来尚宫局和御膳房多次去长春宫,也有同她告饶的意思。
不过这些沈初宜一概没有插手。
她也没有这个资格。
姜令言是德妃,她不过是昭仪,因何?要去蹚浑水。
德妃看着平静的沈初宜,看着她素面朝天却依旧美丽动人的桃花面,看着她那一身样式简单却贵重的妆花褙子,暗暗攥起手心来。
她到?底好在哪里?
德妃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哪怕陛下如今偏宠的是其他任何?一名宫妃,德妃都?不会这样恼恨,偏偏是沈初宜这个宫女出身的人,得了陛下的青眼。
这对于德妃来说,几乎在她脸上扇巴掌。
她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陛下瞧不上,偏去喜欢这样的乡野村妇。
为什么?
德妃越想越生气,看着沈初宜的目光也更冷冽了。
“何?错之有?”
德妃冷笑着道:“你如今不过只是个昭仪,上面还有本宫、贤妃和端嫔,照料公主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
“你整日来敬安宫,不就是为了让陛下更喜爱你,亦或者让恭睿太?后更看中你?”
“若是以后三公主也给?你养育,那你就有了两个孩子,在宫里的分?量更重。”
“你打的好算盘。”
这是第一次,沈初宜觉得德妃是个很幼稚的人。
或许,大家都?被德妃的表象骗了,实际上的德妃才?是真正天真无?邪的闺阁少女。
这些话,就是贵妃都?不会说出口。
这宫里生活不过是各凭本事,只要心正眼亮,积极向上,总有出头的那一日。
从来都?跟出身无?关。
沈初宜也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她抬起眼眸,倏然对着德妃笑了一下。
“娘娘,若是陛下不喜,若是睿太?后娘娘不悦,你说我还能日日进来敬安宫,日日能陪伴在公主身边?”
“德妃娘娘与其质问臣妾,不如去问一问太?后娘娘,若是娘娘不让臣妾来,臣妾再也不会多管闲事。”
“你!”
德妃气得差点?没拍桌子。
她身后的慕容姑姑忙上前来,轻轻拍着德妃的后背。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德妃重重喘了口气,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重新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不躲不闪,两人目光交汇,几乎要激起电闪雷鸣。
就连慕容姑姑都?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心里有些嘀咕。
这纯昭仪平日里不声不响,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没想到?气势会这样强。
德妃怒极反笑:“你是真厉害。”
她忽然道:“当时顾庶人选择你作?为替身,真是她这辈子最错误的选择,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和全家都?葬送,却把你扶上青云梯。”
看来,当时的事情,德妃大约也猜到?了。
沈初宜不去同她说这件事,只道:“娘娘,这宫里各尽各的孝,各负各的责,臣妾喜欢三公主,就过来照料她,臣妾以为这不过是顺应本心罢了。”
的确,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沈初宜的所作?所为,恰好把德妃的风头盖过。
原本,这好名声应该是德妃的。
然她隔三差五来敬安宫,很多时候太?后甚至都?不见她,可偏偏就让沈初宜见。
德妃忍了许久,今日到?底是忍不下去了。
趁着太?后不在,德妃才?登门。
她不想把沈初宜叫去灵心宫,仿佛她欺负人一般,太?不成体统。
德妃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安静听沈初宜说完,冷冷开?口:“无?论你找什么借口,无?非就是为了那好名声罢了。”
德妃昂着头,冷漠而高傲。
她同许多圣京的世家子弟一样,从来都?看不起出身低微的乡野村人。
无?论沈初宜做什么,她都?认为对方蝇营狗苟,自私自利。
若她不是德妃,沈初宜也不会同她说这么多废话。
沈初宜平静看向德妃,入宫多年,她似乎才?看清德妃的本性?。
也挺好。
“德妃娘娘,无?论臣妾说什么,娘娘都?不会信,那臣妾也不用再多说。”
她不会落人口实,给?人留下攻坚把柄。
德妃不是觉得她上不得台面,那她就表演给?德妃看。
“臣妾,”沈初宜说着,用帕子擦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臣妾好心一片,却被娘娘这样误解,臣妾心里实在难过。”
德妃倏然沉默了。
沈初宜垂着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不过无?论娘娘如何?说,臣妾依旧会顺心而为,能照料三公主一日,就多照料一日,不会放弃。”
德妃这一次是真的被她激怒了。
“你!”
她险些把贱人两个字骂出口。
沈初宜放下帕子,抬起眼眸,她说着最柔弱的话,可眼神里的坚定让人不敢直视。
“娘娘放心,臣妾一定会照顾好三公主的。”
慕容姑姑最是知?道德妃的性?子,她一把扶住德妃的手,低声道:“娘娘,大殿下该醒了,咱们回吧。”
今日眼看劝诫不成,只能想别的法子。
若是当真在敬安宫闹起来,慕容姑姑实在拿不准恭睿太?后会偏袒谁。
以前她是笃定的,现在……
她不确定了。
德妃听她提起大殿下,理智逐渐回笼,她扶着慕容姑姑的手站起身,整了整衣摆的褶皱。
“本宫就等你飞黄腾达的那一日。”
她阴阳怪气落下一句话,扶着慕容姑姑就要离开?。
沈初宜也慢慢起身,对她的背影福了福:“借娘娘吉言。”
等德妃走了,鸿雁才?低声道:“娘娘,看来德妃娘娘并?不能经常进敬安宫。”
沈初宜颔首,她重新叫来郁姑姑,问:“姑姑,除了本宫,旁的娘娘能日日都?来看望三公主吗?”
郁姑姑就笑了。
方才?里面那一场口角官司她可听了个十成十,德妃的表现暂且不提,眼前这位纯昭仪可真是厉害。
三言两语就把德妃气成那样,最后反而变成德妃嫉妒她,一点?把柄都?没留下,难怪能有如今的荣宠。
郁姑姑垂下眼眸,笑容越发真诚。
“娘娘说笑了,太?后娘娘不喜热闹,宫里总是很安静。”
“也就娘娘投太?后娘娘的眼缘,才?能日日来,”郁姑姑声音轻柔,“旁的娘娘得看太?后娘娘心情了。”
第093章 第 93 章
听闻郁姑姑这样说, 沈初宜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大概明白了恭睿太后的意?思了。
于?是沈初宜叫来奶嬷嬷,跟她一起给三公主?换襁褓,仔细在三公主?身上看过,确定?她被照顾的很好, 才坐在边上轻轻推着摇篮。
三公主?在摇篮里哼唧地睡着, 时?不时?吐出带着奶味的泡泡, 让人心?都跟着化了。
“生得跟静姐姐真像,以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奶嬷嬷叹了口气:“奴婢没见过贵嫔娘娘,不知娘娘什么模样。”
沈初宜轻声道:“她很美。”
奶嬷嬷顿了顿, 换了话题,说话声音很轻:“三公主?是最好带的孩子了, 平日里不哭不闹, 晚上也不磨人, 奴婢甚至都能睡上两个时?辰的整觉, 白日里照顾公主?也精神。”
沈初宜推着摇篮,心?里却?叹了口气。
没有母亲的孩子, 或许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太过顽皮了。
沈初宜给了奶嬷嬷打赏, 又给了东暖阁伺候的姑姑和宫人赏赐, 才道:“太后娘娘年长?,又要操心?宫事, 有劳你们多为公主?打算,公主?好了, 你们以后也能好。”
伺候公主?的宫人跟伺候皇子的一样,无论公主?以后是下嫁还是出仕, 身边的宫人都是她的仆从, 要跟着她伺候一辈子。
公主?过得好,他们就风光, 道理都是一样的。
奶嬷嬷立即道:“是,娘娘放心?,奴婢们心?里都有数。”
沈初宜陪了三公主?许久,因着三公主?一直没有醒,就同奶嬷嬷讨论如?何?带孩子。
一说起这事就耽搁一会儿,等沈初宜意?识到天?色有些晚的时?候,恭睿太后回来了。
沈初宜有些羞赧,正要去前殿同恭睿太后告退,就听到外面传来轻灵的笑声。
她扶着鸿雁走过跨过垂花门,绕过抄手游廊,隔着敬安宫高大的梧桐树,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直身而?立的少女。
少女身量很高,身形颀长?,肩膀比寻常女子要宽一些,看起来很是英气。
她一头乌发梳了简单的飞云髻,鬓边戴了两枝珠钗,把她那双漂亮灵动的桃花眼?衬托的晶莹剔透。
少女唇角染笑,眉目舒朗,一看就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子。
好似听到脚步声,少女倏然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沈初宜。
沈初宜愣了一下,然后对少女颔首:“见过明熙公主?。”
虽是昭仪,但她也是公主?的长?辈,两人是行平礼的。
不用分辨,她一眼?就看出少女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妹,恭睿太后的小女儿明熙公主?。
恭睿太后见沈初宜也在,不由笑道:“初宜还没走?”
“那正好,晚上一起用膳吧。”
沈初宜有些迟疑。
看来明熙公主?今日刚回宫,本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她留下来实在不太懂事。
这一犹豫,沈初宜就已经想好了借口。
不过她借口还没能说出口,明熙公主?就快步来到她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
“你是哪位娘娘?长?得真美,皇兄真是好福气。”
沈初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恭睿太后无奈道:“她是纯昭仪,性?格腼腆,你莫要逗她。”
明熙公主?笑眯眯看着沈初宜,那张同萧元宸五分相似的脸上有着清晰的好奇。
“纯昭仪?”
“你这封号一看就是皇兄起的。”
沈初宜不由也笑了:“还挺好听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一闹,沈初宜也不好说要离开了,便陪着一起进了正殿。
明熙公主?还未出嫁,她住在敬安宫或内五所都可以,如?今看来明熙公主?还住在敬安宫,陪伴在恭睿太后身边。
等众人都坐下,明熙公主?才看向沈初宜的肚子。
“纯娘娘,你几时?生?”
沈初宜笑道:“快的话就是年末,晚一些就是年初,快了。”
明熙公主?点点头:“那时?候我在宫里,到时?候给孩子上礼钱。”
“那就替他提前谢过三姑姑。”
明熙公主?说过话,就同太后说这两年的事情。
不过她一看就是八面玲珑的性?子,一边说,一边还会带上沈初宜,谁都不会被冷落。
沈初宜听她说了一会儿,也觉得很有意?思,听得特别认真。
这一说就说了两刻,等到沈初宜觉得渴了,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又有些犹豫了。
“明熙回来了?”
萧元宸的嗓音从殿外响起,一丝天?光泄入,门帘被掀开一角,萧元宸大步流星踏入殿中。
他一进来就看到沉默吃茶的沈初宜,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道:“初宜也在。”
沈初宜抬起头,就要起身见礼。
萧元宸摆手,不叫她动:“你好好坐着。”
然后他给恭睿太后见过礼,就直接在主?位落座。
明熙公主?眼?睛眼?一眯,她又端详了沈初宜一眼?,然后才去看萧元宸。
“皇兄,臣妹还没恭喜你,又要添皇嗣了。”
萧元宸的目光就不由自?主?落在沈初宜身上。
“你这个做姑姑的要给侄子侄女做好表率。”
明熙公主?应了一声,飞快换了话题:“有些饿了,用晚膳吧。”
晚膳在膳厅里用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明熙公主?坐在恭睿太后左手,沈初宜坐在萧元宸右手,四个人坐的很宽松。
沈初宜全程都没怎么说话,被人问?到了才轻声细语说上一句,很是温柔稳重?的模样。
晚膳倒是很丰盛。
沈初宜看到桌上有一道油焖冬笋,她倒是挺爱吃这一口,让如?烟给她夹了三次。
萧元宸抬眸扫了一眼?,姚多福就立即上前,把那碟油闷冬笋端到了沈初宜面前。
沈初宜就笑着道:“多谢陛下。”
萧元宸慢条斯理用膳。
“喜欢吃也不能贪食。”
沈初宜应了一声,于?是一家人继续用膳。
明熙公主?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后去偷偷摸摸拉母亲的衣袖,眼?睛使劲眨了几下。
恭睿太后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别做怪,好好用膳。”
等用完了膳,沈初宜终于?找到借口告辞了。
萧元宸也跟着起身,道:“今日明熙刚回来,有许多话要讲,朕便不多留。”
他轻飘飘看了一眼?明熙公主?:“晚上早些睡,不要闹腾母后,若是折腾母后头疼,朕唯你是问?。”
明熙公主?吐了一下舌头,道:“知道了,皇兄快去忙。”
于?是她就看到萧元宸很自?然来到沈初宜身边,直接扶着她的胳膊,等她站稳,两人才并?肩往外走。
沈初宜仰起头,对萧元宸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却?很甜。
明熙公主?捂了一下胸口,等人确定?走远了,她立即跑到恭睿太后身边:“那纯昭仪是怎么回事,皇兄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恭睿太后老神在在吃茶:“你觉得她如?何??”
明熙公主?仔细回忆起来,就道:“瞧着很安静乖顺,主?要是生得美,即便是有了身孕,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沈初宜那张芙蓉面,那漂亮的凤眸,真是风情万种,让人过目难忘。
尤其她笑的时?候,面对外人时?温婉柔和,犹如?冬日的腊梅,无风自?香。面对萧元宸时?却?又带着柔情蜜意?,谁看了会不动心??
“方才出门的时?候,被外面的雪景一照,感觉她都要发光了。”
这话说得随意?,却?是实情。
“母后,皇兄喜欢她?”
恭睿太后意?味深长?笑了一下:“母后怎么知道?”
“你要是好奇,去问?你皇兄。”
明熙又吐了一下舌头,她猛摇头:“不敢,不敢。”
萧
元宸比明熙公主?大六七岁,几乎是萧元宸教导妹妹长?大的,明熙公主?开朗活泼,是被人宠爱长?大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皇兄。
如?今皇兄又当了皇帝,那更是惹不起。
恭睿太后听到这话,不由笑出声来,她对女儿招招手,道:“你啊,看人眼?光不行。”
“你皇兄只比你略强一些。”
明熙公主?:“?”
恭睿太后就笑了:“纯昭仪。”
“这个封号真是,每次听我都想笑。”
明熙公主?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迷茫:“可我看那位纯昭仪,的确是纯洁可人。”
恭睿太后摇了摇头:“你同她的心?智差了太多。”
“以后若是哀家不在,你若有急事可以找她,”恭睿太后道,“她是很聪明的。”
难得听母后这样夸奖一个宫妃,明熙公主?一下就生起了好奇之心?。
她道:“是,得了空我去寻她玩。”
大雪落了一整夜,次日清晨,等沈初宜醒来时?,整个圣京都被裹在白雪之中。
不过天?已放晴,银粟未落,新雪点亮天?地。
中午时?分,太极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今日庄懿太后头疼,没有出席宫宴,只恭睿太后一人到场。
明熙公主?回京虽开宫宴,不过能入宫的朝臣并?不算多,大多都是亲近的朝臣或宗亲命妇,甚至算是家宴。
明熙公主?身穿固伦公主?的礼服,端坐在恭睿太后身边,有人来敬酒就笑着说上几句话,亲切自?然,瞧着稳重?又得体?。
不愧是皇家公主?,私底下再活泼,对外依旧端庄优雅。
沈初宜坐在步昭仪身边,两人慢条斯理吃菜,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等德妃贤妃等同恭睿太后和明熙公主?敬过酒,沈初宜和步昭仪便也一起上前。
相互见礼之后,沈初宜把杯中茶饮尽,明熙公主?也起身吃尽杯中酒。
“见过纯娘娘,见过步娘娘。”
此时?,萧元宸忽然看了恭睿太后一眼?。
恭睿太后心?里想笑,但面上却?一直维持着冷淡自?持的模样。
她忽然开口:“纯昭仪近来照顾三公主?有功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道:“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恭睿太后就笑着看向萧元宸,道:“纯昭仪恭谨自?持,秉性?纯正,柔嘉端方,实在是后宫妃嫔的表率,这一个月来她照顾三公主?尽心?尽责,哀家实在感动。”
“哀家很喜欢她,皇帝,”恭睿太后语气慈爱,“不如?升纯昭仪为九嫔,如?何??”
她这话一出口,太极殿中皆是一静。
以萧元宸的脾气,不一定?会听从恭睿太后的安排。
若是不同意?,这岂不是很尴尬?
