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把话?说开, 沈初宜轻松许多?。
似乎肩膀上?的千金重量都消散,不再困扰着?她。
沈初宜松了口气。
她靠在萧元宸肩膀上?,柔声开口:“真好。”
萧元宸:“嗯?”
沈初宜轻笑一声,声音在萧元宸耳畔回荡。
“臣妾有幸能侍奉陛下这样的君子, 是臣妾之?幸。”
这话?可比陛
下真好真心多?了。
萧元宸当?真有君子之?风, 做事从来坦荡。
“既然如此, 贵嫔娘娘要如何感谢朕?”
萧元宸低声问。
沈初宜面上?一红,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当?真是风情万种,眼尾那一抹嫣红醒目招摇, 印刻进萧元宸眼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啊。”
萧元宸手掌温热,牢牢把控着?沈初宜, 让她无论如何都逃离不开。
炙热的吻落下, 沈初宜呼吸一窒。
这一次与往日不同, 犹如狂风暴雨袭来, 席卷了她所有的神志。
沈初宜感觉自己飘在海浪之?上?,心神都无法平稳。
她从不知道, 一个?吻也可以这样惊心动魄。
“陛下……”
沈初宜几乎都不能呼吸。
她呜咽着?推了推, 却完全用不上?力气。
过了许久, 久到沈初宜都有些恍惚了,萧元宸才放开了她。
此刻沈初宜红唇嫣红, 眼尾含泪,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眸也少了几分璀璨, 竟是有些呆了。
莫名有些可爱。
萧元宸轻笑一声,用额头碰了一下她的:“初宜, 回神。”
沈初宜这才慢慢回神, 她脸上?倏然一红,伸手就捶了一下萧元宸的胸膛。
软绵绵的, 一点力气都没有。
“陛下,怎可如此?”
萧元宸声音有些低哑:“贵嫔娘娘总说要谢朕,每次却不痛不痒。”
“朕只能自己讨要了。”
沈初宜红着?脸没说话?。
她觉得唇瓣又?热又?麻,说话?的时候都用不上?力气。
明明还在晚冬,沈初宜却觉得有些燥热。
仿佛春天已然到来。
萧元宸倒是心满意足,他放开沈初宜,道:“朕先回去忙了,晚上?回来陪你们用膳。”
沈初宜点点头,送他到了殿门口就不让再送了。
萧元宸走后?没多?久,步昭仪就过来了。
她衣着?从来都很朴素,此刻素面朝天,身上?书卷气很浓。
不像是宫妃,反而像是书院里的女先生。
她一进来就看了一圈,见萧元宸的确走了,立即松了口气。
沈初宜便?笑她:“步姐姐这样怕陛下?”
步昭仪瞥了她一眼,道:“我若在,陛下怕是不乐意了。”
说完,她直接道:“雪团呢?”
“方才吃了奶,这会儿就困了,下去睡了。”
步昭仪倒是不着?急看孩子,她坐下来,看了看她,道:“之?前上?元节,我去看望过贵妃。”
沈初宜愣了一下,道:“贵妃娘娘如何了?”
步昭仪神情冷淡,她口吻也很平静,只说:“瞧着?好不了了。”
其实烧伤是能治好的,只是过程痛苦,需要病人全心全意配合,熬过几年漫长时光才能康复。
疤痕留在皮肤上?,但人能好好活着?。
可贵妃一看就不是能配合的人。
步昭仪捧着?茶盏,品了一口今年新供的碧螺春。
茶香清幽,让人回味无穷。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茶,每次来沈初宜都会让宫人准备。
“初宜,你不搬宫吗?”
沈初宜就道:“不搬了,住在这里挺好的,能日常同姐姐说说话?,姐姐还能教导我读书,以后?雪团大一些,还要劳烦姐姐给他启蒙。”
沈初宜言辞恳切:“地?方够住就好。”
步昭仪认真看向她,倏然笑了一下。
她笑容浅淡,却好似冰雪初开,让人只觉如沐春风。
“若是有机缘,咱们就一直住在一起?。”
步昭仪道:“不过,可能一起?不了太?久。”
沈初宜还没深思她的话?,就听她道:“贵妃说,等你何时有空,就去看她一眼。”
“贵妃要见我?”沈初宜有些惊讶。
步昭仪点点头,道:“是,她要见你。”
沈初宜有些不解。
她跟贵妃一点都不熟悉,贵妃对她也从来都是冷嘲热讽,没有一次给过好脸色的。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却要见她?
“所为何事?”
步昭仪摇了摇头,片刻后?,她思忖着?道:“可能是想让你照料一下二皇子。”
她说着?,又?补充一句:“我猜的。”
沈初宜:“……”
“我?”
沈初宜有些惊愕。
她跟贵妃这样剑拔弩张的,贵妃拜托谁都不可能拜托她,更何况,二皇子一直在寿康宫,沈初宜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了,即便?她答应下来,也无从下手。
庄懿太?后把二皇子照料得无微不至,旁人没必要去操心。
步昭仪没有多?说,她只道:“你去见一见她,亲口问她就是。”
“好。”
贵妃也很有意思,想见沈初宜,只要派宫人来请便可。
因?何要让步昭仪特地?来说一句,非得让沈初宜自己去见她。
性子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两人说了会儿话?,步昭仪就走了。
晚膳刚至,萧元宸就回来了。
他在东暖阁换了常服,出来就看到沈初宜抱着?儿子,正看着?他笑。
小雪团下午睡饱了,这会儿一点都不困,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懵懂看着?前方。
刚满月的婴儿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即便?能看到,也只有光影。
沈初宜一般都是用红色的如意结在他眼前逗他,他会笑一下或者抓一下,多?余的人事都不认识,逗他也不搭理。
不是性子拧,只是看不清。
小婴儿要到三四月才能看清事物,但也只能看清眼前人。
这会儿雪团看着?萧元宸,不是看见了他,只是因?为他本来就在发呆。
萧元宸来到两人身边,伸手抱过儿子。
雪团的襁褓裹得整整齐齐,小婴儿被?打理得十分干净,一头黑发柔顺黑亮,很是漂亮。他身上?只有奶香味,白白胖胖的,特别喜人。
萧元宸掂了掂他:“沉了。”
沈初宜笑着?捏了一下儿子的手,说:“能吃得很。”
“能吃是福气,”萧元宸道,“若是奶嬷嬷不够,就再请两个?进来。”
沈初宜笑着?说:“能吃,倒也不是饭桶。”
夫妻俩就一起?笑了起?来。
雪团被?这笑声感染,不知道是自己开心,还是只想咧嘴,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两人玩了一会儿儿子,把雪团玩困了,才让奶嬷嬷带了下去。
“陛下,贵妃娘娘说要见臣妾。”
萧元宸坐在罗汉床上?,吃了口茶,忙了一下午,他可算是能放松一会儿。
“见吧,她说什么你就听,若是求你办事,你也答应。”
沈初宜有些稀奇:“贵妃娘娘有何事能求我?”
萧元宸笑了一下,把另一杯茶塞进她手里:“不知,你去问她。”
两人说着?话?,晚膳就摆好了。
等两人一起?用过了晚膳,萧元宸就去东配殿稍间处理政事。
沈初宜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白日里会多?睡一会儿,所以晚间时分倒不如以前那样嗜睡。
她之?前在坐月子,黄茯苓不让她多?读书,怕她坏了眼睛,这一个?月落下不少课业,沈初宜打算从今日起?勤勉读书,总要比以前还努力才行。
否则等到孩子启蒙读书,她连孩子的课业都看不懂,事事都要求助旁人,那才真的让人难受。
一个?处理国事,一个?认真读书,时间飞速流逝,一晃神就到了华灯初上?时。
正月十五开笔之?后?,萧元宸慢慢忙碌起?来,到了二月上?,正月里积攒的政事也陆续送入圣京,萧元宸最?近一直都是夙兴夜寐,披星戴月。
今日亦是如此。
等他好不容易把四季平安盒里的折子看完,才发现腰背都有些酸痛了。
他放下笔,问:“几时了?”
姚多?福赶忙道:“亥时正。”
萧元宸这才起?身,松动一下筋骨:“贵嫔呢?”
姚多?福就道:“贵嫔娘娘在西暖阁,应是在读书。”
萧元宸便?抬步往西暖阁行去。
等他踏入暖阁中,就看到沈初宜正坐在罗汉窗边读书。
她最?近还是看史书,不过已
经从大兴朝看到了盛唐,功课竟是没有落下。
听到脚步声,沈初宜抬眸看向他:“陛下忙完了?”
萧元宸点点头,过来看了一眼书本,见她用笔在上?面做了不少备注,就接过来仔细翻了翻。
“这里这个?诘问对照的是前朝光福寺弘一法师月下辩经,这里说的是东林党争。”
史书很难懂,因?为前后?都有照应,但沈初宜记忆好,她从头开始看起?,许多?典故都能回忆起?来。
但有些书中没有的典故就不知道了,需要老师教导。
沈初宜认真在边上?记录,两个?人头碰着?头,竟是一起?研究起?学?问来。
姚多?福都要忍不住翻白眼。
这么晚了,陛下明日还要上?早朝,早些安置才对。
然而姚多?福的白眼翻得太?早,沈初宜简单记了几笔,就直接夺回书本,道:“不早了,臣妾困了。”
萧元宸也不强求,就说:“那安置吧。”
等沈初宜洗漱更衣出来,就看到萧元宸只穿中衣,坐在拔步床上?。
之?前同床共枕那么多?次,没有哪一次沈初宜觉得羞赧。
今日不知为何,她脚步迟滞,竟是不知要不要往前走了。
萧元宸抬眸看到她,粲然一笑:“初宜,过来。”
沈初宜深吸口气,一步一步来到他身边。
萧元宸伸出手,牵着?她在身边落座。
两人并肩而坐,一时间却沉默无声。
萧元宸认真看着?光影中沈初宜娇美的容颜,忽然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沈初宜回过头,正要说些什么,他的手就环到肩膀上?,一个?用力就把两人一起?拽到了床榻上?。
“陛下。”沈初宜最?后?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萧元宸带着?她在床榻上?躺好,盖好锦被?,然后?在锦被?下寻到她的手。
十指相?扣,贴心又?满足。
“睡吧。”
沈初宜顿了顿,道:“陛下?”
萧元宸轻笑一声:“睡吧,日子还长,等你身体养好再说。”
“到了那时,你可不能拒绝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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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萧应淳的满月宴办得异常热闹。
一大早,沈初宜便?换上?隆重的贵嫔吉服,她头戴三凤团花冠,身披朝云霓虹霞帔,端庄优雅,仪态万方。
萧应淳才刚满月,今日去毓庆宫不过是当?个?被?人夸奖的喜娃娃,所以一早就被?奶嬷嬷喂饱,此刻在襁褓中呼呼大睡。
沈初宜高高坐在步辇上?,身边是跟随的宫人,身后?是贵嫔娘娘的仪仗,一路行来,宫人依次行礼,已然同之?前天差地?别。
她怀里抱着?儿子,倒是不去关注旁人,只仰头看了看天。
宫墙高大,宫巷总是幽深而逼仄的,以前做宫人,在宫巷之?中行走时总是觉得天空太?窄。
好似永远都见不到晴空万里。
然而此刻,沈初宜坐在步辇之?上?,被?人高高抬着?往前行,她才发现宫巷也不过只有那么高。
只要站得足够高,所有的围墙都不是阻碍。
圣京上?空是蔚蓝的苍穹,今日晴朗,万里无云,一片碧空如洗。
沈初宜安静看了一会儿,收回手,任由锦帐落下。
天空不再,可温暖袭来。
如今她再出行,已不会再被?风雪吹拂。
毓庆宫距离长春宫不算太?远,今日是喜日,所以沈初宜和萧应淳可以穿过乾元宫前的永安长巷,一路抵达毓庆宫时才不过一刻多?一些。
毓庆宫此刻已很热闹。
三皇子满月,不仅满宫嫔妃到场,有头有脸的内外命妇也一并入宫来。
沈初宜抱着?萧应淳进入毓庆宫前星殿时,里面宫妃命妇已经列席,除了两位太?后?没有到场,其余众人都已到齐。
四位公主坐在命妇之?前,目光如炬看向沈初宜。
这一刻,声音都消失在毓庆宫中。
对于如今宫里最?受宠的纯贵嫔,人人都是好奇的。
探究的目光,羡慕的眼神藏都藏不住,还有那些意味不明的试探,一一往沈初宜身上?落下。
也同样落在襁褓中的萧应淳身上?。
当?然,这都是沈初宜一早就想到的。
毓庆宫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沈初宜脚步微顿,她脸上?挂着?平静温婉的笑容,被?众人注视却丝毫不胆怯,昂首挺胸进了毓庆宫。
她笑意盈盈同众人点头见礼。
“多?谢诸位捧场,淳儿不能言语,作?为母亲,我替他谢过诸位婶娘姑母,谢诸位欢聚一堂,庆他新生。”
这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让人不敢轻视。
沈初宜说着?,来到前面御阶上?特地?摆放的座位,抱着?儿子落座。
等她坐下,毓庆宫的声音才回来。
大公主很有眼色,上?来就笑道:“之?前你坐月子,咱们不好入宫,如今见了,气色是真好。”
二公主挑了一下眉,也跟着?说:“瞧着?三侄儿真是漂亮,随了你同陛下的好样貌,以后?定是个?丰神俊秀的小郎君。”
沈初宜抿嘴笑了一下,道:“公主们谬赞了。”
有两位公主开口,毓庆宫气氛立即热闹起?来,趁着?太?后?还没到,有人陆续上?来同沈初宜说话?,亦或者看一看萧应淳。
小雪团睡得很香,谁拨弄都不醒,非常配合。
漂亮的孩子总是惹人喜欢。
年长的诚王妃笑着?说:“哎呀,三殿下当?真是漂亮极了。”
小婴儿什么都看不出来,所幸小雪团长得漂亮,旁人还能夸一夸。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着?话?,瞧着?气氛很是融洽。
这时刚嫁入宗室的礼王妃倏然开口:“已经许多?年未曾进过毓庆宫了,如今瞧着?倒真是清幽雅致,托贵嫔娘娘的福,咱们能进一趟毓庆宫。”
这话?说完,毓庆宫陡然一静。
其实这话?没错,毓庆宫已经闭宫二十年,不说有太?子入住,便?是在毓庆宫办满月宴的都不曾有人。
萧应淳还是第一个?。
这是多?大的脸面,也是多?大的恩宠。
众人心里不得不多?想。
这一想,那眼神就控制不住了。
有些人不自觉往德妃面上?看去。
德妃坐在一边,盛装华服,妆容精致,她脸上?的笑一如往昔,似乎压根就没听到这句话?。
不过她一直没有上?前逗弄萧应淳,也没有同沈初宜说吉祥话?,仿佛只是过来陪衬。
礼王妃自觉说错了话?,低着?头搓着?一角,有些踟蹰。
贤妃见毓庆宫里有些冷场,忙上?前一步,笑着?说道:“纯妹妹,襁褓可都准备好了?一会儿洗喜结束之?后?,得给淳儿换个?襁褓。”
沈初宜脸上?笑容不变,说:“谢姐姐关心,准备好了。”
有了贤妃的圆场,气氛便?又?热闹起?来。
宫妃命妇们说着?话?,外面就唱诵声,两位太?后?一起?到了。
众人忙起?身恭迎太?后?。
满月宴是喜庆宴会,规矩不算多?,主要就是喜庆开心。太?后?们自然也是满面笑容,甚至庄懿太?后?还特地?选了一对红宝石的耳铛,显得很是郑重。
众人齐齐行礼:“见过懿太?后?娘娘,见过睿太?后?娘娘。”
两位太?后?到来之?后?,宗亲中的长辈也一起?到场。
顿时便?显得毓庆宫格外拥挤,却也越发热闹。
先帝的儿女不算多?,萧元宸的叔伯姑母也不算多?,因?此即便?宗亲都到场,也没把毓庆宫的房梁撑破。
不过来了这么多?宗亲,看来这毓庆宫的满月宴,的确引人心神。
大家可能都是过来看一看,这位纯贵嫔是何方神圣。
竟能让一贯冷淡自持的皇帝陛下这般盛宠。
庄懿太?后?一瞧这热闹场景,就笑呵呵说:“还是得多?子多?福,这多?热闹?”
说着?罢,她看向沈初宜道:“哀家瞧瞧小乖孙。”
沈初宜便?立即上?前,把襁褓放到庄懿太?后?手中。
恭睿太?后?也凑过来看,伸手点了一下小家伙的眉心。
小家伙哼了一声,吐了个?奶香味的泡泡。
恭睿太?后?也难得笑了:“真可爱。”
“瞧着?跟乐乐一样,都是俊秀模样。”
庄懿太?后?就说:“可不是?跟双生儿似的,生得跟小姑娘一样秀气呢。”
边上?孝王妃就笑道:“老话?都说男生女相?必有大福,这三皇子以后?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孝王和孝王妃伉俪情深,是宗室中的佳话?,两人福寿双全,子女满堂,是十全十美的五福人。
孝王妃别看已经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可父母高堂
仍在,一般宗室子弟大婚,都是请她做五福人。
孝王妃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每次都能把场面弄得温馨感人,在宗室之?中人缘非常好。
她这样一说,旁人就跟着?附和:“嫂嫂说的是呢。”
“姑母会看人,三殿下以后?定有大福。”
众人寒暄不久,萧元宸便?到场了。
他今日倒是没穿冕服,只穿了一身平日上?朝所穿的吉服,玄衣玉冠,衬得他剑眉星目,鹤骨松姿。
萧元宸一进入毓庆宫,抬眸就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起?身,遥遥冲萧元宸见礼,声音温柔:“恭迎陛下。”
萧元宸等众人都起?身,才一步步往前走,直接扶了一下沈初宜:“诸位爱卿平身。”
萧元宸转过身来,从庄懿太?后?怀中抱起?儿子,脸上?是清晰可见的喜悦笑容。
“今日是淳儿的满月日,有劳诸位到场,共庆新生。”
萧元宸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庄懿太?后?。
见庄懿太?后?颔首,才继续道:“今日特请睿母后?给淳儿洗喜,祝福淳儿能茁壮成长,平安喜乐。”
说起?来,恭睿太?后?其实也勉强算是福气人。
她父母儿女俱在,除了先帝早早故去,其他皆是心满意足的。
更何况,她儿子当?了皇帝,大概也没有比这更大的福气了。
看来这个?安排,是一早同庄懿太?后?商议好的。
此话?一出,毓庆宫前星殿中陡然一静。
萧元宸诸多?子女,多?数是由孝王妃洗三,到了萧应淳这里却依旧要特殊,既不要成祥殿,也不请孝王妃,里里外外都昭示着?独特。
这份独特,让人印象深刻。
诸多?视线再度朝着?沈初宜涌来。
这一次,那些视线里多?了几分热切。
已经多?久不曾有过宠妃了?众人不知晓,但此刻,沈初宜是明明白白的宠妃。
此刻她端坐在椅子上?,身姿优雅,一身吉服隆重喜庆。
方才太?过热闹,众人都没关注她自身,此时看来,众人才发现她气度端方大气,一点都不比德妃和贤妃等人差,甚至那股宠辱不惊的淡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农女出身又?如何,曾经是伺候人的宫女更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当?真有本事,能把这位冷心冷清的皇帝陛下牢牢笼络在身边。
在场都是宗室,都知道宫里的传闻,听说陛下已经数月不曾踏入后?宫,只陪伴在她身边。
思及此,众人的目光就又?变了。
且不提萧应淳以后?会如何,端看现在,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同看向德妃贤妃无二。
他们都很清楚,这位纯贵嫔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
除了在场众人,恭睿太?后?显然也知道此事。
她站起?身来,笑道:吉时已到,洗喜开始。”
宫人端上?香盆,恭睿太?后?净手之?后?,开始往盆中投入金银、宝石、鲜果、彩绸和钱币,后?用湖丝在金盆周围缠绕一圈,这叫缠盆。
之?后?,恭睿太?后?取下头发上?的凤簪,在盆中轻轻搅动。
庄懿太?后?笑眯眯站起?身,直接从手指上?摘下戴了十年之?久的红宝石戒指,投掷入盆中。
“福气到。”她说。
有她开头,众人陆陆续续上?前,往盆中投入银钱首饰,最?后?宫人取来枣子,一股脑倒入盆中。
这叫添盆。
等这一切都忙完,沈初宜已经把小雪团剥了个?精光,除了肚子上?的小肚兜,什么都不剩。
他生的健壮,被?母亲折腾醒了,一脸茫然看着?众人。
有王妃笑起?来:“真俊。”
恭睿太?后?怕小孙子冷,忙把他抱在怀里,用石榴木勺盛了一勺盆中的水,一点点淋在小雪团身上?。
往常这个?时候,孩子都会吓哭。
哭得声音大,也意味着?孩子健康,是喜事。
不过雪团却没有哭。
他生下来就喜欢水,每次洗澡都特别开心,反正他也看不到外人,只感觉温热的水流淋在身上?。
小雪团张大嘴,咯咯笑了起?来。
孝王妃立即道:“哎呦,笑来福气了。”
众人就又?是一同恭喜。
洗喜的仪式并不复杂,主要是孩子还小,经不起?折腾,不过一刻就结束了。
沈初宜自己上?前,用新的襁褓裹住儿子,重新把他抱在怀里安抚。
“睡吧,睡吧。”
这会儿众人还围在金盆边,看着?里面起?起?伏伏的枣子。
孝王妃年纪大,眼睛却很亮,她指着?其中一颗枣子道:“快,这颗立了起?来,礼王媳妇赶紧捞起?来。”
于是礼王妃就懵懂地?取出那颗枣子,飞快红了脸。
众人一起?笑了。
“大吉大利,早生贵子。”
第102章 第 102 章
满月宴热热闹闹结束了。
萧元宸亲自?把娘俩送回长?春宫。
刚一踏入宫门, 还不等人叫,小?家伙自?己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哼唧两声?,要哭不哭的, 这是饿了要吃的。
萧元宸就说:“这孩子倒是机灵。”
沈初宜无奈笑了笑, 把他交给奶嬷嬷, 等孩子走了,沈初宜才转身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垂眸看她,笑容温柔。
“怎么?”
沈初宜扑进他怀里:“高兴。”
萧元宸便拦着她的腰, 两个人安静抱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沈初宜才道:“陛下?去忙吧。”
“朕晚上回来陪你。”萧元宸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这才离去。
沈初宜则洗漱更衣, 换回平日穿的常服。
舒云道:“娘娘可要歇一歇?”
沈初宜想了想一下?才说:“去延华宫禀报贵妃娘娘, 就说我下?午去看她。”
“今日便去?”
