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碧青的粗长蛇身在雄虫连着刀口的牵动下轰然倒下, 扬起漫天飞尘。
除了插入蛇头的那一处狭长的深色缺口不断涌出血液,蛇身乍一看没有丝毫缺口。
阿依的眼珠微微震颤了一瞬,他都没发现树上的这条蛇。
见红白的蛇肉机理占比, 护住蛇头的蛇皮厚度甚至达到一个拳头的程度。
这么一把小刀,能插入的部分只有三分之二吧?
“你……”
蛇还在抽搐, 小口涌出的血染深蛇尸下的一片粘土。
阿依上前一步,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路卿从框侧抽出一卷暗灰色的卷状物,手抖抖,抖出一张完整结实的麻袋,然后半蹲下张开麻袋放在地面上,五指卡住蛇头, 往麻袋里塞。
几只雌虫还处在懵懵然的状态, 行为跟不上思维,见张开的袋子这才想要上去帮忙托起大蛇。
雄虫装得太快,大半蛇身已经进去, 只要再动动袋子就能不费力地将蛇的全部收入袋中, 但雌虫们不好意思让路卿一只虫做完所有的工作, 还是装模作样地上去做收尾的部分, 至少证明他们不是在一旁干看的酒囊饭袋。
阿依的脸色说不出是红还是白。
没发现蛇也就算了, 还没有及时帮雄虫装猎物,显得站在一旁的他太没用。
雌虫的自尊心有时候就是来得莫名其妙。
前一脚可以吐槽雄虫四体不勤准备冷眼旁观,后一脚就担心自己会被当成没用的废虫。
阿拉奇发现这条是在靠近这棵树时,而雄虫看起来更像是早已发觉做出准备。
那把小刀早在树前几十米就被紧握在手掌心中。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阿拉奇经过阿依时,斜睨的一眼包含着警告。
阿依与自己有一部分血缘关系, 是他远房亲戚的虫崽,平时多照顾他, 气焰过于嚣张以至于无法无天。
对路卿语气的不尊重之意太过明显,阿拉奇不高兴。
阿依沉默半晌,随后又扬起笑容:“我知道,我会注意。”
路卿陆续又播撒什么粉末引来几只嗅闻过来的野兽。
只是雄虫对大部分野兽兴致缺缺,只有少部分野兽被他确立一定要狩猎。
阿依提起兴致,虽然不知道雄虫撒了什么,但兽类确实肉眼可见地增多,短时间能爽上一爽。
他扬起右臂,欲要靠小臂上的毒刺将许多奔来的兽类全部猎杀。
箭在弦上就要发射,雄虫却在他射出的那一刻,反手伸出小刀,用刀面拦住他发射出的刺羽。
“你做什么??”
阿依脱口而出,未曾想雄虫比他的语气更加冷:“你射的方向是幼崽群。”
“捉兽捉两三只就够,剩下的兽留着回归自然,不要杀尽。”
“你……雄虫的慈悲心上来了?”
“这么圣母?”阿依喜欢在网上冲浪,这些网络红词都有所了解,也爱炫词。
他刚对雄虫有些微改观,挑起音量,又是不屑的语气。
路卿淡淡地扫他一眼,他并不是善心上来,也不是圣母。
“留给它们发展的空间,以后才有不断的肉源。”
阿依张张嘴,哑声几秒又不服气地张口反驳:“过冬需要食物,多射杀一些兽类可以囤下来吃。比起发展它们,满足我们现在的需求才是重要的吧!”
雌虫年轻气盛,看得出年纪不大,不服输。
路卿不是喜欢争辩的虫,顶多提出要求:“不要杀同类型的超过三只就好。”
阿依撇撇嘴还想说话,却被一旁看不下去的阿拉奇私下按住手,沉声道:
“你和一只雄虫较什么劲?”
到底是相处几年了解阿依性子的虫,阿拉奇的话握住阿依的性格命脉,让雌虫刚迈出的一条腿成功收回。
“我没有较劲……”说是没较劲,阿依心底最清楚,其实他也被说服了。
雄虫的要求也不过分,但胸腔就是憋着一股气,强扯一张面皮,叭叭几句,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
星盗的脾气差,桀骜难驯,众所周知。
插蛇头一事震住前面的雌虫,却不代表他们有耐心。
挑出不同种类的兽射杀已经是他们的最大的让步。
耗时耗力,实在不够爽快。
等回村的时候已是傍晚。
村民焦急地在后村等候,等候他们的雄崽子回乡。
皮皮后悔没陪着一起去,心乱如麻,看到远远走来的漆黑倒影,急不可待地与其他虫一齐蜂拥而上。
“小七,你不是说很快吗?”
路裕年先发制虫,拐杖敲击地面发出砰砰声响,语气多少有几分严厉。
如果不是小七说一会儿会回来,他们压根儿不会让一只尚且年幼的虫崽崽上山。
太危险!
皮皮原本是要一起的,可奥伽吵着闹着要他留下来教他做饭,很烦,但又无可奈何。
路裕年见奥伽是只丧亲的雄虫崽子,可怜兮兮,让皮皮多让着一点,叫其他雌虫跟着去。
不想稀里糊涂被路卿又是一顿言语忽悠,只带上一群星盗。
阿拉奇说:“路村长不用担心,小七没受伤。”
“今天还大丰收!”
“是啊,捉了好多猎物,可以过个好年。”
“……”
星盗们左一句右一句,扎在村民堆里不像是星盗,倒是像土生土长的巨岩村虫。
喜悦真情实感。
他们喜欢在这里的生活,喜欢和村民打交道。
老村长叫来一群虫帮忙处理送来的猎物。
路卿打好招呼,带走几只兽类的部分,拖着麻袋就朝厨房走。
挑战任务的要求是煮出韭苋十味汤,十味十味,要的就是十样关键食材熬制的药膳吧?
……
雄虫的离开,阿拉奇自然关注到了。
这么多东西,做出来的东西应当不同凡响,也许真能将他的病治好。
阿拉奇搓搓手,满心期待地等雄虫从第三天晚上一直到第五天早上。
结果,什么也没有等来。?
说好的治疗呢?
阿拉奇发亮的眼睛被时间一点一点磨去光亮,手握热好的茶,静等着也许永远都不会来的虫,直到热度散去。
他摸了摸眼皮上划过的裂口,也不是说失望,只是想想觉得自己可笑。
那死蜘蛛的毒素有多强,他煎熬一个月能不清楚吗?
只是看他几眼,就说要治疗他的雄虫,能有多少可能呢。
手下看老大冷却下来的眼眸也有几分不好受。
等那么久却没有音讯,这雄虫到底在做什么呢?
不会就别夸下海口啊!
“抱歉,我来晚了。”
路卿端着一蛊热汤进来时,知情的星盗还在安慰阿拉奇未来会找到可以治疗他眼睛的医生。
然而伴随着开门声,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拉奇被泼一天半的冷水,心已冷却不抱期望,语气便有些冷淡:“怎么才来。”
他不是针对路卿,只是心情不好。
“抱歉。”
路卿放下汤,揭开盖子散散热气。
刚熬出来的汤还是烫手的。
不是说滚烫的效果最好,室温也能发挥出百分百的药效。
路卿埋在厨房一整天,侵浸于实验自己设定的几则药膳菜谱。以身试药,最后试验出这一版。
他的把握只有七八分,可时间不等虫。
前日与阿拉奇定下约定是必然的,没有找他试药也是因为等待阿拉奇的反馈太慢太慢,不如自己感受。
他的弱视,早年试过不少方法,最后产生抗体与药的几分毒性。
虽不是完全贴合药膳的使用条件,也还算凑合。
现在他很好奇这蛊药在阿拉奇身上的作用,于是手上勤快一些,扇扇风,加速汤的冷却。
路卿的这些想法雌虫们听不见,但能看到雄虫耐心地用纸板扇去汤头热度的画面,心底的一些火气散去大半,转而变成暧昧的眼神,流转于两虫之间。
“我直接喝就好了,阁下不用特别给我散热。”
阿拉奇说不出什么感觉,一把端走那盏汤将其喝了个干净。
放下汤蛊,雌虫的脸上是微微发红的。
额头冒着虚汗,手在脸侧不断地扇动:“好像有点热,应该是起效果了吧。”
路卿一顿:“效果那么快?”
“是。”阿拉奇点头。
路卿伸出手:“我看看。”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阿拉奇捂住眼睛,鼻翼微张,呼出炙热的鼻息。
路卿放下手,尊重病虫的意愿:“好。”
中间路卿又来过两次,让阿拉奇喝下两壶和前一盏一样的漆黑汤水。
阿拉奇第一次喝得太快,只感受到残留在唇齿之间的甘甜。
第二次喝和第三次喝又是另一种味道,微微发苦,却带一股清香,将他浮躁沸腾的血液按压下去,好似冰凉的泉水灌入他的血管乃至身体百位,舒服极了。
半夜,阿拉奇浑身似火燃烧。
路卿像掐准时间过来,送上第四蛊汤。
一样的汤,阿拉奇喝出第三种味道。
是鲜香四溢的。
“蛇肉?”阿拉奇舀起独留在空盏底的漆黑之物,询问的眼神看向路卿。
路卿:“对。”
阿拉奇二话不说吃下最后一块蛇肉,紧致肉竟咬出嚼劲的鲜香。
“好吃。”
阿拉奇舔舔嘴唇,回味口腔中弥漫的最后一丝余味,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直觉眼皮有些发痒。
路卿收去阿拉奇手中的空盏,问了些体会和感受,没再多说,点头离开。
就这么过了一天,到路卿要去上学的那天,阿拉奇的眼睛已经能看清一个物体的大概样子,只是略有模糊。
“这只是短时间的。药膳方子已经交给爷爷,找他就好。”
雄虫穿着来时的衣服,只是手边多了一只行李箱。
阿拉奇最初的五分好感,更准确来说是兴趣,现在变成了十分。
他找到一张压在桌面上的字条,这才知道,雄虫以免他们着急,在一天前就留下这句给他两天时间的话。
只是被其他东西压住才没看见。
如果他的眼睛真的能好起来……
阿拉奇嘴角掀起愉悦的笑意,或许他会亲自去雄虫的家一趟,拜访他,甚至……提出婚约。
虽然这张毁过容的脸,雄虫不一定看得上吧。
第52章
路卿傍晚回寝, 将行李箱中的衣服收好后,从卡卡西那得知他的身体状况不错,明早就能正式上课。
交换过通讯器号的两虫聊了一个下午, 或者说是卡卡西单方面地聊,一聊聊到现在, 哭诉自己在医院的非虫待遇。
什么医院的饭菜不好吃,天天被打针多心酸,被禁止打游戏有多痛苦,充斥着当代大学军校生的清澈与愚蠢。
游戏、恋爱、忙碌的校园生活和学习,组成了一个学生的基本形象。
很难想象一只整天乐呵呵胖乎乎的老好虫经历过这么严重的校园霸凌和冷暴力后,依旧如此开朗面对虫生。
毕竟当众猥、亵会被贴上涩情狂的标签,至少在出校以前, 彻底地社会性死亡。
这种生活要过两年。
路卿晾好衣服回房间, 卡卡西带着哭腔正好说到医院最近新来的漂亮护士,温柔又迷虫,一举一动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欲罢不能。
他一兴奋就越说越多, 被迫闭嘴的生活让他如坐针毡, 难受至极, 浑身上下像被虫咬一样, 瘙痒难耐。
好在还多一个听众,听他倒苦水。
卡卡西不知道,这一个听众还附带一只小听众在那儿指指点点,摇头叹息。
路卿斜乜一眼终端右上角的时间,将卷起的袖套放下, 和卡卡西道别:“我先去吃晚饭了,待会儿聊。”
“诶!等等。”
卡卡西聊尽一个下午, 被路卿一句提点回来,想起自己这通电话的初衷。
“你千万不能一只雄虫随便乱跑啊。”
卡卡西担忧地说:“连我这种胖雄虫他们都如此垂涎,差点夺取我的贞操和纯真,你就更别说了,小胳膊小腿,一撩就倒,更好拐。”
卡卡西这几天,每次一回想起那段空白的记忆就一阵后怕,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一醒来就躺在医院中,被医生告知他差点因流血过多而死亡,吓得立马看眼下面的东西还在不在,生怕不能虫道。
幸好东西在,审讯部的雌虫安慰他不用担忧,已经逮住犯罪嫌疑虫的尾巴,不久后便能收网,他这才放下心优哉游哉地在医院过日子。
路卿:“嗯,好,我会小心。”
“不止要小心,还得找个搭伙的啊。比如说你那雌虫对象,兄弟朋友,都可以带,浩浩荡荡成群结队地吃饭也热闹。”
卡卡西对路卿有个雌虫对象的这件事一直深信不疑,而且特喜欢热心充当感情大师出谋划策、提点两句:“如果是亚雌,那就带上其他小情侣,有氛围感,玩着玩着就容易亲到一块儿去;如果是军雌,那就更好了,别的虫都不用带,就带他一个,走在外面既威风又安全,还是个约会的好借口。”
路卿:“好。”
卡卡西满意地点头,想到路卿那边看不到他的脸,又连嗯三下,补充一句:“那话就撂这儿了,兄弟自己把握住,祝你有个,咳咳,美好的夜晚。”
电话挂断后,书书沉默地看着那部终端:“我们就说吃饭而已,这小胖子怎么可以巴拉巴拉那么多出来。前世不会是内娱狗仔队的吧?”