一时?间,王公大臣,内外命妇都不敢吭声了。
萧元宸却?依旧面无表情,他偏着头,认真听恭睿太后说完,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便直接道。
“谨遵母后懿旨。”
说罢,他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已经回过神来。
她扶着鸿雁的手慢慢跪下,道:“臣妾接旨。”
萧元宸看着御阶之上的宫装丽人,眼?眸中有着不易觉察的温柔。
“纯昭仪沈氏,恭谨自?持,秉性?纯正,柔嘉端方,着封为从三品嫔位,依取封号为纯,特封为纯嫔,赐住长?春宫后殿。”
————
沈初宜是宫中唯一有封号的嫔妃。
按照宫规,有封号的妃嫔若升位九嫔或四妃之一,可依序沿用封号,相应会减少对应品级的份位。
比如?沈初宜被升为从三品嫔位,这个份位的宫妃按制为熙嫔、宁嫔和端嫔,宫中已有熙嫔和端嫔,那么沈初宜的这个纯嫔替代的就是宁嫔。
只要沈初宜一日是纯嫔,宫里就绝对不会有宁嫔。九嫔一位一人,贵嫔两人,四妃一人,贵妃两人,皇贵妃一人,这是宫里一早就定?下来的规矩。
萧元宸话音落下,太极殿依旧安静。
不仅朝臣们回不过神来,就连宫中的妃嫔们也愣在当场。
谁都想不到,萧元宸会在这样的场合晋封嫔妃。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被万众瞩目的新晋纯嫔娘娘。
沈初宜躬身行礼:“臣妾谢主?隆恩。”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虽依旧没有笑容,可眼?神却?并?不冰冷。
“起来说话吧。”
等沈初宜起身,明熙公主?便笑着对沈初宜端起酒杯:“恭喜纯嫔娘娘。”
有她开头,朝臣命妇们也纷纷上前,恭喜刚刚升位的纯嫔。
参加过这么多次宫宴,沈初宜多少认识几个内外命妇,她们此时?来恭喜,是最好的时?机。
毕竟这是萧元宸第一次在宫宴上给宫妃升位,还是一人一位的嫔位,再看一眼?她的肚子,等孩子落地,份位还要再升一升。
嫔之上就是贵嫔了。
到了那个时?候,沈初宜就是宫里当之无愧的主?位娘娘,膝下又有皇嗣,谁还敢看轻她?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原来并?非恭睿太后突发奇想,不过是皇帝为了让宠妃高兴,想要让众人围着她恭喜而?已。
这份心?思,真叫人感动。
下面坐着的都是近臣,一个个都是人精,那说出来的话就更动听了。
尤其是王妃、郡主?和夫人们,那更是舌灿如?簧,沈初宜都不知自?己人缘这样好,人人都要过来恭喜她。
这一下,宫宴的气氛就更热闹了些。
沈初宜不便吃酒,步昭仪就帮她挡了挡,沈初宜自?己也吃了几杯茶,脸上笑容依旧温婉。
自?从静贵嫔薨逝之后,端嫔沉默许久,每次请安都一言不发,只安静看着三公主?。
今日这样热闹,她也不能幸免,端着酒杯对沈初宜道:“恭喜纯姐姐。”
虽然都是中三位的嫔位,但封号前后是有讲究的,熙嫔在前,端嫔在后,沈初宜恰好比端嫔高一些。
沈初宜看着她消瘦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放宽心?,日子总会好的。”
端嫔抬眸看向她,目光幽深,仿佛一直被留在那个大雨滂沱阴雨日。
“姐姐,你说她到了吗?”
沈初宜很肯定?:“到了。”
端嫔微微松了口气,她对沈初宜点点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祝姐姐以后步步高升,健康永久。”
说完,端嫔就走了。
沈初宜坐在那,脸上笑容不变,看起来谈笑风生,迎刃有余,整个人却?是异常紧绷的。
此刻她才清晰明白,为何?萧元宸叮嘱那一句。
不是为了三公主?,也不是为了恭睿太后,只为了接风宴的这一出封赏。
皇帝陛下的爱重?这样清晰可见,是沈初宜从未想过,也从未期盼过的。
她并?不胆怯,也不害怕,只是平生第一次被这样多人注视,她只是不习惯而?已。
那些探究的目光四面八方涌来,仿佛只从她脸上,就能看出深宫之中的点点过往,看出她为何?独得陛下喜爱。
那些目光,让沈初宜极度不适。
恰好敬酒之人离开,沈初宜有片刻喘息,她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了一块酥鱼。
酥鱼炸的酥脆金黄,上面裹了一层糖醋汁,吃起来酸甜可口,丰富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油香和鱼肉的鲜嫩相得益彰。
这是宫宴常用的冷碟,即便小黄鱼可能是上午就炸制出来的,此刻品尝依旧酥脆。
沈初宜一贯爱吃这个,没想到今日也上了一碟。
一小段酥鱼吃完,甜蜜的滋味抚平了心?的不适,也把那份突如?其来的紧张挥退。
沈初宜用帕子擦了擦嘴,再次看向来敬酒的人。
此刻,她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一些,姿态也更随意?。
在短暂的不适之后,她迅速找回了理智的自?己,喜悦和荣耀一并?远去,只剩下一路向前的坚定?。
曾经,顾庶人也是嫔位。
那时?候她觉得嫔位是不可逾越的大山,可能需要她用几年或者十数年才能达到,就如?同她曾经侍奉的李贵嫔一样,入宫十年才慢慢升至贵嫔。
深宫寂寥,岁月漫长?,不需要那么急迫,天?底下也从来没有一步登天?的好事。
所以沈初宜从来按部?就班,一桩一件做好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多余的事情,无影的期盼,她从来都不会做。
然而?越是不期盼,意?外的惊喜才会来的这样突然。
在孩子出生之前,沈初宜就已经爬到了嫔位。
不可否认的,她心?中是非常喜悦的。
不过在喜悦的同时?,理智却?慢慢回
笼,幸福和喜悦不会冲昏头脑,此刻的纯嫔娘娘温婉端方,优雅和善,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美,让人不自?觉感叹。
难怪陛下这样爱重?。
沈初宜不去管旁人所思所想,她抬眸看向眼?前人,目光温和,眼?尾扬起喜悦的弧度。
来人是邢昭仪。
她褪去了曾经的不可一世,隐藏了原来的高高在上,此刻的她满脸堆笑,端着那一杯酒,恭恭敬敬站在了沈初宜面前。
“恭喜纯嫔娘娘。”
说出来的话,也是前所未有的谄媚。
就如?同她面对当年的丽嫔一样,当你比她强时?,她不敢有半分轻蔑之心?。
沈初宜看着她,倏然笑了。
“同喜。”
邢昭仪端着酒盏,杯中酒满到杯沿,她紧张地直抿嘴,最后还是一仰头,果断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滴都没留下。
喝完了酒,邢昭仪端正对沈初宜福了福,态度非常恭敬。
“娘娘,以前臣妾多有得罪,还请娘娘大人大量,饶恕臣妾这一回。”
这邢昭仪倒是能屈能伸。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能舍下面子,之前她磋磨沈初宜的事情陛下亲口下过旨,宫里人人都知。
此刻自?然不会有人说沈初宜仗势欺人,毕竟是邢昭仪欺压在先,此时?自?然应该道歉告饶。
短短半年,地位翻转,沈初宜再也不是人人欺凌的小答应了。
沈初宜端起茶盏,她示意?鸿雁把自?己搀扶起来,腰身挺直,很端正站在邢昭仪面前。
她端着茶盏,优雅地回敬邢昭仪。
“邢妹妹,多谢你曾经教导。”
“当日陛下已赏罚分明,是非对错已有定?论,昨日事昨日了,以后咱们依旧是姐妹,此事休要再提。”
沈初宜这一句话说得太漂亮,不远处的恭睿太后都不由勾了勾唇角。
明熙公主?看着她,悄悄对恭睿太后道:“真是厉害。”
可不是吗?
恭睿太后睨了一眼?儿子,瞧着萧元宸正在同宗亲说话,可那余光一直落在沈初宜身上。
似乎只要邢昭仪一个不恭敬,立即就要派姚多福上前。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看到萧元宸这个模样了。
自?从当年五皇子夭折,萧元宸就越发沉默,他迅速长?大了,变成了最优雅得体?的三皇子。
可恭睿太后还是会怀念小时?候也会哭泣的天?真孩童。
恭睿太后心?里微微一叹,却?对明熙公主?说:“你多学着些。”
恭睿太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都很郑重?。
“初宜是从尘埃里爬起来的,她这一路走的十分艰难,历经坎坷,却?从来不曾放弃。”
“她自?己挣扎出来之后,也没忘了拉旧日亲友一把,更不会把自?己曾经受过的苦压在宫人身上,你去问?问?,这宫里宫人们最喜欢的是哪位娘娘,十个里有八个要说纯娘娘。”
“你以后要出仕,要能看到尘埃,要能知百姓苦,你只有知晓这一切,才能做个好官。”
明熙公主?若有所思。
她是天?之骄女,生来便得父皇母妃的爱重?,上有兄长?保护,可以说是一生顺遂。
她喜欢水利,萧元宸当了皇帝之后,就直接送她去书院读书,给她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这一次回京路上偶遇洪水,她留下治水,见了许多事,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苦难。
这一路行来,她成长?许多,所以才能看到沈初宜有别于?其他宫妃的奇特之处。
听到母后这样讲,明熙公主?点点头,道:“儿臣明白。”
欢迎宴就在这热闹的气氛里结束了。
沈初宜今日比往日都要累,不过回了长?春宫,长?春宫的众人又来恭喜她。
今日是如?烟和鸿雁陪她去的宫宴,舒云留在宫中,等沈初宜给了赏赐,她才上前,笑道:“恭喜娘娘,方才尚宫局来人,说长?春宫之前已经修整过,家具门窗都已经换了新的,娘娘随时?都能搬入,另外因为娘娘要生产,所以对面的东配殿明日就会过来改成产房,方便娘娘到时?候坐月子。”
沈初宜此刻才隐隐明白,为何?萧元宸会在这时?借由三公主?给她升为纯嫔。
为的就是能让她舒舒服服生下孩子。
整个后殿都是她的,住起来舒服又自?在,尤其是产房,因为要住一个月,提前准备好是最好的。
思及此,沈初宜低下头,唇畔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被人这样珍重?以待,如?何?能不感动?
冬日风冷,可当金乌暖暖落在红墙黄瓦的宫墙中,还是能照得人浑身温暖。
沈初宜抬起头,从锦帘的缝隙里往外看,就看到对面早就打扫干净的东配殿。
石榴树的果都落了,沈初宜当时?摘了不少,果子很甜,沈初宜很喜欢。
多余的都拿来做成了石榴酒。
如?今冬日已至,草木凋敝,但石榴树树枝繁茂,依旧在这冬日顽强求生。
或许,来年春日时?,它又能绿芽新发,生机勃勃。
沈初宜期待那一日到来。
第094章 第 94 章
一晃神就到了十二?月底。
圣京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 新雪迎冬,寒风已至,接连而落的几场大雪横扫圣京,天?地?一片雪白。
天?气太过寒冷, 圣京的百姓都换上了最厚实的冬衣, 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炉子。
幽幽炊烟燃起?, 青云直上,直抵苍穹。
宫中的火墙也暖暖烧着,即便只穿袜子踩在地?上都不觉得冷。
正?殿之中温暖如春, 沈初宜身上穿着宽松的袄裙,正?坐在罗汉床边读书。
她衣着简单, 并不厚重繁冗, 坐在暖阁里正?好。
下午西去的斜阳落在她肩上, 不温暖, 却足够温柔。
细碎的鬓发在她耳边颤动,犹如蝴蝶振翅, 引人心?驰神往。
窗边, 博山炉燃着沉水香, 香烟袅袅,缠绕着白瓷瓶中的腊梅枝, 肆意地?嬉闹。
沈初宜这几日就要生了,她哪里都不能去, 雪天?路滑,就连请安都停了。
只能在宫里做女红或读书。
长春宫后殿的西暖阁宽敞明亮, 沈初宜用?的还是自己那张拔步床, 摆在西暖阁中正?正?好。
屋里陈设自然比以前要精致古朴许多,正?殿宽敞, 隔窗宽大明亮,屋脊高深,琉璃灯高高悬着,夜里点亮时照的殿阁亮如白昼。
正?殿住起?来就是比偏殿舒适。
她正?读书,肚子里的小家伙就翻了个身,沈初宜放下书本,垂眸轻轻抚摸肚子。
唇边是温柔笑容,她很期盼孩子的到来。
进入十二?月后,沈初宜的肚子就非常明显了。不过黄茯苓盯得紧,她只有?肚子略显得大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并不臃肿。
甚至那张瓜子脸也只略多了些?肉,瞧着更温婉可人,一点都不会觉得胖。
“小殿下又动了?”
舒云端着一碗黑芝麻酪进来,放到沈初宜手边。
“娘娘饿了就垫垫肚子,距离晚膳还有?一会儿。”
沈初宜应了一声,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沈初宜眼睛一亮,她扶着舒云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
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一闪而入,一把?扶住了沈初宜。
“哪里要你迎。”
步九歌冷着脸说:“回去坐好。”
沈初宜就笑了一下,道?:“好。”
等两人坐下,步九歌就盯着她的肚子看。
“今日有?动静吗?”
过了十二?月底,沈初宜的临产期到来,步九歌就一日比一日紧张。
也恰好两人同在一宫,她每日下午过来看一看,也能陪沈初宜说话解闷。
沈初宜摸了摸肚子,似乎在听孩子的说话,她唇角带着笑,已经有?了母亲般的温柔。
“没呢。”
沈初宜拍了一下:“这孩子还挺沉得住气的。”
步九歌被她逗笑了,眉眼弯弯,瞧着比往日要灵动许多。
她平日里惯常冷着脸,只有?对沈初宜和?陈才?人的时候,才?偶尔会柔和?眉眼。
除此之外?,宫里其?他所有?人都得不到她的好脸色,包括皇帝陛下。
沈初宜看她,想了想,还是关心?道?:“前日成国公夫人入宫来,精神可好些?了?”
成国公夫人是步九歌的母亲,入宫这一年,成国公夫人一直陪着成国公在榆林,年末才?入宫来看望女儿。
沈初宜昨天?没敢问,今日看她倒是挺高兴,才?问一句。
步九歌叹了口气。
“瞧着还行,给我带了些?自己做的帕子荷包,还给我寻了不少书,都是孤本,非常难寻。”
“还好家里还有?二?哥和?小妹,要不然日子就难熬了。”
成国公夫人也是可怜。
她同成国公年少夫妻,青梅竹马,感情恩爱和?睦,无奈长女身体孱弱,早早夭折,长子又为国捐躯,白发人接连送黑发人,如何能好过?
步九歌再不愿意入宫,不想被这深宫内院束缚,为了家族和?亲人,她也不会自私。
长姐故去之后,她就是家族长女,她肩负起?作为长女的责任。
“你多劝一劝,趁着国公夫人在圣京,就多叫入宫中说说话,总归能好一些?。”
步九歌就道?:“多谢你关心?。”
沈初宜笑笑,没说话。
她道?:“给你瞧瞧我做的小肚兜。”
沈初宜从身边的笸箩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肚兜,上面没有?绣纹,用?了最柔软的青丝绸,摸上去又软又滑,一看就很舒服。
最上方的系带处沈初宜系了个平安结,算是这小肚兜上唯一的巧思。
步九歌放在手里看了看,笑道:“你这手艺还是这么朴实。”
“孩子用?,朴实一些好。”
步九歌想了想,说:“我原本还想做件孩子衣衫给你,不过做了几针就做不下去了,还不如给他挑几本启蒙书,等他大一些?就能读了。”
沈初宜:“……”
不亏是步大才?女,孩子还没生呢,课业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多谢步姐姐。”
私底下,沈初宜还是叫步九歌步姐姐。
步九歌就道?:“同我还客气什么。”
两人说着话,外?面就传来热闹声,沈初宜回过头,就看到萧元宸自己掀起?珠帘,弯腰进了寝殿。
他进来正?要说话,抬头就看到了步九歌,冷淡道?:“步昭仪也在。”
沈初宜清晰看到步九歌对着他冷冷看了一眼:“见过陛下。”
步九歌起?身,很迅速行礼,道?:“臣妾告退了。”
还不等沈初宜反应过来,步九歌就麻利地?走了。
沈初宜:“……”
沈初宜完全没机会拦住。
以前步九歌同萧元宸从没碰上过,今日是萧元宸意外?回来早了,两个人才?碰上了面。
她从来不知两人关系这样……不好?
沈初宜扶着桌子要站起?来,萧元宸过来扶了她一把?:“起?来走动走动也好。”
这是太医交代过的。
今日天?气好,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萧元宸是特地?回来陪她在院子里散步的。
沈初宜点点头,舒云取了斗篷给她穿好,萧元宸就稳稳环着她的腰,带着她往外?走。
刚一出门,冷风扑面而来,沈初宜把?手放在唇边,轻轻呼了口气。
冬日的圣京格外?寒冷,即便是晴朗之日,也让人发自内心?觉得寒冷。
一团白雾慢慢升腾起?来。
萧元宸也呼出一口白雾,问:“冷吗?”
他说着,给她整了整斗篷,把?她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
沈初宜摇摇头,说:“冬日整日在屋里也不好,还是要出来透透气。”
萧元宸目光下垂,看着她的眉眼,声音不由温柔几分:“今日可还好?”
沈初宜走路很慢,她身上披着斗篷,脸颊冻得有?些?红,看起?来像个慢慢移动的胖兔子。
有?一点平日里不曾见过的可爱和?幼稚。
萧元宸自顾自笑了一下,就听沈初宜说:“挺好的,今日孩子也很老实。”
萧元宸叹了口气。
“那就等等看吧。”
他其?实是有?些?着急的,沈初宜已经到了临产前夕,若是早一日生产,孩子能小一些?,生产会轻松许多。
可若一直拖着,等到过了月份,就有?些?麻烦了。
虽然沈初宜这一胎没有?大碍,太医也一再保证,但?萧元宸还是无法安心?。
不过他自己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露出来,依旧是温柔平和?的模样。
沈初宜听到他叹气,就道?:“马上就要新年了,新岁佳安,万象更新,陛下可不能叹气,新年要好意头。”
萧元宸就笑了一下,说:“好,都听纯嫔娘娘的。”
两个人在回廊里安静走了一圈,沈初宜才?好奇问:“陛下,你同步姐姐……是否有?些?太过生疏了?”