沈初宜道:“与其等着猜着, 不如直接了当一些,去吧。”
舒云便行礼退下?了。
今日午膳很隆重。
御膳房也很会做事, 特?地给沈初宜上的热锅子。
之前沈初宜点评过?鲍鱼海参全无必要, 侍膳黄门就记在了心里, 今日没有上这两样,却多上了鱼片和鲜羊肉。
沈初宜心情好, 她特?地请了年姑姑、徐姑姑两人一起过?来,又?喊了步昭仪和步姑姑, 加上舒云六个人一起坐在圆桌边,热热闹闹吃热锅子。”
热锅子人多才好吃。
一起说笑谈天, 越吃关系越亲密。
原先徐姑姑同年姑姑不过?是点头之交, 这一年中两人也越发亲近,如今也时常走动。
步昭仪以前很少吃热锅子, 今日同她们一起用?过?一次,顿时惊为天人,难得露出意犹未尽的模样。
“以后娘娘再吃热锅子,一定要喊我。”
沈初宜不由笑出声?来:“好。”
众人都很是尽兴。
宴席结束,沈初宜很大方给了所有人赏银,还特?地送了徐姑姑和年姑姑至宫门口。
徐姑姑笑容慈爱,道:“娘娘如今眼看好起来,再也不用?发愁许多事,顺心如意生活便可。”
年姑姑却道:“小?殿下?还未长?大,还是谨慎些才好。”
两个人这样一说,又?看不对眼,别别扭扭离开了长?春宫。
沈初宜目送她们离开,才笑着回了长?春宫。
中午躺了一会儿,沈初宜就起来去延华宫。
新岁刚过?,宫里还挂着上元宫灯,满宫都是喜气,唯有延华宫冷清得很。
除了寻常的宫灯,多余的一盏都没挂。
自?从贵妃搬入延华宫,延华宫便一直宫门紧闭,除非贵妃点头,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舒云禀报黄门,黄门一早得了吩咐,立即开门请她们进去。
来接人的还是谢姑姑,她一看到沈初宜,脸上便扬起笑容:“见过?贵嫔娘娘,娘娘大吉。”
等走近了才低声?道:“贵嫔娘娘,太后娘娘和二殿下?也在。”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便道:“多谢姑姑,本宫知晓了。”
她人都已经进了延华宫,宫人也肯定早就通传,此刻不入宫门转身就走实?在不妥,沈初宜深吸口气,还是淡定自?若进了正殿。
庄懿太后正坐在正殿的主位上,她身边坐着二皇子,正打瞌睡。
似乎听到了声?音,二皇子好奇抬起头,就看到了沈初宜。
他年幼,不过?去岁刚发生的事情他还多少记得,当时他摔伤在地,是纯娘娘救的他。
当时纯娘娘的安慰让他不再害怕,所以二皇子至今还记得沈初宜。
“纯娘娘?”
二皇子率先开口。
庄懿太后自?然知道这事,此刻听到二皇子主动开口,不由跟着淡淡笑了。
“你们倒是投缘,鸿儿还记得你,”庄懿太后道,
“好人自?然是有好报的。”
沈初宜对庄懿太后见礼:“见过?懿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庄懿太后放下?茶盏,脸上笑容淡淡的,她问:“怎么不多歇一歇?今日忙了一上午,下?午就来看望贵妃?是有什?么事吗?”
“正因今日是淳儿的满月宴,臣妾回去之后收到了贵妃娘娘的厚礼,心里总觉过?意不去,便想过?来当面感?谢贵妃娘娘。”
庄懿太后点点头:“如今看来,幼涵还是很懂事的。”
这话沈初宜就不能接了。
此刻延华宫正殿温暖如春,厚重的门帘遮挡天光,殿中略有些昏暗。
沈初宜站在阴影里,庄懿太后不叫她坐,她便只能站着。
距离太远,沈初宜只能看到庄懿太后唇边的笑容,看不到她那双深邃的眼眸。
现在想来,庄懿太后同贵妃生得并不相似。
不仅脸型不是很相似,就连眉眼都不太相同,贵妃是天生的丹凤眼,而庄懿太后却生了一双更温润的杏圆眼。
贵妃一脉毕竟已是旁支,若非定国?公府无后,也不会把贵妃的父亲选出,让他继承定国?公府。
之前沈初宜没有多想,觉得堂姑侄不相似也正常,但如今想来,完全不像也很奇怪。
沈初宜一边思绪飘忽,一边听庄懿太后说话。
“幼涵不愿意见哀家,也不问鸿儿的事,哀家心里很是担忧,”庄懿太后定定看着下?首静立的沈初宜,慢条斯理开口,“你一贯会说话,也知礼数,你多劝劝她,她说不定还能听进去。”
沈初宜福了福,道:“诺。”
庄懿太后看向身边的二皇子。
“鸿儿,你母妃不愿意见你,祖母也没有办法,咱们回去吧。”
萧应鸿原本正安静坐着,他一直盯着沈初宜看,这会儿听到庄懿太后的话,萧应鸿不哭不闹,他只是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鸿儿见母妃,不行?”
他的意思应该是母妃不见他,他看一眼母妃也好。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等你母妃病好了,自?然就愿意见你了。”
“好了,跟祖母回去吧,你也困了。”
萧应鸿呆呆点头,瞧着异常乖巧。
钱掌殿上了前来,弯腰抱起萧应鸿,萧应鸿乖乖缩在她怀中,不吭声?了。
庄懿太后也起身,等钱掌殿抱着二皇子离开,才抬步往前走。
沈初宜忙退开半步,俯身相送。
“恭送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脚上那双登天履精致昂贵,随着她走动,鞋面上的各色宝石流光溢彩,在昏暗的正殿中格外?醒目。
沈初宜眯了一下?眼睛,就看到那双流光溢彩的登天履停在了自?己面前。
“太后娘娘可还有事吩咐?”
沈初宜心中一紧,忙开口询问。
庄懿太后垂眸看着她纤细的下?巴,看着她窈窕的身段,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她冷冷看着沈初宜,目光里再无慈爱。
“纯贵嫔,”然而,她的声?音一如往昔,“今日你有这样荣宠,都是皇帝宽宥,你要知道皇帝对你的真?心。”
庄懿太后的声?音温柔慈爱,不去看她的脸,能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温暖。
沈初宜地垂着头,目光落在光洁的青石地砖上,非常恭敬地行礼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口谕。”
这话说得非常到位。
庄懿太后冷冷看着她,目光却有些虚幻。
似乎在透过?她看向早就不在的故人。
静立片刻,庄懿太后拍了拍沈初宜的肩膀:“你命好,要珍惜。”
说完,庄懿太后直接离去。
沈初宜躬身行礼,等她离开,才慢慢抬起头来。
说来奇怪,本来延华宫中就很昏暗,房梁上的琉璃吊灯没有点燃,只有四周的宫灯幽幽亮着。
天气寒冷,宫中火龙烧得旺盛,所有的门窗紧闭,更显得殿中幽暗。
可方才那一刻,沈初宜却在青石地砖上看到了庄懿太后冰冷的脸。
她板着脸,眉眼下?垂,杏圆眼半阖着,眼眸中除了冷酷还是冷酷。
让人心惊不已。
那是她从来不曾对外?人展现的,冰冷如霜的模样。
沈初宜的记忆里,庄懿太后一直言笑晏晏,对谁都很和善。
她手握权柄,高居太后之位,堂侄女又?是贵妃,本来应该高高在上,一意孤行。
但她却意外?随和。
似乎天生就是个仁善之人,不因身份地位而改变。
自?然,沈初宜知道她并非看起来那样慈悲,她本就是个敏锐之人,能清晰感?受到庄懿太后的笑容不达眼底。
加之萧元宸的几番提醒,沈初宜对庄懿太后是非常警惕的。
每当面对她,她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因此这意外?一眼,没有让沈初宜惊慌失措,她反而在心里坚定了思绪。
庄懿太后对她绝对说不上喜爱,她甚至是厌恶的。
那样冰冷的眼神,绝对不是对欣赏之人。
沈初宜深吸口气,对身后的舒云道:“去唤谢姑姑,让她通传贵妃娘娘。”
舒云也刚放松下?来,扶着她在椅子上落座,便快步出了宫门。
方才太后在殿中,谢姑姑竟然不敢进来。
片刻后,竟是王姑姑匆匆而来。
她瞧着没有上次那样疲倦了,衣衫也周正许多:“见过?贵嫔娘娘,贵妃娘娘请您去寝殿叙话。”
沈初宜愣了一下?,扶着舒云的手起身,道:“好。”
等进了寝殿,沈初宜意外?没有闻到太重的药味。
寝殿里很温暖,也很干净,所有的桌子上都空无一物,多宝阁也都被清空,只有空荡荡的架子。
窗棱上挂着帐幔,遮挡了天光,殿中比明间还要幽暗,沈初宜的步伐明显变慢了。
殿中无香、无果、无花。
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似乎无人活在延华宫。
王姑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用?很低的声?音解释:“宫里的瓷器都被娘娘砸了,瓷片危险,怕伤到娘娘,就都收起来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
“空着也挺好,”她道,“反而干净利落,也省了宫人的差事,你们能稍微轻松一些。”
相必这寝殿,贵妃不愿意旁人随意进出,只能贴身人来收拾。
王姑姑没成想她竟关心起自?己来,不由苦笑一声?:“谢娘娘。”
说着话,一行人就过?了稍间,来到最后的寝殿。
屏风安静矗立在门前,沈初宜看不见贵妃的面容,却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是沈初宜来了?”
贵妃的声?音低沉,有些嘶哑,却是熟悉的趾高气昂。
“进来说话吧。”
————
沈初宜的到来是一早就商议好的。
所以当沈初宜绕过?屏风时,就看到她半靠在床边,头发难得梳得整齐的贵妃。
贵妃面色依旧苍白,瘦骨嶙峋,一头乌发有些干枯,却很利落盘在后颈上,她侧着面对沈初宜,露出半张无痕的面容。
沈初宜注意到,她甚至穿了一件短衫。
今日的贵妃娘娘可比上次体面许多。
沈初宜对她见礼,王姑姑就请她在拔步床前的椅子上落座,位置摆得很讲究,沈初宜刚好看不到贵妃的左脸。
等沈初宜坐下?,贵妃就瞥了一眼王姑姑:“你们都下?去吧。”
王姑姑愣了一下?,她有些为难,恳求道:“娘娘,让奴婢在宫里伺候你吧。”
贵妃淡淡道:“不用?了,贵嫔还能杀了我不成?”
沈初宜:“……”
王姑姑还在犹豫,贵妃声?音不由尖刻起来:“滚出去!”
这一句,让王姑姑挂不住脸了。
她若是再留下?就显得太过?怪异,便只能咬着牙退了下?去。
“娘娘若有事,尽管吩咐奴婢。”
等王姑姑退下?,沈初宜才看了一眼舒云:“你也退下?吧。”
舒云安静福礼,很快殿中就只剩下?两人。
等人都走了,沈初宜才忽然开口:“舒云会守在门口,咱们声?音低一些,外?人应当听不见。”
“娘娘放心便是。”
此刻,贵妃才抬起眼眸,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防着王姑姑?”
这位贵妃倒是一如既往心直口快。
沈初宜安静坐在那,道:“因为方才娘娘没有见懿太后娘娘。”
她顿了顿,道:“王姑姑是娘娘的陪嫁,也是定国?公府的老人。”
这话一说出来,不用?解释,聪明人就能明白。
贵妃看似愚钝,沈初宜之前也这样以为,现在却觉得她是聪明人。
这些沈初宜自?己就能想得很清楚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去问萧元宸。
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就如同贵妃和庄懿太后的关系,她们本来就表现得就不够亲密,如今看来更是生疏冷漠。
贵妃也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毫无顾忌,心直口快,蛮横骄纵。
这皇宫里,人人都想要保护自?己。
有人是低调,有人是稳重,可能贵妃就是用?这样张牙舞爪的面容,保护最脆弱的自?己。
沈初宜话音落下?,寝殿中安静一瞬,只有贵妃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响着。
片刻后,贵妃低低笑了一声?。
“你真?是太聪明了,难怪她不喜欢你。”
沈初宜不用?深思,就知道贵妃口中的她是谁。
只可能是庄懿太后了。
“只因聪慧吗?”沈初宜难得同贵妃说笑,“可能没有任何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贵妃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笑了一声?。
“也是。”
“我还是她堂侄女,她也一向看不上我,”贵妃淡淡道,“不过?若能被她看上,那才惨。”
两个人就跟打哑谜似得,说的话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贵妃收回视线,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
她维持这个姿势,伤口才不会那么疼,从沈初宜进来至今,贵妃一动都没有动过?。
日夜的痛苦和折磨之下?,简直要让她彻底崩溃,可不甘的怒火一直强撑着,让她撑到了今日。
“今日淳儿的满月宴是在毓庆宫?”
沈初宜答:“是。”
贵妃嗯了一声?,好半天才说:“你挺有本事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不过?现在沈初宜却觉得她只是实?话实?说。
“那个人,就跟没心肝一样,从来没见过?他在乎别人,被她教导长?大的能是什?么好人呢?”
“没想到,也会被美色迷了眼。”
沈初宜:“……”
这位贵妃娘娘,真?是不会好好说话,现在求人办事,也要阴阳怪气。
不仅阴阳怪气庄懿太后,就连萧元宸和她也一并骂了进去。
真?厉害。
从来不会对旁人低头,也是一种本事。
沈初宜便道:“娘娘请我过?来,所为何事?”
她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听贵妃骂人的,直截了当把事情办完就好,没必要说些闲话。
贵妃倒也不觉得她冒犯。
反而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算是个利索人。”
沈初宜:“……”
沈初宜叹了口气:“娘娘,说正事吧。”
贵妃倒是沉默了。
她仿佛陷入了经年的回忆里,好半天才开口:“我这个人,从小?没心没肺,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身边人,说句实?话,我也不在乎鸿儿。”
她现在开始骂自?己了。
“从父亲当上定国?公之后,我就知道自?己以后一定要入宫,所以我肆意妄为,任性顽劣,依旧逃不过?入宫的命运。”
“入宫也就入宫吧,我也不在乎。”
这些话,贵妃似乎没有人能倾诉。
不知道为何,今日见了沈初宜,她就很想倾诉。
可能这是她最后一次同人说这些事了,所以说得格外?认真?。
“想来也知道,她不喜欢我这样的人,我既不能让陛下?喜欢,也不能听她的话,成为她手里最听话的棋子。”
“所以我一开始就是弃子。”
贵妃不去看沈初宜,她就这样絮絮叨叨说着。
“对于定国?公府来说,弃子才是最好的一条路,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或者哪天就成了别人的青云梯。”
贵妃的声?音很低哑,她病了很久,嗓子也不太好,说话声?音已经无法恢复了。
但她很平静。
说这些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怨怼。
“我不在乎死?不死?的,活着本来也没什?么意思,整日里全是那些虚与委蛇的事,怪无趣的,”贵妃淡淡道,“但我不乐意被人踩着往上爬,不乐意看到我讨厌的人平安喜乐,享受荣华富贵。”
说到这里,贵妃长?久地沉默了。
沈初宜没有开口,她安静等待贵妃最后的话语。
过?了很久,久到沈初宜以为她都睡着了的时候,贵妃才慢条斯理开口:“沈初宜,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
贵妃努力偏了一下?脸,看向沈初宜。
她的目光一如往昔,傲然,冰冷,看不起任何人。
“等定国?公府落败那一日,你帮我保住鸿儿的命,只要活着就行。”
沈初宜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直白,不由有些怔愣,不知要如何接话。
贵妃言辞凿凿,认定了定国?公府一定会败。
贵妃见她沉默,不由笑了一声?。
“你不是胆子很大吗?怕什?么?”贵妃道,“这里又?没有外?人。”
沈初宜深吸口气:“娘娘,您的伤不是不能治好,即便到了那一日,也牵连不到您身上,您可以自?己照料鸿儿。”
贵妃却轻嗤一声?。
她本来想要摇头,可这个动作?对如今的她来说太难了,每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熬不下?去了,也不想熬下?去了。
她不怕重药,不怕用?有毒的药物,只盼望能睡个好觉,平静过?最后几年光阴。
贵妃道:“我不喜欢那孩子。”
“不知道怎么了,那孩子既不聪明,也不伶俐,甚至还很怕他父皇,一点用?都没有。”
“但我总归生了他。”
“当人母亲,好歹要有点母亲的样子,我给了他一条命,就不想让他年少夭折。”
贵妃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只平静看向沈初宜:“你可能答应我?”
沈初宜想了想,颔首道:“可以。”
她又?道:“若是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可能要让贵妃娘娘失望了。”
贵妃挑眉嗤笑:“没事。”
“你自?己努力就好。”
沈初宜都要笑了。
若是不计较贵妃的阴阳怪气,跟她说话真?的很有意思,她的思维跟常人不同,的确不太在乎任何人。
包括她自?己,包括她亲生骨肉。
所以当时听到路淼自?缢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厌烦。
现在想来,之前贵妃的那些作?态,不过?是满不在乎的肆意而为。
有些话她甚至是故意说的。
让人讨厌她,让太后觉得她毫无用?处,日子反而好过?许多。
沈初宜心中微叹,道:“娘娘,你安心养病便好。”
贵妃挑眉笑了一下?。
沈初宜看着她,忽然问:“娘娘,您当时为何要救熙嫔?”
若不是要救她,贵妃也不会受伤,经历这半年痛苦。
贵妃收敛起笑容,她沉默了。
殿中很温暖,沈初宜坐了一会儿,甚至都出了薄汗。
窗边挂了帐幔,屋里一片漆黑,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容貌。
但沈初宜却能清晰知道,贵妃脸上并无笑容。
“可能,我也想做一回好人?”
贵妃笑话自?己:“真?可笑呢,我这种人也想做好人。”
“我不是要救她,我只想救那个孩子,稚子毕竟无辜。”
“可如今……”
贵妃顿了顿,没有继续
说下?去。
“沈初宜,我忽然觉得人生还是挺有意思的,”贵妃对沈初宜道,“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倒是大彻大悟了。”
“作?茧自?缚这四个字,真?的有趣极了。”
沈初宜不知她在说什?么,却道:“既然娘娘觉得有意思,便好好活下?去。”
贵妃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
事情交代完,沈初宜就准备走了。
贵妃倒是有些意犹未尽。
她忽然叫住沈初宜:“你的孩子我还没见过?呢。”
“明日有没有空?抱来我看看。”
沈初宜倒是没有拒绝,道:“好,明日就带他来跟贵妃娘娘讨红封。”
贵妃道:“嗯,一言为定。”
等沈初宜走了,王姑姑才进了寝殿。
她沉默看着贵妃,一言不发。
贵妃冷笑一声?:“怎么?要去跟太后告状?”
王姑姑跪了下?去,道:“娘娘冤枉奴婢。”
贵妃就眯着眼睛笑了。
“王姑姑,念你从小?陪我长?大,所以你做过?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你要知道,”贵妃道,“等我死?了的那一日,你也活不下?去。”
“你觉得,她会让你好好活着吗?”
第103章 第 103 章
回到长春宫, 沈初宜逗了会?儿儿子,才坐下来思?忖。
舒云跟如烟在寝殿伺候,沈初宜就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
等她说?完,如烟才道:“贵妃娘娘倒也是个奇女子。”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我总觉得她要做什么事?。”
舒云端来一盏桂花奶酪, 又把果脯蜜饯放到桌上, 让沈初宜垫垫肚子。
“贵妃娘娘无论要做什么, 大抵都同懿太后娘娘和定国公?府有关,娘娘还是同陛下说?一句才好。”
沈初宜自然知道这些,不过她也说?:“陛下说?不定一早就知道, 有些事?怕是无法对我明言。”
毕竟之前贵妃都不愿意见他们,后来倒是难得见了萧元宸一面。
自然不是因为情分?, 也不是想念, 大抵贵妃是有事?情同萧元宸说?, 才屈尊降贵见一见他。
两人之间?或许达成了协议。
沈初宜正说?着, 东配殿里就传来哭声,她也顾不上贵妃, 起?身过去哄儿子去了。
待及晚膳之前, 萧元宸就回了长春宫。
他今日回来得早, 同沈初宜道:“今日早些用晚膳,用过之后带你去个地方。”
沈初宜笑眯眯地帮他换衣裳:“是, 去哪里呀?”
萧元宸顿了顿,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保密。”
“有什么要保密的, 宫里我去过的地方可多着呢。”
萧元宸笑道:“还真有你没去过的。”
说?到这里,他问:“雪团呢?”
沈初宜就开始笑话儿子:“方才他被?自己臭到了, 气得哇哇哭, 娇贵得很。我哄了好一会?儿才不哭了,给他换了尿布和襁褓, 才委委屈屈睡了。”
“这会?儿大概醒不过来。”
萧元宸就说?:“这小子倒是气性大。”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闲话,沈初宜才陪着萧元宸在雅室落座,取出茶具开始忙碌。
萧元宸一贯喜欢吃清苦的白茶,沈初宜准备的是云山白雾,味道非常清淡,最近萧元宸很是喜欢。
他的眼眸一直落在沈初宜身上,看着她行?云流水地煮茶,心?里不由感叹。
曾经沈初宜只会?倒茶,如今就连点茶的手艺都学会?了。
她从来都很清醒和笃定。
知道自己出身不足,所见所闻皆有欠缺,那就努力?学习,而非许多人那般一步登天之后只知享受。
萧元宸知道,现在的沈初宜比以前要更努力?。
她要尽力?做到最好,要给儿子一个最好的榜样,要成为配得上贵嫔身份的人。
也正因此,萧元宸才会?一步步沦陷。
因为他所给与的一切,沈初宜似乎都很珍惜。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也被?珍惜的错觉。
萧元宸倏然笑了一下。
即便是错觉,也让人心?安。
沈初宜听到他笑,有些不解抬头,问:“陛下今日很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今日雪团满月了。”
沈初宜勾起?唇角,眯着眼睛笑了。
“是啊,孩子会?慢慢长大的。”
等沈初宜煮好茶,给萧元宸倒了一杯,才道:“臣妾去看过贵妃娘娘,娘娘说?让臣妾多照看二?皇子。”
沈初宜只挑了最简单的说?。
然后她才道:“臣妾总觉得,贵妃娘娘要做什么事?。”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脸上笑容不变,眼眸却比往日深邃。
那一团黑雾氤氲在眼中,让人看不到他的所有思?绪。
过了很久,萧元宸才淡淡道:“无妨。”
“她既然受伤重病,便让她开心?一些,也算是补偿。”
萧元宸既然都开口,沈初宜便也没有再多问。
今日的晚膳很丰盛。
有八宝烧鸭、吉祥锅子、挂炉烤鸡、红烧狮子头,还有松鼠桂鱼、油焖大虾以及山药乌鸡汤。
冷碟和点心?都不细数,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沈初宜看了都有些惊愕。
“今日的晚膳怎么多了几道菜?”