路卿拉上窗帘,锁好一切能锁上的窗门柜,临走时沉声道:“书书,寝室拜托你看着了。”
书书收起懒散吐槽的嘴脸,做了个敬礼的动:“保证完成任务!”
“路路子路上小心。”
*
今夜稍稍回暖,但仍旧萧瑟。
寝室楼下的银杏树整齐排列在大路两侧,秋风乍起,颤颤巍巍抖落漫天娇嫩的金黄。
路卿长袖白T下楼,手上勾着袋子,脚踏一地缤纷落英,远远看去就是出来溜达的普通雄虫。
穿搭简单,姿态放松。
他的路径很简单,从晚上七点起,沿路出校,两个小时后带着满身炭火烧烤的气味儿回校,手提袋塞满薯片和青绿色的灌装啤酒,朝住宿区漫步而至。
这时候还是有些虫在的。
路卿四处闲逛,来到三食堂的窗口,点了一份最后的蒸饺。
三食堂的蒸饺窗口还微亮着,漂亮的亚雌在里面辛勤忙活。
“同学,这么晚还来吃蒸饺呀。”
他对路卿展颜一笑,手上戴着一次性的透明手套,额头上和手套上都粘有白色的面粉。
路卿:“对,突然很想吃。”
他随口应着,看雌虫揭开蒸笼,往一次性纸盒里装饺子。
蒸汽模糊视线,看不清亚雌的表情。
路卿随意地环顾四周,好奇问道:“这个窗口,就你一个虫呆着吗?”
“是呀,就只有我一个。”
“辛苦,这么晚还在工作。”
亚雌刚把最后一个蒸饺夹去盒里,手提着钢制夹子,偏头眯起眼睛笑,嘴巴是弯弯的月牙形,带着一丝可爱的意味:“没办法嘛,晚上同学饿了要吃饭怎么办。”
“喏,蒸饺给你,趁热吃。”
路卿接过蒸饺道谢,拿着纸盒坐到自己找到的那个靠窗位置,将蒸饺悉数吃完。
食堂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对小情侣藏在昏暗的角落里卿卿我我,不知道在做什么。
路卿再次抬眼,看向蒸饺窗口。
空了。
*
晚上十点多,雄虫漫步在大道上,柔软的黑发顶着飘落下来的银杏叶子,手拿终端在打电话。
“什么,你不来了?”雄虫骤然停住脚步,眼眸睁大,眼底蔓延出一抹怒意。
“说好陪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就因为学校那些奇奇怪怪的传闻?”
“……”
“我说了,我不是,我根本就没有做,你为什么不信我!”雄虫驻足在树下,好像在听那边说些什么,嘴唇的白色愈抿愈深。
他干脆将手中的袋子随手一摔,零食和饮料乒乒乓乓掉落一地,来回踱步,手扶额推起前发,露出满脸的焦躁和委屈。
“所以呢?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不喜欢我了呗。”
“当初说好的都是假的是吗,一出事就把我撇掉?”
“你就是不想和我一样被孤立,呵呵,我知道!”
“……”
s
“找借口,就是你在找借口!!”
“不要说得那么好听那么冠冕堂皇!!”
“我不想理你了!”
雄虫怒气冲冲地说完这些话,就把终端狠狠甩在零食袋上。
胸口还因为余怒剧烈地喘息着。
“该死地,哪里传来的谣言,败坏了我的好兴致。”
“你嫌我是个花瓶垃圾,我还嫌你没虫要。”
“分手就分手,谁稀罕,我找个更好的。”
路卿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不觉眼眶蓄满泪水,慢慢地抱腿蹲下,手臂欲盖弥彰似地遮住发红的眼睛。
雄虫边抹眼泪边抽泣,可眨眨眼睛,鸦羽似的眼睫还是不要钱地抖落一串一串泪珠,滴落在黄叶上,声音掩藏在消逝的风里。
“你才没虫要,你才是……你才是没虫要……”
“呜呜……”
路卿哭了许久,哭得腿发麻,这才站起来,捡起滚落到他脚边的一瓶啤酒,想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可他怎么也拉不开拉环。
平时都是别的虫拉拉环,只要乖乖等着就好,现在却要自己动手,路卿的嘴巴一撇,又要掉珍珠,但想想那声“花瓶”还是抹抹眼角,手指用力握住瓶身,另一手勾住拉环使劲往后扯。
一分钟,两分钟……
手指被拉得发白,脸也成涨红色,终于看到下面有一丝丝缝口出现。
路卿的眼睛闪着光,看到胜利的曙光用力更甚,却不想这一下将整个瓶子甩出去,冒着气泡的啤酒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路卿傻眼了,白T上还溅上一滩啤酒印子。
浑身上下一塌糊涂。
他握着那瓶少得可怜的酒,又委屈地哭出声。
哭着哭着,仰起发红的脸,将那口酒尽数倒入口中,咕噜咕噜得喝。
空气,突然安静。
路卿感觉到后颈有什么震动的刺击感,嗡嗡嗡作响,握着酒瓶的手一松,身体一软瘫倒在地面上,眼睛一闭,好像不省虫事。
一道巨大的阴影从众多树中飞落而下。
宛如铺天盖地的翅膀,携锋锐的尖刺直逼雄虫的胸膛——
“刺啦——”
数道银丝勾住尖刺,疯狂席卷成一道银灰色的茧,顷刻间被甩飞落地。
“S级雌虫?”乌云散尽,显出月色。伴随着那数道密不透风的银丝,一道声音从雄虫的身后出现。
那翅膀硕大的巨虫,听见声音浑身震颤,他感觉到不对劲,猛然飞向另一侧——翅膀却在这一秒牢牢地凝固在看不见的巨网上。
银灰发的雌虫一身漆黑的军装,右臂化作锃亮的暗黑色刀锋,从雄虫身后的树后走来。
狭长的红眸危险地眯起,隐隐透出冰冷和杀意。
“是你,要动我的阁下吗?”
第53章
长着翅膀的巨大虫子黏着在纵横交错的透明蛛网上, 疯狂挣扎着四肢。
破开云雾撒下来的白碎光点折射出冷硬绷直的银丝,像磨细的锁链,死死缠绕勾住虫子的翅鳞, 呈一张张开的大字网形,盖住整片天地光华。
踩着沉黑长靴的军雌眼底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唯有两种极为鲜明的冰冷杀意交织,燃烧的赤红从脖颈蔓延至下脸,编画出妖异诡秘的繁复花纹。
“……艾勒特少将。”
看着逐渐靠近的军雌,那只挣扎的虫子骤然冷静下来,四肢停滞不动。
夹在中间类人形的黑色东西微微晃动,似乎在对艾勒特轻微地摇头。
艾勒特来到黏着虫子的蜘蛛网前,借着光看清虫子的真正外貌, 眸光微沉, 虫化后的手臂抬至胸前,唇边溢出一声低沉的音色:“你的虫化……很严重,近乎不可逆转。”语气是肯定的。
雌虫听了没肯定也没否认, 只是嗬嗬得发出气音, 从下面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的脸上张着的巨大口器, 裂开的口子加掺着血腥气和浑浊难闻的液体, 一滴一滴地落下, 腐蚀掉那一层地皮。
“嗬嗬。”
“您,不也是吗?”
虫子说:“您是不可逆转的虫化啊……”
艾勒特眸光一凛,抬起手,无数银线顷刻间侵袭上去。
银丝如同夜里的一阵疾风,无形却快, 在此刻再次剧烈挣扎的虫像是手忙脚乱,垂死挣扎的猎物。
本是胜负已定的事实。
就在四肢即将穿透的下一秒, 像是命运在有意挑衅,虫子堪堪崩裂蛛丝,以极快的速度挥动翅翼冲上空中,挥落零零散散的亮片。
“好险好险。”
蛛丝扑空。虫子低头看着收回去的丝线,发出一声似后怕的感慨,细长的手臂拍了拍胸口。
挣脱+躲线,恰好擦线过去的怪异角度让一切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场惊险的巧合。
但是艾勒特知道这不是真的,能在这么点时间做出一系列动作并且有所反应,至少是S级的水准。
“您给我的空白时间太多了。”果然,雌虫说道。
“20秒钟,哦不,10秒钟,您的蜘蛛网就能腐蚀掉。”
“您的警惕心太弱了,少将。”
恢复自由的雌虫悬浮在空中,挥动着巨大的四翅,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两虫。
他竖立的虫仁如针一般又细又长,眼白处布满交叉密布的血丝,裂开的口器似乎在嘲笑眼前两只虫的愚蠢和天真。
他们本就是空中的王者,拥有翅膀的虫族只要虫化不严重,是虫类中较受欢迎的一类。
无论是漂亮的鳞翅还是优秀的实力,足以蔑视众多虫种。
包括蜘蛛。
“听说您是黑寡妇,我还特别期待,未曾想,您竟如此软弱无能,真叫虫失望啊。”
“蝴蝶?”艾勒特一步一步走上前,沉稳的鞋底踏上铺满黄叶的地面,声音却是沉重有力的沉闷声响。
“对,蝴蝶。”雌虫的声音深处能听出他的笑意盈盈。
他并没有因为爱勒特的靠近而紧张,而是优雅地做出弯腰俯身的动作:“您好,容我介绍一下自己。长翅凤蝶,和您一样的有毒种肉食类。”
“嗯,我的同族更喜欢花蜜,可我喜欢吃弱小又可悲的雄虫。”
“雄虫身体娇弱,皮薄肉嫩,有的血液是甜的,有的血液是苦的……”
“滋味当真是……”
“太好了。”
雌虫伸出细长的赤红舌头,勾起滴落的粘液,似乎真在回味雄虫的味道,眼睛迷成一条细长的直线。
霎时,扯断的蛛丝又向他冲去。
蝴蝶灵巧地旋转俯身,躲过银丝的勾缠,又翻飞上去。
艾勒特的速度快得看不清影子,线本就是可柔软可坚韧的利器,角度可以刁钻多变。
他在地面上像是在空中的傀儡师,随意摆动丝线的走向,甚至割破空气中飘下的无数叶片,直冲空气中的蝴蝶。
飞虫四处飞舞,躲过数次银线,翅膀带动风席卷出闪亮鳞片,美妙绝伦。若不看他的脸和略带弯曲的下半身,雌虫的表现就像一场歌舞剧。
“少将生气了吗?因为我这么说?”蝴蝶一边躲一边惊讶地感叹。
他似乎对高强度的闪躲并不疲惫,还有空打趣说:
“可您这么看重的雄虫却在和其他雌虫打电话呀。”
“你看他委屈的小脸,啧啧,梨花带雨的,是为情所伤呢。”
“被同学欺负,被同学孤立,真可怜。”
“可惜,这些都与您无关呐———”
“我想,你可以闭嘴了。”艾勒特话音未落,一根血红色的线夹在银线中猛然穿透蝴蝶的漂亮的翅膀。
蝴蝶看似在轻松地聊天,实则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艾勒特出手时便当即反应过来,身体往另一侧闪躲。
可是这一道红线却远比先前的那几道丝线还要迅猛,且带有极强的腐蚀性,他属于蝴蝶中速度最快之一,他敢说世界上没有多少蝴蝶能比上他的速度,竟然还是被丝线贯穿一个洞。
蝴蝶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抬起翅翼往空气上方飞。
只要飞得越高,银线就越难勾住他。
艾勒特的声音低不可闻:“我从未认为自己有多么强大,但是你似乎过于小瞧我了。”
蝴蝶扇动的动作于半空中僵持住一瞬,他意识到自己身上不正常的变化。
“你蛛丝的毒竟然这么强?”
雌虫拍打愈发缓慢的翅膀,声音阴测测地从上方传来。
他飞得高,可翅膀却愈发无力,偶尔会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来自翅膀根处的。
他想不到其他可能,只有红色的那道蛛丝。
“您猜错了,第十一军团副团长阁下。”
艾勒特抬眼看着上空越飞越慢的蝴蝶,学起雌虫优雅有礼的官话,只是眼眸并没有携带笑意,“是我的蜘蛛丝还粘在您的身上。您似乎飞得太急,没有发现这些东西钻进您的身体里面吗?”