萧元宸脚步微顿,沈初宜戴着风帽,看不清萧元宸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的停顿。
她一时间有?些?迟疑。
“臣妾是否说错话了?”
这样说的时候,沈初宜的语气里只有?疑惑。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额前的碎发,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沉闷。
那种说不出来的滞郁再度袭来,让他不知要如何回答沈初宜的问题。
他忽然意识到,从去年至今日,整整一年时光里,无论是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那些?岁月,还是光明正?大的宠妃日子,沈初宜从来都不会为其?他的宫妃不愉难过。
她不会别扭,不会痛苦,甚至不会同他撒娇,让他一定要留在身边,哪里都不去。
这些?旁人会做的事,沈初宜从来都没做过。
可她的爱意那样明显,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萧元宸总是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当年那个祈求他平安的荷包,后来用?红线紧系的结发,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晰表明沈初宜的情谊。
萧元宸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日复一日的浓烈感情里沦陷了。
心?动猝不及防,可心?动就是心?动,一旦那颗心?会为一个人剧烈跳动时,感情就收不回来了。
尤其?中秋那一日,当沈初宜失而复得那一刻起?,萧元宸的心?就再也收不回来。
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明显,爱重如此深厚,沈初宜可以不用?那样小心?翼翼,她可以随心?所欲而活,可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抱怨便抱怨。
然而都没有?。
可时至今日,沈初宜依旧按部就班过她的日子,她会撒娇,会玩笑,会安静陪伴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坐着,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少过。
可她从来都没有?对其?他宫妃说过半个不字。
她似乎天?生就是完人,不会嫉妒其?他妃嫔,总是很坦荡同她说其?他妃嫔的事。
这可能吗?
萧元宸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平生第一次,他胆怯了。
就如同当初沈初宜那句我的孩子一般,他不敢问出口。
那时沈初宜也是脸上带笑,可她说出我的孩子的时候,没有?一丝迟疑。
说明从心?底深处她一直这样想。
她从来没有?说过我们的孩子,或者我们的宝贝这样的话。
从前,如今和?今后,他都不在她的生活之内。
也如同她每次撒娇夸他,用?词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陛下真好。
以前萧元宸感动于她的真诚,感受到她诚挚的真心?,可如今想来,这又何尝不是敷衍?
用?最简单最重复的词汇,反反复复夸奖他,也是一种不愿意费心?的表现。
萧元宸忽然沉默了。
他从未体会过心?痛的感受,今日所有?的酸涩一股脑涌上来,几乎要淹没他的心?房。
原来他是那样清晰感受到了问题所在。
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对而已。
萧元宸作为男人,自然不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可事到如今,他心?里还是闷得疼痛。
细密的针就那样刺在心?里,鲜血直流,却又无力治愈。
他看着沈初宜有?些?迟疑的神情,不明所以的疑问,忽然弯下腰,直视她的目光。
他忽然想要不管不顾一回。
“初宜,你是想朕同她生疏,还
是不生疏?”
第095章 第 95 章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猝不及防, 让沈初宜一时间都?呆立原地。
她不明白为何?萧元宸会有这样一问。
若步姐姐喜欢陛下,沈初宜当然希望陛下同步姐姐亲近,可步姐姐看起?来当真是对?陛下一点情谊都?无,若沈初宜还期待他们和睦, 反而不妥。
一时间, 沈初宜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因为这个问题里, 她找不到最?正确的答案。
聪明如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不是关于步姐姐和萧元宸, 而是她和他。
沉默震耳欲聋。
萧元宸定定看着沈初宜垂下的眼帘,两个人靠得很近, 他几乎能?听到沈初宜的心跳声。
沈初宜的心跳平缓, 沉稳, 亦步亦趋, 亦如她早就计划好的人生。
此刻,沈初宜也能?听到萧元宸的心跳声。
噗通, 噗通, 是那么强劲有力?, 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沈初宜缓缓抬起?头,她深吸口气, 开口就要回答萧元宸的问题。
下一刻,温热的大手就覆盖住了她的嘴唇。
沈初宜抬起?眼眸, 努力?想要看清萧元宸的表情。
除了逐渐泛起?火光的晚霞,沈初宜什么都?没能?看到。
落日熔金, 晚霞烧成火海, 慢慢落在覆了一层白雪的太极殿上。
远处,脊兽成排蹲在屋脊上, 翘首以盼新岁。
萧元宸的手固定住了她的脸,让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被他这样紧固在怀中,一动不动。
她似乎听到了萧元宸沉重的呼吸声。
一下,一下。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瞬间,萧元宸低沉的嗓音在沈初宜耳畔温柔响起?。
“逗你?的。”
沈初宜莫名松了口气。
她感?到如释重负。
她伸出?手,轻轻扶着萧元宸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
但萧元宸依旧没有动。
他的腰背又弯了弯,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隔着他自己?的手背,印了一个不存在的吻。
“初宜,”萧元宸道,“如果以后你?想到答案,你?再告诉朕,可否?”
沈初宜的凤眸弯成漂亮的月牙,她抿了抿嘴唇,也亲了一下萧元宸的手心。
说不了话,她却?依旧能?回应他:“嗯。”
萧元宸闭了一下眼睛,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松开了捂着沈初宜的那只手,重新扶着她,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初宜,步九歌的确没有侍寝过,可在敬事房录档中却?有记录。”
萧元宸用慢慢说了一句。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心,这一次换成她站住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萧元宸在说什么。
她非常惊讶,以至于只能?问出?两个字。
“怎会?”
萧元宸看她惊讶,叹息着笑了一声。
“怎么不会?”
有些话,萧元宸从来都?没对?外人说过,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可方才那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对?于特定的人,有些话需要明确说清楚。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即便他是皇帝,也不会换来旁人毫无芥蒂的信任,相反,正因这层身份,才会把亲近的人推得更远。
萧元宸握着沈初宜的手,他手指结实有力?,手掌温热烫人,他牵着她继续前行。
“从小到大,朕所见所闻,便是这一方宫墙内。”
“父皇如何?做,他如何?当皇帝,朕耳濡目染,一一记在心里。”
“同宫妃们相处亦然。”
说到这里,萧元宸顿了顿,道:“朕初登大宝,前朝后宫都?不平稳,朕以为只要雨露均沾,四平八稳便好。”
“无论?喜欢,不说对?错,只要安稳二字就已足够。”
沈初宜安静被他牵着走,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知萧元宸今日为何?会忽然剖白心事,可能?因她说错的那句话,让萧元宸想要说些什么。
沈初宜不懂为何?他要说,却?仍然愿意?认真聆听。
萧元宸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只是想把从前的过往告诉她。
“步九歌为了家?族不得不入宫,但她入宫第一日就告诉朕,她不想做宫妃。”
“她倒是胆子?大。”
“但朕还是同意?了,因为于此事上,朕并不在意?。”
“侍寝也好,不侍寝也罢,对?朕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萧元宸顿了顿,他没有回头,依旧遥望不远处的夕阳。
夕阳已落,天边反而翻起?一层层的晚霞,在遮天蔽日的晚霞中,夕阳最后的温柔光影也消失不见了。
天黑了。
萧元宸告诉她:“大多数时候,朕都?更愿意?待在乾元殿,刚登基那会儿实在太忙,真得很累。”
“到了今日才有所好转,”萧元宸轻笑了一声,“可能我也不是天生就适合当皇帝,以前从不觉得父皇有那么疲倦过。”
他登基已经有四年了,再过几日就到了熙宁五年,这么多年下来,他才慢慢迎刃有余,在外人面前那笃定稳重的模样,都?是他做出?来的表象。
“初宜,这天底下,最?好做的是皇帝,最难做的也是。”
无论?做任何?事,想要做到最?好都?是最?难的。
做人亦是如此。
沈初宜一直安静听他诉说内心,两人行走在寂夜中,犹如一双孤木,靠着湍流不息的泉水,才慢慢靠在一起?。
随着水流,孤木相互碰触,树枝纠缠在一起?,似乎此生都?不分离。
可这不过是假象罢了。
沈初宜从来不相信永远,就如同她不信任爱情一般,对?于沈初宜而言,顺流而下的这一段旅途才是最?重要的。
她要直达终点,永不退缩。
可树枝交缠的温暖却?还是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内心不是没有触动。
沈初宜脚步微顿。
她手腕轻轻牵动着萧元宸,带着他慢慢停在了垂花门处。
一盏鲤鱼灯挂在垂花门下,好似一起?顺流而下的游鱼。
宫灯昏黄,暖暖照耀人心,在一片橘红光影中,沈初宜抬起?眼眸看向萧元宸。
她的眼睛很明亮。
天地万物,星河山川,似都?在这一双盈盈水眸中。
让人沉溺,也让人软弱。
沈初宜眼尾上挑,带着一丝笑意?,她轻声开口:“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然陛下亦然步履不停,走向正途。”
“这一路艰难险阻,陛下从未退缩,反而逆流而上,”沈初宜仰着头,认真看向萧元宸,“作为子?民,臣妾由衷感?谢上苍。”
“头顶上的那片天是陛下。”
萧元宸垂眸看向沈初宜,背着光,沈初宜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捕捉到他眼眸中的星光。
星光不耀,却?是深夜中唯一能?指引前路的明灯。
“陛下,作为皇帝,您已经竭尽所能?,所以……”
沈初宜踮起?脚尖,轻轻抚摸萧元宸的脸颊:“所以你?可以放松一些,偶尔可以做一下自己?。”
“做回您最?想做的萧元宸。”
直说皇帝名讳实在僭越,可她这三个字说出?口,却?重重砸在萧元宸心尖上。
萧元宸松开了沈初宜的手,他弯下腰,把她紧紧拥抱进怀中。
皇帝陛下的怀抱温暖,他的拥抱结实有力?,两人脸颊贴着脸颊,脖颈纠缠在一起?,带来直达心底的温暖。
唯有拥抱,让人最?是心动。
“沈初宜。”
萧元宸也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初宜伸出?后,环抱住萧元宸,在他宽阔的背上轻轻拍着。
“我在。”
她在他耳畔认真说道。
萧元宸缓缓闭上双眸。
此时此刻,过往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纠结的,沉寂的,在意?的,痛心的。
都?在那一声“我在”里化为泡影。
是的,她在。
这一年来,她陪伴在身边,陪他一起?走过漫长的路。
还在就好。
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她的未来里是否有他,在他的人生前路中,始终都?有她的身影。
这就足够了。
萧元宸缓缓舒了口气,他重新睁开眼,这一刻,眼神无比坚定。
“初宜,你?真的很好。”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轻,可两人姿势太亲密,萧元宸轻而易举就听到了这个清灵的笑。
“陛下真是的,怎么把臣妾的话抢了?”
萧元宸的手掌慢慢下移,挪到她已经不再纤细的腰上,他微微直起?身,垂眸看向她。
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太冷了,回去吧。”
沈初宜点点头,她被萧元宸重新牵起?手,两个人回了寝殿。
等沐浴更衣结束,沈初宜见萧元宸今日没有看奏折,反而陪着她回了寝殿。
“陛下今日不忙了?”
沈初宜好奇地问。
寝殿里只有两人,萧元宸扶着她坐好,便弯下腰要帮她脱鞋。
到了这个月份,沈初宜已经没办法弯腰了,她经常看不见自己?的脚尖,走路比以前慢了许多。
“陛下,哪里能?劳烦陛下做这些,叫舒云吧。”
沈初宜有些羞赧,她缩回了脚。
萧元宸却?一把攥住她的脚踝,轻轻往前一拉,沈初宜就一动不能?动了。
她低下头,看萧元宸帮她脱下鞋子?,浅浅笑了一下。
“多谢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把她的踏云履摆好,才坐在了床边。
沈初宜挪了一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元宸看了她一眼,声音也柔和许多:“过了小年就封笔了,这几日倒是不忙。”
“朕得空就来陪你?。”
国?事不多,可典礼却?多。
一年到头都?没个闲暇功夫。
“好。”
沈初宜在他肩膀上点点头,软软的发丝蹭在他脖颈,有些痒。
萧元宸环着她的腰,道:“早些安置吧。”
沈初宜也有些困了。
她近来总是很疲倦,到了夜里就想睡,即便萧元宸来长信宫,沈初宜也坚持不了多久。
之间忙的时候,都?是沈初宜先睡,等萧元宸忙完才睡。
今日难得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并肩而卧。
沈初宜侧躺着,萧元宸帮着她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然后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初宜,晚安。”
沈初宜在黑暗中看他,道:“陛下,晚安。”
————
沈初宜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相一直很安静,表情也很柔和,仿佛每一个梦境都?是甜美的,从来没有被噩梦侵蚀。
萧元宸安静看了她好一会儿,也有些困顿了。
他缓缓闭上眼眸,也跟着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萧元宸是被一阵痛呼声惊醒的。
沈初宜的声音很轻,仿佛午夜梦回的呓语:“疼。”
他猛地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坐起?身来去摸沈初宜的脚腕。
“初宜,醒醒。”
怀孕后期,沈初宜经常会脚抽筋,她又睡得沉,自己?没办法调整过来。
萧元宸睡觉轻,之前发现过一回,他在时就自己?给她按摩,太忙过不来的时候,就让舒云等人晚上好好伺候着。
萧元宸这一声没能?把沈初宜唤醒,此刻他自己?也已经清醒过来,便弯下腰捏了一下沈初宜的鼻尖。
“初宜,醒来。”
沈初宜被憋气,这才哼了一声,挣扎着醒来。
“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他坐在床榻上,手指结实有力?,给沈初宜按揉抽搐的小腿。
这个手法是特地跟黄茯苓学的,见效很快,不过需要按揉的人力?道大,很费力?气。
沈初宜这才发现自己?又抽筋了,她配合着动了动腿,嘶了一声。
“怎么还是疼呢?”
萧元宸听她嘀咕,就笑着说:“黄医正说都?是如此,你?这一胎养得好,所以疼得还算少。”
沈初宜应了一声,她抬眸看向萧元宸。
帐幔重重遮蔽,挡住了所有的光阴,萧元宸没有取出?夜明珠,拔步床中一片漆黑。
沈初宜什么都?看不见,腿上一抽一抽的疼,可此刻却?很安心。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那句话时,萧元宸忽然开口:“换个词。”
沈初宜:“……”
沈初宜不由笑了。
“换什么?”
萧元宸就说:“自己?想。”
沈初宜闭上眼睛,动了动腰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便开口:“陛下英明神武,丰神俊秀,霞姿月韵,鹤骨松姿,陛下品貌出?众,岸芷汀兰、璞玉浑金,是臣妾所见最?完美之人。”
这一次换萧元宸沉默了。
沈初宜不由笑了起?来,腿上的疼痛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陛下,在臣妾心里您真的很好。”
“所以臣妾总是想这样夸奖您,”沈初宜声音温柔,“因为那是臣妾真心所想。”
一直以来,沈初宜都?喜欢这样夸萧元宸。
真好这两个字,虽然的确有些敷衍,可也确实是她真心所想。
萧元宸待她真的很好。
语言虽然苍白,用词虽然简单,可真挚的夸奖却?并不空洞。
有时候千言万语,比不过简短两个字。
在一片漆黑的深夜里,萧元宸面上慢慢浮现出?温柔至极的笑容。
只无人能?见。
他手上力?道不变,一点点除去沈初宜身上的疼痛。
“那你?说吧。”
沈初宜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跟笑声一起?,一样动听。
“陛下最?好。”
萧元宸也低声笑了起?来。
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莫名笑了好一会儿,萧元宸才问:“可还疼?”
沈初宜动了动腿,说:“不疼了,陛下早些睡吧。”
萧元宸应了一声,他帮沈初宜改好锦被,然后重新躺好:“要翻个身吗?”