萧元宸就道:“你刚出月子,可以随意吃用一些,就让御茶膳坊好好准备,庆祝你的喜日。”
今日的晚膳是御茶膳坊准备的。
沈初宜这一个月确实嘴里寡淡,她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笑容格外真诚。
“多谢陛下。”
“用膳吧。”萧元宸道。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用膳。
这么多菜,沈初宜最喜欢吃松鼠桂鱼,鳜鱼的肉被?打了花刀,过油之后又淋糖醋汁,吃起?来又香又脆,酸甜可口。
沈初宜一连吃了几筷子,就被?萧元宸夹了香菇菜心?。
“别光吃鱼,清清口。”
沈初宜就笑说:“陛下也吃。”
两个人一边用膳,一边说?些闲话,等晚膳用完,沈初宜才发现自己竟有些撑得慌。
已经很久没吃得这样饱了。
萧元宸见她脸都红了,满脸都是幸福,不由也跟着笑了。
“歇一会?儿,咱们就出门?。”
沈初宜就叮嘱姚多福:“给陛下带了披风吗,今日还是有些冷的。”
姚多福就道:“娘娘放心?,一早就准备好了,东暖阁也有陛下的衣物。”
沈初宜自己换了一身厚实的袄裙,又选了一件银红的披风,然后便跟着萧元宸出了宫门?。
两人一起?坐上了萧元宸的御辇,萧元宸帮沈初宜裹好斗篷,就道:“略有些远,一起?赏月也不错。”
沈初宜仰起?头,看着苍穹上的弦月。
二?月二?,龙抬头。
上元节的宫灯只挂到今日,一路行?来,宫巷两侧的宫灯盈盈亮着,点亮了赤红的宫墙。
御辇一路穿过宫巷,最后来到御花园中。
御辇不停,直接顺着御花园的主路往前行?走。
沈初宜此时才明白,为何萧元宸让上元宫灯挂到今日。
就是为了让她看这一眼。
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
五光十色的宫灯挂在御花园中,点亮了寂静的夜。
锦鲤灯、兔儿灯、八角宫灯、琉璃宫灯,各种宫灯交相辉映,连成了一片光海。
一阵微风吹来,堆绣阁上最大的那盏走马灯慢慢旋转,走马灯中的剪影开始表演,不过转瞬就走完了一生。
如梦如幻。
随着元月过去,新岁的喜气渐渐落幕,但早春的温暖重回人间?。
四季更迭,转瞬又是一年。
沈初宜安静看着宫灯,她的手被?萧元宸握在手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御辇在御花园转了一整圈,才从东门?离开。
离开这梦幻景的刹那,沈初宜对萧元宸说?:“谢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道:“不客气。”
离开御花园,后面的宫巷就显得幽深许多。
御辇一路前行?,很快前方就只剩下寻常的宫灯,不再有庆典灯景。
正如同萧元宸所言,这里是沈初宜从未来过的皇宫深处。
沈初宜没有询问,她安静坐在萧元宸身边,陪伴他穿行?在这漫漫长夜里。
这条幽静的路,萧元宸应该走过无数遍。
一刻之后,御辇在一处宫门?前停下。
沈初宜仰头看去,能在夜色里看到宫门?中高大的石阶。
此刻沈初宜才略回过神来,她被?萧元宸扶着下了御辇,低声问:“是观星台?”
萧元宸淡淡笑了:“娘娘聪慧。”
宫人上前打开宫门?,萧元宸就牵着沈初宜的手,两个人一起?踏入
观星台。
说?是观星台,其?实修建得并不高大,同寻常宫殿顶部?的高度大抵是一样的。
观星台少有人至,只有极少数的祭天庆典会?用到此处,因此一直都是空空荡荡,寂寥无人。
观星台中也没有点亮宫灯,一切都漆黑如墨。
宫中生活其?实也并不奢靡,就如观星台这样少有人烟的宫室,晚上是从来不留灯,也不需要宫人值夜的。
萧元宸自己接过姚多福手里的灯笼,没有让宫人跟随,他直接牵过沈初宜的手,领着她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观星台的石阶并不狭窄,踩上去很踏实。夜深露重,除了石阶有些湿滑,行?走不快,倒是很容易攀登。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登楼梯,一直来到观星台上,沈初宜才呼出口气。
萧元宸吹灭宫灯,把它放到一边,牵着沈初宜的手走到了观星台中央。
“初宜,抬头。”
沈初宜下意识抬起?头,霎时间?,满天星还尽入眼中。
没有宫墙遮挡,没有屋宇横行?,也无宫中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留灯。
此刻地是暗的,天却是明亮的。
满天星斗盘桓在银河之上,星光璀璨,苍穹高深。
天与地似已融为一体,却又好似相隔两岸,一个是今世,另一个是来生。
银河也是忘川,不知是否有船,可度人去彼岸。
沈初宜几乎都忘记呼吸。
她已沉浸在这无穷的璀璨之中,忘记了自己,也遗忘了时间?。
直到萧元宸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的。
“陛下,星空真美。”
星野万里,曜魄指路。
萧元宸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边上的石凳上,拉着她并肩仰躺在凳上。
这一刻,感觉又迥然不同。
方才还能感到自己立于天地间?,此刻,却仿佛一夜孤舟,漂浮在星河之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①
沈初宜声音轻灵,犹如夜泊船上的挽歌。
“原只觉得这句词甚美,如今得见星河,才知何谓天在水。”
萧元宸安静听她呢喃,手掌温热,牢牢给与她温暖。
“年少时,每当?朕彷徨时,都会?来这里观星。”
萧元宸声音慢慢响起?。
“得见北斗,远观苍穹,就能正定内心?,知道前路如何行?走。”
夜风似乎也跟着温柔起?来。
“陛下今日可也有彷徨?”
沈初宜敏锐地问。
萧元宸淡淡笑了:“不彷徨。”
他告诉沈初宜:“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能彷徨。”
沈初宜能感觉到萧元宸这一刻的决心?,但她还是偏过头,看向萧元宸,声音温柔却干脆。
“臣妾会?陪着陛下的。”
若是以往,萧元宸一定会?说?“好”。
但是今日,此时此刻,萧元宸却道:“唯独这件事?,不用你陪着朕。”
萧元宸没有回望沈初宜,他仿佛逃避一般,只深深看着永恒不变的苍穹。
孽障因果,接由朕一力?承担。
朕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己身不怕罪孽,只求星河皎月关照,不要牵连旁人。
————
沈初宜没有追问。
两个人安静观星,过了许久,萧元宸才问:“初宜,你想家吗?”
沈初宜道:“想啊。”
她顿了顿,才道:“与其?说?想家,不说?是想念年少时一家人团聚的时光,因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两人单独漂泊于星河之上,沈初宜却并不觉得孤单,因有萧元宸陪伴,让她的心?安静宁谧。
平日里不想说?的话,不能说?的话,现在也能很自然说?出口。
这些话,都是沈初宜内心?深处的回答。
没有矫揉,没有造作,没有刻意逢迎,也没有精心?谋划。
一切都很自然。
她忽然明白,为何萧元宸会?带她来此处。
大抵是想让她放松一下。
能当?上皇帝,萧元宸自然不愚蠢。
沈初宜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机,萧元宸一直都看在眼中。
也一直都很配合。
因这皇宫之中,人人皆是如此。
就连萧元宸自己,也习惯于说?场面话,做体面事?。
但凡心?中有愿景的人,都不会?肆意妄为,更何况有那么多史官盯着他,起?居注上一笔一划,都是他百年之后的名声。
且不说?这长信宫中,便是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又有谁能随心?所欲生活?
萧元宸以前不觉得这样活着有何不好,亦或者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在这长信宫中,人人都是如此,没有谁是例外。
后来登基为帝,成为九五之尊,他才忽然发现,大凡时候,他都比常人要更随心?所欲。
这或许是成为皇帝唯一便利。
但慢慢的,他的心?更多落在沈初宜身上,便不想让她这样生活。
哪怕只短暂离开长春宫,短暂在此处观星,也是极好的。
这种想要为别人付出的心?情,是萧元宸第一次体会?到,却并不抗拒。
他反而甘之如饴。
陪伴和理解,大抵是这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这两样,沈初宜都给了他。
母后总是说?,人要学会?知足。
现在萧元宸就很知足。
萧元宸无比庆幸,自己同父皇不同。
他身边还有她。
所以他更想让她开心?。
沈初宜自然不知萧元宸这诸多情绪,她只是平静说?着年少时的趣事?。
“有一年落雨不停,家里附近的小河涨水,从上游冲来许多鱼虾。”
“我父亲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他没有把鱼虾捞来自己吃用,而是让母亲和我一起?收拾出来晒干,那一年家里攒了不少鱼干虾干。”
“等冬日里冰冻河面,鱼虾打捞不上来,父亲和母亲就一起?去了县里,把积攒的鱼干虾干一并售出。”
“赚了不少钱。”
沈初宜说?着,声音都染着笑,那是对过往生活的怀念。
“不过父亲倒也不是一心?为钱,鱼干和虾干平日里自家也吃,我记得鱼干特别鲜,只要同葱姜一起?蒸煮,滋味就很甜美。”
沈初宜说?着,笑道:“也不知如今母亲还做不做鱼干了。”
萧元宸就说?:“以后得了机会?,朕也一起?尝一尝。”
“好呀?”她道,“明日我写信,问问阿妹,看家里是否还有。”
这话说?完,两个人就又安静下来。
星空亘古不变,却怎么都看不够。
闪烁的星芒有着无穷的力?量,它们一直悬挂在苍穹之上,陪伴着皎月和大地,无言却有声。
萧元宸忽然问她:“初宜,你觉得累吗?”
沈初宜愣了一下,不知道萧元宸问的是何事?。
“陛下指什么?”
萧元宸反而沉默了。
他不知道要如何说?,也不想点破沈初宜的伪装,话到嘴边,最后才道:“宫里事?情越来越多,你觉得累吗?”
沈初宜却笑道:“不累。”
“雪团有奶嬷嬷和
管事?嬷嬷照料,长春宫的事?有舒云和如烟,臣妾有什么好累的?”
沈初宜从来都是斗志昂扬的。
“宫事?臣妾也在学,有贤妃娘娘和步昭仪教导,臣妾很快就能上手,也不算累。”
沈初宜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吃苦,勤勉努力?,永不退缩。
她记忆本就好,天生就比常人聪慧,许多事?情学起?来都很快。
加上她自己肯花心?思?,自然都能得心?应手。
说?累吗,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累,可这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
就不觉得辛苦了。
“其?实人都不怕付出,只要付出能有回报,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初宜声音清润,掷地有声。
“陛下,臣妾能有今日,有陛下的宽宥和垂青,也有臣妾自己努力?,”沈初宜柔声道,“臣妾靠自己走到今天,无论付出多少努力?,臣妾都觉得值得。”
“既然要享受荣华富贵,就要有所付出,若是整日里自怨自艾,那还不如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日子反而舒服一些。”
“所以陛下,臣妾不累,陛下也不用总是觉得臣妾疲累。”
萧元宸紧紧握着她的手,缓缓舒了口气。
“你不累就好。”
沈初宜安静片刻,反问:“陛下累吗?”
萧元宸偏过头看她。
星光烂漫,抚照大地,萧元宸的面容在夜色里模糊不清,可他那双眼眸却依旧明亮。
星光在他眼中闪烁,是沈初宜能清晰见到的温柔。
“刚登基的时候,觉得挺累的。”
“主要是心?累。”
朝廷、宗室、世家、门?阀,各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最初的时候,许多隐藏在幕后的事?情他都不知。
而那些表面上温和有礼的阁臣们,面上一贯是温和的笑容,对他总是恭恭敬敬叫陛下,似乎一切以他为先。
可嘴里一句实话没有。
前些年,他们阳奉阴违,萧元宸不是不知。
他不是无可奈何,也不是直接放弃,他慢慢努力?,收拢人手和权柄,让他们再也不敢肆意妄为。
当?皇帝,也是在同朝臣们不断拉扯,相互试探出对方的底线。
“一年又一年过去,现在倒是迎刃有余,可在更上一层楼的同时,我又想要追求更多的东西。”
如何做个好皇帝,是没有任何上限的。
萧元宸这样性格的人,会?不断攀岩,就如同攀登这观星台一样,他永远不会?气馁。
直到他抵达巅峰的那一日。
沈初宜安静听着他说?完,才轻声开口:“陛下,那我也陪着你,我们一起?努力?往前走,好吗?”
萧元宸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此时此刻,万千星辉都落于她眼中。
“好。”
两个人安静观星,之后未再言语。
萧元宸到底记得沈初宜刚出月子,躺了一会?儿,就道:“该回去了。”
等两人回到长春宫,沈初宜洗漱更衣,同萧元宸一早就睡下了。
不知道是因话说?开,还是心?中稍安,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很好。
梦里似也有万千星辰。
次日沈初宜抱着雪团又去了一趟延华宫。
这一次贵妃没让她进寝殿,自己倒是梳妆打扮整齐,在正殿见的她。
她认认真真看了看雪团,没有上手抱他,只是说?:“跟鸿儿小时候还挺像的。”
说?完这句,贵妃就有些不耐烦了:“你走吧。”
沈初宜倒也不恼,她福了福,道:“是。”
贵妃就坐在延华宫的正殿上,垂眸看着她离开,脸颊边的纱布没有血再渗出,却似乎永远也摘不下来了。
过了正月,宫里的气氛便恢复如初。
沈初宜一边读书,一边带雪团,偶尔跟着贤妃等学习处理宫事?,日子充实又繁忙。
就在满宫和气的时候,贵妃忽然出了门?。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了王姑姑,就连贴身伺候的谢姑姑和碧荷都没有带。
王姑姑显得很紧张,她跟在贵妃身边,神情很是凝重。
“娘娘要去哪里?还是让奴婢通传一声吧。”
贵妃低垂着头,行?在宫巷左侧,挡住了自己伤痕累累的侧脸。
“怎么,本宫还要听你的不成?”
贵妃声音低哑而冷酷。
王姑姑心?中一紧,她道:“不敢。”
很快,王姑姑就知道贵妃要去哪里了。
她竟然去了荷风宫。
王姑姑心?里更紧张了。
“娘娘,这……”
贵妃根本就不理她,她直接来到荷风宫门?口,冷冷看向宫门?口的小黄门?。
“本宫要见熙嫔。”
小黄门?都有些懵了,他知道自己要去通传熙嫔,却不敢拦住贵妃娘娘,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
贵妃理都不理他,一步跨入荷风宫,小黄门?想要再拦也晚了。
贵妃面无表情往里面走。
过往的宫人都错愕看着她,大家许久未见她的面,竟回不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贵妃已经同他们擦肩而过,她甚至都不在乎宫人们是否行?礼,大步流星往前走。
王姑姑此刻才回过味来,她亦步亦趋跟在贵妃身后,已经很清楚即将?面对什么。
但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从她答应太后娘娘的那一日起?,她就回不了头了。
王姑姑手脚冰凉,她看着前面贵妃细瘦的背影,忽然想起?贵妃年少时的模样。
她少时略有些丰润,是个只要用膳都就容易发胖的体质。
那时候国公?夫人为了让她瘦下来,从来不让她吃饱,并且对李幼涵身边的所有人耳提面命。
年幼的李幼涵总是觉得饿。
她会?哭着求王姑姑,让她给她寻点吃食。
即便只是一小把花生也好,太饥饿让她胃痛,夜里都睡不着觉。
李幼涵不觉得自己胖,她不过是比寻常小姑娘肉多一些,可她生得又不丑,因何要这样一日日饿着她。
王姑姑不敢忤逆国公?夫人,她只能对李幼涵说?:“小姐,夫人不叫你吃得太多,你得窈窕漂亮,以后才能有荣华富贵。”
现在回忆起?来,王姑姑都不知道当?初因何要那样做。
她只记得当?时李幼涵满脸都是泪,红着眼睛哀求她,如同寻常的少女一般。
可被?她拒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哀求过了。
再饿,再难受,她都自己忍着。
因为哀求是没有用处的。
一声惊呼声换回了王姑姑的思?绪,她猝不及防抬起?头,最后听到贵妃低沉冷酷的嗓音。
“杨思?梵,你害了我,也别想好过。”
第104章 第 104 章
熙嫔宫里这么多?宫女黄门, 此刻却?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贵妃娘娘就这样大摇大摆闯入荷风宫,满脸杀气,语带怨恨,这谁敢惹恼她?
因此这么多?宫人只?缩在一边, 看着?贵妃一路畅通无?阻, 直接进到熙嫔的寝殿中。
熙嫔养胎数月, 一直没有好转,至今卧床不起?,她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熏得人头?疼。
贵妃却?顾不上那?多?。
她扫了一眼殿中跪了一地的宫女,厉声道:“都滚出?去。”
宫人吓得瑟瑟发抖, 只?有升为姑姑的执剑敢上前, 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道:“贵妃娘娘, 熙嫔娘娘怀有皇嗣,实?在受不得惊吓。”
“您有何事可吩咐奴婢去做。”
贵妃倏然?冷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拦我?”
“怀有皇嗣才好办事。”
她冷冷看了一眼执剑, 道:“滚出?去, 否则本宫就直接把你拿去慎刑司, 说你忤逆贵妃,行为不端。”
“你为熙嫔做的事情, 只?要进了慎刑司,一查一个准, 你全家都别想逃。”
执剑吓得面色苍白,顿时有些犹豫, 有些进退两难了。
寝殿中, 忽然?传来熙嫔的嗓音。
“你们都下去吧。”
她声音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执剑, 去乾元宫,请陛下来。”
执剑对着?贵妃磕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领着?所有小宫女退了出?去。
贵妃站在明间?中,背对着?身后的光阴,她道:“关上殿门。”
王姑姑哆嗦着?上前,二十年之后,她终于听她的话了。
贵妃一步步往里面走,绕过屏风,抬眸就看到熙嫔躺在床榻上,腹部略有些高耸,正在平静看向她。
熙嫔已经怀孕七个月,却?依旧骨瘦如柴,她面容浮肿,面色苍白,头?发干枯如草,看起?来久病不愈,这个孩子怀得格外艰辛。
“贵妃娘娘怎么想起?来看望臣妾?”
熙嫔努力勾出?一个微笑:“臣妾还准备去看望贵妃娘娘呢,如今瞧着?,贵妃娘娘许是已经好转了。”
贵妃不理她的话,直接在窗前落座,冷冷看向她。
“此去乾元宫要两刻,你说这两刻里,我能否让你小产?”
熙嫔愣了一下,然?后才笑道:“娘娘不是这样的人。”
贵妃嗤笑一声,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纱布,平静看向她。
“三友轩的火是你让人烧的吧?”
熙嫔垂下眼眸,道:“贵妃娘娘说什么,臣妾都听不明白。”
“你明白的。”
贵妃轻轻摸着?桌上的白瓷茶盏,她随手一挥,茶盏猝然?落地。
啪嗒一声,碎散一地。
“杨思梵,你去年三月选秀,本来没有入宫的机会,是庄懿太后拉了你一把,特地把你纳入宫中。”
“这些事,我清楚得很。”
杨思梵沉默了。
的确,贵妃就是定国公府出?身,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她自然?能知?道这些事。
看贵妃的态度,所有事情她都已经知?晓,没什么好隐瞒的。
杨思梵生得普通,不算太过美丽,主要是当时已有武将出?身的步九歌,再纳入一个武将世家的女儿,于前朝来说有偏颇之嫌。
本来杨思梵是入不了宫的。
人人都以为路淼是太后特地开?恩让入宫的,其实?真正被?太后看中的是杨思梵。
“我有些好奇,你为何一定要入宫?”
杨思梵垂下眼眸,摸了摸肚子。
同七个月的孕妇相比,她的肚子小得过分,那?孩子一看就孱弱,即便生下来大抵也养不活。
这几?个月她灌下太多?药,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杨思梵倏然?苦笑一声:“为什么?”
“入宫做宫妃,当然?是为了陛下。”
杨思梵的声音都带着?尖刻:“你们不稀罕的,偏偏是我想要也要不到的。”
“你也好,步九歌也好,甚至那?姜令言也罢,你们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女,嘴里说着?不贪慕虚荣,不喜情情爱爱,到头?来还不是要在这宫里争抢?”
“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真心相待,我只?为了让陛下多?看我一眼,我比你们真心的多?。”
“我何错之有?”
贵妃冷笑:“何错之有?”
“德妃宫里那?个宫女,是不是你动的手?”
贵妃哎呀一声,说:“那?个宫女叫什么来着?,木念儿?”
杨思梵沉默片刻,才道:“不是我。”
贵妃定定看着?她,眼眸中的探究清晰可闻。
“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只有一个人了。”
“老太婆真是闲不住,德妃那点子权利都碍了她的眼。”
杨思梵此刻真是要坐不住了。
她不知?贵妃今日会忽然闯到她这里来,被?劈头?盖脸说中了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尤其她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孩子又几乎要保不住了,此刻怎能不慌张?
况且听贵妃话里话外,同庄懿太后竟很不对付,这种认知?让她心里更慌乱。
既然?两人不对付,她做的事情,贵妃又从何得知??
杨思梵忍了忍,还是问:“贵妃娘娘,不是太后告知?你的?”
贵妃挑眉,抬眸看向她。
片刻后,她嗤笑一声,满脸都是嘲讽。
“那?老太婆谨慎着?呢,她盘踞后宫二十几?年,对这后宫了如指掌,她想要做的事情,陛下都查不出?来,你以为她会告诉我?”
“至于我怎么知?道的。”
贵妃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熙嫔娘娘,你猜猜看?”
杨思梵遍体生寒。
她心跳骤然?加快,腹部忽然?开?始激烈疼痛,汗珠慢慢从额头?滴落,嘴唇苍白如纸。
“贵妃娘娘,我肚子疼,求你,让我叫太医。”
贵妃看着?她,犹如在看个傻子。
“杨思梵,你真是蠢,你以为我为何挑今日来,”贵妃道,“因为太医院说了,你这一胎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那?孩子怕是已经成了死胎。”
“我这个人心地善良,过来帮帮你,省得你拖着?不肯放弃。”
“不用谢我。”
李幼涵这个人,从来都喜欢阴阳怪气说话,此时此刻,杨思梵心里还抱有侥幸,她无?论如何都想把孩子生下来。
方才那?所有话语,她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杨思梵倏然?抬起?头?,满脸都是愤怒。
“李幼涵,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狠。”
“这是皇嗣,你也敢动手?”
贵妃冷笑道:“你说错了,我可没动手,是你自己保不住孩子。”
她抬眸看向她:“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帮你叫太医,咱们快一些,说不定孩子还有救。”
“这可是你跟陛下唯一的骨肉呢。”
杨思梵咬紧牙关,道:“好。”
李幼涵飞快道:“木念儿不是你动的手,白充容呢?”
“不是我。”杨思梵飞快回答。
李幼涵语速非常快,根本不给杨思梵思考时间?:“纯贵嫔被?鱼骨划伤之事呢?”
“不是我。”杨思梵立即道。
李幼涵嗯了一声,直接道:“好,那?三友轩,我、泽儿、鸿儿和沈初宜差点被?放火烧死呢?”
杨思梵这一次有些犹豫了。
之前她回答迅速又笃定,是因为事情的确不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敢回答。
可是现在,她心慌了。
这个回答给出?来,她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腹中的疼痛翻涌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忍不了了。
疼痛压垮了理智,她下意识就开?口?:“是我,火是我放的,纯嫔的门也是我让锁的,都是我!”