“现在应该已经钻入您的神经了。”
“蜘蛛丝,原来如此。”蝴蝶顿了顿,说:“还有,您竟然知道我的身份,我还以为我早已被时光所遗忘,真是叫虫意外。”
“您意外的、失望的,似乎比较多。”
“废话也很多。”
“所以,你在等什么呢?”
艾勒特沉声道:“你很执着于要做些什么,而不是马上逃走。”
“刺激我的时间,完全够你扑腾虫翅离开。”
蝴蝶说:“原来您在等我,谢谢您给我这个表现的机会。”
艾勒特说:“你伤害了无数雄虫,甚至有虫在病上死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不过只要回去,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只要把你们的目的告诉我们。”
“少将好像是把我当傻子。回去?回那个军部?”蝴蝶嗬嗬直笑,“怕不是当晚就被枪毙处决了。”
“说出来管用吗?少将自己信吗?”
“那没办法了。”艾勒特的手指收紧,又是崩出无数道丝线,穿透雌虫的翅膀。
无数个血洞出现在蝴蝶斑斓漂亮的翅翼上,甚至胸侧的臂膀,雌虫闭上眼睛从空中落下,等再一次睁眼望向空中,已经黏着在贴近地面看不见的蜘蛛网,再也无法动弹。
这一次,艾勒特居高临下地俯视雌虫面目全非的脸,紧蹙眉心。
太遥远的距离还以为是自己看错,原来真的有缝合过的痕迹。
脸部、四肢、甚至翅膀,都是强行割裂又拼接起来的。
第十一军团副团长早在两年前失踪,军部传言他早已被异兽吞噬,死无全尸,另一条则是说他被一些组织囚禁做实验,成为杀虫兵器。
现在看来,第二条的可能性很高。
艾勒特收敛多余的情绪,这不是他要多管的事,只是如果要伤害路卿的话,他不得不插手这件连续杀虫案的主搜查令。
至少在他们动手之前,一锅端掉组织。
“少将,等等。”
然而就在他欲要用虫丝团缠绕雌虫的脖子时,艾勒特的身后传来一道清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军雌射出虫丝的动作一顿,静静地撤出遮挡着蝴蝶的位置,往另一侧站立。
闭眼的蝴蝶忽然睁开灰蒙蒙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本来瘫倒在地面上的雄虫又站起来,擦擦眼角早已干涸的眼泪,面色如常地走到他面前。
“你,没睡着?”
蝴蝶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才多了一丝明显的惊讶:“难怪没有反应,难怪等了那么久……”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路卿平静地看着蝴蝶:“你认识我?”
“嗬嗬,好问题。”蝴蝶细长的口器微微颤动,“但是,这个问题我并不想回答呢,阁下。”
“好,我知道了。”路卿点头:“谢谢您的解答。”
“嗬嗬。”
路卿后退一步,示意艾勒特可以继续。
艾勒特用银丝缠绕住蝴蝶的四肢以至脖颈。虫素震断虫网,拉着一把蛛丝,将蝴蝶的身体控制住。
他半垂着眼,默默将虫化的手臂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雄虫看见会不会,感到不快。
然而抓着虫丝走了不到一米的路,艾勒特的脚步渐渐放缓,耳垂微微反上一点点红色。
他好像能感受到边上余光在看向他,雄虫的视线很微弱,像一股微不可查的风。
“阁……下……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艾勒特心口纠结许久,还是忍着不自在,将话说出口。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一如路卿的视线一般轻飘飘的。
握着虫丝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勾缠住丝线,似乎在把玩,却沁出热汗,砰砰直跳的心脏如雷声鼓动,等待雄虫的回答,却又害怕那边的无声无息。
会是无视,还是作答?
艾勒特后悔自己将话说得太早,没有重新思考过,可一想到这或许是唯一一个,能打破僵局,和雄虫重新搭话的机会,他又勉强定下心来。
路卿收回视线,说:“只是看你的蛛丝。”
小时候没看过,身边也没有蜘蛛类的雌虫。路卿很好奇雌虫怎么能放出那么多的蜘蛛丝,怎么生产的,想着想着就看过去了。
然而,简单的一句回复却让艾勒特耳垂的颜色稍稍回褪下去,脸色又一次变得苍白。
他想到他虫化的样子那么丑陋,就算是手臂,和蜘蛛丝也是密密麻麻的,被其他虫说过恐怖。
雄虫看的是他的手,也能看见他偷偷消去虫化的过程。
如此狰狞。
看,看有多丑吗?
甚至可能还会庆幸,没有再与这么一只丑陋的东西多有来往。
艾勒特抿唇,耳边忽然听见一道声音。那声音很熟悉,赫然就是身后的那只残破不堪的蝴蝶。
“艾勒特……少将,您在想什么,忧虑什么,嗬嗬。”这一次,嗬嗬的气音能听出明显的笑出来。
“您在担心,您的虫化吗?”
艾勒特猛然转头,赤红的眼眸暗沉沉地瞪着蝴蝶。
蝴蝶又是摇头道: “看看您的样子,简直把想法写在脸上了。”
“真是可笑,为了一只雄虫患得患失。”
“闭嘴。”心思被戳破,艾勒特的声音带着欲盖弥彰的冷意,他余光瞥向雄虫,生怕路卿听到自己的虫化会害怕。
蝴蝶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您的虫化,可是达到过百分之四十九呢。那么危险的数字,一旦超过五十三点四一,嗬嗬……”
“您可就永远是只令虫厌恶的蜘蛛了啊……”
“那时候,你还能,像这样站在他,身边吗?”
蝴蝶说着,突然开始大笑。
艾勒特敛眉,猝然反应过来,而路卿也看出蝴蝶的不对劲,抓住艾勒特伸过来欲要揽住他的手。
“陪葬吧,给我———”
第54章 (倒V结束)
病床上的雌虫刚刚睁开眼, 偏头便撞入一双如同黑曜石般沉亮的黑眸。
黑眸的主虫拿着一本旧杂志,似乎刚还在翻看,页面摊平躺在中间那一页, 只是现在目光不是落在杂志,而是他身上的:“有哪里不舒服么?”
路卿话落, 将杂志放置一侧,眉心蹙起一抹褶皱,一边询问着,一边按下呼叫铃。
阳光太耀眼,为窗前的雄虫镀上柔和的光,隐隐能看出眼眸中多出的其他情绪。
艾勒特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没有。”
雌虫刚起床, 嗓音带着破碎的干涩嘶哑。
路卿停顿一秒, 端起柜台边的水杯,握在手心感受温度。
“可以喝。”
看着送到他面前的水杯,艾勒特猛然坐起, 眼底带着受宠若惊的慌乱。
肌肉起伏过大牵扯到伤口, 虽不会很痛他能忍住, 路卿还是注意到渗出血的绷带, 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
“小心。”冰冷的手掌贴在后背轻推。
路卿盯着他的脸侧过于专注, 让艾勒特肩骨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他立刻埋下头低声道谢,双手小心地捧着杯壁,小口小口地喝。
水还是温热的。
荡开的清澈波纹,倒影出赤红色的瞳仁。
艾勒特喝着水,余光悄悄瞄向路卿的脸, 又一触即回。
他的嘴唇抿着杯壁,尖起的犬牙一下一下地磕着杯沿的位置, 心乱如麻。
被这样关注和照顾,仿佛还在那天刚下星际战场的时候,太温暖太难舍得。
“伤口还会痛吗?”在等医生来时,路卿耐心地问他。
艾勒特本想摇头说自己不痛,可下一秒已经微侧的脖颈停滞住,抓捕蝴蝶却被他自爆席卷进去的回忆乍现,犹豫片刻,还是勉强点下脑袋。
“有点。”艾勒特的声音愈发地小,头也越埋越低。
他一直听从老洛克的命令,路卿也是温柔体贴的虫,没有概念的雌虫一直实事求是,从未撒过这样的谎话。
突然撒下这样的谎言让艾勒特的心跳的频率异常快,手指不安地摩挲杯壁,心道:路卿会发现吗?
不管是他故作疼痛的样子,还是他故意用身体抵抗伤害博取路卿关注的事,他会发现吗?
艾勒特这次连余光都不敢看向他,喉咙又干又涩,远比刚起来时还要难受。
他不知道这就是所谓心虚的表现,做这些事就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勇气,闷头将杯底的水喝完,继续沉默不语。
他很想说话,但说不出。水杯也空了,不想碰上路卿的眼睛,生怕被他察觉端倪。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心虚萎缩的姿态,路卿却自然地说:“好。”然后起身接走雌虫手中的水杯,新倒上一杯开水。
带着热度的水杯再次握入手中,艾勒特的表情一瞬发生变化,随后垂头喝水,浓浓的愧意涌上心头。
收获着雄虫的好意,可一切竟是骗局。
他就像一个卑劣的小偷,窃取不属于自己的温暖,还理所应当地霸占和隐瞒。
艾勒特在醒之前,将昨日的回忆再次梦了一遍。
他梦到自己是如何发现蝴蝶要自爆,如何扭头握住雄虫的手,如何抵抗冲击将他死死压在身下,不让他受伤。
乍一看,是自己舍己为虫,可歌可泣。
如果没有刻意撤销为保护雄虫而向上层要来的防护罩和用虫素刺激血压流出的满地鲜血,确实是可歌可泣。
路卿目光落在雌虫略显苍白的面容,指节轻轻触碰着杂志的纸页。
好像从成年起,他很少见艾勒特会因为什么事而受伤。
幼年期的雌虫,尚且还在成长,不高不矮的个子,却总是遍体凌伤地回来,倒在他的怀里,用灰色的脑袋蹭他的掌心和膝盖。
像一条小狗,很可爱的小狗。
路卿是喜欢说话的,他喜欢和自己喜欢的分享一切自己的喜悦。
雌父、雄父、小雌虫。
雌父不在了,雄父不喜欢他,他有小雌虫。
互相依赖的感觉,太好太好。
路卿的眸色渐渐暗沉下来。
他看着雌虫受伤的腰腹和胸膛,裸、露外层的肌肉缠绕着一圈圈的绷带,隐隐渗透的血迹,昭示着那晚,艾勒特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拢进怀里却被爆炸的冲击波及到,以至于半边血肉模糊的场面。
灼热的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恶臭般的味道,挥挥洒洒下来,淌出血流。
路卿坐在血泊中,抱着雌虫的身体,看着满手刺眼的红,精神恍惚地想:为什么会接连两次看到熟悉的虫在自己的面前变得虚弱以至于气绝。
在医疗队和军方的虫过来时,直到身边的虫呼唤他,他才从梦魇中脱离出来。
他的怀里抱着那只如同最初在垃圾堆里捡到的,奄奄一息的小雌虫。
那么小,那么脆弱,像支离破碎的娃娃。
怎么喊都喊不醒。
路卿不明白,为什么都要离他而去。
都要在他的面前死亡。
生命如此脆弱,一扎就会像气球一样四分五裂。
你也是吗?
恍惚的雄虫这般想着,轻轻地拨开雌虫额前的头发,用袖子擦去雌虫脸上粘着血和肉末。
将雌虫送上单架后,路卿站在远处张开自己脏兮兮的手。
细长的五指好久没沾染那么多的血,那温热的雌虫的血,让他克制不住地颤栗。
……
路卿的脸太过平静,鼓起勇气再次偷看他的雌虫有些吃不准他的想法。
他垂下眼帘,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路卿平静的眸底好像夹杂一丝哀伤。
别,难过。
艾勒特放下水杯,锋利的眉垂下,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见路卿偏头正好撞入他的眼睛。
“喝完了吗?”路卿的声音温柔又平缓,艾勒特下意识点了点头,就见一只清癯的手伸来将他手中的空杯取走。
又碰到了。
路卿的手背好凉。
太凉了。
艾勒特伸出手臂,一下子握住那只离开的手。
路卿一顿,门恰好吱呀一声响起,伴随着匆匆忙忙的脚步。
“A21病床的伤虫醒了?”带头的医生一脸严肃地说着,就看到站起来的雄虫。
路卿将手从炙热的掌心中抽出,走上前去:“是的。”
医生紧蹙着眉,手拿病历单翻到最后一页,对照着和路卿的脸来回看:“你是病虫的家属?”
“怎么长得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家属。”路卿停顿片刻,迎着医生狐疑的目光说:“我叫路卿,是这起事件的关联者。”
医生:“哦,这样……埃因!你怎么没在记录里写上!”