他问。
沈初宜一直维持一个姿势的确很累,于是萧元宸就帮她转身,让她背对?着自己?睡。
“陛下,晚安。”沈初宜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她没等到萧元宸的回答,就已然入睡。
一晃神就到了熙宁五年初一。
这日天还未亮时,宫中的祭祀便开始了。
从寅时一直到辰时都?是萧元宸的仪式,开年、开笔、迎新、纳福,一桩桩下来,等到太极殿行祭天大礼时,才天光熹微。
萧元宸站在太极殿御阶之上,右手边是宫妃命妇,左手边是王公大臣,所有人身穿吉服,依次站在萧元宸身后。
两位太后站在最?前面,后面便是德妃、贤妃、纯嫔、端嫔。
贵妃和熙嫔依旧没能?到场,显得宫妃这边格外单薄。
沈初宜今日还没有动静,原本萧元宸不想让她来宫宴,不过沈初宜觉得自己?没有大碍,萧元宸思忖片刻,还是让她到场了。
开年这样隆重的场合,能?露面自然是要露面的。
不过太医和宫人都?等在一边,即便沈初宜立即就要生产也无碍。
沈初宜月份太大,她身边的贤妃一直看着,下跪行礼时跟端嫔一起?搀扶她,沈初宜很是感?谢。
好不容易祭天典礼行完,就要去先农坛祭农神了。
沈初宜这一次是真的去不了,提前回了长春宫。
等进了长春宫,把一身礼服都?换下,沈初宜才松了口气。
本来冬日的礼服就沉重,加上厚重的发冠,那更是沉甸甸的压在身上。
寒冷冬日里,沈初宜出?了一身汗,等换下礼服,如烟才发现她中衣都?湿了。
“娘娘,换身衣裳吧。”
沈初宜点头。
长春宫里忙忙碌碌,沈初宜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冷清冬景。
此刻的长信宫格外安静。
没有了热闹,失去了繁华,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
忽然,一个肚子?里传来一阵疼痛。
沈初宜垂下眼眸,她盯着自己?高耸的腹部看了看,腹中的小家?伙就又翻了个身。
沈初宜哎呀一声,被刚进来的舒云听到,她忙来到身边,道:“娘娘,怎么了?”
“无碍,”沈初宜深吸口气,轻轻抚摸肚子?,对?舒云道,“孩子?动了一下。”
舒云却?蹙起?眉头,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娘娘可是要生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应该吧?”
很快迎喜嬷嬷和各位太医都?到了。
太医院一下子?来了三位太医,除了黄茯苓,温郁金和刘文术甚至都?到场了。
沈初宜此刻不觉得太疼,胎动不算太厉害,她只是扶着舒云的手在屋里走动,精神不错。
“有劳诸位大人了。”
刘文术就道:“娘娘放心,方才臣等已经给娘娘诊过脉,娘娘这一胎怀的好,小殿下个头不算大,胎位也很正,只要时间到了,就能?顺利生下来。”
他是宫里的老资历了,是御医世家?出?身,他说顺利,就不会有大错。
虽然太医都?讲究四平八稳,很少会出?言保证,不过沈初宜的性格平和,从来不摆嫔娘娘的架子?,黄茯苓同她相熟,也都?是实话实说。
刘文术再七拐八绕反而不妥。
沈初宜就笑道:“我知道的,大人们也别太紧张,不过可能?要等很久,提前谢过诸位大人。”
孩子?还没生,打赏就先准备出?来了,不光太医,迎喜嬷嬷,就连长春宫上下都?有。
真是周到得很。
刘文术等在外面,温郁金和黄茯苓陪在寝殿内。
黄茯苓同迎喜嬷嬷商议过之后,就一起?陪着沈初宜沐浴更衣。
洗的干干净净,换上轻便的常服,沈初宜就在寝殿中行走。
迎喜嬷嬷同样来了三位,年纪最?长的迎喜嬷嬷姓陈,已经四十?有余了,做产婆二十?几年,相当有经验。
她看沈初宜这模样,就知道这位娘娘身体好,力?气也不小,到时候准好生。
她们伺候这些天潢贵胄,最?怕娇气瘦小的女子?,自己?没有力?气,孩子?还养得太好,反而不好生产。
这位纯嫔娘娘的出?身宫里人人都?知道,如今瞧着,反而是好事。
在临产的当下,宫缩这样疼,沈初宜依旧能?行走如常,言笑晏晏,瞧不出?一点胆怯。
难怪能?有今日。
迎喜嬷嬷便道:“娘娘,等宫缩加快了,您就同奴婢说,转去产房。”
“另外,生产不会那么快,一会儿娘娘先用过午膳,若是有胃口就多吃一些,生的时候也有力?气。”
这些沈初宜自然都?知道,不过等待生产的过程最?难熬,迎喜嬷嬷和太医们会多说话,让娘娘们不至于太害怕。
沈初宜就道:“好。”
很快就到了午膳时分。
舒云来报:“娘娘,陛下回銮,已经入宫,得知娘娘即将临盆,命三喜公公过来禀报,午膳之前陛下会回来看望娘娘,让娘娘安心。”
先农坛倒是不远,一来一回也不过就一个多时辰,难怪这个时候圣驾已经回銮。
不过今日是大年初一,回銮之后也不得歇息,要在太极殿举行宫宴,一直热闹到晚宴结束,这个隆重的新年才算过去。
这一整日,萧元宸都?没有休息时候。
沈初宜就道:“你?同三喜说,陛下辛苦,不用顾念本宫,本宫很好,要到下午才能?生产。”
舒云福了福,就退了出?去。
宫缩越来越紧密,沈初宜也觉得越来越疼,她已经不太在屋里走动了,直接坐在窗边,同选出?来的两名奶嬷嬷说话。
这两名奶嬷嬷都?是沈初宜仔细瞧过的,人品都?很不错,主要是眼明心亮,都?是善良的好人。
选好人后,沈初宜只让她们每日入宫,晚上还出?宫回家?照顾自己?的孩子?,以后等孩子?生下来,她们就不方便出?宫了。
因此,两个奶嬷嬷都?很感?激,侍奉的越发精心。
东配殿是给未来孩子?准备的寝殿,奶嬷嬷一早就看过,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很稳妥,就连孩子?的衣物也都?一一检查过,特地又让宫人浆洗一遍,很用心。
这会儿她们瞧着都?还挺期待的。
“就快要瞧见小殿下了,定是聪慧漂亮。”
沈初宜笑了一下,她端起?汤碗,慢条斯理吃了一口。
鸡汤香浓,短暂抚平了她心中的害怕。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初宜。”
沈初宜抬起?头,就看到萧元宸身穿冕服,大步流星走进来。
寒冷冬日里,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显然很是着急。
沈初宜看着气喘吁吁的萧元宸,心里的紧张不由慢慢散去。
“陛下。”
她看着萧元宸笑:“你?回来了。”
第096章 第 96 章
萧元宸显然刚安排完宫宴事就?赶回来了。
他一踏入长春宫, 就?急急忙忙来看沈初宜,看到沈初宜安安稳稳坐在罗汉床上?吃午膳,他才略松了口气。
萧元宸缓缓喘了口气,他稳了稳心神, 才来到罗汉床边, 摆手让沈初宜坐着别动。
沈初宜见他衣衫都有些乱了, 便对姚多福道?:“给陛下净面?。”
刘三喜就?上?前来,帮萧元宸摘下冕冠,又伺候他脱下两层最厚重的?外衫, 萧元宸才觉得松快许多。
“如何了?可疼吗?”
沈初宜笑了,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食, 道?:“疼倒是疼的?, 不过也可以忍受。”
沈初宜一贯如此, 她从来实话实说?。
萧元宸一进?来, 迎喜嬷嬷和奶嬷嬷就?都退了下去,只剩下舒云和姚多福在殿中伺候。
姚多福取了帕子来, 萧元宸自己擦干净手脸, 这才坐到沈初宜对面?, 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沈初宜的?手很?暖,手心略有薄汗, 显然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萧元宸低下头,认真看着她:“初宜, 害怕吗?”
其实是害怕的?。
沈初宜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一下头。
“原本是害怕的?, 不过见了陛下, 我就?不怕了。”
她说?话比平时要略慢一些,嗓音也更柔和, 听得人心里一片柔软。
萧元宸握着她的?手,就?道?:“你莫怕,朕会陪着你。”
沈初宜眯着眼睛笑了。
“今日倒是不凑巧,若今日是初二?,我一定让陛下陪着,”沈初宜倒是很?懂事,“不过今日是初一,满朝文武都在,我是不能任性的?。”
“再说?,我知道?陛下这份心就?好,太?极殿距离长春宫并不遥远,陛下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在陪伴我。”
这样的?话语,让人如何能不动容呢?
萧元宸一直定定看着沈初宜,没?有说?话。
沈初宜抬起眼眸,见萧元宸眼眸里清晰可见的?担忧,便晃了一下他的?手。
相伴一年时光,沈初宜已?经能读懂萧元宸的?眼神。
他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掩饰。
沈初宜抿了一下嘴唇,她低下头,浅浅笑了。
“陛下,您再如此,我要掉眼泪了。”
萧元宸这才慢慢勾了一下唇角,他收回目光,浅浅叹了口气,道?:“的?确不凑巧,不过……”
说?到这里,萧元宸重新?抬起头,眼眸里有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不过这孩子选的?日子倒是极好。”
“新?岁交替,万物更新?,当是最好的?生辰日。”
沈初宜笑了一下,唇边梨涡清晰可见。
“我的?孩子,自然很?聪明。”
沈初宜见萧元宸虽然笑了,可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就?知道?他心里很?是关切自己。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的?紧张慢慢散去。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声音温柔:“我很?期待孩子的?降生。”
萧元宸的?目光下落,他轻轻覆上?沈初宜的?手,跟她一起安抚即将诞生的?小宝宝。
“乖孩子,别折腾你母亲。”
沈初宜轻轻笑了一声。
她抬头,问:“陛下可用膳了?”
这会儿是在宫宴开始之前,萧元宸紧赶慢赶回来看望她,等宫宴开始后,萧元宸还得回到太?极殿。
新?岁宫宴这样的?大场合,萧元宸是不能离席的?。
从寅时忙到现在,萧元宸连茶都没?时间喝,更别提用膳了。
他摇了摇头,重
新?坐回沈初宜对面?,道?:“你用膳,朕陪你吃完再走。”
沈初宜就?拿起边上?的?公筷给他:“一起用吧,陛下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去了前头要吃酒的?。”
膳桌琳琅满目,每一样都不多,但胜在种类齐全,也是怕沈初宜没?胃口,酸甜苦辣都准备了一些。
萧元宸已?经饿过劲儿了,没?有多少食欲,不过见沈初宜那双真挚的?眼,萧元宸便接过筷子,道?:“好。”
沈初宜给他夹了话梅小排,又挑了一筷子素三丝,道?:“陛下尝尝。”
“你吃你的?,不用管朕。”
于是沈初宜就?安静吃起来。
她的?确有些饿了,今日也起得早,这会儿还没?吃多少东西?。
她取过面?碗,开始吃茄丁面?。
面?条弹滑,很?有嚼劲儿,茄丁是用肉糜和酱料熬煮过的?,滋味鲜浓,裹在面?条上?特别入味。
沈初宜慢条斯理吃着,时不时停一下,轻轻抚摸肚子。
显然是阵痛又来了。
萧元宸用的?并不精心,随口吃了一块桂花米糕就停了。
“吃点素青菜,清清口。”
这会儿换成萧元宸给她夹菜。
沈初宜安静用膳,余光瞥见姚多福已经在殿外探头探脑了。
他急得不行,却又不敢进?来,额头都是汗。
沈初宜瞧见他,就?抬眸看向萧元宸。
“陛下回吧,正事要紧。”
萧元宸放下筷子,原本想要叹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没?叹出来,就?被他憋了回去。
他对沈初宜笑了一下,看起来很?是稳重。
“你好好的?,等宫宴过半,朕再来看你。”
萧元宸直接起身?,姚多福立即领着刘三喜进?来,给萧元宸穿戴冕服。
“三喜,你留在长春宫,有什么事直接去太?极宫禀报。”
说?完,萧元宸回眸看向沈初宜。
那一眼很?深,很?漫长,仿佛跨越了百年时光,山川更替,草木丛生,最终落入长信宫朱墙深宫里。
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此时冕服穿戴好,萧元宸来到沈初宜面?前,垂眸看着她。
五色十二?冕旒在他面?前轻晃,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萧元宸俯下身?,在沈初宜耳边轻声道?:“初宜,方才祭天时,朕已?祈求上?苍,定要让你平安生产,母子均安。”
“你放心,会平安无事的?。”
沈初宜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萧元宸还替自己祈愿,她伸出手,轻轻环了一下萧元宸的?腰。
萧元宸伸出手,把她整个人拢进?怀中。
他的?怀抱结实有力,染着檀香燃尽后独特的?味道?,的?确让人安心。
拥抱的?力量比语言更甚。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抱了一会儿,萧元宸才直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等朕回来。”
说?罢,萧元宸终于松开手,大步流星离去。
姚多福跟在他身?后,狠狠松了口气。
沈初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不由笑了一声。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胎动不止的?肚子。
“你父皇啊,就?是爱操心。”
沈初宜用过午膳,又歇了一会儿,胎动就?更厉害了。
黄茯苓和迎喜嬷嬷都建议她起来走动,沈初宜也不娇气,就?扶着舒云的?手起来继续在屋子里走。
她走了几个来回,外面?就?又传来请安声。
沈初宜抬起头,就?看到恭睿太?后领着步昭仪一起过来了。
两人来得倒是不匆忙,恭睿太?后一贯沉稳,只有步昭仪瞧着有些紧张,一进?来就?盯着她瞧。
沈初宜看到她们?还有些愣神,恭睿太?后就?直接道?:“不用行礼了。”
她进?来先看了看沈初宜,见她面?色如常,瞧着并不狼狈,便点点头:“方才问过黄医正,说?你这一胎怀相好,没?有大碍。”
沈初宜还是对恭睿太?后行福礼:“太?后娘娘怎么过来了?宫里这么多人伺候,臣妾不用娘娘惦念。”
恭睿太?后难得笑了一下,眼尾浮现出岁月的?痕迹。
“皇帝心里头惦记,他暂时过不来,哀家又无事,过来看着才好。”
“不过是新?岁宫宴,有没?有哀家都不打紧。”
恭睿太?后倒是洒脱,她又看了看沈初宜,就?道?:“瞧着下午就?能生了,不用熬太?久。”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她请恭睿太?后落座,才去看步昭仪。
步昭仪不用她开口,就?道?:“我不喜宫宴,来陪你正好。”
宫妃生产,总要有人能在边上?做主,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能迅速下决断。
沈初宜嘴上?不说?,可太?后和步昭仪一来,她心里就?仿佛有了主心骨。
最后那点紧张都没?了。
恭睿太?后见她神情放松,就?让舒云继续扶着她在殿中走动,自己则直接脱去大袖衫礼服,取下发冠。
“当年哀家生皇帝的?时候也很?快,两三个时辰就?生了,皇帝是个疼人的?好孩子。”
沈初宜就?笑:“陛下一直很?是孝顺。”
恭睿太?后眉眼柔和,此刻长春宫又无外人,她也无需再做那恶婆婆的?模样。
“是啊。”
她抬眸看向沈初宜,道?:“以后这孩子,也会是个孝顺的?。”
沈初宜轻轻摸着肚子,她一步一步在殿中挪动步子,道?:“臣妾没?读过几日书?,不懂那些大道?理,以后还请太?后娘娘多多指点,好好把他教养长大。”
恭睿太?后就?道?:“简单的?很?。”
她难得说?了一句俏皮话:“一只羊也是养,一群羊也是赶,正巧乐乐比这孩子大不了许多,一起教养正正合适。”
几人说?这话,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声。
沈初宜偏过头,就?看到如烟快步而入,福了福:“太?后娘娘、娘娘、步娘娘,下雪了。”
不知何时,天边慢慢落下银粟。
飘摇的?银粟寂静无声,顷刻间就?覆盖了整个圣京。
新?年新?雪新?气象,一切都是好兆头。
恭睿太?后就?笑了:“真好。”
“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会是大丰收的?年景。”
沈初宜来到窗边,探头向外看去,只看朱红宫墙之前,是扑簌而落的?琼芳。
红白之间,是已?抽新?芽的?石榴树。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①
新?雪落下,早春将来,寒冷冬日即将离去,只剩春生夏长。
沈初宜的?胎动忽然剧烈起来。
她抱着肚子,不自觉弯下腰去。
恭睿太?后忙站起身?,直接道?:“纯嫔要生了,送她去产房。”
沈初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产房。
等她回过神来,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迎喜嬷嬷冷静站在她身?边,道?:“娘娘,奴婢如何说?,您就?如何做,很?快就?能见到小殿下了。”
沈初宜点点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紧紧攥着锦被,低低喊了一声。
“啊。”
此时,萧元宸步履匆匆,一步踏入东配殿。
他进?来时刚好听见了那一声痛呼,差点没?有站稳,扶着门框缓了一下。
恭睿太?后定定看着萧元宸,道?:“元宸,你去跟初宜说?句话。”
恭睿太?后顿了顿,道?:“告诉她你会一直陪伴着她。”
第097章 第 97 章
沈初宜已经疼得精神?恍惚了。
她甚至都没听清门外?萧元宸的声音。
虽然生产前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迎喜嬷嬷也一早就说过生产很疼,但沈初宜完全没料到?会这样疼。
她感觉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尤其是下半身,几乎都要疼得麻木。
汗水顺着脖颈流淌, 很快就把她刚换上的新中衣浸湿。
她能坚持下去吗?
沈初宜忽然又有?些退缩了。
然而新一轮的疼痛袭来, 让沈初宜再无心思去犹豫担忧, 她心里?只?想尽快诞下孩子。
她不能退缩。
母亲能生下她和妹妹,她也一样可以。
沈初宜从来不退缩!