李幼涵眯了眯眼睛。
“这么说,泽儿和鸿儿不是你让人带走的。”
杨思梵道:“我本来想一起?害了他们,可谁知?两人竟然?被?人带走了!”
李幼涵哦了一声,呢喃自语说:“那?老太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问到这里,这几?件事李幼涵就都明白过来。
她道:“如果当时在三友轩的不是我呢?”
杨思梵满头?是汗,只?说:“谁都行,无?论是你还是德妃,亦或者是两个小皇子,只?要能伤了一个,我就赚了。”
“不过你没想到吧。”
李幼涵古怪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我会为了救你,推了你一把。”
是啊,这谁能想到呢。
杨思梵因为那?一推,孩子再无?希望,她自己做的孽,当场就报了回来。
当时李幼涵为了救她,自己受了重伤,如今却?又因为这件事,过来要夺走她曾经救过的孩子。
一报还一报,轮回不灭,报应不爽。
“我这个人,这辈子就发了那?一回善心,结果老天还要收回去。”
“哎呀,果然?不能做好人。”
贵妃呢喃一句,然?后站起?身,一步步来到床榻边。
杨思梵已经退无?可退了。
“杨思梵啊,你为了那?没心肝的人做了这么多?孽,害了这么多?人,你的宫女红缨,那?个帮你给沈初宜房门锁门的小宫女,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小黄门,都死在那?一场大火里。”
“你为何要杀红缨?”
杨思梵喃喃道:“因为她杀了那?个宫女,我留不了她。”
李幼涵垂着?眼眸,她看向杨思梵,冷笑一声。
“她为你办事,你反而杀了她,真是歹毒。”
“这件事,光凭你做不了把?”
杨思梵不敢开?口?。
李幼涵再度冷笑,她伸出?手,轻轻压在了杨思梵的肚子上。
“你不说,我就用力了。”
“一下,还是两下呢?”
杨思梵脊背发凉,她下意识开?口?:“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李幼涵垂眸看着?她,手上微微用力,忽然?向下猛地压了一下。
“啊!”
惨叫声从杨思梵口?中能发出?,听的人毛骨悚然?。
“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敢了。”
李幼涵冷冷道:“我当时救了你,现在我来收回去了,这个孩子折磨你数月,就当是陪着?我一起?痛苦数月,值了。”
她看着?血迹从床榻上蔓延下来,杨思梵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你猜,这个消息是谁告诉我的?”
犹如鬼怪呓语一般,印刻进杨思梵心中。
“杨思梵,你的一颗真心,早就被?人踩在脚下,一文不值。”
“包括你的孩子。”
眼泪从杨思梵眼角滑落,她哽咽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幼涵直起?身来,她垂眸看着?杨思梵,目光甚至带着?怜悯。
“他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你想要杀了他最心爱的人。”
“杨思梵,你应该感谢我,若是由他动手,不光这个孩子,你的命都保不住了。”
杨思梵泪如雨下。
“为什么?”
“我不够好吗?”
到了此时,她已经再无?求生的意志。
“为了陛下,我弃武从文,为了陛下,我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为了他我手染鲜血,做尽了坏事。”
“到头?来。”
杨思梵咳嗽一声,哽咽地说不出?话。
她松开?双手,不再去保护抽痛的肚子。
因为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我真是个笑话。”
李幼涵看着?她,面容冷酷。
“谁不是笑话?”她说。
————
李幼涵看着?杨思梵。
看她颓丧躺在床榻上,最终退开?半步。
她同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说来也奇怪,方才寝殿中闹得这样厉害,可外面却?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偌大的荷风宫仿佛只?有他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相顾无?言。
李幼涵脸上是冷酷至极的笑容,她一步步后退,脚步异常坚定,不去看已经丧失生意的杨思梵。
就在这时,她忽然?开?口?:“陛下,你都听见了吗?”
杨思梵猛地抬起?头?,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幼涵,眼眸里满是怨怼。
“你!”
李幼涵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只?是为了知?道真相?我是为了让你再也没有明日。”
“光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她话音落下,殿门倏然?而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屏风外,只?留给杨思梵一个模糊的剪影。
“陛下。”
杨思梵泪如雨下:“陛下,臣妾知?道错了,还请陛下饶恕臣妾这一回。”
“陛下,臣妾有错,孩子却?无?辜。”
萧元宸没有回应她,他偏过头?,对身后的人道:“熙嫔小产,全力医治。”
很快,太医温郁金领着?女医,沉默地进了寝殿。
李幼涵没有再去看杨思梵,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一步步走出?了寝殿。
殿外,的确是萧元宸。
他一身藏青圆领袍,头?戴玉冠,面容冷峻,周身上下都是寒冰。
萧元宸负手而立,只?平静看着?大开?的宫门,看着?外面照不进来的阳光。
李幼涵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的确天资过人,不仅面容俊秀,身姿也极其挺拔,这样的人站在面前,寻常女子自然?要动心。
不过李幼涵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寻常人。
她就看萧元宸不顺眼。
李幼涵站得离他很远,她也平静看着?宫殿外,看着?在院中自由飞翔的雏鸟。
“陛下,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李幼涵平静道:“我知?道陛下一言九鼎,答应的事情就不会反悔,所以我先谢过陛下。”
萧元宸问:“你想去哪里?”
李幼涵想了想,说:“我想去归隐寺,听说那?里的斋饭和茶点好吃。”
“好。”
李幼涵顿了顿,又说:“陛下,你再答应我一次。”
“不要给鸿儿希望。”
萧元宸回过头?,终于平视向李幼涵。
他认真说:“你放心。”
“况且,鸿儿拥有一个疯癫谋害皇嗣的母妃,从现在起?,他再无?机会。”
这种话说出?口?,寻常人早就吓破了胆,但李幼涵竟然?笑了。
她原本想要直接大步离去,可下一刻,她腿上一软,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往边上倒了一下。
一生要强的贵妃娘娘没有求救。
她自己很快就扶着?门框,强撑着?稳住了身形。
今日为了来荷风宫,她提前用了麻沸散,现在药效过去,她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熟悉的疼痛奔涌上来,让她一步都走不动。
“真没用。”李幼涵自己嘲笑自己。
萧元宸问:“让王姑姑扶你出?去吧。”
李幼涵却?道:“不用。”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在乎脖颈上的疼痛,片刻后,李幼涵强撑着?站起?身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袄裙。
她昂首挺胸,慢慢走出?荷风宫。
李幼涵没有说再见。
因为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见到萧元宸。
等李幼涵走了,萧元宸在转身在主位上落座。
寝殿中的哭声呜呜咽咽,痛呼夹杂其中,显得格外痛苦。
太医们忙忙碌碌,后来又赶来两名迎喜嬷嬷,一直折腾了一个时辰,送进送出?数盆热水,待到屋中终于平复下来,温郁金才满头?是汗走了出?来。
虽然?她心里有数,熙嫔的这一胎是强行保下来的,这孩子本就孱弱,月份越大越不好存活。
但现在,看到萧元宸这样冷淡坐在那?等最后结果的时候,她还是心中发寒,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双腿都差点打颤。
“陛下,恕臣无?能,熙嫔娘娘小产了。”
萧元宸点点头?,平静吃了口?茶,道:“与你无?关,温医正放心便好,熙嫔如何?”
温郁金闭了闭眼睛,她跪在地上,才觉得心神稳了下来。
“回禀陛下,熙嫔娘娘这一胎怀的太过勉强,小殿下一早就没有声息,是勉强保住的,”温郁金低声道,“因为娘娘一直卧床,没有力气,小产非常艰难,生产之后大出?血,迎喜嬷嬷正在伺候娘娘。”
“应该已经止血了。”
萧元宸点点头?,没有说话。
一时间?,荷风宫落针可闻。
温郁金沉默片刻,才低低回禀道:“陛下,熙嫔娘娘以后都不能再生产了。”
“熙嫔的身体呢?”萧元宸只?这样问。
温郁金彻底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件事与她无?关,不会迁怒到她身上。
于是她才开?口?道:“熙嫔娘娘以后会卧床不起?,非常虚弱,再也无?法像常人那?样生活。”
“你去吧,尽快医治好熙嫔,朕要见她。”
两刻之后,迎喜嬷嬷先退了出?来:“陛下,小殿下如何安排?”
这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一般而言,都是葬入妃园寝。
“按照祖制吧。”
萧元宸没有问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也没有任何意义。
等温郁金和另一名女医退出?来,萧元宸才一步一步踏入寝殿之中。
寝殿里的味道很混杂。
药味血味混在一起?,几?乎让人窒息。
萧元宸面色如常,他绕过屏风,直接在床边的罗汉床上落座。
杨思梵躺在床榻上,她没有昏迷,此刻正面色惨白地看着?拔步床上的帐幔。
帐幔上百子千孙图依旧精致美丽,曾经这帐幔是她自己选的,如今却?看了无?比厌恶。
“熙嫔,”萧元宸开?口?,“稍后会有慎刑司和司礼监的内官审问你,你知?道的一切,朕希望都如实?禀报。”
杨思梵没有回答,毫无?反应。
萧元宸不去看她,只?说:“那?个孩子,朕已下旨,按照祖制处置。”
杨思梵这才略有些反应。
“陛下,你好狠的心,自己的孩子都要杀。”
杨思梵刚小产,此刻是不能哭的,但她的泪水止都止不住,不停往下坠落。
那?是她失去的孩子,以及失去的真心。
这个孩子,其实?是熙嫔自己作孽,能保到今日都是奇迹。
萧元宸只?不过是借用这个孩子的死,达成他想要的局面。
不过这些话萧元宸不欲同熙嫔详谈,此刻的熙嫔根本没有理智可言,还是正事要紧。
“杨思梵,中秋时纯贵嫔的事,是你一早预谋,还是意外凑巧,太后是否有牵扯其中。”
杨思梵的眼泪忽然
?停了。
她嘶哑着?笑了起?来。
“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真心啊,真让人意外。”
杨思梵的声音都是怨恨:“我好奇,纯贵嫔到底有什么好,让陛下这样为她掏心挖肺。”
萧元宸淡淡道:“给朕答案。”
杨思梵沉默片刻,却?说:“若是我不说呢?”
“你还有家人,”萧元宸说,“你的兄长为国出?生入死,重伤征战,就为抵御外敌。”
“你的长姐在青山书院教书,教导出?无?数国之栋梁。”
“你父亲守护国门十数载,你的母亲为边关将士筹备粮草。”
萧元宸淡淡道:“熙嫔,就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要葬送整个建安伯府吗?”
杨思梵忽然?不说话了。
她再怨恨,也不可能割舍家人。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杨思梵终于开?口?了:“中秋那?日是个意外,我本来只?想害德妃或者宜妃,若是运气好,把两个小殿下也牵扯其中就更好了。”
“只?是没想到,沈初宜运气那?么不好,竟是选了边上的四君子阁。”
“我自然?不能放过这良机。”
“一切都是凑巧,对于沈初宜的偶然?出?现,庄懿太后是不知?情的,也没有提前安排。”
萧元宸嗯了一声,又问:“那?鱼骨之事呢?”
杨思梵道:“我不知?道。”
到了此时,话都说明白,杨思梵反而觉得放松。
既然?要说,那?就说得清清楚楚,不是她做的就不是她做的,她可不想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德妃宫里的木念儿、两位皇子被?人带走、还有被?污染的寿礼我也不知?情,不是我做的。”
萧元宸没有开?口?,只?让杨思梵自己说。
“白充容被?毒蛇惊扰的事,我亦不知?情。”
说到这里,事情几?乎都已经说完了。
萧元宸忽然?问:“关于静贵嫔的事,你知?道多?少?”
杨思梵愣了一下,她认真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情。”
说到这里,杨思梵顿了一下,忽然?惨淡笑了一声。
“娘娘虽然?选了我,可也选了其他人,陛下显然?一早就知?道,您稳坐皇位,其实?是她不想看到的,”杨思梵声音沙哑,带着?幽怨,“我会被?娘娘蛊惑,只?不过因为我贪心。”
“我瞎了眼,看上了陛下,想要得到陛下青眼,长久陪伴在陛下身边。”
“我哪里有这个福气呢?”
这话说得实?在过分,但萧元宸却?一点都不生气,此刻他才收回视线,抬眸看向杨思梵。
从萧元宸进来寝殿,杨思梵就一直看着?挂着?的帐幔,她没有多?看萧元宸一眼。
经历了这样大的伤痛,杨思梵似乎终于从情情爱爱里挣脱出?来,对这个遥不可及的皇帝陛下再无?眷恋。
萧元宸终于开?口?:“杨思梵,杨家满门忠烈,朕不会将罪建安伯府,但从今日往后,杨家须要为朕赴汤蹈火,只?能为国尽忠了。”
借用这一件事,彻底把杨家收在手心,杨思梵谋害宫妃、皇嗣、火烧皇宫之事已是定局,今日萧元宸不责罚建安伯府,以后呢?
为了前程,为了满门荣华,建安伯府只?能上到萧元宸这条船上,再也下不去了。
杨思梵依旧看着?帐幔。
眼泪再度落下,她哽咽道:“陛下知?道臣妾的名字啊。”
第105章 第 105 章
宫里出了大事。
当?天傍晚, 宫灯还没点亮,各宫就宵禁落锁了。
舒云匆匆赶回长春宫,待寝殿只剩如烟时,才?压低声音道:“方才?三喜公公来了, 同奴婢说了几句话, 让娘娘安心?。”
沈初宜就说:“贵妃在荷风宫一定?做了什么事。”
“娘娘怎么知?道?”
沈初宜叹了口气:“一早就猜到了, 贵妃都同我托孤了,一定?要做大事。”
舒云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听闻今日?下午时分, 贵妃娘娘突然离开延华宫,一路直接进入荷风宫, 把伺候熙嫔娘娘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这些?事, 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
沈初宜点点头, 道:“三喜说什么?”
“三喜公公说, 陛下让告诉娘娘,贵妃的确是去?同熙嫔娘娘对峙的, 熙嫔娘娘的小产也与贵妃娘娘有关。不过熙嫔娘娘也承认了之前中秋宫宴的事情, 因此陛下需要权衡利弊之后, 才?能定?夺如何赏罚。”
沈初宜听后真是震惊。
中秋之后,她猜了许多人, 就没有怀疑到熙嫔身上。
因为当?时熙嫔自己也因为此事几乎小产,谁能想到, 她这样狠心?,就连自己都要动手呢。
沈初宜忽然道:“不对, 当?时是贵妃为了救她才?推了她一下, 若没有那一推,熙嫔自己完好无?损。”
说到这里, 沈初宜就全部明白了。
熙嫔这一手的确厉害,她不仅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反手坑了旁人,若非出了意外,她依旧能舒舒服服做她的熙嫔娘娘。
她长叹口气:“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做了错事都要反噬自身。”
沈初宜话音落下,反而看?了看?如烟。
如烟从方才?起就一直蹙着?眉头,显然有些?事情没有想通。
见?沈初宜看?过来,她迟疑着?开口道:“娘娘,去?岁中秋时,熙嫔娘娘不过刚入宫数月,哪里就有那么大的本事,甚至能在畅春园买通宫人动手。这件事,奴婢以?为不是熙嫔娘娘一人就能做成。“
沈初宜看?着?她,眉眼柔和下来。
“是,但这件事,最后落于明面的只能如此,”沈初宜淡淡道,“当?时陛下不动手,可能就是为了摸清背后的关联,而现在关联有了,所以?熙嫔可以?动了。”
这宫里的事情,总是一环扣着?一环。
人人身后都有靠山,人人自己也想成为靠山。
有些?人动了手,做了坏事,却动不得,也无?法动。
先帝时后宫都是四平八稳的,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萧元宸更不会?为了后宫事大动干戈。
后宫、前朝、世家,息息相关,相互牵连,若是太?过心?急直接连根拔起,最后伤痛落不到萧元宸身上。
会?落在每一个普通凡俗百姓身上。
即便是一滴雨,也是百姓沉重的负担。
所以?萧元宸一直都很淡然,他沉稳地做着?每一件事,按部就班地达成每一个心?愿。
沈初宜已经读过数本史书,她很明白萧元宸的选择,所以?无?论事情关乎其身,还是被人谋害,萧元宸告知?她结果,她都没有怨怼。
萧元宸承诺给她事情,也一一兑现。
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但萧元宸似乎也不会?让她等太?久。
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他干脆利落处理了所有相关人等,便立即让三喜告诉她结果了。
思?及此,沈初宜就笑了一声,眉宇皆是放松:“能抓到主谋,以?后暗中谋划害人的人少了,与宫中是喜事。”
“如今想来,熙嫔的胆子真是大,既然敢谋害皇嗣,又?放火烧宫,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贵妃……”
沈初宜叹了口气:“贵妃大概这一次能得偿所愿了。”
她自己主动给萧元宸递了把刀,这把刀冲着?的自然是庄懿太?后和定?国公府。
所以?,她一早找萧元宸谈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在庄懿太?后、定?国公府和萧元宸三者之中,她坚定?选择了萧元宸,换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亏的。
沈初宜甚至觉得贵妃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不知?最后究竟会?如何处置。”
这个结果,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
萧元宸似乎都没有同各方盘桓,次日?上午,当?朝阳初升,新日?来临时,皇帝陛下的圣旨就颁昭各宫。
贵妃李幼涵,因知熙嫔中秋佳节谋害她及二皇子,故而愤怒逼问熙嫔,以?致熙嫔小产,差点殒命。
此事牵扯皇嗣,庄懿太后和定国公府都要被牵连,不过此事熙嫔动手在先,贵妃反击在后,倒也情有可原。
因此萧元宸
只夺去李幼涵贵妃之位,降为七品才?人,稍后发配归隐寺,为代?发皇室祈福,终生不得回长信宫。
对此,庄懿太后没有开口求情,从始至终保持缄默。
而定?国公及夫人一早就入宫,恳请陛下宽恕定?国公府。
皇帝陛下念及定?国公府数年为国尽忠,念及庄懿太?后养育之情,未夺定?国公府勋爵,只罚俸一年,命定?国公及如今定?国公府嫡系共五名朝臣闭门思?过半年,不得出仕。
定?国公府解决之后,就是熙嫔和建安伯府了。
熙嫔杨思?梵在中秋宫宴意图谋害时为宜妃的李幼涵,时为婕妤的沈初宜,以?及沈初宜腹中的皇嗣,她放火烧宫,杀害贴身宫人,累累鲜血罪不容恕。
此事牵扯人员众多,罪行恶劣至极,萧元宸命褫夺熙嫔九嫔份位,降为庶人,充入忘忧宫,终生不得出。
对杨庶人的惩罚是最重的。
几乎断送了她所有生路。
对于建安伯府,萧元宸的责罚与定?国公府雷同,不过因建安伯及世子一直驻守大营,故而只须闭门思?过一月,就要继续为国尽忠。
除此之外,此事牵扯的其他宫人皆下慎刑司,严加审问。
当?圣旨颁昭之后,宫中几乎人心?惶惶。
之前路淼自缢时,宫人即便隐约知?晓路淼是自缢,但圣旨却没有写明,含糊其辞,给了路淼体面。
这一次,萧元宸没有给任何一家体面,他甚至不给自己留后路。
圣旨如何写,史书就如何写,后世看?的是宫斗戏码,又?何尝不是萧元宸治下不严,以?致宫中倾轧争斗?
但这一次,萧元宸似乎全然不在乎了。
沈初宜看?到圣旨时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她就笑了。
“陛下看?来要破釜沉舟了。”
“不明明白白把这些?都写清楚,如何能摆弄定?国公府,又?如何牵制建安伯府?”
现在萧元宸看?似没有褫夺封号爵位,以?后呢?
只要这圣旨在,两家的罪就在,若是哪一日?皇帝想动手翻旧账,一翻一个准。
萧元宸舍弃了面子,却挣了所有的里子。
这事情,办得相当?利落,也非常清醒。
沈初宜想到什么,对舒云和如烟道:“宫里最近可能又?要有风波,你们一定?看?好长春宫,不留旁人把柄。”
舒云和如烟对视一眼,一起福了福:“是。”
沈初宜这才?舒了口气。
她仰头看?向窗外,看?到外面乌云密布的天色。
“变天了。”
这两日?,萧元宸非常忙碌。
沈初宜没有过去?打扰他,她安心?在宫里教养儿子,读书学习,倒是怡然自得。
五日?过去?,沈初宜挑了个晴天,才?带着?一早熬好的鱼汤去?了乾元宫。
她许久未曾来乾元宫,守门的小黄门换成了生面孔,沈初宜已经不认得了。
不过小黄门却认得她。
“贵嫔娘娘随小的这边走,之前大伴交代?过,娘娘来了直接去?浩然轩小坐便是。”
沈初宜笑道:“好。”
等进了浩然轩,瞧着?还是老样子。
不过因是冬日?,跟流光池相邻的那一面装上了移门,遮挡了冬日?的寒风。
沈初宜在殿中落座,刘三喜就快步进来,端上热气腾腾的茶点。
“娘娘略等,方才?有大人在,陛下在忙。”
“你也辛苦。”
沈初宜笑道,自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乎乎的凤凰单枞。
她安静在殿中坐着?,脸上笑容浅淡,丝毫没有急躁模样。
过了一刻左右,萧元宸的脚步声响起。
沈初宜略等了几个呼吸,才?起身看?向房门。
“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元宸笑道:“你怎么来了?”
沈初宜上前两步,道:“这几日?陛下肯定?很是辛劳,臣妾心?里十分惦念,特地叫御膳房熬煮了鱼汤,端来给陛下解乏。”
“多谢贵嫔娘娘。”萧元宸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在罗汉床上落座。
“可觉得冷?”
沈初宜摇摇头,从食盒里取出汤盅,放到萧元宸面前。
“陛下放心?,臣妾吩咐过的,里面一定?没有鱼骨。”
萧元宸淡淡笑了一声。
“贵嫔有心?了。”
他接过汤盅,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这几日?如何?身体可有不适?雪团呢?”
沈初宜就道:“臣妾这几日?很好,出了月子,一日?比一日?康健,也瘦了许多,渐渐有了力气。”
“雪团更是一日?比一日?大了,托了陛下的福,雪团生得真好看?,人人都喜欢他。”
沈初宜说起儿子,简直滔滔不绝。
主要是萧元宸也爱听这个,他这几日?繁忙,总要休息一番。
“就是这孩子脾气是真大,一个不顺心?就要嚎两嗓子,干打雷不下雨,非得让人顺了他的意才?罢休。”
萧元宸就笑了:“有主意的孩子才?好。”
沈初宜陪着?他,一碗汤盅吃完,她已经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而萧元宸眉心?的川字也渐渐消失,眉眼都上扬几分。
见?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欢喜。
等鱼汤吃完,萧元宸用帕子擦净嘴唇,才?看?向沈初宜。
“过几日?就接你母亲入宫,可好?”