边上的助手连忙道歉:“因为这位雄虫阁下没受伤,我就没记录。”
“每一只雄虫都是我们珍贵的财富,你怎么可以因为看起来没受伤就不记下来呢?”
“对不起老师。”
“……”
医生将助手训斥一顿。
艾勒特握了握手心,感受到手掌那处冰凉消失,心里还有些失落。
那么冷的手,昨天应该是吓坏了吧?
他不应该采取这种方式来博取雄虫的同情,他明知道路卿是多么温柔又善良的虫,总是会给他疗伤,陪他玩耍,给他讲故事……
艾勒特的胸口被巨大的酸楚和后悔占据,他太卑鄙了。
然而就是在他思绪繁杂的时候,医生和路卿的对话陆陆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
艾勒特一开始还没有反应。
后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没有家属,没有结婚,没有订婚,我是单身,阁下。”
他没有家属,他拒绝了订婚。
真的,那些报告都是洛克家主填写的。
艾勒特见路卿没有说话,语速有些着急,睁大瞳仁眼巴巴地看向路卿:“您相信我,这都是真的。”
“我喜欢……”
我喜欢您。
第55章
“喜欢”戛然而止。
路卿怔愣不到一瞬:“嗯, 我知道。”
他也没想到雌虫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雌虫双臂撑在身前,乱蓬蓬的头发就像一只灰毛的小狗,赤瞳微微阔大, 红宝石里映出一道小小的虫影,是自己。
路卿别过头:“好好休息, 等会儿再来看你。”
艾勒特看着路卿推开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淡色的嘴唇张张合合,喉头滚动,连心脏都忘记跳动。
好像,说得太急,他把自己的心声也……
*
军雌本身的体质很好, 医生的意思是预估三到四天就会痊愈。
路卿沿着医院的小路走, 聆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万里无云,风却凉丝丝的,空气也清新。
路上被推着轮椅走的病虫和穿着病服散步的虫有很多, 都是来散散心, 晒晒太阳。
路卿看叶片飘落, 顺势捉住一片掉落在他肩膀上的叶子。
盯着这片叶子, 他混乱的思绪像是被用一只大手抚平, 稍稍舒展开来,想法更加开阔。
他想到在自爆后,几乎死无全尸的雌虫。
血肉炸裂四散,唯独剩下那双带血的红褐色翅翼,还闪烁着如星光般灿烂的亮点。
是这只蝴蝶唯一留下的, 最完整漂亮的东西。
第十一军团副团长,梅瑟斯, 凤尾蝶,S级雌虫,年龄42,原相片是他正直青年的时候,红褐色的中长发,长相俊美,失踪前虫化程度百分之四十。
从自爆炸毁的尸体能看出,梅瑟斯并没有任何的求生欲望,他的死念强烈,激发身体中的所有虫素,完成超虫化,也就是远超于身体所受限度的100,所进行的虫化……
这样导致的结果是,梅瑟斯身体里所有的血管都会被疯涨的虫素撑爆,就像一只膨胀的气球,最后被能量撑破身体以至于死亡。
虫素的力量是巨大的,但不一定能达成自爆这件事,这和身体的状况也有关系。
而且冷静后再去想,并不能杀死艾勒特和他的自爆,意义究竟在哪里。
是他没想到吗?还是说目标一开始就不是杀死他们,而是……
自杀销毁证据。
路卿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梅瑟斯的身体,隐藏或携带着某种东西,这种东西可能与他的为什么会发生雄虫凶杀案,为什么能确保自己完成自爆这件事,甚至更多。
被艾勒特拥入怀中保护时,他听见爆炸前一秒,悠长的叹息伴随骨骼碎裂的声音,在漫天红色中逝去。
“再见了……雄主。”
悲伤又留念的声调……
雄主,是谁?杀虫案的幕后者,还是只是他的婚恋者,亦或者两者都是。
疑点重重,很难想象出一只S级雌虫宁可爆炸,也不愿意被抓起来的背后隐藏多大的阴谋。
“阁下,请问您何时能与我们去审讯室聊一聊呢?”面容肃然的雌虫礼貌又克制地提出问题,那张脸赫然是当初在审讯室质问路卿是嫌疑虫的伊萨克斯。
路卿的食指和拇指捻着树叶的叶根,垂眸盯着残破的叶面,旋转把玩。
“阁下?”
“……”
伊萨克斯没得到回应还有几分怔愣,雄虫温文尔雅,有话必应,看得出是一只很有教养的雄虫,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理睬他们的意思,不知道是玩树叶玩得太过入神还是压根就不想回答他们的话。
这次的诱饵计划很成功,确实抓到连续杀虫案的凶手,但他们赶来时,一切证据都消失了,只有一些雌虫残缺的组织与艾勒特和这只雄虫。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经过,他们必须询问这两只唯一的现场目击者。
艾勒特属于帝国,必将提交报告上交上方,而路卿不仅是普通的公民,经过调查还发现他是一只身份尊贵的雄虫。
若不是洛克家开的那场生日宴会,雄虫的消息很难寻,或许他们要废更大的力气才能抓住他的背景。
伊萨克斯其实在得知路卿是洛克家不出世的小雄子后,心里难得有几分悔意,比起拖延案件的进度,他更不想因洛克家族的小雄子受伤害而被罪责。
平白无故惹上麻烦。
“阁下,这次能得到关键线索,靠的是阁下您的舍身帮助。目前案件陷入僵局,如果您能协助我们继续进行调查,我以中将的名义起誓,必定会给予您应有的奖励,无论是名誉还是金钱。”伊萨克斯难得说出几句好话,他也是鉴于路卿确实对他们的态度不错,配合他们的计划行事,没有闹雄虫脾气,所以才愿意给出这样的承诺。
树叶从雄虫的手上飘落下来。
这场单方面的对话,在路卿扔掉树叶的那一刻得到回应。
“可以。”雄虫的反应十分冷淡,平静又温和的眉眼下却带着疏离。
他静静地看向伊萨克斯的脸,一如当初在审讯的那样直接。
“但我有一个要求,希望您可以答应我。”
伊萨克斯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请说。”
“现在是9:34。”路卿看了一眼时间:“希望您能在中午之前带我回医院。”
伊萨克斯的眼底多出几分意外:“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噢。”
伊萨克斯解释道:“我不是其他的意思,就是怕耽误您的时间。”
路卿:“11:30以前就可以了,谢谢。”
对于雄虫的避而不谈伊萨克斯也没有多问。军用飞行器的速度很快,不久就达到最近的分部,还是最初审讯的老地方。
伊萨克斯态度平和地对路卿做出请的动作,还让路卿身后的副官为他倒上一杯开水。
“阁下,我们长话短说吧。”伊萨克斯将几张照片推至路卿面前。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伊萨克斯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路卿的双眸:“请问您认识照片上的几只虫吗?除了您的舍友卡卡西。”
路卿从玻璃窗下方的空隙接过照片细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那您在学校有受到过孤立或者不受控制做了某些事,遭到其他虫厌恶的吗?”
路卿:“没有。”
“您在学校受老师喜爱吗?受到老师的关注度高吗?课堂表现如何?”
路卿:“还好。”
“……”
“感谢您的配合。”
伊萨克斯眼神示意了一下旁侧的书记员,书记员合上本子用手势回应。伊萨克斯这才点点头,对路卿说:“您可以离开这里了。”
路卿被军雌带去外侧停靠的飞行器。
伊萨克斯问的问题都是校园中琐碎的小事和昨夜梅瑟斯的具体行为,对于路卿来说并不是多难的问题。但从这些问题可以看出,伊萨克斯通过他在锁定嫌犯的目标群体,并且,路卿还是目标中唯一的一个例外。
伊萨克斯从上飞船后便一直揉摁眉心褶皱的地方,眼底浸满疲惫之色。
路卿跟整起案件除了部分重合,根本毫无关联性,那梅瑟斯为何会锁定路卿呢?
若不是查到路卿背后的家族,他也不会再来询问雄虫一遍这些简单的问题。
只要知道昨天的案发经过就好。
“原谅我先前为破案而太过着急,对您多有冒犯。谢谢您不计前嫌的配合,至于答应您的奖励,您可以需要的时候来与我说,我会尽力满足阁下的需求。”
伊萨克斯在临别前如此说道,他接到一通来自军部的电话,必须要去一趟,在送路卿到医院后便先行离开。
路卿回到医院。
A21的病房门口有几只军雌站立,透过门上镶嵌的双面磨砂玻璃,还能看见两只军雌站在病床边和病床上的雌虫说些什么。
艾勒特脸上的苍白褪去,面容冷峻地与那两只军雌交谈。
路卿抬手敲门,听到一声请进才打开门,身后则站着两只在门外站岗的军雌。
雌虫敬了个军礼,脸上微微发红:“报告,和少将昨日一起遇袭的雄虫阁下来了。”
艾勒特的神情在一瞬间发生变化,原本绷直的腰背猝然疲软下来,连脸色都苍白几分。
坦奇瞳孔微微放大,这才刚用通讯器教他就演上了。
“阁下。”艾勒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他一手紧攥着被面,另一手指向床侧的那张换新的椅子,轻咳两声,低声道:“那边有位子的。”
路卿顿了顿,艾勒特所指的方位还是他之前坐的地方,只是从硬木椅变成有靠垫的软椅。
他还未放下手中的袋子,艾勒特又说:“阁下,您一直拎着太重了,如果没处放置,可以放我旁边的柜子上。”
坦奇:“……”
另一名军雌:“……”
路卿放下袋子,将袋子里的保温盒一层一层拿出来:“吃饭了吗?”
艾勒特摇摇头:“没有,阁下。”
坦奇:信你个虫屎,刚刚把医院的餐品吃完的是谁?
路卿将饭盒一盒一盒地放在艾勒特床上新架的小饭板上。
他的视力不好,靠近才看清桌面上的油渍,停顿片刻问:“少将您吃过了?”
视线落在那一处油渍上。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坦奇都不忍直视接下来的场面,正想打个哈哈转移一下路卿的注意力,谁知道艾勒特却说:“是边上的两位阁下吃的。”
“我还没吃……阁下。”或许是觉得自己说谎不太好,艾勒特的声线有几分低。
坦奇一脸懵逼:??
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艾勒特!
你对旁虫的态度和对这位阁下的态度也差别太大了吧??
路卿对待病虫时细心又温柔,饭盒都是一盒盒打开,甚至要将餐具都摆好。
坦奇这辈子还没见过对雌虫这么“殷勤”的雄虫,如果有也是举世罕见的奇景,一时看直了眼。
所以,艾勒特就是抛却这样的一位阁下和别的虫订婚吗?
艾勒特一直接受路卿的照顾,但他也心疼雄虫做那么多事。
小时候会默默在他边上打下手,虽然做不明白,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
莹白的手在他的面前来来回回地动作,艾勒特伸出手去帮忙,却被路卿制止了。
“不用,你还在受伤。”
艾勒特想起自己病虫的虫设,却不想再维持下去,看着一盒盒开盖的饭菜,胸口闷闷的。
看了那么多场直播,雄虫一只虫忙前忙后的场景让他无数次想撕破伪装,就这样过去帮忙。
曾经他会在边上打下手。
到后来,去军部执行任务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个月见不到雄虫一次。
一想到他一只虫面对锅碗瓢盆,做饭给自己一只虫吃的场景他就一阵钝痛。
为什么自己会想着路卿会回来?