“唔。”沈初宜咬紧牙关,跟着迎喜嬷嬷的话调整呼吸。
呼, 呼,她能清晰感受到?腹中的胎动。
另一个?小生命正?在努力挣扎, 想要离开母亲, 啼哭着来到?人世间。
就在这时,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外?面响起。
“初宜, 我?回来了。”
那?是萧元宸。
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低沉,却?似乎并不慌张, 可能为了让她听清楚他
的话语, 他难得冲着房门里?喊了一句。
声音比平时高昂。
沈初宜偏过头来看了一眼, 汗水挡住了她的视线,四季花鸟紫檀屏风立在了门前, 目光所及,并无萧元宸身影。
但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初宜, 我?会一直陪着你。”
沈初宜倏然笑了一下。
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肚子上。
迎喜嬷嬷见沈初宜过了最初的疼痛之后精气神?逐渐回来, 心里?不由欢喜。
这位纯嫔娘娘可真是坚强。
迎喜嬷嬷道:“娘娘, 陛下陪着您,您一定会顺利的。”
沈初宜点点头, 她重新攥紧锦被,仰起头继续用力。
“啊。”
一声又一声的痛呼传出来,萧元宸的面色比里?面的沈初宜好不到?哪里?去。
太后见他一直在门前打转,不由叹了口气:“皇帝,过来坐下等吧,还要好久。”
萧元宸不是没有?陪伴过宫妃生产。
可今时今日,一切都已然不同。
他清清楚楚明白为何不同。
不到?最后母子平安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一直悬着,无法落下。
萧元宸轻轻叹了口气,甚至不敢太大声,害怕里?面的沈初宜听到?。
他转过身,没有?如?同太后说的那?般落座,反而靠在门前,偏过头看向殿外?寂静的雪。
他没有?开口,安静听着里?面的每一声,只?留给太后一个?高大的背影。
恭睿太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猜到?一二?,她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啊。”
“倒是跟你父皇不一样。”
萧元宸没有?回答。
恭睿太后看了看也一脸紧张的步昭仪,就说:“初宜吉人自有?天相,她前半生已经吃了太多苦,从今往后,定会否极泰来。”
“不会有?事的。”
太后这一句话,倒是安慰了步昭仪。
她端起茶杯,颤抖着吃了口茶,险些没把茶水泼出去。
步昭仪难看地笑了一下,也不在乎萧元宸还在,她只?看向太后:“太后娘娘,初宜要痛多久。”
恭睿太后没办法回答,她摇了摇头,说:“每个?人都不同,我?也不知。”
“不过……”
恭睿太后重新看向儿子高大的沉寂背影,道:“不过每个?人的疼痛都是相似的。”
“所有?的孩子,都是母亲用命换来的。”
步昭仪红了眼眶,她低下头,用衣袖在脸上轻轻擦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她的每一句话,萧元宸都听进心里?了。
一时间,只?能听到?产房中的痛呼声。
沈初宜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知道一波又一波的痛苦袭来,她的力气在无休止的努力中告罄。
“没力气了。”她虚弱地道。
迎喜嬷嬷声音里?带着鼓励和喜悦:“娘娘,已经看到?小殿下了,你再努努力,马上就结束了。”
是吗?
沈初宜已经有?些麻木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跟着迎喜嬷嬷的话语继续用力。
最后,一股巨大的冲力席卷她全身,沈初宜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一声。
“啊!”
这一声之后,沈初宜整个?人都虚脱了。
恍惚之间,她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哇,哇。”
那?声音洪亮又清脆,一听就是个健康的孩子。
沈初宜嘴唇苍白,她浅浅笑了一下:“孩子,好吗?”
她说话的功夫,另外两名迎喜姑姑立即上前,跟如?烟一起伺候沈初宜。
年长的迎喜姑姑带着两名奶嬷嬷伺候小殿下,一切都有?条不紊。
舒云在殿中盯着,见沈初宜一直歪着头,似乎想要看小殿下,便?上前来,道:“娘娘,是个?小皇子。”
“很健康,足有?五斤重,奶嬷嬷正?在给他检查。”
沈初宜终于放松了。
这一放松,她立即就昏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刻产房之外?,萧元宸猛地回过身来,他站在产房门口,努力听里?面的动静。
恭睿太后适才看到?他眼眶都红了。
她心中微叹,也跟着站起来,道:“生了?”
片刻后,舒云来报:“陛下,太后娘娘,步娘娘,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母子均安。”
萧元宸狠狠松了口气。
他问:“初宜可还好?”
这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舒云便?道:“娘娘很好,不过太过疲累,已经睡了,宫人们在伺候小殿下,陛下很快就能见到?娘娘和小殿下了。”
萧元宸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
恭睿太后也哎呦了一声,道:“真好。”
她扶着步昭仪的手,道:“九歌,扶着我?去坐一下,方才也实在紧张,都没力气了。”
步九歌就扶着她在椅子上重新落座,给她倒了一杯茶。
“初宜无事就好。”
恭睿太后看着站在门前不肯走的萧元宸,又叹了口气:“苍天保佑啊。”
过了两刻,产房里?便?有?了些声音。
很快,舒云便?过来打开房门,先请萧元宸进了产房。
虽然已经收拾稳妥,但产房里?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萧元宸微微蹙着眉头,他快步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向床榻上熟睡的人。
上一面时,沈初宜面色红润,言笑晏晏,此刻却?面色苍白,正?躺在锦被之中熟睡。
她看起来那?么单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萧元宸没有?去看孩子,直接来到?床榻边,坐在了床上。
沈初宜睡得很沉,显然十分?疲倦。
方才舒云等人已经伺候过她了,她浑身上下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被褥也都换了新的。
可她略有?些湿润的额发,还是能看出方才的努力和辛苦。
萧元宸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她的脸颊。
可在即将触碰她之时,萧元宸有?倏然收回了手。
他想让她好好休息,不敢打扰她的安眠。
黄茯苓上了前来,行礼道:“陛下,娘娘没有?大碍,脉相平和有?力,除了太过劳累,其他一切正?常。”
萧元宸颔首道:“这一个?月你也侍奉在长春宫,等纯嫔出了月子再议。”
黄茯苓颔首道:“臣遵旨。”
萧元宸又安静看了一会儿沈初宜,等他整个?人都安稳了,那?些慌乱的,紧张的,担忧的,七上八下的情绪都随着沈初宜的安睡而沉寂,他才彻底放松下来。
此时,他才抬起眼眸看向另一边已经熟睡的儿子。
小孩子方才已经哭过了,被擦洗干净,裹在红彤彤的襁褓里?。
奶嬷嬷抱着他过来,萧元宸便?伸手,自己把儿子抱进了怀里?。
他做过父亲,知道如?何抱孩子,不会让巴掌大的小宝贝太过不适。
孩子落入怀里?,萧元宸就低头盯着他看。
孩子刚生,还红彤彤的。他脸蛋圆圆的,小眼睛闭着,嘴唇和小鼻头一抽一抽的,呼吸得很顺畅。
他的眼型和脸型都很像沈初宜,鼻子和嘴唇倒是像他,他们二?人生得
都好,这孩子以后指定差不了。
萧元宸看了一会儿,自己都不知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温柔。
“陛下?”
沈初宜细弱的嗓音响起。
萧元宸偏过头,看到?沈初宜睁开了眼睛,正?往他这边看来。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熟睡的小家伙身上。
萧元宸弯下腰,把孩子给她看:“初宜,孩子很像你。”
沈初宜安静看着熟睡的孩子,一眨不眨,全神?贯注。
“好小啊。”她喃喃自语。
这会儿孩子吐了个?泡泡,哼唧一声,嗓门也是柔柔弱弱的,跟刚落生的猫儿一般。
萧元宸看着她们母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此刻的萧元宸,能让人清晰看到?幸福二?字。
“不小了,”萧元宸的声音都压得很低,生怕惊扰到?这对母子,“他很快就要长大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她嘴唇依旧苍白,人也虚弱无力,可喜悦却?蔓延在周身。
“这是我?怀胎十月努力生下的孩子。”
这一刻,沈初宜清晰体?会到?了什?么叫血脉相连。
只?要看到?他,她就感到?幸福。
萧元宸见沈初宜看得费劲,就把孩子重新抱起来,换了个?方向,让沈初宜可以躺着也能看清。
“初宜,给孩子起个?小名??”
沈初宜想了想,道:“原本想叫他安安的,一生平平安安也很好。”
萧元宸勾了勾唇角:“挺好听的。”
沈初宜却?道:“现在改主意了。”
萧元宸垂眸看她,声音无比温柔:“那?你想叫他什?么?”
沈初宜的目光往前探去,穿过屏风,绕过碧纱橱,最后落在明亮的隔窗上。
隔窗之外?是一片冰天雪地。
“今日凑巧,刚落雪他就有?了动静。”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看来这孩子同雪有?缘,不如?叫雪团吧。”
萧元宸想了想,把这两个?字在唇边念了一遍,最后低头看向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娃娃。
“就叫雪团。”
“多好听。”
————
沈初宜生产之后实在疲倦,用了调养的药,说了几句话就又睡着了。
萧元宸不舍得打扰她,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只?叮嘱宫人好好侍奉,便?退了出去。
恭睿太后见他眉目舒朗,方才的紧张都消失不见了,便?笑呵呵道:“皇帝回去宫宴吧,出来的时间太久到?底不妥。”
萧元宸颔首,他看了一眼步九歌,就道:“步昭仪陪着初宜,母后同朕一起回去。”
恭睿太后让萧元宸等了片刻,进去产房看过沈初宜和小皇子,才跟萧元宸一起离开。
大年初一的太极殿觥筹交错。
因是新岁,殿上的丝竹声欢快悦耳,舞姬踩着鼓点,在殿中翩跹起舞。
整个?太极殿热闹非凡,几乎算是人声鼎沸。
新年新气象,万物更新,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
不过御阶之上的众人却?各怀心思。
庄懿太后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她一边吃茶,一边同身边的德妃说话,两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德妃也一改往日的严肃,此刻眉开眼笑,身上有?着新年的喜气。
庄懿太后看了一眼其他嫔妃们,关怀了一句:“今日场合虽隆重,却?并不拘束,忙了一日,多用些午膳吧。”
德妃也扫了一眼众人。
卫才人就立即起身行礼,跟着开口:“回禀太后娘娘,这不是听闻纯嫔娘娘生产,咱们心里?头担心,自然也是吃不下的。”
是啊,纯嫔生产,即便?是新年宫宴陛下都能离席,这谁还坐得住?不说享用宴席了,就是多想一想心里?都酸得不行。
尤其是如?今,陛下一心都是纯嫔,对于其他妃嫔看都不看一眼,这样一想,众人心里?更是难过。
好好的新岁佳节,好好的过年宫宴,却?是苦闷压抑,味同嚼蜡。
大家都是不好过的。
庄懿太后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除了言笑晏晏的德妃,贤妃倒是淡然自若,慢条斯理吃着四喜烤麸,她一贯不沾染宫里?事,倒也还算正?常。
再往下就是端嫔。
端嫔也是神?游天外?,方才众人说话她都没有?回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端嫔身边,邢昭仪坐在那?发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有?林婕妤和陈才人面上有?显而易见的紧张,两人时不时往宫门口看去,可能是在担心生产的纯嫔。
卫才人多机灵的人,太后叫用膳,这会儿接过话就继续用膳,非常会审时度势。
其它?的宫妃距离太远,份位又低,平日里?连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庄懿太后偶尔都记不清她们的名?字。
这会儿穿着一样颜色的礼服,庄懿太后完全分?辨不出来。
庄懿太后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白充容身上。
这位白充容是最后入宫的,份位升得倒是很快,她背后靠着忠义侯府,父兄又都很出色,难怪能得陛下青眼。
不过这两个?月来,她也几乎见不到?萧元宸的面,份位就只?能停在充容了。
庄懿太后见她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玫瑰花露,面容上是恬静笑容,仿佛纯嫔的生产对她并无影响。
倒是个?稳得住的。
庄懿太后笑了一下,道:“你们同纯嫔交好,关心她是自然的,看到?你们这样和睦,哀家心里?也很高兴。”
“哀家也很担心纯嫔,不过有?皇帝和睿妹妹都在,应该会母子平安的。”
庄懿太后说完,台下的众人便?一起回答:“是。”
庄懿太后又看了一眼众人,倏然开口:“白充容。”
白充容站起身,利落对庄懿太后行礼:“娘娘,臣妾在。”
庄懿太后道:“听闻你父亲前几日病了,病得可重?好些了吗?”
白充容垂着眼眸,只?看着眼前的那?一块金砖,她轻声细语回答:“谢娘娘关怀,家父前日偶感风寒,已经将养数日,应当开始好转。”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看起来真是恬静美丽。
“臣妾其实也不太知晓,这几日家母都未入宫,无人告知臣妾家中事宜。”
这回答真是滴水不漏。
庄懿太后就道:“忠义侯是忠臣,从先帝时就殚精竭虑,尽瘁事国,如?今年纪渐长倒是要保重身体?。”
太后一席话言辞恳切,让人心中温暖。
“哀家明日便?命太医院派太医前往忠义侯府,务必医治好忠义侯的病症,白充容,你放心便?是。”
白充容自然感激涕零。
“谢娘娘恩赏赐,”她道,“臣妾铭感五内。”
庄懿太后又问:“你可要出宫看望一下忠义侯?”
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除了白充容,其他所有?宫妃都有?些怔忪。
大楚后宫规制严格,等级森严,却?并不格外?限制宫妃面见娘家亲眷。
思念亲人是人之常情,若连这份感情都强迫割舍,实在有?违天伦。
家人重病时候,宫妃亦可以请示陛下出宫看望。
不过忠义侯只?是风寒卧床,还没到?一病不起的时候,毕竟父女情深,白充容要出宫看望也无不可,但这话却?是太后主动提出来的。
这就让人不由深思起来。
德妃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她瞥了一眼白充容,也跟着笑了一声:“既然娘娘开恩,白妹妹还不谢恩?”
白充容似乎才回过神?来,她直接跪下,道:“谢娘娘开恩,然家父听闻已经好转,臣妾便?也无需出宫探望,兴师动众到?底不妥。”
这话说得好听极了。
庄懿太后没有?去看德妃,她垂眸看着白充容,笑了:“你倒是懂事。”
说到?这里?,她就说:“罢了,你若是想去回头再同皇帝请示,皇帝一贯体?贴朝臣,不会让你为难。”
话都说到?这份上,白充容只?能行礼道:“是。”
太后和一众妃嫔们说了好一会儿话,萧元宸也没回来。
林婕妤看了看陈才人,两个?人沉默交流了一个?眼神?,却?谁都不敢开口离席。
虽说她们两个?在宫里?可有?可无,但新春宫
宴这样的场合要离席的确不妥,便?只?能焦躁不安坐在那?,等着萧元宸带回好消息。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一开始嫔妃们还能说笑几句,随着时间延长,丝竹歌舞换了好几首曲子,等到?最后伶人开始唱春江花月夜时,御阶之上已经没人多话了。
大家都在沉默地等待。
这时四位公主一起上前敬酒。
先帝膝下一共有?四位公主,前头两位公主已经下嫁,一位在滨州就藩,一位留在圣京,在大理寺任职,两位公主比萧元宸大了几岁,同他不算太过亲厚,不过同庄懿太后倒很是融洽。
后面就是三公主明熙和四公主明佳。
明熙公主年过二?九,明佳公主年过二?八,两人都未婚配。
四位公主往面前一站,庄懿太后就笑得合不拢嘴。
长公主怀孕五个?月,滨州距离圣京不算遥远,马车半日就能抵达,所以她还是入宫朝贺,这会儿领着妹妹们给庄懿太后敬酒。
“恭贺懿母后千秋万载,康寿无忧。”
庄懿太后笑得眼睛都弯了,忙叫几人坐下说话。
“好好,元桢有?五个?月了吧?可还好?”
长公主萧元桢今年已过二?十五,她二?十之后才选定驸马,是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年轻进士,不过这位驸马生得极好,面若桃李,鹤骨松姿,端是一等一得好面相。
大楚并不限制驸马出仕,这位驸马文学出众,当年进士及第时位居二?甲头名?,是二?甲传胪,本来也是前程远大。
被点选为驸马之后,他反而放弃了出仕的机会,随着公主就藩滨州,帮助公主打理滨州的皇家矿藏。
这一对感情深厚,公主所怀的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
萧元桢笑道:“都很好,多谢懿母后关心。”
说着,萧元桢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龙椅,便?问:“听闻是纯嫔娘娘生产?陛下和睿母后去看望?”