萧元宸眉目温柔:“老夫人还没见?到外孙呢,等见?到肯定?高兴。”
沈初宜眼睛一亮。
她立即握住萧元宸的手晃了晃:“一言为定?。”
萧元宸笑了:“一言为定?。”
他俯下身去?,道:“之前的那些?谢礼,朕还记得呢。”
“这一回也跑不了。”
————
沈初宜被萧元宸说的面红耳赤。
她瞥了一眼萧元宸,轻咳一声,道:“陛下,说正事呢。”
萧元宸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浩然轩回荡,姚多福都悄声地抬眸看?了一眼,然后就飞快低下了头。
萧元宸很多时候都是故意逗沈初宜的,只有这个时候,沈初宜才?会?克制不住瞪他。
那模样很鲜活,很可爱,让人欲罢不能。
沈初宜嗔怪道:“陛下!”
萧元宸轻咳一声,努力收敛起笑容,道:“好了,不多说了。”
“爱妃此番前来,可有什么正事?”
沈初宜直截了当?:“陛下,之前李才?人曾恳请过臣妾,让臣妾关照二皇子,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二皇子要如何在宫里自处?”
虽然萧应鸿还在庄懿太?后身边,沈初宜心?里却一早就有谱,知?道萧元宸不会?让他在太?后身边太?久,总会?找个机会?换人来抚养萧应鸿。
沈初宜膝下有年幼皇嗣,暂时分身乏术,贤妃膝下也有两位公主,更不可能去?照料二皇子。
如此看?来,最有可能的恭睿太?后和端嫔。
但这两人也不太?好说,恭睿太?后已经抚养三公主了,而端嫔……
沈初宜一时间没有头绪。
萧元宸见?她很是为萧应鸿忧心?,便道:“暂时还由懿母后教养便好,等他再大一些?,需要启蒙读书了,再让旁人接手。”
沈初宜见?他气定?神闲,兴许一早就同庄懿太?后商议妥当?,便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
萧元宸看?向她,低声问:“吓到了吧?”
沈初宜摇了摇头:“李才?人就是这个性子,她会?如此行事臣妾一点都不奇怪,臣妾只是惊讶于中秋宫宴的事情居然是杨庶人所为。”
“杨庶人本不应该进宫的。”
萧元宸只回答了她这一句。
沈初宜垂眸深思?,这才?慢慢回过味来。
她抬起眼眸,看?向萧元宸,却问:“陛下可伤心??”
不是因为李幼涵和杨思?梵,只为那个没出生的孩子。
萧元宸抬眸看?向她,目光平静幽深。
“如果朕说不伤心?,你会?不会?害怕?”
萧元宸的确不伤心?,甚至这个孩子还是他自己亲手除去?的,且不提这孩子本就养不活,但凡能养活,他也会?病歪歪在宫里熬着?。
人心?难测。
他不会?
给杨庶人、给那个孩子、给建安伯府希望。
所有的希望都干脆利落斩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虽然冷酷,却不会?有后顾之忧。
以?前的时候,萧元宸最愿意旁人害怕他,因为只有害怕才?会?敬畏,只有敬畏才?会?谨慎。
当?一个人做决定?的时候,敬畏之心?和小心?谨慎,会?让他不至于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
但此刻,他又?不希望沈初宜认为他真的冷酷无?情。
人真的很矛盾。
他可以?说谎话骗她,让她安慰自己,可到头来,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这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沈初宜被他平静注视,半响后才?说:“我为何要害怕?”
“我知?道的,陛下做出的是最正确的选择,陛下说自己不伤心?,不过是安慰自己的理由。”
萧元宸愣了一下。
他眼睫轻颤,似乎被沈初宜这一番话直击心?底,难得无?法回神。
沈初宜认真看?着?他,握住他的手,给与他无?声的安慰。
外面流光池中锦鲤游曳,有一门阻挡,什么都看?不清楚,却能清晰听到潺潺流水。
锦鲤从来自由。
萧元宸轻呼口气,手腕翻转,回握住沈初宜的手。
“贵嫔娘娘教导得是。”
沈初宜抿嘴笑了一下,很活泼地说:“不客气。”
两人说了会?儿话,萧元宸就彻底放松下来。
“杨庶人只认了中秋宫宴这一件事,其余之事还在暗中查访,”萧元宸淡淡道,“不过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朕大抵已经知?晓。”
沈初宜道:“有陛下在,臣妾一贯都很放心?。”
萧元宸颔首,正待开口,姚多福就小碎步进来。
“陛下,宁王殿下求见?。”
宁王就是萧元宸的长兄,沈初宜自然见?过他。
萧元宸有些?意外,道:“请皇兄直接来浩然轩。”
见?他似乎有正事,沈初宜这就要起身告退。
萧元宸却道:“无?妨,皇兄应该不是为了国事,大抵是为家事。”
“是,”沈初宜略有些?迟疑,却没有离开,“倒是少见?宁王殿下入宫。”
萧元宸叹了口气:“是啊。”
“若非有事,皇兄是轻易不愿意入宫的。”
很快,宁王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进了浩然轩。
沈初宜起身同宁王见?礼。
宁王看?到沈初宜在,很是有些?吃惊,不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愣了一下就道:“见?过陛下,见?过贵嫔娘娘。”
沈初宜也同笑道:“见?过宁王殿下。”
不用萧元宸吩咐,姚多福就直接上前,搀扶着?宁王落座。
等宁王坐稳,萧元宸才?道:“皇兄近来可好?”
宁王垂眸恭敬道:“回禀陛下,臣一直很好,多谢陛下惦念。”
沈初宜坐在一边,悄悄打量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皇长子。
如今的宁王将近而立之年,观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的面相,按理说这样的天潢贵胄不会?显得过分苍老。
他们养尊处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根本就不需要自己操持生计。
看?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两人都年过五旬,却依旧头发乌黑,年轻优雅。
在她们身上是看?不到岁月痕迹的。
但这位还不到三旬的皇长子,却已经早生华发了。
宁王身形消瘦,脸颊有些?凹陷,显得他唇边的皱纹很深刻,无?论怎么看?都疲惫不堪。
他鬓边头发花白,也懒得打理,就那样刺目地出现在耳边。
宁王看?上去?十分消沉,尤其那双眼眸,一点光亮都没有,沉默和无?言是他最醒目的特点。
沈初宜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就是夺嫡失败的代?价。
但宁王依旧是幸运的,他还有一条命在。
萧元宸倒是笑眯眯的,同平日?里那冷酷的模样完全不同。
“皇嫂近来如何?沁儿和氿儿近来如何,课业可好?”
宁王就说:“王妃很好,最近京中流行桃花妆,她跟着?学了,整日?都很开心?。”
萧元宸就笑了:“皇嫂就是这般心?性。”
宁王点点头,眉目柔和许多,说起家人的时候,没有那么消沉了。
“沁儿如今正在青山书院读书,课业很是优秀,臣今日?前来,为的就是沁儿的事。”
萧元宸笑道:“沁儿已经十岁了吧?朕听闻她最擅长诗词歌赋,尤其是经书讲义更是出色,青山书院的山长很喜欢她。”
萧应沁是宁王的长女,自小就很娇贵,不过萧应沁自己倒是不娇气,于诗词歌赋很有天赋,年少就入青山书院读书,至今已有三载。
萧元宸很喜欢这个侄女,刚登基时就封其为郡主,她毕竟是这一辈皇室子弟的长姐,自己也很有风范,配得上郡主之名。
宁王难得笑了一下。
“年节沁儿回家休沐,瞧着?很是高兴,还教导她阿弟课业,两个小的闹了好几日?。”
听上去?一家和睦,团圆岁好,没什么烦心?事。
萧元宸倒是有些?迟疑:“今日?皇兄所为何事?”
宁王收敛起笑容,他抬起眼眸,道:“沁儿说,她想留在青山书院做女先生,传课授业解惑,不想出仕为官。”
皇亲国戚,天潢贵胄,生来锦衣玉食,可成年之后,却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即便是女儿也不例外。
诸如大公主和二公主,大公主要常年驻守在藩地,看?守皇室矿藏,二公主也要入朝为官,因此便同二驸马聚少离多。
没有人能逃避责任。
宁王今日?能为女儿求这个恩典,应该是家里商议许久,才?入宫来亲口说明。
萧元宸愣了一下,他垂下眼眸,思?忖道:“沁儿倒的确是问学的天才?,留在书院当?女先生,也是为教导出更多国之栋梁。”
萧元宸看?向宁王:“皇兄下定?决心?了吗?”
十岁就断了后路,以?后再想入仕,也谋不到好官职了。
宁王浅浅笑了:“自然是下定?决心?的。”
萧元宸就道:“好,改日?朕同端王叔议论过后,再告知?皇兄结果。”
宁王松了口气:“谢陛下。”
“一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
说到这里,萧元宸缓和气氛,道:“皇嫂整日?在家也是无?聊,若是得空,可以?入宫来,同太?后娘娘们说说话,或者让贵嫔陪着?,一起逛一逛御花园也好。”
宁王愣了一下。
他此刻才?看?向沈初宜,眼神依旧平静。
“是,”宁王道,“都说贵嫔娘娘是个和气人,想来能同王妃相处融洽,等王妃学会?了桃花妆,让她入宫陪着?娘娘说话。”
说起来,宁王妃是正一品。
沈初宜只是从二品贵嫔。
但内外有别,在皇室玉牒之上,沈初宜是宗系妃嫔,宁王妃则是旁系王妃。
两人实际的地位是一样的。
等沈初宜升为四妃后,就高于宁王妃了。
沈初宜也跟着?笑,温婉可亲:“上次初一宫宴,我曾见?过王妃,那时候就觉得王妃妆容格外精致,本还想问问王妃如何上妆,后来倒是不凑巧。”
沈初宜轻声笑着?:“王爷可莫要忘了,一定?要让王妃入宫来,好教一教我。”
宁王看?了看?萧元宸,才?道:“好。”
宁王坐了一会?儿就坚持离开了。
萧元宸亲自送他上了步辇,才?回到浩然轩。
沈初宜刚煮好茶,笑意盈盈给萧元宸送到手边,说:“宁王爷瞧着?精神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萧元宸叹了口气:“皇兄还是太?谨慎了。”
他是长子,如今即便与皇位失之交臂,未来却也不好说。
所以?他一早就做好了打算。
“皇兄让女儿去?读书,以?后做教书先生,儿子如今还小,也已经送到了青山书院,听闻在学农学。”
萧元宸道:“总之,不会?走仕途。”
沈初宜安静一瞬,把温热的茶盏放到萧元宸手中。
“这不是宁王爷忌惮陛下,也不是不信任陛下,只是想给儿女谋求一个平安坦途,让他们不会?被旁人诱惑,失了本心?。”
“不过是一片慈父之心?。”
萧元宸抬眸看?向她,半晌后笑了:“是。”
“贵嫔娘娘通透。”
第106章 第 106 章
宁王的模样, 让沈初宜清晰看到了成王败寇四字。
她不由?有些唏嘘。
萧元宸见她垂眸不语,便开口:“你猜是?如何查到杨庶人身上的?”
沈初宜好奇抬起头:“如何?”
萧元宸就娓娓道来。
“其?实?最先查到的是?吴有德,锦衣卫一直暗中查访,盯梢吴有德的家人, 发现他的两个
哥哥忽然离开家, 至林川戍边卫做伙夫。”
沈初宜略一思索:“建安伯世?子驻地??”
萧元宸颔首, 笑了一下:“是?曾驻地?,如今建安伯世?子已经调回京中,暂时在兵部任职。”
在杨思梵出事之前, 萧元宸已经提前把建安伯世?子调回京中了。
沈初宜才回过味来:“陛下一早就查出此事?”
萧元宸道:“这个线索,只?能说明吴有德家可能与建安伯或熙嫔有关, 具体的认证物证都没有。”
“于是?朕让锦衣卫继续盯梢, 发现他们两个并非是?被建安伯安排进入林川戍边卫的, 而是?被新州戍边卫指挥使引荐。”
沈初宜都听糊涂了。
萧元宸很有耐心, 同她讲解:“新洲同林川比邻,接是?接壤沙漠三部的边关重镇, 林川曾经由?杨氏统帅, 而新州如今由?魏氏暂掌。”
“魏?”沈初宜呢喃一句, 倏然抬起眼眸,“庄慧皇贵妃?”
萧元宸眼眸里?笑意藏都藏不住。
“是?。”
同聪明人说话, 真?是?舒心极了。
沈初宜只?吃亏在不知前朝政事,许多非京官职她都不太熟悉, 也不知家族为何,萧元宸简单点拨一句, 她便明白了。
沈初宜垂眸深思。
“之前中秋宫宴, 就是?同庄慧皇贵妃有关,虽然那件事被杨庶人认下, 但?放火烧宫的的确是?那个老嬷嬷,杨庶人是?她的幕后之人。”
萧元宸勾了勾唇角,越发喜悦。
“初宜真?是?聪慧,”萧元宸说,“不用多言,一点就透,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沈初宜羞涩笑笑,道:“陛下继续说吧。”
萧元宸颔首,道:“后来锦衣卫便暗中捉拿了联络人,通过联络人,锦衣卫得知吴有德兄长根本不知道林川同杨家的关系,也就是?说,鱼骨之事只?可能与魏氏有关,却也不一定正确。”
“魏氏也可能只?是?其?中的一环,并不是?幕后主使。”
宫里?这些事,一环套这一环,一家紧紧连着一家。
最后究竟为何,谁都说不清楚。
萧元宸道:“这件案子,原本就要顺着魏氏继续查,不过朕总觉得杨氏并不干净,于是?就让人深挖下去?。”
“这才发现,建安伯府的一名早就重获自由?的仆从,曾私下里?联系过四君子阁的那个小宫女?的家人。”
“这事早在中秋之前,线索太过隐秘,实?在查不清楚。”
萧元宸把话绕了回来。
沈初宜认真?听着,一点都不敢走神,她心里?暗自思索,慢慢把事情捋顺。
“也就是?说,建安伯府或杨庶人一早就开始在畅春园筹谋。”
萧元宸真?是?浑身舒畅:“对。”
“即便没有中秋宫宴那一遭,也会有其?他事,只?看到了畅春园中要如何谋划了。”
萧元宸颔首:“聪明。”
沈初宜舒了口气:“真?是?机关算尽。”
“是?啊,机关算尽,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这里?,萧元宸才道:“虽然鱼骨案最终没有结果,却有新的线索,锦衣卫一直在追查。”
“既然有了中秋宴会的线索,朕就告诉了李幼涵。”
其?实?不是?他告诉李幼涵结果,是?两人谈判,把条件一一说清,借着李幼涵的发疯,达成萧元宸的目的。
干脆、利落,不费一兵一卒,不需要人命堆积。
萧元宸从来不觉得自己手段卑劣,只?要快狠准,就是?好手段。
“李幼涵此人,看起来不管不顾,肆意妄为的模样,其?实?她是?相当聪明的,果然,杨庶人被她这样一刺激,什么都说了。”
“这件事也查得水落石出,不过……”
萧元宸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姚多福,姚多福就立即关上浩然轩的殿门?,屏退旁人。
一看这阵仗,沈初宜就知道萧元宸有重要的话要讲。
“初宜,之后朕要说的事,你心里?有数就好。”
“臣妾明白。”
萧元宸才道:“杨思梵本不会入宫,不过她自己偏执,想要入宫,所?以提前联系了定国公府。”
萧元宸虽然口里?说得是?定国公府,但?沈初宜知道,实?际上杨思梵联系的是?庄懿太后。
能决定谁入宫,谁不能入宫的,实际就是庄懿太后。
萧元宸见她明白了,垂下眼眸,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盏。
茶香四溢,水汽氤氲。
“懿母后……你没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她虽一贯都是?温婉可亲的,但?宫中上下的宫妃宫人,都很敬畏她。”
“懿母后没有子嗣,庄诚皇贵妃薨逝之后,本来应该由母后抚养大皇兄,可是?父皇最终没有这样做,那时候大皇兄已经五六岁的年?纪,父皇是?让当时的德妃娘娘,也就是长姐的生母皇贵太妃关照皇兄。”
说是?关照,其?实?就是?不改记名,宁王就是?庄诚皇贵妃的儿子,当时的德妃只?是?照顾他,没有任何名分。
沈初宜颔首:“我明白了。”
萧元宸就笑了一下:“你明白就好。”
庄懿太后当时不能抚养皇长子,而二皇子又有得宠的母妃,庄懿太后是?控制不了的。
所?以她直接就把目光放到萧元宸身上。
“其?实?除了朕,四弟是?最合适的。”
“朕还是?太过有主意,不是?她属意的人选。”
沈初宜明白,既然庄懿太后想要一直把控后宫,她需要选择的是?天真?无?邪或软弱单纯的皇子。
绝非萧元宸这样聪慧坚定的人。
他不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当时,母后问了朕一个问题。”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她忽然明白,萧元宸说的是?五年?前的宫廷秘密,也是?萧元宸最终能夺得九五之尊的过程。
能听吗?
沈初宜只?是?思索了一瞬,就把所?有的担忧都抛之脑后。
想要走入萧元宸的心,成为不可或缺都存在,必然要经历挑战和风险。
萧元宸没有停顿,也没有给沈初宜退缩的机会,他直接了当开口。
“当时母后问朕,想不想当皇帝。”
萧元宸顿了一下,抬眸看向沈初宜,眼眸中却有笑意。
那是?被母亲关怀,被全力支持的幸福。
“朕告诉她,朕想当皇帝。”
作为能文能武,聪慧过人的皇室子弟,没有人不想当皇帝。
龙椅上的诱惑太大,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会有一瞬的动摇。
萧元宸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与旁人。
“说实?话,朕的年?纪比两位兄长要小得多,若是?父皇身体康健还好说,总能等到最后那一日,可父皇身体并不好,于朕来说都很不利。”
“当时两位皇兄斗得你死我活,朕很清楚,若是?当时我也搅入其?中,那才是?最愚蠢的做法,隔岸观虎斗才是?康庄大道。”
萧元宸说道:“虽然每次都被牵连其?中,但?朕和母后也尽力周旋,最后干脆利落脱身而出。”
“也正是?那个时候,母后问了朕这个问题。”
“朕回答之后,母后就直接去?了坤和宫。”
萧元宸笑了一下,眉目舒展,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但?沈初宜听来,萧元宸和恭睿太后同样经历了一场厮杀,只?不过两人的手腕更高,不仅全身而退,甚至最后夺得了胜利。
他们看似不争,其?实?才是?争得最厉害的。
“朕不知道母后究竟同懿母后说了什么,但?从那以后,懿母后的态度就变
了。”
“朕成了那个万众所?归的人。”
这话说完,浩然轩长久无?言,两人都捧着温热的茶盏,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沈初宜才长舒口气:“挺好的。”
“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得偿所?愿呢?”
沈初宜的温柔嗓音抚平了萧元宸的激荡心绪,他深吸口气,才慢慢开口:“是?啊,朕真?的很幸运。”
“最重要的是?,又恭睿太后全心全意为陛下周全。”
萧元宸却叹了口气。
“既然想要愿望达成,就要付出代价。”
即便萧元宸登基,后宫依旧掌控在庄懿太后手中,恭睿太后避退其?后,对宫事从不插手。
后宫的妃嫔,也都是?庄懿太后一手选出来的。
“当然,朕能位登九五,不可能光凭懿母后一手扶持,最重要的是?父皇的认可。”
萧元宸淡淡道:“说到底,朕的皇位是?父皇亲选出来的。”
沈初宜舒了口气,颔首道:“是?的。”
“陛下这样优秀,先帝自然会选择陛下。”
萧元宸笑了一下,道:“但?朕还是?给了懿母后足够的尊荣。”
“也认可她在后宫的操控。”
因为后宫对于萧元宸来说没那么重要,或者说,在刚登基之处,前朝对于萧元宸来说才最难把控。
他是?有条件地?做出了选择。
如今看来,这个选择曾经是?对的,后来却错了。
“人一旦拥有了金玉,就想要宝石,拥有了碎银,就想要银锭,”萧元宸道,“懿母后做皇后的时候,有父皇在侧,许多事情她都不好动手。”
“现在不同,现在她是?太后了。”
“权利滋养了野心。”
“不知道是?懿母后变了,还是?一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以前没有机会罢了。”
沈初宜完完全全听懂了萧元宸的话。
她轻声细语总结:“曾经娘娘跟陛下是?一体同心,目标一致,如今已经分崩离析。”
“所?以陛下是?让臣妾警惕懿太后娘娘吗?”
萧元宸淡淡笑了。
说了这么多话,回忆了许多旧事,萧元宸本来应该觉得疲累。
可看到陪在身边的她,他又不觉得疲倦了。
人活于世?,总有同路人,之后可能会四散东西。
不必追,不必惋惜。
因为会有新的同路人行?至身边。
萧元宸如今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沈初宜的手。
在人生这条路上,他们不走散。
————
对于沈初宜的问题,萧元宸没什么不好回答的。
他屏退众人,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故而萧元宸开口便回答:“是?。”
“以你的聪慧,你知道如何做,无?需朕为你担心,”萧元宸笑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顺其?自然就好。”
庄懿太后其?实?跟他很像,两个人都足够有耐心,全心全意谋划未来。
为了最终的胜利,他们可以隐忍多年?。
沈初宜颔首,道:“臣妾明白了。”
萧元宸伸出手,忽然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怎么了?”萧元宸问她,“见过宁王之后,你就心绪不宁。”
沈初宜被她捏着脸,不能做表情,说话都费力。
她有些意外萧元宸的敏锐,也有些踟蹰。
这个问题,沈初宜却不知道是?否可以回答。
但?她抬起眼眸,看到萧元宸认真?的眉眼之后,还是?闷声闷气道:“宁王殿下让臣妾清晰看到了输家两个字,有点害怕罢了。”
萧元宸愣了一下,他松开手,改成双手捧着沈初宜的脸,轻轻揉了一下。
那动作很温柔,让人无?比温暖。
萧元宸低下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沈初宜发现,他很喜欢做磕额头的动作,没有亲吻那样亲密,却温柔而体贴。
“朕不是?父皇,不会再有宁王了。”
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
她知道,世?事无?常,前程难料,未来究竟如何谁都说不清。
就连九五之尊,皇帝陛下,也无?法把控全局。
没人能做到万无?一失。
但?至少?他有这份心,会为之努力,这就足够了。
沈初宜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萧元宸的手:“以前臣妾不这样的,如今做了母亲,反而多愁善感?起来。”
她自己从来不曾惧怕过。
一直勇往直前,努力向上,但?事情放到孩子身上,她立即就要辗转反侧,反复思量。
她总是?担忧,若是?哪一步走错了,是?否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萧元宸笑了一下,又揉了一下她的脸:“母亲都是?如此的。”
“慢慢来,不要急。”
“若是?你还心慌,就去?问一问母后,她会给你答案。”
沈初宜应了一声,两人相视一笑。
之后几日,宫里?还算风平浪静。
二月末时,李才人离宫仪程已经准备妥当。
沈初宜等人没有去?送她,李幼涵一早就来了口信,叫众人不必送,她谁都不想见。
步昭仪知道她的脾气,就对沈初宜道:“她是?解脱了,简直是?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想多留。”
沈初宜笑笑,没有说话。
出行?前一日,延华宫。
寝殿大门?紧闭,庄懿太后带着二皇子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李幼涵,你不见我,总要见见鸿儿。”
今日一别,怕是?以后都再难相见。
除非萧应鸿长大一些,可以出宫行?走,他若有心,才能见上一面。
那也至少?要十几年?之后了。
庄懿太后的声音低沉,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愤怒。
要不是?定国公府实?在没有合适人选,她也不会勉为其?难答应让李幼涵入宫。
这孩子少?时她见过一面,那双眼睛太令人深刻。
她太执拗了,永远也不会妥协,不会为旁人打算。
果然,她现在做了这一手,让定国公府损失惨重,也让她里?子面子都赔了进去?。
想到这里?,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挂不住。
她真?的很愤怒,也很气恼。
在她身边,萧应鸿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年?幼,不懂那些是?是?非非,他只?是?忽然清晰意识到,母妃不要他了。
而祖母……
他害怕祖母。
萧应鸿委屈地?哭了起来。
“母妃,母妃,”他的声音凄楚,稚嫩得让人揪心,“母妃,你不要鸿儿了吗?”