艾勒特回视过去的自己,只觉得可笑。
洛克家族的冰冷、无情,只有命令与训斥,他再清楚不过,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却还是想将他往火坑中推。
路卿的身边没有其他虫,一直都只有自己,他便把自己当成是路卿的唯一。
但是,艾勒特知道。
外面那么开阔,又那么温暖,直播里的虫都很喜欢路卿,大家都知道他的好。
谁会不喜欢那么温柔的雄虫呢。
被爱包裹的滋味,艾勒特体会过。
是路卿给的。
但他竟不知道,还亲手把他放开了。
回忆拒婚的那段记忆他竟然那么模糊,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能做到拒绝雄虫对他提出的婚约。
被路卿拒绝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都快碎成一片一片的渣碎,如刀割一般。
很难想象路卿是如何想的,他独自离家的时候,又是什么场景。
艾勒特握着汤勺,饭盒里是熬好的鸡汤,淡黄色的油花飘浮在汤面,勾出香气。
他眨了眨眼睛。
笑了。
第56章
艾勒特舀动鸡汤, 看见保温瓶里炖得烂烂的鸡腿和切成小块的补血食材,牵起唇角,却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就因为自己卑劣手段下故作英勇的保护吗。
他不配拥有这么温柔的照顾。
“阁下,您……吃了吗?”艾勒特的心脏被一种酸涩膨胀的东西塞满。他明明已经做好要一辈子不被雄虫靠近默默在背后看着他的准备, 却还是沉溺于被温热的水包裹起来的感觉。
见识过小溪的清澈与温柔,怎么会有勇气去面对波澜壮阔的大海。
他宁可死在小溪边。
就算这个旁边很远……远到只是看上一眼,都是奢靡。
“吃了。”路卿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平和语气。
艾勒特却垂下眼,盯着雄虫袖口下细瘦的手腕,握着汤匙的手再也动不下去。
明明没有吃饭。
他知道,路卿被门外的伊萨克斯带走了。
做什么不言而喻。
短短的两个小时, 从那边审讯过去到结束, 怎么会有时间吃午饭,这谎言太过显眼,显眼到艾勒特并不忍就此戳破。
他以后不会舍得做任何一件可能会伤到他的事。
“阁下, 我不是很饿。”艾勒特抱着那杯补血的乌鸡汤, 银白的杯壁沾有一滴滴水珠, 些许热气从瓶口升出。
看清澈的咸香汤底和飘荡在汤面上的油花, 就能知道这碗汤有多好喝。
比起自己, 他更想这碗汤拿给路卿补一补身体。他是军雌,好得快,去喝补血的汤是暴殄天物。
坦奇眼观鼻鼻观心,从善如流地提出:“我和夏伊先走了。”
“阁下,您……和少将慢慢吃。”
坦奇笑笑, 深藏功与名,将身边一脸懵逼的雌虫一起带走。
门“吱呀”一声关上。
路卿从袋子里拿出一只苹果, 浅蓝的衬衣捞起一侧的长袖,用小刀削出不断的苹果皮。
艾勒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从他的视野能看见雄虫细瘦的胳膊和瘦削的侧脸,赢弱的身影。
“阁下,可以陪我吃点吗?”
艾勒特尽可能用寻常的语气问他:“我吃不完……”
路卿刚好将苹果削完。
从半夜起来他便未曾睡眠,借医院的厨房将汤熬好,早上做些小菜,洗了一些助身体的水果。
最后将这些东西收好保温,静坐在雌虫身边。
他的神经绷紧到现在,眉眼能见几分倦意,没有胃口。不知是睡眠不足还是昨夜的印象太过深刻,他吃不下任何东西。
“吃不下留着罢。”路卿说。
怎么会留下,只要是路卿做的,就没有留下一说。艾勒特抬眼,心脏猛然一跳:“您没胃口吗?是昨夜……没睡好吗?”
艾勒特咬舌强行将没睡觉吞入唇齿间,小心翼翼地吐出试探性的话,路卿眼底的倦意愈深,连声音都低下一度,显然没有好好休息。
路卿停顿片刻:“还好。”
他并不想睡,早上做完饭菜,借着初升的日光稍稍阖目几分钟,现在的状态还算精神,只是食欲不佳而已。
“吃吧。”路卿俯身在掀开的饭盒盖上切下一小块一小块可下口的苹果块,艾勒特抚上他的手,指尖轻轻地搭在路卿细瘦的手腕,眼底的心疼之色愈深:“我自己咬着吃就好。”
“快切完了。”雄虫似乎有一股执拗的劲儿,这股劲儿来得突然,连他自己说完都有些意外,将艾勒特的手拂下,硬是将苹果全部切成小块。
比起善心,他更像是在从这些行为上寻找某种意义弥补曾经心口上的空缺。艾勒特是他填补空缺的一段桥梁、一颗软石。
雌虫永远不会左右他的想法,他的行为是自发性的,是满足自己的需求,抚平自己的伤口。
舔舐自己罢了。
伤口在腹部靠近胃的地方,虽好得快,连吃两顿还是会引起胃的不适。
路卿是按照他的食量和身体状况稍稍调整过的,艾勒特舍不得让这些饭菜冷却,为了能将路卿辛苦做出的饭菜吃完,撒了谎。
自作自受。
这是撒谎的代价,但他甘之如饴地将所有的东西吃下肚。
幼时都不愿残留下来的饭菜,现在又怎么会留下。
“阁下,我都吃完了。”
太久没有吃到路卿做的饭菜,艾勒特一时不察像过去那般说话,隐隐有些邀功的意味。
“很好吃,我……”他启唇欲要再说些什么,却又猛地将自己的下一句吞回喉口。
艾勒特突然想起自己不再是过去蜗居在雄虫身边唯一的那一个。他可有可无,只因受一些伤才有机会停留在雄虫的身边。
路卿希望的是疏远和距离,是不要靠近。过去故作亲昵的话也不能再说。
雌虫一瞬间低落下来,用沉默收住自己的苦涩。
胃里的饭食随着沉郁的心情不断翻涌上食管,又回流下去,泛起一阵恶心。
“不舒服?”
路卿的声音勾回雌虫的苦意,他摇摇头,将泛上来的酸水又咽了回去。
“没有。”艾勒特说:“只是太好吃了。”
好吃到……令他想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秒——
不会再流逝下去。
*
路卿曾想过,如果死亡蔓延至他的脚下,他会怎么做。
他并不是多么善良且喜欢多管闲事的虫。
或许幼时有一些“多余”的善意,但只是意外。
意外之所以被称作意外,是因为它不容易发生,也极有可能不会再发生。
做这些不过是有恩还恩。
关上病房门的那瞬,路卿透过玻璃斜睨到病床上的雌虫,用如同粘胶似凝固而执着的目光,一直随他的身影直到彻彻底底地消失。
路卿收回余光。
这样就好。
分得清楚,也干净。
下午,路卿带着加工后的农产品来到四科。
门口登记处的虫已经换了,是一只年轻的、身穿绿色制服的雌虫。
路卿登记好,上二楼,见白墙下新刷一层粉漆。
门也翻修过。
他如先前的那般先敲门,再进。
布置依旧简单,他却微微一怔——
桌面的右上角静静站立着一只透明多棱角的玻璃瓶子。
一支烈焰般火红的玫瑰通过牛皮系带的小洞,斜靠在玻璃瓶外沿,娇弱的花瓣绽放出细小的花心,颤颤巍巍几乎兜不住露水,在桌面滴落一小摊珠露。
“献给我挚爱的玫瑰。”玫瑰的下方是精致的金色牌子。
路卿没再多看,只是将东西放进柜子,直到关上门,他眼底的酝酿的深意愈发深邃。
玫瑰,虚幻的爱与浪漫。
路卿垂下眼,他曾抱着玫瑰自以为是地迎接一片虚幻的孤寂,结果孤寂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与等待。
他不相信浪漫,但很难想象,那位一板一眼、甚至有些严肃的雌虫会说出如此甜腻的话来。
在他的印象里,雌虫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温柔雌虫。
他对榜一大佬产生一丝好奇,但顷刻间又收回思绪,掀起波澜的黑海又浓缩于眸色深处。
这点兴趣不再蔓延。
*
艾勒特回复雄虫发来的短信。
他套着Lu7in的皮子,和雄虫说些礼貌又克制的话。
在网上的交流远比现实中更加顺畅,即便还是会紧张。
路卿:放好了。
路卿:[图片]
Lu7in:谢谢。
过去半分钟。
Lu7in:阁下,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路卿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正要将终端收回口袋,看到这条新发来的信息,微微偏头。
想要的东西,是要给他回礼吗?
路卿沉吟半响,指节敲击终端的外侧,似在深想榜一的用意。当视线再次落于对话框时,他眼底掠过一抹诧异之色。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玫瑰”两字敲击出去。
而他想得太专注, Lu7in的那声“好”,早已在数分钟前便落于屏幕的最后一行——为这段对话画下一个收尾的句号。
艾勒特心中忐忑,问题问得突兀又冒犯,可话已出口,再撤销显得怪异。
他本想再等一会儿就拿开玩笑含糊过去,未曾想真收到一个答案。
一个简单到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
三日后,艾勒特回归学校教学。
为了与路卿多一些靠近的机会,艾勒特推掉公务,故意取掉修复的药水强行装了三天的病虫。
这三天是他近半年来最快乐的日子,每天都能看见路卿的脸,不用在直播间苦苦等待。
最近艾勒特觉得自己与路卿的关系有所缓和。
路卿的态度不再是全全的冷淡和客套,虽只是偶尔少数,还是会看见路卿对着他微笑。
这让他有几分雀跃。
在路卿之后直播的那天,艾勒特用“Lu7in”的号献上漫天的玫瑰花雨。
绚烂的玫瑰如一串熊熊燃烧的烈火将直播现场燃成一片滔天翻涌的巨大火海。
学会如何去爱的雌虫,无师自通地学会如何去表达心中的爱恋与浪漫的情调。
这是他特意向直播间定制的,独属于路卿那一份的纯质爱意。即便花去他星卡里的大量金钱,他也愿意去做的傻事。
直播结束,路卿收到来自帕森转接过来的新鲜玫瑰。
一大捧粉白的玫瑰都在其最美好的时刻舒展饱满水润的花瓣,象征着高雅,铭记于心的初恋与爱的宣言,是艾勒特在第一眼,便想到路卿的玫瑰。
路卿第一次收到花。
即便这是他向榜一“索要”的礼物,可那么多的新鲜玫瑰少说也要几百朵。它由专用的透明盖拢住,小心翼翼地做成散开的、自由的模样。
“愿你自由自在,不受束缚。”
“永远安康,我的玫瑰。”
花束扎根的地方贴着一块漆黑如夜的光滑石头,用金点描出小巧的字迹。
路卿的指尖触摸着柔软的花尖。
自由。
这个词像是羽毛,轻轻地在他的心脏上挠了一下。
他一直想拥有,却未曾拥有的渴望竟然被榜一以祝福的形式赠予他,说不出触动是假的。
路卿:谢谢你的玫瑰,我很喜欢。
路卿这一次没有再用“您”来称呼对方。
他轻嗅玫瑰的清香,好似在亲吻交叠的花瓣,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依然体会到对面的情感多么热烈而治愈虫心。
然而面对如此真挚的爱,路卿却还是说:但是抱歉,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他喜欢榜一给虫的感觉,喜欢榜一的体贴与温暖,但这不是爱。
随便答应,对他们两个的未来都有影响
路卿: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Lu7in:好。
*
莱登发现,最近老大好像格外的愉悦。
他如刀锋般冷厉的眉峰会舒展,红眸会噙着似水的柔意,身边的兄弟都说是冰山开化百年难遇。
莱登发现引起老大不正常的原因就来自于那只终端。
经过他的缜密思考,以及对他的细细观察,严重怀疑——老大,恋爱了。
可能是陷入热恋,也可能是正在追求某位雄虫阁下。
就在他苦思冥想是哪知雄虫与老大的交际较多,一张温润的脸不由自主地跳入莱登的脑海。
他咽了口唾沫,不会是那位——和老大对打的……雄虫?
艾勒特做饭的手艺并不算好。
老洛克完全不知道他从小教育的雌虫对厨艺一窍不通。
所以曾经送往卢卡西的那些饭菜,都是艾勒特随意烧制而成的失败之作。
若是被老洛克发现,他最宠爱的大雄子吃的就是这么一些黑暗料理,怕不是会被气死。
但其实艾勒特一直有学习做饭的意思。
他喜欢的雄虫样样精通,不论是厨艺、手工、园林还是很多很多。
他想学会一些能力,能和路卿一起做,至少不再是倒忙。
艾勒特租借学校里的烹饪室做饭,早在调任之后就开始了。
刚开始租出厨房的管理者还有些稀奇,少将职称的雌虫雷打不动地来这里做饭,一周来五次,久而久之他嫌麻烦,干脆把备用钥匙直接借给他用。
艾勒特就着视频,回想路卿是如何教他的,一点一点揉着面团学习做饭。
他的力气大一些,星网上推荐他做一些有关面食一类的东西。
他想到路卿爱吃汤团,于是学习如何做汤团,结果第一次就以半生不熟的粉面团子结束。
路卿离开的那天后,艾勒特才从军部回归。
他得到调令,邀请他去帝国军事大学做执行教官,老洛克知道,替他欣然答应。
这次没有什么可以带给雄虫的礼物,艾勒特想起雄虫曾在提过书中那些平淡幸福的感情,例如一只虫为另一只虫下厨。
他不懂,但他看得出雄虫很喜欢,便租下学校的厨房,准备偷偷做一些什么,给他一个惊喜。
但他高估自己的实力,做出的东西四不像,还弄得满身面粉。于是重整旗鼓,连续做到傍晚完成一份还算像样的作品。
不是生的,味道还算不错。
艾勒特满心期待地想路卿会是什么表情,会高兴吗?