庄懿太后就道:“正?是。”
萧元桢细细回忆,道:“今晨见过这位纯嫔娘娘,倒是生得极好,我?见了都要心动。”
庄懿太后就又笑了起来。
她今日心情似乎很好,一直笑意盈盈,听了萧元桢的话,她就说:“今日日子好,意头也好,希望她能顺利生产,为皇家开枝散叶。”
萧元桢就道:“是这个?道理,提前恭喜懿母后。”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喧哗声,很快就有?宫人上前,喜气洋洋禀报:“恭喜太后娘娘,贺喜太后娘娘,新岁落新雪,瑞雪兆丰年。”
其实雪早就下了,不过因为太过寒冷,太极殿阖着门窗,瞧不见外?面天光。
宫人们等确定这场雪能一直下之后,才入殿禀报。
大年初一的新雪,一直都被视为吉兆。
庄懿太后就更高兴了,她笑着说:“好,赏。”
于是,整个?太极殿人声鼎沸,恭喜声络绎不绝。
就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萧元宸和恭睿太后披雪而回。
当皇帝高大的玄色身影出现在太极殿时,太极殿安静一瞬,下一刻,恭喜之声山呼海啸。
新年的新气象在此刻达到?顶点。
萧元宸大步流星来到?御阶之上,见到?姐妹们都在,难得露出笑容,眉宇之间的喜色难以掩饰。
萧元桢领着妹妹们同他见礼,笑道:“瞧陛下的模样,纯嫔娘娘应当顺利生产。”
萧元宸先扶着恭睿太后落座,然后才在龙椅上坐稳。
无数若隐若现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涌来,所有?人似乎都在关心纯嫔娘娘到?底如?何。
萧元宸倒是不急切。
他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然后才抬起眼眸看向太极殿。
随着他的动作太极殿倏然安静下来。
萧元宸的声音不算大,却?沉稳有?力,一字一顿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
“方才申时正?,纯嫔诞育三皇子,母子均安。”
这句话说出口,太极殿迟滞一瞬,下一刻,所有?朝臣都起身,对萧元宸行礼。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此刻,萧元宸脸上浮起淡淡笑容。
那?笑容极浅,身边的众人却?清晰可见。
“纯嫔敬慎贤孝,勤勉柔佳,淑德含章,今诞育三皇子,深得朕心,着封为从二?品贵嫔,封号为纯。”
第098章 第 98 章
萧元宸一席话, 令太极殿安静了许久,不过很快就有人回过神?来。
萧元桢浅浅一笑,端着酒杯,对萧元宸道:“新年已至, 麟儿新生, 瑞雪落下, 今年定是丰年。”
“恭喜陛下。”
随着萧元桢的话,文武百官再度起?身,端着酒杯道:“恭贺陛下, 恭贺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满面?笑容,她同恭睿太后对视一眼, 便道:“大喜的日子, 人人都有赏赐。”
一时间, 气氛更热络。
萧元宸刚一回来, 又有这么大的喜事,朝臣们自然都不会放过, 接二连三上?前敬酒。
萧元宸平日是不喜吃酒的, 今日大抵心情确实好, 一不留神?就吃的有些多。
等姚多福回过神?来的时候,萧元宸已经有些醉了。
他眼神?有些飘忽, 说话也稍显迟滞,不过看上?去倒是比平日随和许多。
姚多福心里一紧, 他忙把一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呈上?来,给诸位贵人都送了一份, 最后来到萧元宸面?前, 低声道:“陛下,吃些醒酒汤吧。”
萧元宸单手支着下巴, 半阖着眼眸,脸上?难得有些潮红。
在宫灯璀璨的照耀下,那一抹红格外显眼,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卓绝。
听到姚多福的话,萧元宸慢慢睁开?眼睛,盯着他扫了一眼。
姚多福倒是不太害怕。
今日陛下肯定特别高?兴,他心情好,伺候的人就轻松许多。
“陛下,吃些醒酒汤。”他又重?复了一遍。
萧元宸想了好一会儿,才自己接过碗,一口把醒酒汤饮尽。
吃过醒酒汤,萧元宸又眯了一会儿,等再醒来时人清醒许多。
方才几位公主都退下了,萧元宸见两位太后都有些疲累了,就叫来两个妹妹,道:“陪着母后们去偏殿躺一会儿,待晚膳前再回来。”
萧元棠便道:“是,皇兄放心。”
新春宫宴非常熬人,天还不亮就要开?始祭天,后又要去先农坛,回来之后又要行一个下午的宫宴,一直到傍晚时分晚霞落幕之后,这一日的庆典才算结束。
年纪大的长辈们肯定熬不住。
不止是太后们,年纪长的宗亲命妇,还有许多老大人都得去偏殿休息。
萧元宸叮嘱礼王和怡王一起?安排休憩事宜,等老大人们都走?了,太极殿上?便松快许多。
人少一些,似乎也没有那么吵闹了。
萧元宸看了看边上?的众人,道:“去把两位公主和驸马请来。”
姚多福躬身行礼,道:“诺。”
很快,大公主萧元桢及驸马荣瑾年,二公主萧元榕和驸马方虞便一起?上?了御阶。
萧元宸赐座后,才看向萧元桢:“长姐如今可好?”
萧元桢同荣瑾年对视一眼,才对萧元宸笑道:“甚好,有劳陛下惦念。”
大驸马荣瑾年年近三十,却?依旧生得儒雅清俊,他看起?来就是个温柔的人,每每看着公主的时候,目光都透着爱意?。
大公主夫妻两个可是圣京的佳伉俪,说起?来都是羡慕和赞美?。
萧元宸见萧元桢眉目舒展,眼睛依旧明亮,就知?她个过得极好。
他便对荣瑾年道:“长姐年岁渐长,生子不易,大姐夫好好照料长姐,待到临盆前就回公主府,有太医在朕也安心。”
长公主虽就藩于滨州,不过她一年到头有三成时间是在京中的,因公主和王爷手里并无兵权,只有亲兵和府兵,所以只要请示萧元宸便可回京。
皇贵太妃年纪大了,也思念女?儿,萧元宸就让长公主多入宫,也好陪伴自己的母妃。
荣瑾年立即起?身,躬身行礼:“是,谨遵陛下口谕。”
萧元宸喊他一声大姐夫那是客气,他可是不敢心安理得认下。
萧元宸笑着点点头,又去看萧元榕,这位二姐性格爽利,心直口快,方才在大殿上?就一直没开?口。
此刻见萧元宸看来,便笑着说:“恭喜陛下喜获麟儿,臣一直在京中,待三皇子满月,再入宫恭贺,直接同贵嫔娘娘道喜。”
萧元宸就笑道:“二姐同她一定能相处愉快。”
最近半年萧元榕同驸马一直在恒川,驸马方虞是武将世?家出身,其祖父为振国将军,曾驻守边关多年,其父为虎贲卫都督,专管京中戍防。
虎贲卫大营驻
扎在恒川,距离京师半日车程,方虞一年中有半载都在恒川,夫妻两个算是聚少离多。
最近萧元榕的长子在虎贲卫跟随祖父启蒙习武,萧元榕就在大理寺挂职,一直在恒川陪伴儿子。
也正因此,两位公主之前都没见过沈初宜。
也就今日清晨在太极殿前见了一面,也就那么一面?,沈初宜就回了长春宫。
萧元榕从不特地打?听宫中事,所以也不知萧元宸最近宠爱哪个妃子,不过她毕竟是看着弟弟长大的,听到他这个语气,不由挑了一下眉。
方虞赶紧拉了一下她的手。
“公主,你不是说给小殿下们都带了礼物。”
方虞看着五大三粗的,倒是个细心人。
萧元宸今日心情甚好,脸上?一直挂着笑,见了他们夫妻的小动作?,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向方虞:“武平侯近来可好?老大人致仕两载,久不入宫,不知?身体如何?老夫人呢?”
武平侯是方虞的祖父,曾经的振国将军。
“回禀陛下,祖父身体康健,最近沉迷钓鱼,每日都被祖母吵着不叫去。”
方虞嘿嘿笑了一下,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祖父一钓就是一整日,晒得比臣还黑,祖母看着碍眼。”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
“武平侯居然喜欢钓鱼?若是得空,朕也陪他钓上?一钓。”
方虞非常大大咧咧:“若祖父知?晓,一定高?兴得睡不着觉。”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就到了晚膳时分。
之前休息的长辈们都回来太极殿,宴席重?新摆上?,丝竹声起?,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天涯共此时。
宫灯闪耀,太极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今日这样好的日子,朝臣们自然不会放过,陆续便又有朝臣行至御阶前,给萧元宸敬酒。
这其中还有历经三朝的老大人和宗亲长辈们,萧元宸便也意?思意?思吃了几杯酒。
等到宴席行至尾声,萧元宸又有些醉了。
他强撑着先送长辈们离席,然后才说了几句吉祥话,扶着姚多福的手离开?大殿。
过了一个下午,风雪渐停。
然天地间已被白雪覆盖,素白一片,映衬得月色都皎洁了三分。
萧元宸在宫门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际。
五色十二冕旒在他眼前摇晃,荡漾出五光十色的美?梦。
天际一弯皎月高?悬,星辰闪耀,预示着明日的晴朗。
萧元宸呼出一口白雾,他忽然道:“新年了。”
姚多福安静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是独属于萧元宸自己的,姚多福只做成剪影,安静跟在他身后即可。
萧元宸看了一会儿天色,才收回目光,顺着回廊往回走?。
他没有叫御辇,看来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走?过漫长路途。
回廊之间并无落雪,走?起?路来很是顺畅,萧元宸松了松衣领,自己踽踽独行。
姚多福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再往后是侍从和金吾卫,人虽多,却?鸦雀无声,唯有晚风呼啸。
绕过兴隆门,穿过清晏廊,最后穿过鱼跃门才回到了后宫。
回到后宫之后,就无游廊可走?。
贵人们常走?的宫巷已经打?扫干净,只剩下青石板路上?的一层水痕。
萧元宸一步一步往前行,他到底吃醉了,身形有些摇晃,没有往日那般利落。
一层又一层的冕服穿在身上?,明明闷热沉重?,可此刻萧元宸的背影却?是那么孤单寂寥。
姚多福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上?前,只能小心翼翼看着他,万一陛下要是摔倒,就一个健步冲上?去扶住他。
两刻后,萧元宸摇摇晃晃来到乾元宫前。
他脚步微顿,仰头看着乾元宫三个大字,沉默无言。
姚多福等了好一会儿才上?前:“陛下,可要回宫?”
萧元宸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西?方。
“去长春宫。”
姚多福心中一松,道:“是。”
然后萧元宸再也没有迟疑,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行。
这一次,他的步伐沉稳许多。
等来到长春宫前,才发现长春宫已经落锁了。
姚多福连忙让刘三喜上?前,叫开?了门,然后叮嘱道:“莫要声张。”
长春宫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的,那小黄门很上?道,立即道:“知?道了大伴,贵嫔娘娘一早就歇下了,小的去唤舒云姑姑?”
沈初宜升为纯嫔之后,舒云就被升为管事姑姑,管着长春宫大事小情。
姚多福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有些醉的萧元宸,道:“去吧,别惊扰娘娘。”
等那小黄门跑走?了,姚多福才来到萧元宸身边,道:“陛下,贵嫔娘娘已经安置了。”
萧元宸道:“朕知?道。”
他自顾自笑了一下,说:“朕就是来陪陪她。”
说着,萧元宸迈开?步子,直接往长春宫里走?。
这个时候,步昭仪宫中还亮着灯,但宫门口闹了这一会儿步昭仪都没出来,显然不准备恭迎陛下。
萧元宸顺着回廊往里面?走?,他一边走?,一边自己取下冕冠,随手交给姚多福。
等来到后殿前,就看到舒云站在院中给萧元宸见礼。
“陛下万安。”
萧元宸看了一眼东配殿,道:“你们都下去吧。”
厚重?的门扉打?开?,发出轻微的脆响,两名守夜的小宫女?立即站直身体,看到萧元宸时愣了一下。
姚多福在萧元宸身后摆手,那两名小宫女?就立即行礼退了下去。
萧元宸进入安静的东配殿,站在产房门前,静静凝视着漆黑一片的门扉。
姚多福静静合上?了东配殿的宫门。
萧元宸转过身,他靠在产房的门扉前,缓缓坐了下去。
吃了太多酒,他头晕目眩,这会儿已经站不住了。
萧元宸低着头,似乎已经醉倒。
隔着一道雕花门扉,里面?是熟睡的沈初宜和孩子,外面?是席地而坐的萧元宸。
萧元宸仰起?头,靠在门扉上?,倏然笑了一声。
“初宜,朕真的很高?兴。”
第099章 第 99 章
坐月子的日子并不太过无趣。
开始几日沈初宜身上疲倦得很, 她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眠,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在用膳。
就这样一晃神就睡了十日过去。
膳食都是太医院特地列了单子的,口味清淡却滋补,能让她迅速消掉身上的水肿和赘肉。
生?产完没几日, 沈初宜就明显感觉到身上松快许多?, 没那么沉重了。
除了肚子上的肉皱皱巴巴, 松松垮垮,四?肢都不显得臃肿。
等到十日之?后,她的精气神就养回来, 日子也恢复如常。
她不再整日昏睡,每天都有时间处理宫事, 甚至开始跟着黄茯苓编的新八段锦锻炼身体。
最开心的当然?是每天都能陪伴小?雪团。
刚生?下来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
一开始小?雪团还跟猴子似得, 脸蛋红彤彤, 眼皮还有些肿, 没过几日就漂亮起来,红肿消退, 立即便白嫩起来。
他眼睛又大又圆, 脸蛋白皙滑嫩, 一头乌发?又短又亮,算是沈初宜见过最漂亮的婴儿。
主要是自己生?的, 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一日雪团刚吃了奶,奶嬷嬷就把?他交到沈初宜怀中, 沈初宜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给他拍奶嗝。
雪团睁着大大的眼睛, 似乎在看沈初宜, 他天生?笑颜,唇角上勾, 看起来十分可爱。
沈初宜没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雪团雪团,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宝宝。”
小?雪团什么都不懂,可能被她亲痒了,咯咯笑了起来。
母子两个?玩得正开心,舒云就进来了。
“娘娘,”舒云道,“陛下、两位太后娘娘的赏赐都已经?送到,奴婢已经?登记造册,归入库房中。”
沈初宜升为纯嫔的时候,舒云就已经?升为从?七品管事姑姑了,另外甄顺升为中监,两人掌管长春宫大小?事宜,已经?能独当一面。
不过如今沈初宜升为贵嫔,身边侍奉的宫人人数增加至十二人,所有人都跟着升了品级。
依次往下,因沈初宜即将临盆,周芳草延迟出宫,一直要侍奉到今年春日才会出宫。
沈初宜升其为司职宫女,教?导升为二等宫女的春鸢和新来的宫女管库房事宜。
如烟升为司职宫女,若雨和鸿雁升为大宫女,三人一起贴身侍奉沈初宜。
扫洗宫女吴晓芹和扫洗黄门都升为三等宫人,以?后便不用做粗使活计。
这样安排下来,沈初宜身边还有空置。
她没有让人调来贴身宫女,只叫多?增了扫洗宫人各两名?,便算做罢。
她身边的宫人安排完,就要安排儿子的宫人了。
如今儿子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他身边的奶嬷嬷两名?,管事嬷嬷两名?,除此之?外宫女两名?,小?黄门四?名?。
小?黄门都是年纪略长的,只照顾他衣食起居,管三皇子宫事,其余皆不用操心。
等他略长一些,宫中就会择选机灵懂事的小?黄门,贴身陪伴他,直至长大成人。
一如姚多?福之?于萧元宸。
这一通安排下来,坐月子的时间已经?过半。
沈初宜自己倒是还好?,最忙的却是舒云和甄顺。
甄顺要教?导伺候三皇子的那几个?黄门,盯得格外紧,一言一行?都不错眼,前日来禀报的时候,隔着屏风沈初宜都能看到他那大眼袋。
舒云也很忙碌。
各宫赏赐回礼,新宫人的安排和教?导都落在她身上,又要照料陪伴沈初宜,这几日熬得眼睛都红了。
沈初宜抬起头,看舒云面色都发?白了,就道:“你这几日太辛苦了,让如烟和芳草分担一些你的差事,我这里有鸿雁和若雨伺候就好?。”
舒云笑了一下,把?账簿递给她,说:“熬过这个?月就好?了,再说芳草都要出宫了,倒是不好?劳烦她。”
芳草要走了,春鸢如今还没上手,这几日芳草也急得不行?,教?导得格外认真。
“舒云,你真的不想出宫?”
舒云就笑了,她歪着头,看向沈初宜,面容分外柔和。
“娘娘,奴婢好?不容易当上了女官,娘娘还要赶奴婢走?奴婢好?伤心呀。”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声。
“新来的小?宫人如何?”
舒云端了茶盏过来,让沈初宜吃一口茶。
“都是很懂事的孩子,是徐姑姑亲自选的,瞧着就很麻利,慢慢看着,以?后能得用。”
沈初宜这就放心了。
“有劳姑姑了,给年姑姑、徐姑姑和赵姑姑的赏赐都准备好了吗?别忘送到。”
舒云道:“娘娘放心,一早就送过去了。”
沈初宜今日精神好?,就又同舒云说了会儿闲话,等话说完了,沈初宜才发?现怀里的小?家伙早就睡着了。
小?脸圆圆的,睡觉的时候还会吐泡泡,格外可爱。
沈初宜盯着儿子,满眼都是幸福:“真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请安声。
过了好?一会儿,萧元宸才换了一件常服,大步流星进了产房。
屋里熏了香,隔着一间的稍间也偶尔开窗,所以?卧房中并不沉闷,沈初宜住得还算舒适。
萧元宸一进来,就看到沈初宜盯着儿子笑,眉眼里的幸福都要流淌出来。
“这么高兴?”萧元宸声音很轻,似乎怕吵醒儿子。
沈初宜回过头,对?萧元宸笑道:“见过陛下。”
萧元宸刚才在稍间特地换过常服,洗手过后才进了产房,此刻他直接在床榻边落座,伸手接过儿子。
小?襁褓在沈初宜怀里都不算大,到了萧元宸怀中就更小?了,很轻松就被他放在腿上,雪团头顶还碰不到他的下颌。
“睡了?”