房门?之内,李幼涵垂眸静坐。
她只?轻轻翻看手里?的书本,似乎根本不被外人影响。
自从她成为才人之后,庄懿太后彻底不管她了,她用的止疼药药效比以往要重,如今可以睡个好觉。
现在的她,比之前的状态要好得多,甚至略长了些肉,精神也好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吃好睡之后,她的伤口结痂的比以往要快。
也可能是?伤口已经开始进入愈合阶段,所?以不会再如同过去?那般让她生不如死。
李幼涵听着外面的哭声,翻书的手始终没有停顿。
房门?外,萧应鸿跪倒在地?,越哭声音越大。
一边的钱掌殿都有些不忍心,她上前想要抱起萧应鸿,但?庄懿太后却开口。
“让他哭。”
庄懿太后垂眸看向可怜的孩童:“鸿儿,你要明白,你母妃真?的舍弃你了,你以后只?能跟着祖母,听祖母的话,祖母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萧应鸿兀自哭着,什么都没有听到。
可房门?之内的李幼涵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对儿子哭声无?动于衷,却对庄懿太后的话嗤之以鼻:“姑母,您年?纪都这么大了,颐养天年?不好吗?”
李幼涵声音带着嘲讽:“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想做什么呢?”
庄懿太后抬起眼眸,冷冷看着房门?。
她倏然开口:“你是?不是?一直记恨我?记恨定国公府?”
李幼涵冷嗤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的?”
“要是?没有你们,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这样憋屈。”
庄懿太后倒是?气定神闲。
“李幼涵,你若不是?出生
在定国公府,你哪里?会享受着荣华富贵,耀武扬威活过二十几年??要是?没有定国公府,你如何能入宫为妃,成为后宫无?人能及的贵妃。”
“你既享受了荣华富贵,总要付出代价的。”
“哪里?有只?享受不付出的好事?”
李幼涵沉默片刻,道:“你说得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归根结底,我的代价就是?你的野心。”
“你也不过只?是?为了你自己,抬着定国公府的大旗,骗骗别人可以,骗自己人就算了。”
庄懿太后难得笑了一下。
她低笑一声,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其?实?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可惜,你志不在此,不能为我所?用。”
庄懿太后道:“如今你要出宫,哀家也没有阻拦,放任你自由?。”
“算是?全了姑侄情分一场。”
她说着,低下头看了一眼已经停止哭泣的萧应鸿。
他应该在认真?听李幼涵说话,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却努力要把母亲的声音记在心里?。
庄懿太后脸上又浮起嘲讽笑容。
“李幼涵,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关于鸿儿?”
殿中,李幼涵又沉默了。
“没什么好说的。”
她顿了顿,道:“太后请回吧,我不会见任何人了。”
庄懿太后一直看着萧应鸿,问:“包括鸿儿?”
李幼涵声音冰冷:“包括他,带走吧。”
这六个字,萧应鸿听懂了。
他难以置信瞪大眼睛,懵懂地?看着紧闭的殿门?,幼小人生里?的第一次,他知道什么叫痛苦。
腿伤的时候是?身上疼,现在却是?心里?疼。
他说不出来。
但?他感?觉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钱掌殿吓坏了,忙蹲下身体拍他的后背:“二殿下,二殿下,喘气。”
萧应鸿倏然喘了口气,紧接着,尖锐的哭声爆起。
他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嚎啕大哭。
哭泣自己被舍弃的人生。
“母妃,母妃,”他哭嚎着,忽然说了一声,“娘!”
“娘,娘,鸿儿乖。”
他哭得哽咽了。
因为太小,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感?情,只?能反反复复说这几个字。
庄懿太后任由?他痛哭。
过了一刻,殿中的冰冷嗓音再度响起。
“别哭了,太吵了。”
萧应鸿什么都听不清,他却慢慢止住了哭声。
眼泪无?声滑落,让人揪心不已。
萧应鸿睁着满是?眼泪的大眼睛,最后看了一下眼紧闭的殿门?,随后扶着钱掌殿的手站起身。
钱掌殿看了看庄懿太后,见她对自己颔首,才终于抱起萧应鸿,把他紧紧搂进怀中。
“殿下,不哭了,”钱掌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以后您长大了,可以去?归隐寺看望才人。”
萧应鸿紧紧搂着她的脖颈,把脸埋入她肩膀。
“回。”
“走。”
他哽咽地?说了这两个字。
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母妃不要他,他也不要母妃。
庄懿太后却慢慢舒展眉心,淡淡笑了。
“好,鸿儿跟着祖母回去?。”
“以后你听祖母的话,祖母让你高高兴兴,快快乐乐。”
萧应鸿就紧紧抱着钱掌殿的脖颈,一言不发。
钱掌殿知道他还在抽泣,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问庄懿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最后看了一眼殿门?,果断转身离开。
“走吧。”
“她不会见我们了。”
钱掌殿福了福,转身跟着庄懿太后外走。
萧应鸿趴在钱掌殿怀中,此刻小心翼翼抬着头,用那双红彤彤的兔子眼往前看。
视线模糊,泪雨滂沱,他只?能看到模糊的殿门?。
没有母亲,没有旧时的欢快童年?。
萧应鸿的眼泪止不住,他动了动嘴唇,无?声说了最后一个字。
“娘。”
从此以后,他没有母亲了。
次日,李幼涵只?穿了一身素服,头上戴了一支木簪,低调上了等在延华宫中的马车。
王姑姑因牵扯进杨庶人小产一事,已经被贬为宫女?,发配浣衣局。
谢姑姑被李幼涵退回尚宫局,没有带她离开长信宫。
跟在李幼涵身边的只?有碧荷。
碧荷扶着她上了马车,坐在她身边,脸上居然有轻松的笑意。
“小姐,”碧荷声音很轻,“归隐寺是?什么样子?”
李幼涵安静坐在边上,她抬起眼眸,掀起车帘一角。
微风吹过,春日的暖风迎面而来。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春日暖。
李幼涵看着朱红宫墙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慢慢开口:“没去?过。”
“不过,”李幼涵也笑了,“哪里?都比长信宫好。”
第107章 第 107 章
春日?来临。
惠风和畅, 韶光淑气。
春日?时节,满宫皆是盎然喜意,小宫人?们换了春衫,一个个青春灵动?, 喜笑颜开走在宫道上, 活跃了整个长信宫。
三月初, 新一批的小宫人?入宫了。
因为冬日?而沉寂的长信宫,而已久违地迎来了新气象,就连年长的姑姑们面上都有了笑容, 活泼许多。
再过十来日?,沈初宜就要过二十岁生辰了。
去年的生辰是在幽暗的撷芳殿度过的, 当时她一心?都是求生, 根本不知岁月飞逝, 直到她从撷芳殿出来, 才恍惚间发现?自己忘了生辰。
十九岁的生辰,就是在担惊受怕里度过的。
而今年, 她的生辰一早就被宫人?念叨了, 长春宫中也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这一日?步昭仪刚到长春宫, 外面就传来说话声,不多时, 林婕妤、白充容、陈才人?、卫才人?等久一起进了寝殿。
春日?天暖,长春宫已经换了窗纱, 门帘都换成了藤帘,一踏入正殿就能感?觉到殿中明亮宽敞, 一派清幽。
窗边的盆景婀娜多姿, 配着香烟袅袅的博山炉,优雅别致。
沈初宜身上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蝴蝶袖袄裙, 正怡然自得坐在圈椅上,她脖颈上戴了一串八宝璎珞,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莹润。
见?了来人?,沈初宜笑了一声,眉宇皆是温柔:“你们都来了?快进来坐。”
林婕妤领着众人?福了福,笑道:“叨扰贵嫔娘娘了。”
如?今这宫里人?越发少了。
主位中除了德妃、贤妃,往下便是沈初宜和端嫔。
德妃和贤妃要忙宫事,隔三差五就要叫众人?一起过去议事,沈初宜和端嫔没那么繁忙,她们的差事比德妃等少一些,不需要多么兴师动?众,倒是少同宫妃们来往。
不过如?今宫里最得宠的自然只有纯贵嫔。
瞧陛下那架势,竟是除了她谁都瞧不上,不管宫妃们心?里如?何议论?,面上却?都是和和气气,得空就来巴结沈初宜。
沈初宜也不太拒绝,大家来了就一起坐在说话,好茶好果招待着,总是和和气气,从来不会?让人?败兴而归。
除了林婕妤和陈才人?,周宝林和简答应等如?今也偶尔过来说说话,若是有事也求一求沈初宜。
她们份位低,说实话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但凡她们开口,沈初宜能帮的都会?帮一把。
这样一来,她虽不主动?同人?结交,在宫里口碑倒是越发好了,长春宫也比以往要热闹许多。
沈初宜叫众人?坐了,才笑道:“我也不会?做针线,本来想了
个花样,想给雪团做个小兜帽,结果做来做去都不成样子,就寻了步昭仪来问一问。”
林婕妤性子腼腆,从来不会?主动?接话,以往都是陈才人?开这个口,今日?倒是没有陈才人?发挥的余地了。
白充容就温婉一笑,说:“若是贵嫔娘娘不嫌弃,臣妾来做可好?臣妾的女红还是过得去的。”
“好啊,”沈初宜很是惊喜,她把花样递给白充容,“你看看。”
那花样是沈初宜自己画的。
上面画了个胖墩墩的小雪兔子,滚在雪堆里,只有眼睛是红彤彤的。
步充容不由笑了一声:“娘娘的画技真?好。”
众人?都看过,不住地夸奖,沈初宜就很淡然:“才开始学画,能画出个模样,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几?人?说说笑笑的,卫才人?就开口道:“贵嫔娘娘,且听闻那杨庶人?已经进了忘忧宫。”
之前杨庶人?小产,又因为血崩身体孱弱,就没有立即挪进忘忧宫。
如?今她小月子结束了,又养好了身体,萧元宸才让德妃操持此事。
沈初宜叹了口气:“何苦来哉。”
白充容垂下眼眸,也说:“是啊,若是没有这一遭,那孩子就能平安生下来,以熙嫔娘娘当时的份位,说不得也能升为贵嫔呢。”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卫才人?都说:“何必呢?”
她捧着手里的橘子,自己一点点剥皮,橘子的香味在殿中四散,十分清甜。
“我是不理解她为何要这样做的。”
白充容抬眸看了看沈初宜,然后才对卫才人?说:“大抵是不甘心?吧。”
“至于她不甘心?什么,外人?也不知晓了。”
陈才人?适时才能插上一句:“听说杨庶人?整日?都在哭,忘忧宫有老?太妃都抱怨了,说她吵得旁人?睡不着觉。”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道:“还有这事?”
陈才人?才要说话,林婕妤就轻轻拉了她一下,说:“咱们也是听旁人说的。”
几个人一说起杨庶人,气氛就有些沉重。
步昭仪就说:“眼看就要到了春日?,宫里的宫人?要见?亲了,瞧着宫女们都很高兴呢。”
说起这事,大家就又都高兴起来。
见?亲虽然是尚宫局的差事,但宫妃也有事要忙,要提前问一问宫女是否要去见?亲,还要给宫女准备赏赐,即便是身边伺候的宫人?能见?亲人?,宫妃们大多也很高兴。
都当成是正日?子来过的。
卫才人?很大方:“我给宫人?们准备了十两银子,让她们都拿给家里。”
陈才人?瞥她一眼:“也就你大方。”
卫才人?的出身宫里人?人?都知道,她的确大方惯了,对身边的宫人?都很好。
听闻还有人?为此想要进望月宫,不为伺候端嫔娘娘,就想伺候卫才人?。
原本卫才人?是跟着李幼涵住在锦绣宫的,后来李幼涵升为贵妃,搬去延华宫,因当时贵妃受伤,卫才人?便没有跟着一起挪宫,反而挪进了望月宫。
从那之后锦绣宫就空置了。
现?在卫才人?的主位娘娘是端嫔。
白充容就打圆场,她对卫才人?的大宫女珍珠道:“你们才人?这样好脾气,要好好侍奉她,可明白?”
珍珠忙福了福,道:“是。”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很快,又说了会?儿话,卫才人?就想起什么似的,问:“贵嫔娘娘可是快要生辰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才笑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卫才人?就笑眯眯说:“妾特地问的,想着要给娘娘准备特别的生辰礼,总不能太过寒酸。”
她倒是有心?了。
沈初宜就说:“到时候长春宫开宴,请诸位姐妹来宫里吃酒,不用?准备特别的礼物?,人?到场就好。”
二十岁生辰也算是大日?子,沈初宜平日?里一惯低调,这样的日?子倒是也要好好办一场。
卫才人?就笑了:“好。”
白充容就感?叹道:“日?子过得真?快。”
步昭仪沉默寡言的,这会?儿才开口:“是啊,日?子过得真?快。”
“一晃神,入宫都一年了。”
这话说完,众人?都沉默了。
林婕妤也慢慢开口:“如?此说来,我已经入宫四年了。”
沈初宜抬眸看她,见?她神色平静,不悲不喜,那一年两年的光阴不过是数字,不是流逝掉的青春年华。
“说不得一晃眼,咱们就白了头发。”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到那时候,就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吃橘子了,牙可能都要掉了。”
众人?一下就笑了起来。
“娘娘真?是的,你这么一说,这橘子我都舍不得吃了。”
众人?笑闹一会?儿,才陆续离去。
沈初宜注意到林婕妤有些迟疑,就道:“林婕妤,你稍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林婕妤愣了一下,感?激地点点头。
等众人?都走了,沈初宜才领着她进了稍间。
“怎么了?我瞧你神色有些疲惫。”
林婕妤住在听雪宫,听雪宫没有主位,只有白充容住在前殿,林婕妤住在后殿。
按理说,林婕妤份位比白充容高,应该是她主管听雪宫事,但沈初宜也知道,以林婕妤的脾气,定是不想操持这些。
故而她特地请了两位太后的口谕,让白充容协助她管听雪宫事。
白充容一贯都是温柔和气的,她自忖是世家千金,待人?接物?都很有规矩,之前三人?相处都很好。
即便几?人?如?今都没了恩宠,可份位在那里,宫里人?也都知道林婕妤和陈才人?能得贵嫔娘娘的青眼,尚宫局倒也不至于这样没眼色。
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平日?里,林婕妤从来没有拿宫里的事同沈初宜求过情,便是沈初宜主动?问,她也总说日?子很好。
今日?这样的神色有些难得。
听到沈初宜的话,林婕妤狠狠松了口气,她小声说:“娘娘,最近我暗中观察,发现?卫才人?和白充容最近一月走得很近。”
沈初宜道:“她们不是一直关?系尚可?”
林婕妤摇了摇头:“不是的,之前虽然关?系尚可,但卫才人?一个月也就登门一两次,前两个月,卫才人?来了听雪宫七次,要不是守门的小黄门同我的宫女说了一声,我还不知道这事。”
宫妃之间的串门很正常。
大大方方相互走访便好,不至于偷偷摸摸,就连同住一宫的林婕妤也不知道。
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我这人?,娘娘也是知道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智慧,看不出那些端倪来,左思右想,还是想要告知娘娘。”
林婕妤此人?行事很有些大家闺秀的做派。
沉默,寡言,轻易不非议旁人?。
要不是怕旁人?对沈初宜不利,她也不会?鼓起勇气 来告知沈初宜。
沈初宜心?中一暖,她握住林婕妤的手,道:“多谢你。”
林婕妤面上一红,甚至都有些结巴:“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说到这里,林婕妤就道:“娘娘对咱们这样好,咱们总要感?恩的。”
“那卫才人?……”林婕妤不太喜欢卫才人?,她说,“卫才人?太活泛了些,人?也聪慧,万一……”
她没说下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初宜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人?查一查,你放心?。”
说到这里,沈初宜又道:“你跟青穹都住后殿,你叮嘱一下她,你们两个不要同白充容过多牵扯,无论?有什么事,不能牵扯到自己身上。”
林婕妤忙点头,说:“臣妾明白了。”
她顿了顿,自嘲地说:“白充容瞧不上我们,平日?里也少同我们说话的。”
沈初宜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林婕妤明明年纪比她大,此刻却?觉得被长姐安慰了。
“她不同你们玩,我同你们玩呀?”沈初宜笑道,“宫里人?人?都夸我聪慧过人?,那我的眼光一定很好。”
“你看,我就喜欢你跟青穹。”
————
这一日?沈初宜一早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才听到外面有细
微的声响。
沈初宜忙坐起身来,拢了拢有些乱的鬓发,掀开帐幔往外看。
萧元宸正在更衣。
沈初宜有些纳罕:“陛下今日?没早朝,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萧元宸穿好朝服,回眸看她,笑问:“吵醒你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未曾。”
“原是可以休息的,不过近来春汛提前,南坪等地又有决堤风险,朕得同工部?和户部?一起议论?国事。”
沈初宜已经不困了,她索性取了外衫披上,下床踩着软底的绣花鞋,小碎步挪到萧元宸身边。
“臣妾来给陛下穿衣。”
姚多福立即低眉顺眼退下去了,一刻都不敢多留。
萧元宸取了腰带递给她,沈初宜就开始忙起来。
她低着头,萧元宸只能看到她后颈处细碎的绒毛。
“同朝臣议论?完了,陛下也要歇一会?儿,一会?儿臣妾叮嘱姚多福给陛下煮银耳莲子羹,陛下这几?日?嗓子都有些哑了。”
到了春日?,萧元宸国事又繁忙起来,话说得多,嗓子就不太舒服。
“哦对了,还得煮胖大海茶,陛下不要嫌味道怪,一定要多吃几?碗。”
沈初宜絮絮叨叨,一边给萧元宸系上荷包。
“若是实在不爱吃,就少放两颗冰糖,滋味能好不少。”
萧元宸就一直垂着眼,安静听她说话。
那眼眸里有着氤氲的暖意。
沈初宜看着手里那荷包,脸上不由一红:“陛下怎么还在用?这荷包?怪难看的。”
萧元宸就笑了一声。
“朕一直等着贵嫔娘娘自己发现?呢,”萧元宸委屈了,“总不能朕自己要礼物?吧?”
沈初宜抬眸看了他一眼,难得有些嗔怪,却?也有点小得意。
“臣妾最近手艺略有些长进,回头再给陛下做几?个新的,陛下日?日?都换着用?,一个月不重复。”
“倒也不用?这么努力。”
萧元宸无奈地摇摇头,等沈初宜忙完了,萧元宸才拽了一下她的手,拉着她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陛下,怎么了?”
沈初宜乖乖依偎着他,声音轻柔,轻轻拍着他的侧腰,很温柔安抚他。
“困啊,”萧元宸低下头,碰了一下沈初宜的鬓发,“需要贵嫔娘娘安慰一下。”
沈初宜又低低笑了一声。
她抬起头,踮起脚尖,在萧元宸唇边印了一个吻。
“可以吗?”
沈初宜的眼眸灵动?,染着浓浓的笑意,活泼又可爱。
萧元宸叹息一声。
他低下头,重新捕捉到她柔软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喜鹊叫了一声,沈初宜才红着脸捶了一下萧元宸的胸膛:“陛下?”
萧元宸才意犹未尽放开她。
“先欠着。”
他扶着她的腰,一把抱起她,直接放到边上的罗汉床上,道:“地上凉,下次穿好鞋。”
沈初宜乖巧坐好,仰着头看他:“是。”
萧元宸这才直起身,拍了一下她的头:“朕走了。”
他自然不叫沈初宜送他,很快就离开了长春宫。
沈初宜坐了一会?儿,吃了一碗茶醒盹,才开始梳妆打扮。
今日?要去庄懿太后的寿康宫请安,她也躲不了懒。
如?烟和若雨进来伺候她,道:“娘娘,鸿雁一早就去取了早膳,听说今日?太后娘娘叫各宫嫔妃都去寿康宫。”
也就是说,不光才人?份位之上的宫妃,是所有宫妃都要去见?她。
沈初宜颔首:“知道了。”
今日?要请安,御膳房也很会?办事,送来的都没有汤汤水水,除了点心?就是粥食,方便娘娘们回宫后再用?。
沈初宜见?今日?有糯米鸡和芋儿糕,就笑道:“吃些点心?就好。”
她简单垫补一番,就去了东配殿看儿子。
雪团正在睡。
他如?今已经两个多月了,越来越白净,睡着的时候小嘴红彤彤,跟花瓣似的。
略年长的奶嬷嬷姓端木,还是个少见?的复姓,她性格温婉,对雪团很有慈爱之心?,沈初宜对她很是放心?。
端木嬷嬷就笑道:“一个时辰前小殿下刚吃过奶,奴婢就让姜嬷嬷去休息了,换了奴婢来值守。”
沈初宜颔首,又看了一会?儿雪团,问他昨夜如?何,等都听完了,才回正殿换了衣裳。
若雨选了一身碧绿素罗衫裙,袖缘和百迭裙的裙摆皆有大片竹林绣纹,行走之间枝叶摇曳,犹如?微风拂过竹林,很是清雅漂亮。
沈初宜在妆镜前转了一圈,笑道:“这衣裳很有巧思,赏。”
若雨就道:“是,这是织绣所新送来的春衫,就知道娘娘喜欢这个款式,做的很用?心?。”
换好衣裳,沈初宜看了一眼天色,就让若雨去知会?步昭仪,等她来到前殿时,步昭仪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两个人?问了好,一起往寿康宫走去。
沈初宜不太喜欢叫步辇,她喜欢多走路,活动?筋骨。
尤其是今日?天气这样好,阳光晴好,苍穹无云,走在这样的朝阳之下,心?情都是愉悦的。
两人?漫步在宫巷里,宫人?们见?了都后退侧身见?礼。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听到不远处的宫人?小声议论?。
什么哭声,可怜,害怕等字样。
沈初宜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那几?个宫女的宫装,继续同步昭仪往前行。
等来到寿康宫前,恰好碰到贤妃。
贤妃所住的绯烟宫在东六宫,距离寿康宫太远,她是坐着步辇过来的。
一看到沈初宜,她立即就叫了停,下来同两人?见?礼。
第?三人?一起进了寿康宫,等在牡丹厅落座,贤妃才说:“这几?日?天气好,回头我带着姑娘们去看望弟弟。”
沈初宜笑说:“好,许久没见?公主们了,怪想念的的。”
她顿了顿,道:“到时候把三公主也接过来,让她们一起玩。”
三公主已经半岁了,可以出门走动?了。
贤妃就感?叹:“你是真?的很关?照三公主。”
沈初宜不是做做样子,她如?今隔三差五都要去敬安宫,就是为了看望三公主。
也正因有她的关?心?,又有恭睿太后的慈爱,三公主被养得很好,宫人?们完全不敢怠慢。
母亲不在了,却?依旧有人?为她操心?。
沈初宜就笑了:“贤妃姐姐也是经常关?照,三公主以后长大了,可得孝敬咱们。”
两个人?说笑几?句,步昭仪就一直淡然坐在边上。
过了一会?儿,宫妃们就全部?都到齐了。
如?今宫中的宫妃不多。
上三位一共只有三人?,德妃、贤妃和纯贵嫔。
往下的中三位娘娘,有端嫔、刑昭仪、步昭仪、林婕妤、白充容。
再往下就是下三位的小主了 。
除不在宫中的李才人?,还有陈才人?、卫才人?、周宝林、简答应、赵答应。
如?今尚且还在宫中的,一共只有十三人?。
众人?齐聚一堂,看似很壮观,可同之前宫宴相比,多少显得单薄。
虽然许多人?彼此都不熟悉,可这一路行来,同路人?还是越来越少。
等众人?落座,宫人?上了热茶,庄懿太后才姗姗来迟。
她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笑容。
见?众人?起身行礼,笑容满面道:“好,都坐,都坐。”
宫妃们落座之后,庄懿太后就笑呵呵道:“一转眼又是一年春了。”
她看着满屋娇颜,似乎很是满意。
“你们之中许多人?入宫都有一年,算起来也是老?资历了。”
贤妃就笑道:“太后娘娘这样说,那咱们都成了老?姑娘呢。”
太后隔空点了点她,才道:“前几?日?哀家同皇帝商议,该给你们涨涨份位了。”
这话一说,众人?立即就高兴起来。
卫才人?非常会?说话:“还是太后娘娘惦念着妾们。”
太后娘娘就道:“德妃、贤妃和纯贵嫔去岁都有升位,这一回就暂时不动?了。”
“还望你们继续勤勉,一起主理后宫事,关?照宫妃宫人?,为陛下分忧。”
其实升位的只有贤妃和沈初宜,但德妃已
经是四妃之首,要再升就是贵妃。
她膝下有皇长子,要是升为贵妃,那份量不可同日?而语,故而她心?里也明白自己是升不了贵妃的。
明白是明白,可还是不甘心?。
德妃、贤妃和沈初宜一起起身,道:“是,谨遵太后娘娘口谕。”
说到这里,太后又看向端嫔。
沈初宜注意到,端嫔的呼吸乱了。
她不是紧张,反而有些害怕。
她在害怕谁呢?又害怕什么?