当他步入家门,老洛克正坐在摇椅上一边享受身旁雌虫的抚摸,一边喝着红酒。
他急切的步伐稍稍放慢,深入骨髓的鞭挞让他会将洛克家主所谓的一些规矩牢记于心。
“艾勒特,我叫你处理的那只不知死活的虫子呢?”老洛克皱起眉,大声地叫住雌虫。
他不耐地用手上握着的皮鞭敲打桌面,却不知眼前的向他俯首的军雌更加不耐。
“所有证据都收集完毕了,家主。”
“……”
“你手里的是什么?”老洛克用鞭子点点艾勒特装汤团的保温盒。
“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艾勒特毕恭毕敬地说。
“滚吧。”老洛克对待雌虫的态度总是这般随意而暴烈,艾勒特习惯了,反而因收到准许而心跳愈发快得跳动。
快一个月没有见到路卿,他好想他。
然而打开门,空荡荡的房间让艾勒特的心头发慌。
他是从花园进来的,没有看见有其他虫影,厨房衔接饭厅,玻璃门敞开沿路能看见里面的空缺。
也就是说,他不在这些地方。
路卿是洛克家不能言说的笼中之鸟,平日所呆及的地方除去卧室、厨房、便是后院的花园。
除了这些他还会去哪里?
艾勒特发了疯地寻找路卿的影子,却什么也没有。这些举动被老洛克看见,自然便是一顿不由分说地训斥:“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熟悉的质问声,艾勒特恍然想起家中还有老洛克在。
“家主,路卿阁下去哪儿了?”
“你说那个废物?”老洛克冷笑一声:“他要离家出走,所以我就把他赶出家门了。”
……离家?艾勒特的眸中掠过一抹茫然之色。
“虫崽子翅膀硬了,呵呵,想出门单干,我这雄父怎么能阻止得住他呢?”
“说到底只是隔了一层血缘关系罢了。”
“好了。”
红酒杯的玻璃底磕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老洛克语气掺杂了一些连他都没发觉的烦躁。
“你该去做正事了。我这里还有几个虫需要你去处理,艾勒特。”
回忆就到这里结束。
那十几颗汤圆最后都被他倒进垃圾斗中。
虫来虫往,他本未想到给雄虫做饭,却看见那个曾拿路卿手帕的亚雌,提着粉色的食盒与他触而不及的玫瑰交谈。
“看你没吃饭,今天正好多做了一些……吃吗?”
亚雌是和路卿一样的温柔长相,柔顺的金发搁置在耳后,露出莹白的耳垂。
他微微笑着,眼底是艾勒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是迷恋的眼神。
艾勒特只看见路卿开口,却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亚雌笑了,把食盒揭开,递给他一双筷子。
从胸口烧至五脏六腑的感觉原来是这般滋味,艾勒特的喉咙干涩,不知道是嫉妒更多一些,还是苦涩更多一些。
他没资格评判路卿会和谁吃饭。
*
路卿在书书的规劝下,答应品尝并指导尼亚做的药膳。
“怎么样?”尼亚的水蓝色眼眸一眨一眨地盯着路卿将那一小块肉送入口中。
路卿实事求是:“有点老。”
“啊。”尼亚抿紧唇瓣,垂下来的眼帘颇有几分可怜的意味:“可能是炸太久了。”
“会很难吃嘛。”
“不会。”路卿放下筷子:“很好吃。”
“继续保持就好。”
尼亚收起饭盒:“那我还能来找你试吃嘛。”
路卿点头:“可以。”
尼亚又绽开笑容:“好~”
尼亚走后,路卿收到一条来自榜一大佬的短信。
Lu7in:您喜欢吃什么呢。
路卿挑起眉梢,略微有些诧异。
前不久他们还在聊一些景色优美的地方,现在就聊上吃的。
他想了想,回了一句看似玩笑话的反问。
路卿:这次是要送吃的吗?
Lu7in:您要吗?
路卿搭在屏幕上的指尖微顿:为什么。
为什么?
艾勒特呼吸沉重地目视着这三个字,握住通讯器的手背凸起两股青筋。
该怎么回答?
回答得不好,会不会被路卿看出问题?
路卿看着屡次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口中溢出一声轻叹。
路卿:我不挑。
路卿: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第57章
艾勒特微微一愣, 只觉得眼前的字又小又密,他看不清也看不懂。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要是他做的都喜欢……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艾勒特感觉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爆开了,暖融融的流液从缠乱的思绪中溢出, 流至身体百骸,连指尖都有些许战栗。
Lu7in:您有什么忌口吗?
艾勒特不放心, 他生怕自己想错意思,平白尴尬惹雄虫笑话,试探性地问道。
路卿指尖稍顿:没有忌口。
路卿:你擅长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吃。
Lu7in:好。
相处近十五年的时光,艾勒特察觉自己竟连雄虫的喜好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爱吃糯米汤团。
艾勒特做过近一百多的团子,试吃了一百多, 黏糊的糯米皮子粘着在食管乃至胃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深刻理解到团子不能多吃的道理。思来想去,便想在团子的基础上再做一些正常的吃食给他送去。
只是路卿的范围太广,他只能凭借幼时的记忆和星网上的营养食谱来摸索着弄出一份合理的餐品。
周末学校放假, 许久未联系的小雄虫打来电话, 询问路卿是否回家。
安飞宇兴致冲冲:“我的卿啊, 今天晚上带着我家宝贝来你家蹭饭,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一声。”
一场交易单方面在电话中决定。
路卿想想家中的存货好像所剩不多, 光用庭院里的菜好像还不够三只半的虫塞牙缝,于是收拾一下回家附近的生鲜市场买食材。
书书这几天一直呆在寝室监视有无特殊的情况,都快观察腻了,平时路卿上课,它也不能过去打扰雄虫上课。
今天一改先前的郁郁寡欢, 书书瞬间斗志昂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和路卿快快乐乐一起出门。
路卿学习速度很快,他对挑拣蔬菜和肉类无师自通,三个月的生活让他对超市的布局了如指掌,选取菜肉总能精准找到位置不错而又便宜的好食材。
“书书,糖醋排骨想吃吗?”这几天一直做药膳的菜,他久违想吃换成一些开胃的家常。
书书:“我爱,我大爱!”
书书站在路卿的肩膀上,如同沙场点兵的将领,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些红红绿绿的食材,一脸高深莫测地流下欲望的口水。
“酱爆茄子,酸辣豆腐羹,清蒸鱼~”书书补充几个想吃的菜单,路卿对照书书和安飞宇的喜好,发现两者之间出奇的相似,几乎可以立刻出去就结拜。
除了一个爱吃清蒸鱼、一个指名要松鼠桂鱼。
周末的市场是虫流汇集的地方,越早的食材越新鲜越好,早早被其他虫捡走。
路卿来过多次,知道部分商区的鱼质量不错。
有一家卖桂鱼的商户是一个中年的雄虫,进购的每批鱼都质量很好。
书书紧紧贴在玻璃缸前,明知道玻璃缸无法被打碎更无法捉出里面的小鱼,它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
万物有灵,真有鱼能感受到隐身书书的气息,在靠近玻璃的一刻,迅速四散开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路卿的注视吓跑了众鱼。
“嘿,小伙子,几天没看见你了啊。”中年老板笑着迎上来,余光一扫恰好看见远远游开的鱼,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连鱼都知道你是个身经百战的专家,你看最肥的那条跑得最勤快,都要没影咯。”
路卿隔着玻璃指了其中两条:“老板,这两条捞出来给我看看。”
“又是擂台赛?”中年老板笑着打趣道,每次路卿过来买鱼,都会挑出几条捞出来选出最顺眼的那条,老传统了。
路卿笑了笑:“我想选一条紧实一些的。”
老板用长杆网兜捞出那两条鱼,随意地丢进一个巨大的袋子中:“这两条?”
路卿点头:“嗯。”
选桂鱼鱼不仅看他的鳞片有无脱落,鱼鳃是否掀开有红血丝,眼球还得清亮突出有朝气。路卿上手掰开鱼的嘴巴,又按按它的腹部,随后对老板说:“这条吧。”
“另外一条呢?”老板笑问道。
路卿:“已经买到想要的那条了。”
装袋称重的时候,路卿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微微抬头。
“又是隔壁那家。”老板啧了一声,无奈说道,“我也不是想诋毁那一家老板,可他卖的鱼都是加药水的,现在看起来活蹦乱跳,吃起来要不这个问题,要不那个问题,上次拿他们那儿的鱼换我们家的鱼,我同意了,当天晚上烧出一条皮都厚得咬不动的鱼,不就是他们用药水灌得嘛,真是的。”
“都是养鱼的,谁不懂加特制生长激素的桂鱼会会皮更厚,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危险侵袭啊?哦,皮没了鱼肉也没剩多少,真当是剥皮鱼了——”
老板的絮絮叨叨勾出书书的好奇心,一晃神便已飞到另一头张望:“我去看看,皮厚的鱼长啥样啊?”
路卿付完钱,拎着新鲜的鱼去隔壁虫流众多的商家走去,书书飞得高,从上往下看,将发生什么尽收眼底。
“……路路子!”书书小声地叫道,纤细的牙签手臂像模像样地招了招,豆子眼满是兴奋。
“你快看,你绝对想不到是谁!”
“书书,我们要回去了,零食你还买不买?”路卿没有挤进虫群的欲望,只是在靠近虫群的地方说,恰时从浑浊的气流中捕捉到一股铁锈的冷滞气味,言下一顿,视线定定地望向气味所属的方向。
虫群密集,虽乌泱泱一片,还是能看见银灰色的发顶。
艾勒特的灰发较为少见,身高腿长,虫素的气味也有极其强硬的压迫性。
队伍声音嘈杂,但依旧能隐隐听见一道陌生雄虫的声音粗声粗气地传出:
“你在质疑我的鱼?我们店的鱼最新鲜,哪里有死的,这不是诬陷吗。”
这家的店主一副老好虫的模样,方正脸粗眉毛,嗓音虽沙哑粗粝,但神情动作却一点也不少,又是捂着胸口抽气,又是左看右看然后无奈摇头。
“你说你不会挑鱼,让我帮你看看哪条鱼新鲜,好,我帮你挑了,你却说他是一条死鱼。大家伙看看,是死鱼吗?”店主举着拿盆装了鱼的大红盆给大家看,里面的鱼确实活蹦乱跳的,很精神。
艾勒特的眉心拢起一抹褶皱,眼眸似锋刃锐利地刺向老板故意避开的双目:“你的这条鱼内部毫无生机,现在不死,很快也会死。”
老板张开嘴就是狡辩:“确实会死啊,上上下下拿来拿去挑来挑去的,能不死吗?”
“你也是先杀鱼再吃吧,你见过有虫生吃鱼的吗?有吗?”
靠近老板那一侧的顾客都在说“是啊是啊”帮老板讲话,有些虫都是路卿买鱼时走过路过常常会看见的“熟虫”,推荐周边的顾客过来买鱼。
书书在上面看得津津有味,这一场虫怼虫的好戏才刚刚开始,艾勒特却说:“那我不要这条鱼,换一条。”
他没空在这里争。
老板扬起音调:“什么?换一条?我这鱼拿进拿出都快死了,你叫我换一条?你这是敲诈啊。”
艾勒特抬起眼:“你要如何?”
老板说:“买下这条鱼。”
周边的虫叽叽喳喳地讨论都在瞧个热闹,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不妨碍他们吃瓜。
艾勒特的声线十分冷硬,穿透力强,仿佛敲击在每只在场虫的耳膜上:“抱歉,如果是这条死鱼,阁下还是卖给别的虫吧。”语罢转身便走。
他给雄虫做的必须得是最好的,包括食材,包括厨艺。而这条鱼鱼珠,纵使有一身气力,还是掩饰不住它死气沉沉的内在,只要发现这一点,不管好不好吃他都不会去买。
老板急了:“怎么可以这样啊。”
他撕扯着嗓子,假意哭道:“没道理啊,雌虫当众骂虫啦,欺负我年纪大,孤寡一虫是不是。”
艾勒特摸清老板的脾性,就是耍无赖,仗着一些雌虫脸皮薄,看着他一只雄虫蹲坐在地上哭,会觉得不好意思然后付钱买下死掉的鱼。
但他只在意一只雄虫,对他来说除了路卿以外的雄虫并不能左右他的心绪。
“随便。”
一场闹剧结束,冷淡的眉眼轻轻转向身前爱凑热闹的旁观虫,颇有礼貌地说:“这位阁下,能让一下吗。”
“诶,诶你别走……啊。”老板撑着地面要摇摇晃晃刚想起身,却脚没站稳,一屁股又坐上去。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颈,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艾勒特能放出只针对他一只虫的虫素,这种气味不像是与雄虫缠绵时的缠绵和勾虫,而是割破他神经的尖刀,强行渗透进他紧缩的毛孔,再撑开涨大。
不能惹。老板心惊胆战地想,连滚带爬得起来,没有再说一句话。
艾勒特从虫群中出来,一身白色休闲的便服和黑色的长裤,正好与路卿是反过来的色调。
暗色的皮肤延伸于领口之下,灰白色的头发不似平日的那般粗硬,而是柔软地置于脑后。
艾勒特的着装发生变化,连带暗红色的眸子都显得清澈而明镜,整只虫乖顺许多,也难怪对面的老板敢和一只高大的雌虫对着干。
艾勒特走过那片鱼区,面上冷然地到处看,心中却十分苦恼。
他能看出鱼是否有活力,但看不出鱼的好坏。
他不知道好鱼和坏鱼的区别和分辨方法。
对待路卿的饮食总是要注意一些的,艾勒特能随便捡一条红鱼作为卢卡西的晚饭,却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准备给路卿。
“您好,老板,鱼怎么卖。”雌虫不知为何对隔壁这家没多少虫来往的商家有几分说不出的好感。
而雄虫抱着泡沫盒子出来,吊眉小眼,正是卖给路卿桂鱼的中年老板。
“那边红线划的区域都是我们家的鱼缸,你可以看看,牌子有写价格。”老板说完放下泡沫盒走向另一侧,抽出一根长刷,勾着手伸进空玻璃钢的底部,似乎在清理。
艾勒特看过,但吃不准鱼的品质,于是问:“老板,能帮我看看什么鱼比较好吗?价钱好商量。”
老板顿了顿,“叮当”一声,刷子进缸底。
“不用,嗯……你想拿鱼做什么料理呢?”