萧元宸声音好?轻柔。
沈初宜笑眯眯道:“是啊,吃饱了就睡,他是最幸福的。”
萧元宸看了看儿子,就让奶嬷嬷抱了下去。
“今日瞧你精神许多?。”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抬着沈初宜的下巴,左看看右瞧瞧,看得格外认真。
“陛下瞧什么?”
沈初宜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在坐月子,这十几日都没梳头,只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发?上肯定油亮油亮,一点都不好?看。
她每日只净面,不上妆,此刻素面朝天,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形象有多?邋遢。
萧元宸这样看,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看看你精神好?些了吗?”
前几日他每次来沈初宜都在睡,原本她生?产顺利,母子平安之?后,萧元宸就放了心。
可见她那样贪睡,萧元宸就忍不住又紧张起来。
黄茯苓再三保证娘娘无碍,萧元宸才算放心。
过了最初那几日,之?后沈初宜一日比一日好?,萧元宸才算彻底放下心。
今日见她都能处理宫事,就知道她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初宜伸手握住了萧元宸的手,有些扭捏:“臣妾灰头土脸的,陛下别看了,等臣妾出了月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不看我还要着急呢。”
萧元宸顿了顿,反问:“你很在乎在朕眼里的面貌吗?”
这个?问题很怪,不过沈初宜想也不想就回答:“那是自然?的。”
她轻声笑了:“谁都想在陛下面前完美无缺。”
“不过臣妾心里很明白,臣妾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完美,只能尽量表现出最好?,好?让陛下多?喜欢臣妾。”
萧元宸认真看着沈初宜的眉眼,轻笑一声:“那贵嫔娘娘可要努力,让朕再也离不开你。”
两个?人说笑一会儿,萧元宸才问:“按照宫规,贵嫔的宫室在东六宫中的碧云宫,你是想搬去碧云宫,还是留在长春宫?”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亦或者说,这皇宫之?中全凭陛下一句话而已。
所以?当时给沈初宜晋封的时候,萧元宸并未直接安排主位宫室,原是想来问问沈初宜自己的意思。
沈初宜倒是没有太多?所谓,不过她的确有些舍不得步昭仪。
她道:“其实?臣妾在长春宫已经?住惯了,本来长春宫就有藏书阁思无涯,臣妾很是喜欢,如今还有步姐姐相伴,平日里臣妾有什么不懂的都能直接去问步姐姐,方便得很。”
“再说,长春宫的后殿已经?很宽敞了,臣妾住主殿,雪团住东配殿,西配殿就做书房和仓库,无论如何都住得下。”
最主要是整个?长春宫只有两个?宫妃,前头步昭仪的宫人数量也不算多?,因正殿和配殿都空置,宫人也都住得下。
无论如何看都没必要搬家。
沈初宜说到这里,抬眸看向萧元宸:“不过陛下的意思呢?”
萧元宸看着她,问:“为何要问朕?”
沈初宜便舒展眉眼,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因为陛下总是有诸多?计划,若臣妾搬宫有益那就搬,国事要紧。”
说得虽然?是贵嫔的宫室,但?成为主位娘娘之?后,地位天翻地覆,贵嫔娘娘的事情,大抵也是国事。
就比如祭祀之?事,只要不是重病卧床,无论祭天还是祭祖,贵嫔之?上的宫妃都必须到场,她们要率领内外命妇行?职责。
之?前宜妃受伤,萧元宸就抬手给了定国公府不少赏赐,把?之?前定国公府落下的面子又重新找了回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只能接着,受着,等着。
没有人敢主动要,主动要的人,早就深埋黄土,转世?轮回了。
萧元宸伸出手,握了一下她的手。
“你喜欢这里,就不搬家了,”萧元宸笑道,“本来也不想让你搬,不过碧云宫毕竟宽敞华美,若你喜
欢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萧元宸低下头,碰了一下沈初宜的额头。
沈初宜的脸一红,立即捂住额头。
“臣妾好?久都没洗头了,多?脏。”她声音很轻,萧元宸却听见了。
“朕如何会嫌弃你?你是为了诞育皇儿,若朕还嫌弃那可还有良心?”
萧元宸顿了顿,道:“朕不是不想你去碧云宫,只不过长春宫更近一些,朕过来更快一些。”
“想见你,就能立即见到。”
————
这话说得情意绵绵。
沈初宜脸上更红了,她左顾而言他:“东暖阁火龙烧得太旺,我都觉得热了。”
萧元宸看着她涨红的脸,淡淡笑了一声,倒是没有拆穿纯贵嫔娘娘的别扭。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萧元宸就道:“钦天监、礼部和宗人府一起拟定了雪团的名?字,朕选了一个?最合心意的,你也看看,若是不喜再议。”
皇嗣的名?字是很有讲究的。
不是萧元宸或者沈初宜自己就能定夺,不过各部司会出一个?名?单,列出几个?最好?最适合的名?字,最终拍板的还是萧元宸和沈初宜。
萧元宸选出的这个?名?字是他一眼就看中的。
“萧应淳?”
这个?淳字,跟她的封号同音。
萧元宸点头,道:“雪团这一辈从?水,这个?字意为敦厚,纯粹,朴实?,朕希望他以?后沉稳纯粹,成为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沈初宜想着儿子圆滚滚的小?脸蛋,勾起唇角笑了。
“是个?好?名?字。”
“谢陛下赐名?。”
萧元宸应了一声,道:“那就定这个?名?字了。”
沈初宜摸了摸那张纸,对?一边的舒云道:“这是陛下亲笔所写,让甄顺裱起来,以?后给雪团识字用。”
萧元宸失笑:“何至于此?等雪团长大了,朕直接教?他写名?便是。”
这倒也是。
沈初宜愣了一下,不由笑出声来。
“是,臣妾有些着相了。”
萧元宸陪着沈初宜坐了好?一会儿,又看了孩子,才被姚多?福喊走了。
等出了长春宫,姚多?福才低着头,局促地道:“陛下,懿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叙话。”
能让姚多?福这样态度的,只有庄懿太后了。
刚过上元节,宫中喜气还没消散,各地的折子不算太多?,大多?都是恭贺新喜的邸报,所有的灾难似乎都随着新年的到来而消失不见。
萧元宸知道这是惯例,没有多?加苛责,只道:“让人禀报一声,朕这就到。”
等进了寿康宫,萧元宸就发?现寿康宫的前院挂了许多?精致的小?宫灯,每一盏都是动物造型,特别可爱精巧。
上元节刚过,宫中的宫灯都还没撤下,因为纯贵嫔刚在元月初一诞育三皇子,一扫之?前宫中的沉闷,萧元宸显得格外高兴,特地恩准上元宫灯挂到二月二,迎来龙抬头再撤掉。
所以?寿康宫的宫灯也一直挂着。
不过此刻是白日,宫灯都没有点燃,安静飘在屋檐之?下。
钱掌殿见他一直在看宫灯,便笑道:“二殿下的脚受伤,一直不能走路,一开始还好?些,后来就闷闷不乐的。”
距离二皇子受伤已经?过去五个?月,伤筋动骨一百日,去年年末时二皇子就已经?好?转了。
但?也如同太医们说的那样,他无法像以?前那样跑跑跳跳,只要用力脚腕就会疼。
再加上已经?数月未曾见过母亲,二皇子担忧害怕,哭闹不止。
萧元宸来看过他几次,可他看到萧元宸就害怕,一直躲,萧元宸想要亲近哄他都不行?。
最后萧元宸只得让庄懿太后多?用心。
钱掌殿就道:“最近二殿下的脚有所好?转,也能快走几步路,太后娘娘就想着哄他开心,专门让弄了宫灯造景。”
萧元宸笑道:“甚好?,母后有心了。”
等萧元宸进了寿康宫正殿,就看到庄懿太后正抱着二皇子,在给他讲故事。
二皇子显然?不是很喜欢听,昏昏欲睡的,瞧着可怜巴巴。
外面的热闹声传来,二皇子一个?激灵,仰头看了过来。
他眼中原本很是期盼,结果抬头就看到高大的父亲,立即就往庄懿太后怀里缩了一下。
萧元宸脚步微顿,他没有往前,只对?庄懿太后道:“见过母后。”
庄懿太后对?他摆了一下手。
“鸿儿,给父皇请安。”
她垂眸看向萧应鸿,眼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萧应鸿已经?两岁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襁褓婴儿,尤其贵妃对?他教?导颇为严厉,从?小?就开始教?导他宫规礼仪,许多?事他心里其实?都明白。
但?他就是害怕萧元宸,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父皇,他就打心底里害怕。
他也不是不怕祖母。
可现在萧应鸿在寿康宫,母亲不在身边,他必须要听祖母的命令。
即便再不情愿,萧应鸿也从?祖母怀里起身,站在地上规规矩矩见礼:“见过父皇。”
萧元宸没有靠近,他直接在门边的椅子上落座,平视萧应鸿。
“鸿儿,你不应该怕朕。”
萧应鸿低下头,有些瑟缩。
萧元宸目光平静,没有任何压迫:“鸿儿,你母妃病了,很久都不能康复,你要成长起来,以?后换你保护母妃。”
萧应鸿短暂地抬了一下头。
“鸿儿,你也可以?更依赖父皇一些。”
这一番话,萧元宸已经?不厌其烦跟萧应鸿说过许多?回了。
一直收效甚微。
不过今日这一番话却不知为何说进了萧应鸿心里。
他往前挪了两步,似乎想要靠近萧元宸。
但?他的脚依旧不太利落,这两步不仅没有拉近任何距离,反而被庄懿太后扶了一把?,彻底停在了那一步。
“好?了,鸿儿该困了,清辉,带他下去吧。”
萧应鸿一下就退缩了。
他仰头看着走过来的钱掌殿,伸手让她抱起了自己。
萧元宸抬眸看向庄懿太后,淡淡道:“母后,你太惯着他了,宫中的孩子不能太过软弱。”
无论公主还是皇子,必须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否则即便只做闲散宗室,也管不好?家中的从?属和仆从?。
庄懿太后重新坐回椅子上,遥遥看向萧元宸。
母子两个?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经?历了这么多?事,庄懿太后似乎老了好?几岁,瞧着很是有些疲惫。
不过她仪态自始至终都是优雅的,如同空谷幽兰一般,无风自香。
“鸿儿还小?,他才刚满两岁,贵妃又病着,哀家少不得要怜惜几分。”
“等到贵妃身体康健,就让贵妃自己教?导鸿儿,”庄懿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老了,管不了那许多?事。”
庄懿太后没有把?皇帝叫到面前。
自从?定国公府的旁支接连出事之?后,庄懿太后就不再日日招萧元宸过来叙话,即便是母子两个?坐在一起,气氛也相当冷清。
过往的母慈子孝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时候,有些话其实?也不必说,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们就这样开始说正事。
萧元宸见庄懿太后态度坚决,便没有多?规劝,只道:“近来贵妃瞧着好?了一些,前日朕去看望她,也愿意见朕了。”
相反,贵妃倒是不愿意见庄懿太后。
庄懿太后就道:“皇帝有心了。”
等家事说完,庄懿太后话锋一转,语气有些沉重。
“皇帝,你已经?许久不曾踏入后宫了。”
萧元宸一早就知道她要说此事。
太后的确有规劝皇帝和宫妃之?责,但?皇帝愿意宠幸哪个?妃子,不愿意见哪位娘娘,其实?还是皇帝自己说了算。
直白来说,谁都管不了皇帝床榻上的事情。
之?前萧元宸雨露均沾,只是因为他不喜风波和吵闹,也不喜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宫闱。
现在……
他觉得没意思。
因为无论他如何做,只要权柄高悬,争斗就永不休止。
还不如随心所欲一些,结果都是一样。
庄懿太后还是用跟以?前的姿态说着同
样的话。
但?这一次,萧元宸却没有笑着回答是。
他只是淡淡看向她,他也再不是以?前那个?万事恭敬的儿子。
此刻的萧元宸是皇帝,不是儿子。
“母后,您之?前管宫二十载,为父皇尽心尽力,儿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萧元宸一字一句开口,“您太辛苦了,儿子如今想要更孝敬您,让您颐养天年。”
这四?个?字一说出口,庄懿太后反而笑了一声。
“皇帝这是何意?”
萧元宸平静看向她,语气依旧平稳。
“原本因后宫无后,母后又年富力强,朕便任性一些,劳母后替朕掌管后宫。”
“可如今看来,是朕太不懂事,让母后劳心劳力这么多?年。”
庄懿太后脸上笑容不变,依旧是那副慈爱模样。
“陛下的意思是,以?后不叫哀家管后宫事了?”
萧元宸也笑了一下,道:“如今宫里有德妃、贤妃、纯贵嫔和端嫔,待贵妃好?转,熙嫔也养好?身体,都能一起打理后宫事。”
“哪里还要劳烦母后?”
这话说完,萧元宸就不再开口。
所有的话都已经?摊开来说,没有必要弯弯绕绕。
庄懿太后看起来言笑晏晏,慈悲为怀,其实?比谁都强势,她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登基之?初,萧元宸不欲与她作对?,也不想闹僵母子情分,便一直退让。
再说,许多?事情他也并不过分在乎。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清之?后,萧元宸不得不在乎。
因为一条条人命已经?填了进去,无论是柔选侍还是静贵嫔,无论是重伤的贵妃还是再也不能习武的二皇子,还有数不清的宫人们,他们无声无息死去,成为没有姓名?的牺牲品。
萧元宸不愿如此。
有些事情,一定要改变了。
自从?中秋那日之?后,萧元宸就再也没有踏入后宫,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出乎萧元宸的意料,庄懿太后是真的能忍,也真的能等。
等到过了新年,才终于寻他说了这件事。
既然?如此,就把?话全部说开。
庄懿太后看着他坚定的眉眼,沉默许久,倏然?叹了口气。
“你啊,跟你父皇还真是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固执。”
萧元宸没有说话。
庄懿太后抬起头,看向殿外树上挂着的兔子灯。
那灯做得分外可爱,两只兔子耳朵高高扬起,活灵活现。
庄懿太后记得,萧元宸年少的时候,她也做过这样一盏灯,送给他玩。
庄懿太后道:“你其实?不是为了管宫的事情,只是因为心里住了一个?人,再也看不上其他的人了,对?吗?”
萧元宸目光微闪,他垂下眼眸,到底叹了口气。
“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庄懿太后慈爱地笑了一声,寿康宫正殿的气氛立即好?转。
她笑着开口:“你能有心爱之?人,母后心里也很高兴。”
她抬眸看向萧元宸,目光如炬。
“况且,哀家也很喜欢纯贵嫔。”
“是个?好?孩子。”
第100章 第 100 章
庄懿太后面容慈悲。
在萧元宸的记忆里, 庄懿太后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她是人?人?称颂的好皇后,好母亲,温柔慈祥,仁爱友善, 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礼, 从来?不会?欺凌宫妃。
便是前朝重臣, 王公大臣,内外命妇,说起这位先帝元后来?都是赞不绝口的。
她的美名传遍大楚, 在街头?巷尾的茶摊里经久不息。
她与先帝的伉俪情深亦是佳话?。
后来?先帝龙驭宾天,她成为太后, 又一力把皇帝陛下推举上?来?, 自己则隐居幕后, 不再干预朝政。
这样的人?品, 值得在史书中歌颂。
可就?像沈初宜说得那样,这世间哪里有完人?呢?
曾经宫里发?生的那许多故事, 萧元宸那时年纪小, 大多都记不清了, 但后来?母后提起,翻看?起居注, 还是能看?到个中端倪。
宫里可不止死了一个五皇子。
也不止死了庄慧皇贵妃,庄诚皇贵妃。
淹没在花团锦簇之下的, 是累累白骨,还有永远也抚平不了的不甘和野心。
萧元宸沉默看?向庄懿太后, 等着她自己开口。
无?声的僵持漫长?而煎熬, 母子俩相顾无?言的每一刻,都好蕴藏无?人?能见的刀光剑影, 充满杀机。
过了很久,依旧是庄懿太后败下阵来?。
她倏然笑了一声,低下头?去,隐藏起全部情绪。
“你啊,”庄懿太后道,“你既然喜欢纯贵嫔,你就?大大方方告诉哀家,有何不敢说的?”