沈初宜安静坐着,听到庄懿太后道:“去年望月宫出了丧事,静贵嫔薨逝,哀家和皇帝心?里都很难过,端嫔也只能略等一等,这一次也不能升位了。”
端嫔竟然松了口气。
她忙起身,满脸感?激:“多谢娘娘,多谢陛下,臣妾照料不周,才……娘娘和陛下都未开罪,已是臣妾幸运。”
说起来的确如?此。
静贵嫔难产而亡,端嫔当时是她的主位娘娘,出了这样的大事,理应被责罚。
如?今只是不能一起升份位,于端嫔来说已经是喜事了。
庄懿太后满意点头,她继续往后看去。
下面就是邢昭仪、步昭仪、林婕妤和白充容。
邢昭仪很紧张,也很焦急,她期待地看着庄懿太后,脸都涨红了。
若是再往上升,她就能成为嫔娘娘。
到时候主位一宫,搬入正殿,以后自然是天翻地覆,荣华富贵在握。
邢昭仪的心?跳都骤然加快了。
庄懿太后笑眯眯看着邢昭仪,语气非常温和。
“邢昭仪……”
邢昭仪一个激动?,差点没站起身来,还好最后撑住了体面。
“是。”
但她声音也略有些高昂。
众人?无声无息看过来,有的毫不在乎,有的酸涩嫉妒。
各种目光交汇,都落在邢昭仪身上。
邢昭仪不自觉挺起胸膛,等待最终份位的那一刻。
然而太后笑颜如?花,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冰冷。
“邢昭仪已是昭仪,因无大功,暂时不能升位,”太后声音温柔,“邢昭仪,你还要努力才好。”
“要好好侍奉陛下,关?照皇嗣,帮助主位娘娘们处理宫事,礼待小主们。”
邢昭仪呆愣当场。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些目光刺眼极了。
凭什么她也不能升?
她入宫四年,怎么也是宫里的老?资历,前头的娘娘们份位都很高,不升也就罢了,可为何也要委屈她?
邢昭仪难受极了。
可她却?一点委屈都不能表现?。
邢昭仪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
“臣妾领命。”
第108章 第 108 章
邢昭仪不能升位, 倒也不让人意外。
她原本?就不太受宠,之前?能升为?昭仪,只是因?出身好而已,后来又?做了?错事被萧元宸责罚, 没能在暑日去畅春园侍奉。
错过那几个月, 等萧元宸再回宫时, 就已经没机会再侍奉陛下了?。
这个打击对于本?来就不受宠的邢昭仪简直是致命的。
邢昭仪心里简直是委屈极了?。
她自然想要侍奉陛下,可陛下根本?不翻牌,她如何能侍奉?
不光是萧元宸不招妃嫔侍寝了?, 如今就连面都见不到,日常能见到萧元宸的, 竟然一个手掌都数的出来。
除了?德妃和贤妃, 剩下的就只有沈初宜了?。
如此?看?来, 三个都是主位娘娘, 且都有皇嗣或正在孕育皇嗣,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 。
那时候沈初宜还没生产, 听闻萧元宸夜里也留宿在长春宫, 显然她是唯一可以侍奉在萧元宸身边的妃嫔。
等沈初宜生产之后, 直接晋升为?贵嫔,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了?。
爱宠和忽视是清晰可见的。
如今长春宫车水马龙, 人来人往,比敬安宫还要热闹。
萧元宸隔三差五就留宿在长春宫, 即便不在长春宫留宿,他也会招沈初宜去乾元宫用晚膳, 竟是日日都要见上一面才罢休。
这样的爱重, 谁能不嫉妒呢?
宫里人人都有眼睛,自然能把这一切看?得分明, 那些更红顶白的小人们?,整日里围在长春宫,侍奉得纯贵嫔高高兴兴。
此?刻邢昭仪委屈至极,也不由自主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此?刻抬起眼眸,平静看?了?邢昭仪一眼。
邢昭仪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去,什么?都不敢想了?。
谁也怪不了?,她也不敢怪,只能怪她命不好。
庄懿太后自然不知道邢昭仪的小心思,她目光往后扫去,继续开口:“步昭仪。”
步九歌非常冷静,似乎一早就知道了?结果。
庄懿太后深深看?她一眼:“步昭仪同邢昭仪,暂时也不升位。”
步九歌就起身,对庄懿太后行礼:“多谢娘娘教导。”
沈初宜抬眸看?向步九歌,见她对自己眨了?一下眼睛,便知道这个结果是步九歌自己要求的。
庄懿太后对步昭仪一笔带过,直接看?向林婕妤:“林婕妤。”
林婕妤下意识抖了?一下,忙应声:“是,臣妾在。”
庄懿太后笑呵呵地道:“这一年来你行事稳重,端方佳安,哀家都看?在眼中,今晋封你为?正五品昭仪,暂理听雪宫宫事。”
林婕妤愣住了?。
片刻后她起身,眼睛通红地道:“谢娘娘恩典,谢陛下恩典。”
她入宫之后在婕妤的位置上已经盘桓三载,因?不受宠,也是个闷葫芦性子,只能这样蹉跎在深宫之中。
倒是没想到,今日会有这样的机缘。
林婕妤,不,现在应该叫林昭仪了?。
她是今日第?一个升位的宫妃。
无论其他宫妃如何想,落到口中的都只有恭喜。
“恭喜林昭仪,贺喜林昭仪。”
旁的宫人一起恭喜,气氛很是热闹。
林昭仪这样腼腆的性子,今日都难得喜笑颜开,同众人不停点头。
庄懿太后满脸慈爱,仿佛在看?自家子侄,眼神里都是欣慰。
“这是喜事,回头林昭仪要记得请姐妹们?吃酒。”
林昭仪红着脸起身,对庄懿太后深鞠一躬:“谢娘娘提点。”
庄懿太后就道:“好了?,后面还有不少好消息呢。”
说到这里,白充容就很明显地坐直身体?,一脸期待。
她倒是知道如何配合庄懿太后,这个模样把庄懿太后逗乐了?。
“你这孩子。”
白充容就笑着说:“下面就轮到臣妾了??臣妾这里可有好消息?”
庄懿太后就道:“自然也是有的。”
白充容眼睛一亮,看?起来当真很是期待。
庄懿太后深深看?向她,笑容可掬地道:“白充容温婉知礼,恭敬孝义,着升为?正六品婕妤。”
刚晋升为?白婕妤的白静姝满面笑容。
同方才腼腆的林昭仪不同,她的应对显得大方又?得体?。
她窈窕起身,先?对太后道谢,然后又?谢过恭贺她的其他嫔妃,这才落座。
庄懿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先?让哀家把话说完,你们?再恭喜不迟,怎么?都这么?心急呢?”
她还逗了卫才人一句:“你们再说下去,卫才人要哭鼻子了?。”
卫才人面上一红,道:“娘娘,怎么打趣起妾来了。”
今日本?来就是大喜事,牡丹厅的气氛特别融洽,庄懿太后全程都是满脸慈爱,笑容和蔼。
这样的气氛里,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之后升位的是卫才人和陈才人。
两人都被升为?从六品充容,成了?中三位的娘娘。
这一步跨过去,之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两个人一起起身,谢过太后娘娘,尤其是卫才人,那高兴都不加掩饰,脸上笑容就没停过。
庄懿太后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之后所?有人都有晋升。
周宝林升为才正七品才人,简答应升为?从七品选侍,赵答应升为?正八品宝林。
升位的众人自然都很高兴,只有赵宝林勉强笑了?笑,坐在边上一言不发。
牡丹厅太过热闹,众人也没有注意到她
,太后等大家都恭喜结束了?,才道:“你们?以后要尽心尽力侍奉陛下,抚育皇嗣,一两年过去,总能步步高升。”
庄懿太后看?向她们?,难得语重心长。
“做宫妃跟做官是一样的,都是熬年限,熬资历,有几个能立大功,风光无限,匡扶国?祚?”
“还是得能自己稳住,”庄懿太后道,“哀家只希望后宫四?平八稳,你们?齐心协力,多为?皇室开枝散叶,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得动听。
可如今陛下不踏足后宫,她们?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运道不是?
在坐这么?多人,敢开口的倒是不多。
以前?这样的话,都是李幼涵在说,如今她不在宫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
嫔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口,最后只想着今日便算了?,大喜的日子,不必说这些话。
还是太后娘娘高兴要紧。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今日开口的竟然是德妃。
德妃抬起眼眸,起身对庄懿太后福了?福,淡声道:“太后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庄懿太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睨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不变,她浅浅抿了?口茶,呼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开口。
“你说。”
德妃姿势不变,一直都维持福礼的动作。
“太后娘娘,从去岁八月十五开始,陛下就不再踏入后宫了?。”
这话一说出口,牡丹厅中陡然一静。
大家都想有这么?个人来开口,可这话一旦说出来,大家心里又?胆怯了?。
德妃这话太直白,太冲动,听起来甚至有质疑和抨击之嫌。
这天?底下,谁敢说皇帝不是?
德妃就敢。
她开了?这个口,就不想回头了?。
德妃站姿非常恭敬,但说出口的话却让让人心惊胆战。
“太后娘娘,中秋宫宴那一日,宫里出了?大事,妃嫔接连受伤,就连鸿儿也伤了?腿脚,臣妾很明白,陛下慈悲仁爱,定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可是……”
德妃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倒是还没那么?愚蠢,即便是上谏,也把这事情弄成了?小女儿的委屈矫情,没有太过强硬。
“可那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当年涉事之人要么?离宫,要么?贬为?庶人,陛下因?何还在悲伤沉痛?”
这是沈初宜第?一次看?德妃哭。
她这一哭,身上那股子严肃端方都没了?,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稚嫩和娇嗔。
把状态做得很足。
德妃这一哭,旁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原本?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请安日,最后竟成了?这般,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寡淡下来,唇角也微微下压,看?起来有些不悦。
但德妃一直低着头,看?不到庄懿太后的表情。
沈初宜自然没有哭,她余光瞥见,落了?泪的除了?德妃,便只有邢昭仪和赵宝林。
也是,今日她们?两个倒是都觉得很委屈。
尤其是赵宝林,可能以为?今日能给她复位,结果到头来还是下三位的小主,只往前?进了?一位。
这样一看?,想要重新成为?昭媛几乎是不可能了?。
除非她身体?康健,能熬过所?有人,怕是才有那个机缘。
因?此?,德妃这一哭,她就跟着哭起来。
不过她们?的哭声都很轻,不敢惹庄懿太后心烦。
德妃依旧流着眼泪道:“太后娘娘,臣妾知道,陛下一心国?事,总是以国?事为?重,可后宫和皇嗣也一样重要啊。”
德妃说着,甚至跪了?下来。
“臣妾恳请娘娘规劝一句,让陛下在操劳国?事之余,也要关照一下自己的身体?。”
这话说得含蓄,倒是最后稳住了?,没有说的太过。
庄懿太后见她跪下了?,便眯着眼看?向众人:“你们?呢?”
诸位宫妃跟着起身,却都没有跪下。
“臣妾但凭娘娘教导。”
庄懿太后目光逡巡,逐一看?向素手静立的诸位嫔妃,最后才把视线落到德妃身上。
“德妃,不是哀家不劝诫皇帝,只是这本?来也不是哀家能劝诫的。”
“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同哀家哭诉,还不如多去乾元宫,多侍奉皇帝,天?长日久,皇帝就能看?到你们?的真心了?。”
这意思就是她管不了?。
德妃想来也没想到太后是这个态度,以前?无论什么?事,庄懿太后都会说,哀家会劝诫皇帝,哀家知道了?。
可这一次,她明明白白拒绝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
德妃强撑这站起身,她倏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看?向沈初宜。
“是不是你,拦着陛下,不让陛下踏足后宫。”
沈初宜:“……”
萧元宸独宠沈初宜,这事满宫上下,甚至朝野内外人人都知道。
可这又?如何?
皇帝要喜欢哪个女人,还要被外人点评不成?
况且沈初宜一贯恭俭温良,又?诞育皇嗣有功,甚至还救过两位小殿下,无论如何,她身上跳不出任何毛病。
皇帝喜欢她就喜欢了?,只要皇帝高兴就好。
皇帝不贪恋后宫,一心国?事,不是好事吗?
德妃的指责真是毫无道理。
沈初宜对庄懿太后福了?福,沉声道:“太后娘娘,臣妾不过只是嫔妃,万万不敢对陛下指手画脚,德妃娘娘此?言,臣妾愧不敢当。”
“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她揉了?揉额头,面上露出不悦神色。
“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哀家不希望有外人议论,”她抬眸看?向德妃,“你们?只管好好侍奉陛下就是。”
她淡淡道:“都散了?吧,哀家累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邢昭仪慢吞吞走出寿康宫。
前面的娘娘们要?么上了步辇, 要?么结伴而行,只有她孤零零站在原地,无人同她攀谈。
邢昭仪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不?是这?样的。
至少在顾庶人还在的时候,因她同顾庶人关系好, 宫妃们也会?同她谈交情。
那时候, 邢昭仪觉得宫里都是好人。
人人见了她都是笑脸, 不?会?有人故意不?理她。
后来为何就变成这?样了?
邢昭仪想?不?通,似乎从顾庶人落败之后,她没能去畅春园侍奉陛下, 一切就都不?同了。
从那时候起,宫人看她的眼神就带了轻视。
邢昭仪站在寿康宫宫门口, 不?走也不?退, 她就愣愣站在那, 好似已?经?神游天外。
“邢姐姐。”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邢昭仪回过头, 就看到赵宝林站在她身后,眼睛通红, 正小心翼翼看着?她。
“邢姐姐, ”赵宝林勉强笑了, “咱们回宫吧。”
邢昭仪很讨厌赵宝林。
原来她还是赵昭媛的时候就处处与自?己争锋,似乎只要?赢过自?己, 她就能成为嫔娘娘。
结果呢。
结果她自?己自?不?量力,做了那样下作的手段, 不?仅没有得偿所?愿,到头来害人害己, 连累她都抬不?起头。
赵宝林真是愚蠢, 居然还去谋害白?婕妤,也不?看白?婕妤当时多风光, 入宫就能伴驾。
她若能成事?也就罢了,做的那漏洞百出的戏码,反而牵连了荷风宫和她。
那几个月,荷风宫门可罗雀,宫人们都不?敢往这?边走动。
邢昭仪见都不?想?见赵宝林了。
如今看她这?委委屈屈的样子更来气。
“你自?己走吧。”邢昭仪冷冷道。
赵宝林一噎,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
她低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也顾不?得此时身在何处,竟是张口便为自?己辩解:“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赵宝林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她是真的很委屈。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有什么本事?,姐姐难道还不?知?”赵宝林道,“我若是能有这?通天手段,还能操控宫人去畅春园谋害旁人,我又何苦在宫里蹉跎到今日。”
邢昭仪一句话都不?想?听。
她看了看已?经?渐渐走远的宫妃们,冷声道:“你自?己走吧,我不?想?同你多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赵宝林顿了顿,最终没有再开口。
她扶着?自?己的宫女,轻轻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一言不?发?离开了。
等她走远了,邢昭仪才?慢慢往前走。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宫道上就安静下来。
邢昭仪漫步在宫道上,明明阳光很暖,她却
感受不?到任何热度。
她只能看到高耸宫墙,看到它挡住了她的天光。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邢昭仪。”
邢昭仪回过头,见了来人,不?由冷笑道:“你也要?来嘲讽我吗?”
来人却摇了摇头。
她认真看着?邢昭仪,声音犹如鬼魅。
“你可甘心?”
邢昭仪怎么可能甘心?
可她却没有那么傻,她眼神依旧冰冷,看着?来人不?带任何感情。
“怎么?你想?要?让我冲锋陷阵吗?”
来人浅浅笑了。
“怎么是让你冲锋陷阵?”她声音轻柔,直达人心,“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甘心。”
“若是不?甘心,还不?如放手一搏。”
“如何?”
邢昭仪沉默了。
另一边,沈初宜回了长信宫。
她叫来如烟,道:“今日我瞧着?,有几个扫洗宫人神情很是恍惚,看宫装应该是东六宫那边的杂役宫女。”
如烟愣了一下,道:“奴婢这?就让人去打听一下,看看东六宫最近可有什么事?。”
沈初宜点头,就让如烟去忙了。
下午醒来,沈初宜逗了会?儿儿子,就去书房读书了。
她如今课业有些吃重?,每日读书的时间都增加了半个时辰,付出得多,收获也更多。
读书就是如此,只要?肯努力,总会?有回报。
沈初宜正在读书,如烟就快步进入书房:“娘娘。”
沈初宜放下书本,抬眸看向她。
如烟的神情有些古怪。
“娘娘,听闻最近……”如烟纠结了一下措辞,“最近总有人听到,碧云宫有哭声。”
沈初宜愣了一下:“碧云宫?”
如烟颔首,低声道:“原来柔选侍就是住在碧云宫的。”
柔选侍就是路淼。
她这?一提醒,沈初宜才?想?起来,原来路淼入宫之后,是跟随当时还是耿贵嫔的贤妃住在碧云宫。
后来畅春园中,路淼自?缢而亡,耿贵嫔也升为贤妃,搬入绯烟宫。
从此碧云宫就空置了。
如今东六宫中,只有绯烟宫、听雪宫和望月宫有宫人居住,剩下的锦绣宫、碧云宫和永福宫都空置了。
空置的宫室多,就显得过分冷清。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有人哭是什么情况?”
如烟打听得很是清楚。
“听说大概是十日之前,有扫洗宫人听到碧云宫有哭声。”
“因碧云宫空置,一早就封了宫,没有安排扫洗宫人值夜,所?以碧云宫里面应该是没有人的。”
但还是有人听到哭声了。
“那个扫洗宫人很害怕,却不?敢声张,她第二?日称病没去角房值夜,另一个宫女也听到了哭声。”
“因为……”
如烟叹了口气:“因为柔选侍毕竟是自?缢而亡,明面上虽然不?说,但宫里人多少还是知道一些,联想?到碧云宫的哭声,小宫女们就更害怕了。”
“她们都说,是柔选侍心有不?甘,委屈自?己年轻早亡。”
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
“这?事?德妃和贤妃可知道?”
如烟摇了摇头:“不?知,那几个小宫女很害怕,根本不?敢宣扬,就连东六宫的几位娘娘也是不?知道的。”
沈初宜顿了顿,道:“我知道了。”
“一会?儿你让若雨去一趟尚宫局,同徐姑姑说一声此事?,让姑姑夜里安排几个胆子大的黄门,过去角房听一听声音。”
“若是有人哭,就开宫门,进入碧云宫查看。”
如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舒云。
见舒云对她颔首,才?道:“是。”
沈初宜笑道:“无妨,徐姑姑会?知道如何办的。”
如烟又问?:“娘娘,可要?禀报太后娘娘和德妃娘娘?”
“暂时不?用,”沈初宜道,“先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烟领命退了下去。
舒云见沈初宜若有所?思,道:“娘娘是想?引蛇出洞?”
沈初宜笑了一下:“是。”
她的笑不?达眼底,声音也很冷淡:“路淼的死,许多人都以为真是她做贼心虚,不?敢面对责罚而自?缢,但我们都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她的死有蹊跷,现在还拿她做文章的人,你说会?是谁?”
舒云思忖道:“真正的凶手,不?知道真相?的第三人,以及……想?要?动手的人。”
沈初宜颔首道:“是的。”
“这?几个月宫里还算太平。”
“看来,有人又要?坐不?住了。”
沈初宜抬眸看向舒云,道:“你吩咐下去,让宫里所?有人都谨慎一些,尤其是雪团那边。”
“所?有进出的食物、衣物及器具都要?仔细检查,你告诉端木嬷嬷一声,她知道要?如何办。”
舒云心中一凛:“此事?是冲着?咱们来的?”
沈初宜摇了摇头。
“不?确定,但是……”沈初宜道,“但是我们却能肯定,当时路淼的死同我牵连很大,对吗?”
舒云一下便明白?了。
“奴婢知道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故去,何苦还要?拉着?她作孽?”