*
路卿旁观艾勒特与老板交涉的场景,似乎有几分困难。刚刚还如冰山一般不可靠近的雌虫,抿唇锁眉,像被棒打的公鸡一般气势衰退。
路卿一步踏出去,已经准备去下一片区,下一瞬还是转过身,朝向雌虫的方向走去。
“你如果煮汤,用漆鱼就不好吃。”老板还在苦口婆心地教眼前的雌虫一些做菜上面的常识:“你看,它骨头虽少,肉也多,但他煮出来的汤就像加了泥沙的那种土腥气,加再多酒也救不回来。”
“我的建议是,选择阙鱼,虽然刺多肉少,但烧汤很鲜,能将阙鱼的河鲜味道完全激发出来,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刺太多,容易卡住。”艾勒特沉声道,他是以Lu7in的身份提出要送他吃食,那么断然不能在身边观察。
阙鱼小刺太多,他怕自己挑得不干净,噎住雄虫。
“可以只喝汤啊。”老板不理解,这位雌虫看起来高大内敛,衣服的料子也是挺好的,不像是缺钱花的。
艾勒特:“可是他爱吃鱼。”
老板停顿片刻,了然于胸:“您是给雄主做饭是吗?”
艾勒特的胸口猛然颤动一下,似乎被这两个字扎到最柔软的地方,耳垂迅速缠上一丝红意:“不是雄主。”
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了。
两个字扎得太快、太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扎进他的心脏,似针一般反反复复地研磨扭转,直至喷出滚烫的血液。
他后悔,但至少现在还有机会弥补。
“明白了,是您的爱虫。您与那位阁下还未结婚是吧?”老板笑眯眯地说:“那您可以买一条鱼煮汤,一条鱼红烧或者清蒸,都很好吃的,而且还兼顾两种做法。”
艾勒特敛去思绪,逼着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冷淡的双眸对上老板的眼睛:“好,那各来一条吧。”
“你要哪一条?”
艾勒特愣了一瞬:“什么?”
“啊。”老板挠挠头,这一声唤起他下意识的记忆。
“对不起,我忘记是您让我来挑鱼了。”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的客虫啊,是一个挑鱼的高手,总是能把最好的那几条挑走,我把你当成他了……诶。”
老板缓缓张大眼睛。
艾勒特察觉到什么,细细麻麻的战栗爬上他后背的肌肉,也缓缓转过身。
黑衣白裤的雄虫提着刚买好的一袋鱼:“老板。”
“巧了这不是。”老板哈哈笑着,转头对艾勒特说:“就是这位鉴鱼达虫,老顾客了。”
语毕又转向路卿:“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路卿摇摇头:“没有。”
转而随意地问:“你们是在挑鱼吗?”
老板笑呵呵地说:“是啊。”
路卿微微笑了一下:“能让我看看吗?”
“……”
卖出去的鱼又多了四条,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艾勒特的手中多出两个袋子,鱼活蹦乱跳,明显能感受到它们鲜活的生命力。
他看着袋子里的鱼,亦步亦趋地跟在路卿的身后。
最开始,他不知道如何向雄虫搭话。现在,他知道所有的机会都是可遇不可求,包括这次偶遇,他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下去。
“阁下,您是来买晚餐的食材吗?”
这句话生硬还有几分冷色,艾勒特无法控制自己语气上的情绪波动,所以听上去像是设定程序以后冷漠问好的机器。
路卿:“是。”
两虫又一次无言沉默。
书书飞在头顶,直呼尬死了尬死了,这时艾勒特又说:“阁下喜欢喝阙鱼汤吗?”
肥硕的鱼在袋子里扑腾扑腾摆动着自己强而有力的鱼尾准备一举冲出去。
耳边鳞片摩擦塑料袋发出声响,一如艾勒特得不到回应,只能欲言又止的心绪一般嘈杂。
路卿揽着袋子,又是走了几步,一声微不可查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嗯,喜欢的。”
艾勒特的心脏隆隆作响,猛然开始跳动起来。
路卿喜欢喝阙鱼汤的,他没有记错。
幸好。
但转瞬间他又是心头一跳,这一次的心跳声确是沉闷而慌乱的,手也抑制不住地收紧,惶然的目光落在路卿身上。
糟糕。
他否定了老板的“雄主”,却因私心偏偏留下了“爱虫”。路卿站在他们背后多远又是多久?他听到自己与老板的对话了吗?
路卿脚步一顿,艾勒特霎时也收住腿。
艾勒特:“阁下……您怎么了?”
路卿停顿片刻,视线触及到那两袋鱼又轻飘飘地转移。
“没什么。”
第58章
在书书的强烈要求下, 路卿还是逛到零食专区,拿了四袋分享装的薯片。
还加入了巧克力,饮料, 饼干,酸奶……
不知不觉装满购物篮。
艾勒特不知身边跟着一本书书, 心中默默记下,早年路卿被老洛克克扣得严,他都不知道路卿喜欢吃这些零食。
路卿提着满满当当的一篮子快走遍这一条区域,另一边的速食区还未看过。
艾勒特自觉地拿一个篮子,在路卿从架子上挑出一袋速食麦片时,将篮子递与他的手下。
想到书书确实在寝室委屈不少,路卿拿得多, 本想再拿一篮, 却看到一边递到他手边的篮子。
“阁下,放我这里吧,我正好东西不多。”雌虫真诚地说。
路卿也没再推卸, 放入书书指令的商品。
超商的虫数量渐渐多起来, 吵闹声不绝于耳。
艾勒特的眸子渐渐染上一层冷然的光, 一手护着路卿外侧与前沿的位置, 在拥挤的虫群中穿行。
虫太多, 浑浊的空气混杂着虫素和瓜果蔬菜生鲜一类的东西,并不流畅。
狭窄的区域装不下太多的虫。
然而路卿敛眸垂目,看见一条手臂揽住他的前方,死死得把他护住在一小方区域。
虫来虫往,却没有碰到他分毫。
“阁下, 您还想去哪片区域?”艾勒特低声道。
两虫的距离太过贴近,一偏头滚烫的气息掺入淡淡的烟草味静静地飘过鼻尖, 并不难闻,反而泛着淡淡的清新苦意。
路卿的篮子偏向外侧,刚好抵住雌虫近一步的靠近:“没有。你还有要买的吗?”
“嗯。”其实他把该买的菜都买齐了,但抱着一丝能与他相处多一些时光的心愿,艾勒特硬是在自己身上套了一层谎:“我还要买一些生活和洗浴用品。”
路卿微微颔首:“那走吧。”
雄虫真应下的那刻艾勒特还以为自己未曾睡醒,从医院的那天一直到现在,路卿的态度是任与任求的,仿佛什么都能从他的身上摄取。
靠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艾勒特的双眸定定地落在路卿下颚的小痣,漆黑的一小个原点,他曾经贴着亲吻舔咬过,冰冰凉凉的,参杂着一丝茶香,抚平因虫素而接二连三失控的自己。
娇嫩柔软的皮被他咬出层层叠叠的牙印,白色的被染上浓烈的红,仿佛绽开的烈焰为雄虫温和疏离的眉眼混入一丝欲色。
他猛然收回视线,故作镇定地看向货架尽头的笔直通道,沉声道:“阁下,快到了,您坚持一下。”
路卿垂眸,看不清情绪:“嗯。”
要挤过那么多虫不是易事,几次有虫撞上艾勒特的肩膀或者前臂,连带着清淡的烟草气往路卿的鼻腔撞。
艾勒特纹丝不动地挡住,偶尔能听见撞上他后背时发出的闷响。
即便没有增近距离,萦绕的气息依旧不散,路卿敛眉鬼使神差地问道:“抽过烟?”
套着白袖的手臂一僵,随后又缓缓恢复平静,一如刚才将路卿护住。
“抽过,电子假烟,您不喜欢我就戒掉。”
艾勒特语气平和,但心中忐忑,他的余光恰好能看到雄虫侧边的一只眼睛,便一直偷偷看过去。
柔软的下颚线延伸至白皙瘦削的锁骨,带着几分软和,融入暖色的宝宝商品架。雄虫的色调一直是淡淡的又无害的,这一声疑问便显得格外突兀。
艾勒特担心路卿是讨厌这种气味亦或者不喜欢抽烟的虫,早期他也只是为了稳定暴虐的虫素偶尔抽两支,如今越抽越多,味道确实外露很多。
“没有。”路卿思忖一瞬,猜想可能是抑制艾勒特的虫素四溢,有些草药确实能起到安抚的作用。他只是意外不曾抽烟的雌虫会抽起烟来,随意地一问罢了。
见路卿确实没有厌恶之色,艾勒特心下一定,等终于走出重灾区的宝宝货架,想到这是第一次雄虫与他在超市闲逛,心底打好草稿,轻声试问:“阁下平日里都用哪些洗浴用品呢?”
“我用的洗浴产品好像都有些问题,味道也不好闻……”
路卿挑起眉:“我是雄虫,少将问我?”语气状似困惑。
艾勒特:“……”
艾勒特不逛星网不关注这些生活产品,一般都是随意选购几样,或者由上面作为福利发送,一时被雄虫的话噎住了,停顿几秒才胡言乱语地乱编:“星网上说我可能是雌虫的不耐受,可以试试雄虫专用的洗发露。”
路卿撩起眼皮看他,笑了笑:“我倒觉得少将现在的洗发露挺好的。”
“对头皮不太友好。”
路卿收回眼,没再多说:“那去看看罢。”
艾勒特这才暗暗呼出一口气。
来到清洁专区,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让艾勒特晕头转向,一眼即过。而路卿却是站在货架前,抬起眼伸出手臂,认真地看过架子上排列的一系列
雄虫似一棵巨树长身玉立,挺拔的身线唯独垂下长颈,露出一片白,纷纷引来其他几只雌虫的注视。
艾勒特不动声色地挡住那些灼虫的视线,高大的身躯将灯光覆盖,扫下一片阴影,正好落在路卿手中拿着的一瓶红色的洗发水上。
“茶花你喜欢吗?”路卿偏过头。
淡色的唇就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艾勒特只要附下身便能亲上这一片柔软,将淡色晕染成深红的颜色。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故意将视线转移到他处,他怕自己眼底的欲望会灼烧雄虫的眼睛。
“喜欢。”艾勒特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摩挲着指节的位置:“只要是您挑选的我都很喜欢。”
这一句话出口,两虫都怔愣在原处。
路卿的眼眸缓缓染上一层暗色,艾勒特则是心下懊悔,转头看向路卿,面上却装作迷惑的样子询问:“阁下,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路卿眸底的暗色散去得快,转眼融入温润的光影里只剩下温色。
“没有。”
路卿的唇角微弯:“那就这个吧,你先试试,效果不好再和我说吧。”
“是阁下用过的吗?”艾勒特犹豫一瞬,还是脱口而出。
他看着路卿停滞的手,又说:“如果是阁下用过的,我会更放心一点。”
“用过的。”洗发膏投入购物篮发出哐当一声,路卿从俯身微微抬起头,眉眼的弧度像镀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好似什么都可以包容进去。
艾勒特心跳漏了一拍。
他自那一天醒悟后才知道这是来自他心动的声音。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亦然。
他始终在为路卿的一举一动而心动,却不自知。
确实。
艾勒特握住冰凉的洗发水瓶,感受残余的热度,眼底柔意渐深。
他太愚蠢,太软弱,也太木纳。
他错过太多太多了。
结算过后,艾勒特自动自发地拎起两个装得满满的大布袋。
书书憋了半天的话,在艾勒特去拿东西的时候一股脑儿地喷泻而出。
“路路子,我老感觉它在看我。”
“他看到我了吗?”