最后的落点,依旧是情情爱爱。
萧元宸也倏然笑了起来?。
他眉目柔和,方才的凌冽和威仪都不见了,此刻的萧元宸一如年少时。
似乎还是那个会?为弟弟夭折哭泣的少年人?。
岁月如梭,他从寂寂无?名的年少皇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九五之尊,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模样。
有时候庄懿太后都很羡慕恭睿太后。
羡慕他能有这样一双优秀的儿女?。
而她自己在这世间无?亲无?故,不说亲生儿女?,就?连手足至亲也一早离开人?世。
她可能生来?就?是要踽踽独行。
十年前,她就?已?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庄懿太后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听?到萧元宸的回答。
“母后。”
萧元宸声音低沉,唤回了庄懿太后的心神。
她抬起眼眸,遥遥看?着萧元宸。
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距离太远,萧元宸的面容渐渐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她知道,坐在那里的只有皇帝。
“母后,朕的确心仪纯贵嫔。”
萧元宸坦荡地道:“因为心仪,朕盼她岁月无?忧,健康长?寿,盼她心想事成,岁岁如意。”
他认真看?着庄懿太后,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那么坚定。
“所以,朕不愿再把她牵扯进无?休止的争斗里,”萧元宸道,“若朕只守一人?心,这后宫或许就?能安宁。”
萧元宸的语气几乎天真。
“不会?有贵妃的伤,也不会?有鸿儿的痛。”
萧元宸顿了顿,看?向庄懿太后:“也不会?让母后这样操劳。”
话?落回原处。
庄懿太后倏然笑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你父皇,”庄懿太后开口道,“现在看?来?,倒不是很像了。”
“曾经啊……”
庄懿太后陷入久远的回忆里,她道:“曾经,你父皇也这样说过庄慧皇贵妃,可结果呢?”
结果,先帝还是干脆利落舍弃了曾经的心爱之人?。
庄懿太后看?向萧元宸,叹了口气:“皇帝,你还年轻,有很多时候,人?不能光凭感情过活,朝野内外,四?海九州,都要你一人?肩负。”
“等到了权衡利弊时,感情就?变得一文不值。”
太后的语气重新恢复到了母亲的口吻。
而萧元宸也像是顽劣的孩童那般,对母亲做着天真的保证。
“母后,朕不会?后悔的。”
他定定看?向庄懿太后,那双与恭睿太后一般无?二的凤眸坚定无?比。
从小到大,他看?人?时从不躲闪。
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再说,朕若是连自己的真心都看?不清楚,那又如何看?清满朝文武,看?清天下之事。”
庄懿太后终于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母后便不再管了,”庄懿太后苦笑道,“毕竟母后也从来?管不了你什么。”
庄懿太后道:“母后只希望你能坚定一些,坚持得更?久一些,以后……待纯贵嫔更?好一些。”
“不要像庄慧皇贵妃……”
后半句话?,庄懿太后没有直接说出口。
但萧元宸却明白,她要说的是:不要像庄慧皇贵妃那样,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萧元宸起身,对庄懿太后长鞠一躬,道:“多谢母后。”
谈到这里,看似是庄懿太后退让,不再管皇帝后宫事,但关于管宫之事,庄懿太后只字不提,萧元宸似乎也已经忘记。
庄懿太后就?道:“我前几日去看?雪团,真是生的好,比他三姐姐都秀气。”
萧元宸淡淡笑了:“就?是嗓门大,哭起来?没完没了,饿了不行,尿了也不行,气性可大呢。”
“孩子活泼些好,你看?泽儿,刚生的时候哭得还没有狸奴声大,如今瞧着实在太过腼腆了,都不像是个男孩子。”
“再看?鸿儿,唉,鸿儿就?不提了。”
说到这,庄懿太后意有所指:“如今可算有个健康活泼的皇子,哀家心里是真的很高兴。”
萧元宸笑容不变,只道:“泽儿和鸿儿都小,性格乖顺一些倒也很好,至少聪慧伶俐,以后长?大了朕亲自教导,便能成长?起来?。”
“你说的是。”
庄懿太后就?道:“宫里孩子不多,满打满算才六名皇嗣,过些年月他们大了,皇帝就?多费心,多多教导他们。”
“就?如同你父皇你当时教导你们一般。”
萧元宸道:“是。”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萧元宸才起身告辞。
这一日过去之后,朝堂之上?有明显的不同来?。
催促皇帝雨露均沾的奏折骤然减少,除了几名老大人?,其他的朝臣皆不再开口过问?皇家事。
对此,萧元宸心知肚明。
不过沈初宜一直在坐月子,长?春宫岁月静好,所有烦心事都递不到她面前,她自然不知这许多事。
等到终于出月子这一日,萧元宸特地过来?陪伴沈初宜。
沈初宜沐浴更?衣,好好洗了个澡,等从暖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她身上?只穿着中衣,抬头?看?到萧元宸还吓了一跳:“陛下怎么来?了?”
萧元宸笑道:“来?看?你啊。”
沈初宜面上?一红,她紧了紧衣衫,道:“臣妾衣衫不整,陛下等臣妾装扮完再看??”
萧元宸低声笑了起来?,他伸手,把沈初宜一把拽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想你了,迫不及待想看?到你。”
沈初宜娇嗔地看?他一眼,说:“陛下日日都来?,天天都能见到臣妾,如何要想念?”
萧元宸没有说话?。
他抱着沈初宜,摸了一下她依旧有些湿润的头?发?,道:“让人?伺候你把头?发?温干,凉着不好。”
沈初宜点点头?,她坐在妆镜前让如烟伺候,萧元宸就?坐在窗前,安然读书。
过了两刻,沈初宜头?上?挽起简单的双盘髻,戴了一支红宝石发?簪。
在屋里闷了一个月,沈初宜的皮肤越发?白皙,在阳光之下几乎都要发?光。
那一支红宝石发?簪流光溢彩,衬得她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沈初宜简单穿了一件常服,就?这样回到了萧元宸身边。
她对自己的美貌相当清楚,别看?这样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番风情,是平日里少见的清秀佳人?。
她抬起眼眸,挑眉看?向萧元宸,眼眸里还有些许小得意。
“陛下,臣妾瘦了下来?。”
“好看?吗?”
萧元宸凝视着她,片刻后用一个深吻给了答案。
自然是好看?的。
一吻过后,沈初宜脸颊绯红,她在萧元宸耳畔道:“可是腰腹上?还有不少赘肉。”
“陛下可得等一等臣妾?”
这话?说得含蓄,但萧元宸立即就?醒悟了。
他目光下移,来?到她看?不到腰身的衣摆处。
他伸出手,由上?自下开始测量。
“朕得试一试。”
“毕竟纯贵嫔娘娘可诓骗过朕。”
沈初宜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何时骗过他。
在纯贵嫔娘娘走神的功夫,腰身已?经都测量一遍。
“还行,”萧元宸道,“目前看?不出大概,得等以后有机会?,朕得认认真真再测量一回。”
“毕竟眼见为实。”
沈初宜回过神,轻轻睨了他一眼。
萧元宸又笑着亲了她一下,才道:“雪团的满月宴已?经准备好了,由贤妃、端嫔和步昭仪一起督办,朕已?看?过,办的极好。”
坐月子期间,沈初宜就?是好好养身体。
有些事既然交给别人?督办,沈初宜就?没什么好要操心的。
不过她之前没仔细过问?,只道:“在哪里举办?”
萧元宸垂下眼眸,片刻后才道:“之前几个孩子的满月宴都在成祥宫,不过近来?成祥宫在修葺,无?法举办宴会?。”
他淡淡开口:“朕便下旨,在毓庆宫举办满月宴。”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不由坐直身体,愣愣看?向萧元宸。
毓庆宫位于鱼跃门之后,同皇子们所住的外五所仅有一墙之隔,距离这样近,却分了内外。
一墙之隔,天翻地覆。
历代以来?,毓庆宫都是皇太子的居所。
太子不离宫,自然要住在后宫之中,而其他皇子们便只能住在外五所,一早就?成了外臣。
先帝时萧元宸做过一年多的太子,不过那时候先帝重病,毓庆宫没有修葺,萧元宸前朝格外繁忙,又要侍疾,忙得几乎没有时辰休息,便懒得挪动,就?还住在外五所。
也就?是说,毓庆宫已?经空置二十几载光阴了。
这个宫室的选择自然也有深意。
但沈初宜还是没有由来?一阵心慌。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不会?有事的。”
————
沈初宜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当初都敢从永寿宫跑出来?,博得一线生机,赌命一般反制顾庶人?,如今为何不敢走出这一步呢?
不是当了母亲就?一定要把孩子护在风雨之后,相反,她自己要更?坚强,才能保护好逐渐长?大的孩子。
沈初宜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萧元宸垂眸看?她,见她这样快就?镇定下来?,心里其实是很喜悦的。
这种喜悦不足为外人?道也,萧元宸只是轻轻拍抚沈初宜的后背,问?她:“初宜,害怕吗?”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毓庆宫意味着什么,满朝文武,勋贵宗亲,甚至随便在圣京询问?个布衣百姓,都能回答出来?。
但沈初宜却也很清醒,萧元宸要做的事情必有他的深意,不是雪团,也会?是其他皇子。
现在暂用毓庆宫,并?不意味以后就?一定是太子。
雪团刚生,可能天时地利人?和,恰好是最适合的人?选。
是危险,却也是机缘。
说心里话?,沈初宜心动了。
面对这样大的诱惑,没有人?会?不心动。
沈初宜也不过只是凡夫俗子而已?。
她偏过头?,认真看?向萧元宸。
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在这件事情上?,隐瞒是最错误的做法。
“陛下,我是很害怕的。”
她顿了顿,道:“雪团太小了,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我怕他以后会?面对无?数危机和挑战。”
沈初宜顿了顿,叹了口气:“可我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害怕。”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她低下头?,复又抬起头?:“陛下,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萧元宸安抚她后背的手一直不停,他回望沈初宜,道:“贪心才是对的。”
萧元宸笑了一下,说:“若你说不贪心,不害怕,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凑近沈初宜,低沉着嗓音道:“无?论谁问?你,你就?这样回答。”
沈初宜心中一紧,她乖巧点点头?,道:“知道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才小心问?:“陛下是想做什么?”
萧元宸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然后才看?向沈初宜。
他把她抱得很紧,两个人?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也很低沉。
“朕还年轻,膝下皇子都未长?成,但未雨绸缪才是正道。许多人?可能现在就?会?考量,要站在谁的身后,要成为谁的附庸。”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人?人?若都有私心,受苦的只有百姓。
“还不如给出一个目标,让他们自己掂量着看?。”
萧元宸说的很直白,因为沈初宜从来?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人?。
而且。
满宫之中,沈初宜能依靠的只有他。
从一开始让萧元宸最放心的,就?是这一点。
她是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女?子。
没有身家考量,没有派系之争,没有那许多复杂的盘根错节,她就?是她。
更?别说萧元宸对其的感情。
他从不对外明说,可他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喜欢一个人?,
总要给对方最好。
无?论形势如何,无?论危机近前,能给的,自然要倾尽所有。
此举虽然会?有万分危险,相对的,却也有巨大的机缘。
沈初宜的确受宠,也的确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诞育皇嗣,升为贵嫔。
可这还不够。
她的出身天然就?没有优势,甚至无?法跟先帝时的庄慧皇贵妃比较。
庄慧皇贵妃可是武将世家出身,身后有武将支持,二皇子也十分优秀,加上?先帝偏爱,才有后来?的荣宠。
即便如此,最后庄慧皇贵妃还是落败了。
当二皇子事发?的那一刻,先帝就?已?经舍弃了他,并?非因他犯了错,而是先帝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
若是先帝有这一份心,即便二皇子杀人?放火也都不是大事。
这些事发?生也不过五六年光景,许多朝臣还在朝堂之上?,他们都是经历者。
无?论哪个朝臣,大抵都不会?支持沈初宜及三皇子。
萧元宸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增加沈初宜的筹码,为以后铺平道路。
让她跟孩子这一路走的顺利一些。
所以,沈初宜不能怕,也不能退缩,她自己要勇往直前,坚定走下去。
还好,沈初宜一如他想象的那样,给了最正确的回答。
萧元宸挪开目光,遥遥看?着对面的宝石盆栽造景,他声音很轻,只在沈初宜一人?耳畔回响。
“德妃出身圣京姜氏,其祖父为凌烟阁首辅,侍奉两代帝王,是当之无?愧的功臣。她膝下为皇长?子,皇长?子聪慧懂事,已?有皇室子弟风范。”
“贵妃出身定国公府,定国公府权倾朝野,上?有太后,下有数十名朝臣,其膝下为二皇子,虽有顽疾,却并?不致命。”
萧元宸如同外人?一般,同沈初宜分析利弊。
“而你则是普通农户出身。”
萧元宸道:“你身后既无?权臣,也无?世家,更?无?权柄,你膝下的三皇子刚刚落地,不过才满月而已?。”
“这么多人?选摆在眼前,你会?选择谁?”
沈初宜虽然有些心惊肉跳,却并?不退缩,她甚至还认真想了一下。
“我可能会?选二皇子。”
萧元宸难得笑了一下:“为何?”
沈初宜听?他口吻满是鼓励,便认真回答:“因为贵妃娘娘虽然份位最高,却在病中,无?法过问?世事。加之贵妃娘娘出身高贵,身后助力很大,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赚得从龙之功。”
沈初宜说的这两点其实并?不关联,因为其中有一句话?她不敢说。
若是皇帝早早龙驭宾天,年少的二皇子继承大统,贵妃无?法理事,那朝野内外还不是定国公府和辅臣一言九鼎?
既然是要从龙之功,当然要选利益最大的那一个。
不选德妃,就?是因姜首辅本就?权柄在握,而德妃本人?太过强势,恐怕不好拿捏。
而沈初宜自己,选她虽然最好拿捏,但相应的,推举她上?位的难度也最大。
权衡利弊之下,沈初宜自然会?选择最好辅佐的那一个。
萧元宸笑了一声:“不敢说了?”
沈初宜的未尽之意,萧元宸心里都有数。
他并?不介意这些事情,他甚至要自己提前把事情考虑清楚。
这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这是国家大事。
萧元宸道:“所以,我给你这个选择加上?了重量。”
若皇帝偏爱不能打动人?心,那独一无?二的偏爱呢?
萧元宸自己都有些好奇。
他看?着沈初宜,思忖片刻,道:“前朝形式复杂,父皇猝然重病,两位皇兄夺嫡失败,朕是猝不及防得到皇位的。”
“因为太过仓促,以至于沉疴至今。”
“凌烟阁、定国公府以及武将之间的权柄太过分散,他们各有心思,各怀鬼胎,”萧元宸冷冷道,“朕想看?看?,如果有第?三个选择,他们会?如何选?”
“如今的形势是否又会?有变化。”
那些年凝聚在凌烟阁、定国公府和武将世家身边的朝臣们,这一次是否又会?改换门庭。
然而,沈初宜却没有门庭可以选择。
沈初宜也想到这里,她噗地笑了一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想要巴结她,当真是太困难了,难道从她阿娘的果脯铺子买上?一百斤杏脯吗?
她阿娘铺子里都没那么多杏脯可以卖。
“现在我不害怕了。”
沈初宜靠在萧元宸肩膀上?:“既然做了陛下的妃嫔,一直享受荣华富贵,陛下想要做的事情,我就?要全力支持。”
“况且,陛下一定会?好好保护我们娘俩,不会?让我们遇到危险,对吗?”
萧元宸揽着她的腰,偏过头?看?她。
沈初宜眉眼弯弯,笑容依旧,只是在她一如既往的笑容之下,多了几分坚定和笃定。
即便在笑,她也在告诉萧元宸自己的坚定。
“对。”
萧元宸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才道:“如此一来?,明日的贵嫔娘娘就?要风光一些了。”
沈初宜挑了一下眉:“好说,这个臣妾可是熟练得很。”
本来?很沉重的话?题,两个人?说起来?却一点都不沉闷,反而轻松喜悦。
又说了一会?儿明日的满月宴,沈初宜才忽然道:“陛下,怎么办,我还是有些期待的。”
萧元宸安静片刻,道:“期待吗?”
沈初宜点点头?,她很诚恳:“自然是期待的,没有人?不期待。”
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他:“陛下这样把前朝事坦诚布公,臣妾便没什么可以隐瞒,若是以后真的有这样的大机缘,什么危险臣妾都不怕,也会?好好教导雪团,不说能学?陛下十成,也得有八分模样。”
沈初宜声音轻柔,语气却很坚定。
“陛下,若是雪团没有这个大机缘,亦或者他真的不适合,还请陛下提早告诉臣妾。”
沈初宜抬起眼眸,定定看?向萧元宸。
“无?论如何,孩子自己应该明白未来?,”沈初宜道,“他或许会?失落,会?难过,但不会?丧命。”
沈初宜说得很认真。
萧元宸把她们母子捧得太高,以后若是要摔下来?,一定会?非常疼。
沈初宜可以疼,雪团亦然,她也可以接受输,不适合就?不适合,没什么好抱怨。
这不是一家铺子,不是一块田地,是这么大的一个国家。
数万万子民生息在这里,若是龙椅上?的人?不能关照万民,那苦的,痛的何止一家,何止一人?。
沈初宜想得非常明白。
彻底输了的那一日,沈初宜会?带着雪团好好活下去。
哪怕未来?日子艰难,但活着就?是比死了要强。
这是沈初宜一直信奉的圭臬。
所以她这样恳求萧元宸,恳求他给一个活路。
她不是庄慧皇贵妃,她也成不了庄慧皇贵妃。
她不会?让雪团用卑劣的手段争抢未来?,她只能让他努力成为最优秀的继承者。
萧元宸把她抱在怀中,听?着她的稳重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他保证:“好。”
“即便真有那一日,朕也会?保护好你们。”
“朕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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