沈初宜说到这?里,垂眸凝思,片刻后道:“还有件事?你得去办。”
次日,舒云早上去了一趟尚宫局,很快就回来了。
徐姑姑也跟着?一起来了。
沈初宜见徐姑姑这?个模样,便知道事?情有些蹊跷,她忙让徐姑姑坐下说话。
“娘娘,”徐姑姑道,“昨夜奴婢派了几名小黄门过去角房值夜,今日他们回来,都吓得不?轻。”
沈初宜道:“姑姑细细说来。”
徐姑姑喘了口气,说:“那几个小黄门都是尚宫局里很得力的孩子,稳重?又心细,禀报说,昨夜刚去的时候还好,东六宫因宫妃娘娘们少,所?以伺候的宫人也少,等到宵禁的时候就很安静。”
值夜的角房刚好在碧云宫后侧,所?以碧云宫里的动静外面能听得很清楚。
“一开始是很平静的,没有任何声响,等刚一过子时,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小黄门说,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细,并?不?厚重?,很像是年轻女子的哭声。”
这?话一出口,如烟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怪吓人的。
沈初宜倒是面色如常:“然后呢?”
徐姑姑就道:“之后小黄门就用一早交给他们的宫门钥匙,打开了碧云宫的门。”
“碧云宫已?经?封禁超过半年,这?半年里每隔一季才?会?打扫一次,年节时刚刚打扫过,过了两月之后又有些脏乱了。”
“积雪融化的水渍和杂草都在其中,因为没有点灯,看上去漆黑一片,非常萧条。”
沈初宜应了一声。
徐姑姑就说:“小黄门们拿着?宫灯,挨个宫殿查看,整个转了一圈,却一个人都没瞧见。”
“但声音的确就回荡在碧云宫,经?久不?散。”
沈初宜都不?由蹙起眉头。
“确定没有人吗?”
徐姑姑就说:“确定。”
她顿了顿,道:“娘娘也知道,宫门落锁之后,只能用钥匙打开,这?钥匙尚宫局、司礼监、慎刑司各一把,日常都有人值守,绝对不?可能被人随意取走。”
“今日奴婢去取尚宫局库存碧云宫钥匙时,还同年姐姐打过招呼。”
沈初宜自?然知道。
各宫存在尚宫局的钥匙,一直存在西寺库,由年姑姑管辖。
沈初宜刚到西寺库当差的时候,就管过一个月的钥匙。
这?个差事?其实并?不?轻松。
各宫经?常会?有取用物品,寻不?到钥匙的时候不?少,况且宫里上锁的宫室很多,只要?开门就要?取用。
一般宫女都是寻尚宫局,黄门都是寻司礼监,相?互之间不?会?拆借。
沈初宜点点头,倏然一怔。
她淡淡道:“我以前,管过各宫钥匙。”
————
这?事?前后不?知同沈初宜是否有关。
但可以肯定,绝不?可能完全无关。
徐姑姑听罢面色也微微一变,但她仔细思索一番,倒
是松了口气。
“其实还好。”
徐姑姑宽慰沈初宜:“娘娘当时掌管各宫钥匙时,只是三等宫女,况且并?非由娘娘一人掌管,还会?有一名宫女跟年姐姐一起管辖。”
“各宫的钥匙娘娘也见过,用量足,个头大,以娘娘当时的年俸,根本配不?起这?钥匙,也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沈初宜方才?也是太未雨绸缪了一些,如此看来,的确如同徐姑姑所?说。
不?过是凑巧罢了。
最重?要?的不?是钥匙,而是哭声哪里来,又为何非要?在碧云宫弄出这?样的动静。
哪里哭不?好,非要?在路淼曾经?住过的碧云宫哭,顿时就显得这?件事?分外诡异了。
沈初宜抬起眼眸,道:“那几个小黄门都辛苦了,本宫有赏。”
徐姑姑颔首道:“是。”
“娘娘,之后要?如何行事??”
沈初宜道:“先盯着?吧,一会?儿本宫去敬安宫,同太后娘娘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徐姑姑就松了口气,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姑姑,你让宫人们小心一些,把宫女都换成胆子大,身手好的黄门,轮着?去值夜,若是真见到什么,直接捉拿。”
徐姑姑福了福:“是,奴婢明白?了。”
等徐姑姑走了,沈初宜就换了一身洒金流光裙,招了步辇去敬安宫。
今日刚好恭睿太后在。
沈初宜跟她一起陪了好一会?儿三公主,又跟小姑娘玩了一会?儿,等孩子睡了,才?扶着?恭睿太后一起回了前殿。
“娘娘,臣妾有事?要?禀报。”
恭睿太后就颔首道:“说吧。”
于是沈初宜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讲明。
她不?避讳自?己直接吩咐徐姑姑做事?,她如今已?经?是上三位的贵嫔,自?然可以号令尚宫局当差,根本不?需要?禀报请令。
恭睿太后就道:“你以为要?如何做?”
沈初宜道:“臣妾已?经?让徐姑姑严加看守,安排小黄门值夜轮值,摸清楚那哭声的规律。”
恭睿太后闭了闭眼睛就道:“初宜,你觉得这?世界上有鬼吗?”
沈初宜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浅浅笑了。
“没有的,”沈初宜说,“臣妾从来不?信有鬼。”
其实沈初宜也不?信神。
若世间真有神佛,那红豆、路淼和汪亦晴就不?会?死了。
坏事?做尽的杨庶人却偏偏还活着?。
多么可笑。
可这?宫里的太妃们,人人都信神佛,所?以沈初宜也跟着?“信”上一信。
不?过是慰藉老人家罢了。
恭睿太后就看向她,脸上多了些笑意。
“初宜,你比寻常的孩子都聪明,也更沉稳,你心里有数,这?件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能光凭几个宫人的脸色就去调查,一日之间就查到这?么多线索,不?仅说明她胆大心细,更说明她会?用人,也能让人为她所?用。
“这?宫里头,光有份位是不?够的。”
恭睿太后一点都不?介意自?曝短处。
“你看,哀家同懿姐姐都是太后,若是我们两人有不?同号令,你觉得宫人和朝臣会?听从谁的安排?”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她头一次听恭睿太后这?样直白?说出两位太后之间的差距。
可这?样听来,立即茅塞顿开。
难怪这?些年里恭睿太后都以庄懿太后为先,不?是她不?争抢,而是没有这?个必要?。
如此退后一步,彼此都和谐,反而让萧元宸更省心。
有些东西也没必要?争。
到底是一片慈母心肠。
“所?以这?件事?情上你能办到这?个地步,就已?经?很好了。”
沈初宜有些犹豫:“娘娘,可我尚且不?知这?件事?究竟意欲为何,又是何人所?为。”
恭睿太后就说:“不?急。”
“装神弄鬼,最后都是要?栽赃嫁祸,且等着?看吧。”
“不?过哀家会?告知程雪寒,让她也上一份心,这?事?过了明路,就同你没有关系了。”
“以后遇到事?,你也这?样做。”
沈初宜起身行礼:“是,臣妾明白?了。”
恭睿太后就问?:“我听闻夏日的季衣交给你发?放了,如何?可能弄得明白??”
沈初宜笑道:“娘娘放心,臣妾已?经?快要?忙完,等账簿整理好后就拿给娘娘过目,臣妾会?努力,不?给娘娘和陛下丢面。”
她语气笃定,眼神明亮,一看就胸有成竹。
恭睿太后就笑道:“好,你心里有数就好。”
“你可以跟懿姐姐多学着?些,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去问?她,她会?教导你的。”
沈初宜有些诧异。
她一直觉得庄懿太后不?喜欢她。
恭睿太后见她意外,就点了她一下:“宫里人人都说她慈悲为怀,温柔可亲,心里再不?喜欢,却也要?维持脸面不?是?”
难得的,恭睿太后这?样点评了一句庄懿太后。
沈初宜这?样一想?,竟觉得恭睿太后说的很有道理,忍了忍,还是浅浅笑了一下。
恭睿太后也跟着?笑了。
“好了,你去忙吧。”
沈初宜起身,福了福,刚要?离开敬安宫寝殿时,就看到明熙公主快步而入。
“贵嫔娘娘,”明熙公主对她见礼,“过两日我去看雪团?”
沈初宜就笑道:“好。”
之后又过了三日,慢慢的,碧云宫的“女鬼啼哭”事?情瞒不?住了。
这?几日,宫里人心惶惶,一到了宵禁时分,宫人们噤若寒蝉。
宫女们都年轻,怎么可能不?害怕?
德妃一听说这?事?,便请了沈初宜和贤妃去灵心宫。
“两位妹妹看看,此事?要?如何处置?”
沈初宜同贤妃对视一眼,贤妃就笑道:“但凭姐姐吩咐。”
德妃的性子其实还是很强硬的,尤其是处理宫事?事?,她一般做了决定之后,是很不?喜欢旁人忤逆她的。
贤妃性格绵软,从来不?同她争辩,一般没有大差错就直接按照她吩咐办事?。
端嫔和沈初宜也是如此。
今日这?事?,德妃倒是没有叫端嫔过来。
德妃见贤妃开口,又去看沈初宜:“纯贵嫔以为呢?”
沈初宜就道:“妹妹也没有意见,但凭姐姐做主。”
德妃难得满意地点点头,她刚要?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慌张什么。”德妃斥责道。
来的是慕容姑姑,她眉心紧锁,面色非常难看。
此刻也顾不?上被德妃训斥了,直接行礼道:“娘娘、贤妃娘娘、贵嫔娘娘,方才?在碧云宫里发?现一名疯癫的宫女。”
沈初宜有些惊讶:“碧云宫中?”
慕容姑姑道:“是,在碧云宫中,她说她叫……叫红香。”
这?个红香,就是之前伺候柔选侍,后来因谋害沈初宜而下慎刑司的宫女。
当时红香对自?己的罪名供认不?讳,杖责三十。
本来沈初宜已?经?请示萧元宸,格外开恩放她出宫,但红香没有熬过去。
死在了杖责里。
那现在这?个宫女又是谁呢?
德妃一开始还没回过神来,等慕容姑姑提醒她,他才?知道那名小宫女叫什么。
此刻德妃便下意识往沈初宜面上看来。
“纯贵嫔,”德妃蹙眉问?,“你可知道当时那件事?的细节?”
当时这?个案子,都是由庄懿太后处置的,所?以德妃也不?知道
细节。
沈初宜叹了口气,道:“红香已?经?死了。”
德妃不?说话了,贤妃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殿中的宫女们更是都白?了脸,身上汗毛都竖起来。
红香已?经?死了,那在碧云宫的又是人是鬼?
沈初宜抬起眼眸,看向两人:“此事?还是要?禀报两位太后娘娘,让娘娘定夺。”
宫里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屡见不?鲜。
都说鬼可怕,可操纵鬼去害人的人,才?更令人害怕。
本来若只有鬼哭声,倒也不?必太过兴师动众。
这?宫里什么事?情都发?生过,只要?不?牵扯贵人们,一切都好说。
但现在有这?么个自?称红香的宫女出现,就不?得不?让人介怀了。
德妃思忖片刻,还是说道:“我会?禀报太后娘娘,慕容姑姑。”
慕容姑姑行礼:“奴婢在。”
德妃就道:“直接告知程尚宫,让尚宫局先关押那名宫女,务必要?派人看守好她,派女医亲自?给她医治。”
“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神弄鬼,太医院总能看个明白?。”
慕容姑姑行礼:“是。”
安排完这?些,德妃就看向两人:“贤妃妹妹,纯贵嫔妹妹,本宫先禀报太后娘娘,等太后娘娘定夺后再做打算。”
沈初宜与贤妃一起起身,直接离开了灵心宫。
等走在宫巷里,贤妃就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
沈初宜看她,见她面色依旧苍白?,便关心道:“贤妃姐姐可是害怕?”
贤妃沉默片刻,颔首道:“我最怕这?些事?。”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沈初宜:“你不?怕吗?”
沈初宜说:“怕,也不?怕。”
“其实我不?怎么信这?些事?,况且当时红香过世这?件事?,是姚多福亲口说的,没有任何疑点。”
沈初宜回望贤妃:“姐姐,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那疯癫宫女说自?己是红香,而是……她是如何进入碧云宫的。”
“毕竟,碧云宫一早就封宫了。”
贤妃一愣,随即便轻轻拍了沈初宜一下,叹了口气:“我本来没那么害怕了,叫你这?样一说,我又害怕了。”
沈初宜半天才?回过味来。
她苦笑不?得道:“姐姐,我的意思是,这?事?必有人在后面动手。”
贤妃叹了口气:“无论是谁,我都希望宫里四平八稳的。”
“孩子们还那么小,再也经?不?起一场大火了。”
这?自?然是每个人的愿望。
可后位空置,毓庆宫也不?过只启用了一日,人人都盯着?至高无上的宝座,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愿意放弃。
这?金碧辉煌的深宫之中,荣华锦绣,雕梁画栋,就连宫女和黄门们,也都体体面面,干干净净。
尤其到了年节时。
宫里歌舞升平,好似早就已?经?天下承平。
没有灾厄,没有生死,没有任何苦难。
这?怎么可能呢?
沈初宜安慰贤妃,道:“看太后娘娘如何定夺吧。”
沈初宜浅浅笑了。
“娘娘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说不?得明日就能有结果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晚上萧元宸回来得早, 一家人一起享用晚膳。
雪团这会儿刚醒了,被端木嬷嬷抱着,坐在边上看着父母用膳。
他眼睛圆溜溜的,茫然看着前方, 小嘴一张一合, 似乎也想跟着吃。
主要是?膳厅里味道?太?香, 即便小婴儿什么都不懂,还?是?本能地流口水。
萧元宸就老去看他。
沈初宜笑着说:“陛下之前还?说,用膳要认真呢, 可不能走神。”
萧元宸无奈笑了一声?,说:“他在这里, 朕就错不开眼。”
“生得真好啊, 怎么会这么漂亮。”
沈初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 夫妻俩就都不用膳了。
自?家儿子是?真的好看,一看就满心喜悦, 不用用膳都满足了。
姚多福:“……”
姚多福小声?提醒:“端木嬷嬷, 抱着小殿下下去吧, 瞧着小殿下也困了。”
大太?监还?得劝膳,这也是?他们的差事。
等雪团高高兴兴被抱走了, 萧元宸瞥了姚多福一眼,倒是?没多说什么。
“雪团已经两个多月了, 再长大一些,就能认人了。”
沈初宜说:“是?啊, 现在也只会啊啊呜呜的, 可认不得我。”
“不过我每次抱他都很高兴,笑得我肩上都是?口水。”
萧元宸就说:“这孩子倒是?爱笑。”
夫妻两个说了几句闲话?, 沈初宜就轻声?细语把碧云宫的闹鬼的事情说了。
萧元宸冷笑一声?,说:“不过是?装神弄鬼。”
“姚多福,”萧元宸道?,“明日懿母后应该就要处置这件事了,你让三喜也过去,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初宜道?:“倒也不用陛下如此在乎,还?要劳心劳神。”
萧元宸摇了摇头。
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一下嘴,姚多福就立即领着宫人退出去了。
“去岁柔选侍的父亲路勋调任凉州府尹,专司水利,还?不到一年?,凉州的防汛事宜就已大为改善,尤其?是?今年?春日,凉州大雨,河水暴涨,全靠路勋提前巩固堤坝,才没有冲垮良田,保住了凉州数万百姓生计,可是?大功一件。”
沈初宜这才回过味来。
“看来是?有人借着这件事,让旁人去注意路淼为何而?死。”
“当时圣旨虽然粉饰太?平,但有心人还?是?能知道?事情始末,路勋的女儿在宫里做过错事,谋害宫妃皇嗣,即便路勋再如何立功,也无济于事。”
萧元宸浅浅笑了,说:“聪明。”
“你进?步实在太?快,现在都不用朕再去解释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何必呢?”
萧元宸看向她,道?:“路勋若是?明年?能调回京中?,必然重回工部,到时候最少也能升为工部侍郎。”
“如今的工部尚书已经是?父皇时的老臣了,明年?就要致仕,若是?路勋能升为工部侍郎,以后是?否也能做到尚书?”
沈初宜听了就觉得心惊胆战。
前朝后宫,从来都是?一体。
亦或者?说,整个大楚,都跟皇室息息相关。
皇权富贵,芸芸众生,所有人都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一片叶,他们围绕着藤蔓慢慢攀爬,在大地上声?息繁衍。
路淼的死,其?实在宫中?微不足道?。
可放到前朝中?,却又牵连甚广。
对于路淼、汪亦晴、杨思梵和李幼涵,每个人不同的处置,代表着前朝不同的争斗。
所以对于萧元宸而?言,无论如何,都不能感情用事。
他需要权衡利弊,把风险压到最低,让那些只能依附在其?他藤蔓上的普通叶子们,可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们也能沐浴雨露,享受日光,茁壮成长。
沈初宜抬眸看向萧元宸,问:“那陛下有心提拔他吗?”
萧元宸淡笑道?:“自?然是?有心的,所以才有人着急了。”
对于回答,沈初宜并不意外。
萧元宸从来珍惜人才,尤其?是?路勋这样踏实肯干,一心为国的有能之臣,萧元宸更是?爱惜。
去年?路淼之事,萧元宸心知肚明,路淼是?被人陷害而?死,而?路家也因此受到牵连。
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
总归,路勋还?是?完成了任务,没有让萧元宸失望。
所以到了现在,萧元宸的确有心把路勋调任回京。
碧云宫闹鬼这件事发生的太?凑巧,让人不得不多想。
沈初宜却顿了顿,她蹙起眉头,有些迟疑。
总觉得逻辑是?有问题的。
“怎么?”萧元宸问。
沈初宜若有所思道:“陛下,我还?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对。”
“你啊。”
萧元宸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沈初宜的耳垂生得很好看,圆润有肉,看起来非常厚实,摸起来软软的,犹如一颗小珍珠,在手指尖滚动?。
之前母后说过,生了这样耳垂的人,会一生福运高照。
如今看来,是?也不是?。
那些福运,是?沈初宜自?己伸手抓住的。
萧元宸笑着说:“你说来听听,哪里不对?”
沈初宜迟疑片刻,道?:“臣妾以为,若是?想要坑害路勋,不让路勋回京,那碧云宫会发生的事情绝非鬼哭。”
“的确,这样会让众人注意到路淼的真实死因,但鬼为何要哭?不都是?被人冤屈而?死才会哭吗?”
“既然路淼是?冤屈的,那就栽赃不到路家身?上,最后路家反而?会得到最大的实惠。”
萧元宸这才笑了:“孺子可教也。”
他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重新拿起筷子,给她加了一块藕合,道?:“所以幕后之人,有可能是?想要帮助路勋上位的,亦或者?,路家自?己动?的手。”
沈初宜不由笑了:“路家哪里有那么大本事,他们若是?有,路淼就……”
她说到这里,神情有些黯然。
萧元宸又给她夹了一块话?梅小排,道?:“好好用膳。”
话?梅小排酸甜可口,很是?开胃,排骨肉质紧实,很有较劲儿,混着酸甜的汁水,让人满口生香。
见沈初宜神情缓和下来,萧元宸才说:“工部有尚书一人,侍郎两人,员外郎四?人,各司典事十八人。”
“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心思。”
萧元宸道?:“现在工部的两位侍郎,一位年?过四?旬,是?工部的老资历,另一位还?年?轻,刚刚从地方调入圣京,正是?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
“老资历的那一个是?贫寒人家出身?,年?轻的那个是?世家子弟。”
“而?路家虽也是?官宦世家,可家中?一直都不上不下,几代人以来,路勋是?最出色的一个。”
萧元宸慢慢说着,不徐不疾,为的就是?让沈初宜记住这些前朝事。
“大楚至今日,已过一百八十载,早年?的耕读人家,穷苦秀才,如今也成了世家门阀。”
萧元宸道?:“官宦人家盘根错节,已经成为成片的树和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刻膳厅里只有两人,还?有面前一桌珍馐佳肴,可沈初宜越听萧元宸的言语,越没有胃口。
于她来说,前朝的形势太?过复杂,要她一时半会儿就全部领悟,根本不可能。
不知道?为何,沈初宜甚至有些焦急。
萧元宸继续说:“所以,光是?在小小的工部,就分了两个派系,或者?更多的派系。”
“就看碧云宫闹鬼之事,最后是?那一派动?手,大概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他的线索。”
因此很多时候,不是?萧元宸对宫里事毫不知情,他只不过是?在等待而?已。
沈初宜叹了口气:“陛下真不容易。”
“朕?”
萧元宸没想到沈初宜听到这里,居然会有这种感叹,不由有些吃惊。
“怎会如此言?”
沈初宜就道?:“这些事,臣妾听着都满头雾水,可陛下却能条分缕析,把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分析的很是?透彻,如此,肯定付出了很多心血。”
光朝臣就有千人。
这么多文臣武将?,萧元宸不说人人都能叫出名字,但只要稍微露过脸的,萧元宸就能知道?这人的出身?背景,姻亲关系。
他立过什么功,有过什么过,都在萧元宸的脑子里。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声?。
“这就是?朕的差事啊?”
萧元宸说着:“所以这一次,初宜也不用心急。”
“且看一看是?哪一派的手段,又会牵扯到谁,最终的结果又是?什么。”
“如此,才能摸清楚,去年?路淼之死的真相。”
沈初宜抬起眼眸,眼底慢慢泛上红云。
“陛下还?记得。”
萧元宸拍了拍她的手,道?:“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是?一条人命。
甚至是?更多的人命。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她放下筷子,挽住了萧元宸的臂膀。
她歪了一下头,靠在萧元宸的肩膀上,觉得整个人都是?安心的。
“有陛下在,臣妾心里就安稳。”
沈初宜声?音轻柔,如涓涓细流,流淌入萧元宸的心田。
“以前父亲和母亲也吵过架的,”沈初宜不自?觉念叨起来,“那时候总是?父亲同母亲道?歉,说一说心里话?,两个人但凡能把话?说开,就不会有误会。”
“陛下如此,臣妾很是?感动?。”
因为萧元宸从来都是?对她实话?实说。
即便牵扯到前朝事,萧元宸也从来不会隐瞒,丢下一句“你不懂”,让人自?顾猜测。
若是?那样过日子,心里就彻底没了着落。
所以沈初宜总是?觉得,萧元宸特别好。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拍了一下,就像哄雪团那样。
“这本来就是?朕应该做的。”
萧元宸道?:“你在后宫,操心这许多事,关心这许多人,为的难道?只是?自?己吗?”
“为的也是?朕,是?雪团,是?乐乐。”
沈初宜若只是?安心做普通嫔妃,她何苦去操心这许多事。
之前萧元宸让她关照乐乐,后来在明熙公?主的接风宴上给她升位,以沈初宜的聪慧,她应该能知道?自?己的意图。
可之后,她还?是?风雨无阻。
对待乐乐,她一直都很用心。
萧元宸心里很清楚,沈初宜这样做,不是?为了名声?,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是?真心实意心疼乐乐,想要照顾她,关照她长大。
她坚持的事情,总能做的很好。
即便如此,萧元宸还?是?感念她的付出。
前朝的事,没什么不能坦诚的。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带着清晰的笑意。
“纯贵嫔,不能光嘴上说说。”
“实际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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