书书坐在路卿的肩头,被艾勒特的视线盯了一路,吓得不敢说话。
现在终于有机会开口,小手搭在路卿的衣服上凑近他的耳朵,叽里呱啦地一说,速度飞快,生怕被雌虫发现什么。
好在雌虫没有回头,路卿也理解它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
“没有发现你,放心。”路卿拍拍小傻瓜书书的书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好笑。
艾勒特确实偶尔会觑他一眼,那么明显的注视他不会看不到,可我l书书是隐身的,怎么会看见它呢?
“少将,这个还是我拎吧。”路卿走出消费口,伸出手欲要从艾勒特的手中接过袋子,雌虫却后退一步,难得地拒绝他的话:“我帮您拎着,算是感谢您帮我挑选所浪费的那些时间。”
“好吗?”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调太过生硬,艾勒特软化了声线,隐隐藏着一分哀求之意。
他对路卿也只有这些可做了。
路卿没再拒绝。
再一次来到这条长街,艾勒特却感觉恍若隔世。
他知道路卿的祖父住在这里,知道路卿喜欢每个月能去祖父家的时间。
他也和路卿去过两次。
祖父是只和路卿一样温柔的雌虫,会做好吃的,会种好玩的,还会给他和路卿讲一些奇闻趣事。
到现在艾勒特的记忆中还残留着老雌虫的音容笑貌。
老雌虫说是寿终正寝,其实一直身患疾病,死之前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面容憔悴地闭上眼睛。
第二次葬礼之后,路卿那几天的状态不好,沉默不语近一个月的时间。艾勒特不知道怎么安慰,手忙脚乱地用各种方法逗路卿笑,最后在以厨房炸毁,灰头土脸地被老洛克发现然后训斥一顿为结尾。
所幸,路卿帮他求情以后还是笑了。
“噗嗤”一声,扬着唇角笑弯了眼,用柔软的小手擦拭他的面容,一点一点擦干、擦净,像羽毛在亲吻他的脸颊。
“你怎么像只小煤球啊?”
十岁的雄子捏了捏他的腮肉,笑嘻嘻地说:“艾勒特,谢谢你,下次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你吃饭了吗?”
温润的声线拉回了艾勒特的思绪。
他愣愣地偏过头,看见路卿目视前方,姿态随意似乎只是闲聊。
艾勒特摇摇头:“没有。”
路卿停顿片刻:“或许您不介意的话,要来我家吃饭吗?”
*
“我滴路啊,你怎么才来……”安飞宇扬着大大的笑脸正迎上去,张开双手要抱住雄虫的肩,结果一只雌虫从他的身后走出,让安飞宇猝然一惊,差点跳起来。
“你你你,你谁啊。”
安飞宇一脸懵逼地指着雌虫,路卿和艾勒特一前一后间隔不少,他还以为艾勒特是偷偷跟进来的坏虫。
“我是……”艾勒特有几分为难,说是儿时玩伴,说是朋友好像都不妥。
他也是不是路卿的雌君。
究竟以什么身份……
“他是我学院的教官。”路卿淡淡地说。
安飞宇睁大眼睛:“教……教官?”
糟糕!脑子糊涂毫无礼貌地质问是谁也就算了,他还差点叫上宝贝一起冲上去。
利尔弗洗了个手出来,看到自家雄主焉儿吧唧地垂着头,像一只落水的小鸡崽子。
“怎么回事?还有这位……”
利尔弗噙着和善的笑,在看到路卿身旁的雌虫,微微一愣:“您是艾勒特少将吗。”
艾勒特的手还揽着那两只袋子,额发温顺地散下,眸光不见凌厉只有平静:“是。”
是被驯服的野兽,利尔弗思忖半晌得出结论。
只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利尔弗探究的眼神瞥过两虫的脸,艾勒特少将是路卿继兄的未婚夫?
最近贵族圈里闹出一条似是而非的传言,说洛克家长子的雌虫在订婚宴后不久便取消了婚约,闹得洛克家在贵族圈中十分难看。
洛克家家主极力否认这条传言,将这些话称作其他家族为搞臭他名声的无稽之谈,可还是有不少贵族将这件事当真了。
利尔弗在洛克家主否认当天的现场,观察他的神情动作,认为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少将贵安。”利尔弗习惯八面玲珑地说话,心里分析无数,表面上一手置于腹前,弯腰俯首,给予少将最高的尊重。
但他没有忘记艾勒特曾是洛克家主手下的走狗,更是卢卡西的未婚夫。
或许这一次悔婚只是内部闹出的矛盾。
利尔弗不知道路卿带艾勒特回家的意义,是为了能将这个强而有力的帮手驯服于自己的手下吗?
那确实是只不错的棋子。
而且看雌虫低顺的眉峰,有意对雄虫的忍让与注意,应该效果不错。
“贵安。”
艾勒特的声音沉闷带着冷意,像是用胸腔发出的声音那般沉稳。利尔弗挑起眉梢,确实是传闻中那副不可靠近的模样,收回手,对着雌虫和路卿笑了一下。
虽然对安飞宇和他的雌君利尔弗并不了解,但听过路卿的介绍,捕捉到“朋友”这两个词的雌虫瞬间正襟危坐。
喜欢扑向沙发美美看电视的雄虫安飞宇,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视机前,连腿都是并拢的。
利尔弗自然也随着他的雄主一起做。
所有的虫都在用他的方式表示尴尬和沉默。
路卿倒是接受良好,他收拾出袋子里的食材,分门别类地装进冰箱。艾勒特从桌边站起来,走到厨房旁敲了敲门:“阁下,您一只虫可以吗?”
“需要我的帮忙吗?”
路卿正在清洗买到的鱼,长时间的与水分离,让它们奄奄一息。
他把不吃的那几条一律丢进水桶,换入适合鱼生存的水,鱼上上下下地游动,勉强还能存活一段时间。
艾勒特透过厨房的透明玻璃,看见雄虫细长的腕骨在水桶里搅和,似乎在撒什么东西,随后站起身对他点点头:“谢谢,能帮我把这桶鱼放到大门前那处盆栽的下方吗?”
雌虫照做了,没过多久又等在厨房的门口,沉静地等待着,宛若一座雕塑。
厨房切菜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
突然声音停止,门被打开,白织的灯光从门缝中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
“我需要虫来帮我切菜。”
路卿的神情很淡,搭在门框上的五指纤细而修长,在光下白得晃眼。
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艾勒特却在疏离的雄虫口中听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像是厚重的城墙被撬开一条小小的裂缝,终于穿进一束温暖白亮的光芒。
*
不大的厨房只能塞下五只虫。
艾勒特却很喜欢这种狭小而整洁的环境。
他一抬头,一转身,雄虫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这种感受令他十分安心。
“阁下,切成笋丝吗?”艾勒特握着那只褪了皮的笋,这是他第一次洗笋。
路卿“嗯”了一声,雌虫便不再多问,将粗壮的鲜笋放于桌面。
几个月以来,艾勒特一直苦修厨艺,确实有所长进,几分钟后,闷声不响地一颗笋被切成几乎等大的细丝。
但他也只会切菜了。
对于真刀真枪地做饭,艾勒特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做得很好。”
倒入油后,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去,路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一声夸奖似乎是真心实意,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赏,掀动雌虫眼底赤红色的波澜。
他被夸了……
所以路卿对他做的那些很满意,是吗?
“哆哆哆”的切菜声再次响起,它固然带来心灵上的平静与舒缓,但被撩拨的心绪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波平浪静。
艾勒特突然想做些什么。
他不想再这样平静下去。
他要打破平静。
雌虫放下手中的刀,再也持不住满腔的爱意,撑着桌面附身过去——
第59章
雌虫附身上去, 贴在雄虫的身后。
下巴虚浮地搁在他的肩膀上,红眸专注地看着锅里的红红绿绿被翻炒均匀。
油花将菜的香气迸发出来。
艾勒特看得入神,却也不忘轻声地问:“阁下, 我也想学做饭,您能教教我吗?”
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他的脖颈处, 带着微弱的呼吸,路卿没有回头,手握着锅铲将醋溜肉片翻炒出粘稠的汤汁,这才熄火,缓缓地说:“你想做什么菜。”
“都可以,家常的就好。”艾勒特低声道。
路卿侧过头,还未说话, 一只手伸至他的眼前, 将空盘递到他的手边。
艾勒特问:“您要的是这个吗?”
路卿自然地接过:“是这个,谢谢。”
艾勒特踌躇片刻,又道:“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嗯。”
和雄虫的对话总是在沉默与尴尬中结束, 艾勒特却不愿意, 好不容易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想多和路卿说几句话。
“阁下, 这里加的是什么?”
路卿:“糖。”
“那这瓶红色的呢?”
“酱油。”
“白色的……”
书书无语:“这我都知道呀。”
路卿面不改色:“白醋。”
只要脸皮够厚, 艾勒特不管多简单的问题都能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出来,路卿不厌其烦地回答。
久而久之,艾勒特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地切菜,他后知后觉地认为自己这种没话找话的感觉会不会引起雄虫的厌烦。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艾勒特拧眉细想,他们之间的话题止步于三年前的过去, 思前想后捉出一个藏在记忆深处的小事情,比较符合现在的场景。
“阁下。”艾勒特低声地说:“您还记得我们当初去摘艾草吃的事吗?”
“八岁的时候, 我们就在后院摘艾草,摘了一筐。”
“很多,很多,还被家主骂了。”
艾勒特陷入回忆。
那时候路卿的活动范围还仅限于庭院和屋内。
柔弱的小雄虫一只眼是模糊的,身板很弱,走久了还会喘着粗气。
艾勒特被捡回洛克家的那一瞬便被打上洛克家的标签,几年来接受的都是成年雌虫的训练,虽然辛苦却能忍受,长时间以后体质更加优越。
两只虫完全是不一样的体力,但体弱多病的小雄虫却很喜欢出庭院晒太阳。
“艾勒特!今天你有空吗?要训练吗?”小路卿抓着小雌虫的手腕,微微摆动,水润的眸子又黑又亮,眼底尽是期盼。
小雌虫的身体先是一僵,他今天的训练任务有很多,一个特别厉害的老师要带他去参加体能测验,依此来判定接下来的训练难度。
可他纠结几秒,很快便转过身,盯着雄虫亮晶晶的眼眸,点点头说:“好。”
小雌虫牵着小雄虫的手,和他一起步入后院。
阳光正好,暖暖地披在他们身上,不会太过刺眼,是晒太阳的好时间。
路卿和艾勒特在后院漫步,老洛克虽然虫品不怎么样,但审美不错,大片大片的鲜花和高树被园丁修建成波浪的形状,沁虫心脾的香气弥漫至整个院子。
路卿从小对奇奇怪怪的无用之物感兴趣,一些看似普通的小草,他可以兴致勃勃地介绍一天。
比如说艾草。
“艾勒特,你快看。”路卿在墙角边蹲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一株小草,紫色的根叶上伸展出细细的复叶,轻轻一碰就会承受不住地枝叶乱颤,像是含羞带怯的小虫儿。
每种植物都会有每种姿态,似幼崽似成虫似亚雌。路卿喜欢观察大自然的百态,现实中给予他碰触的植物实在太少太少,小小的变化都会让他万分喜悦。
“艾草,是什么?”艾勒特幼年老成,但终归是一只小雌虫,懵懵懂懂地问,也学着路卿蹲下身,垂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株小草。
听到这一声问,路卿却站了起来,小手小心地捏住一张叶片,噔噔噔跑到园丁浇水的水管处,踮起脚尖勉强打开水龙头。
咕嘟咕嘟得声音响起,一股水流从水管的尽头缓缓地涌出,渗入地面。路卿趁机将叶片放在水管下的水流下清洗,洗去叶片上的污泥后又噔噔噔得跑回来,把洗干净的叶片递给呆呆的小雌虫。
“很好吃,艾勒特吃吃看。”
小雄虫的声音糯糯的带着拖长的尾音,艾勒特被声音挠得心尖都在发颤,没多想手已经握住这张不起眼的小叶子,一下塞进口中。
路卿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你吃太快啦,艾勒特。要细嚼慢咽才好。”
可是小雌虫没有听他的话,囫囵吞枣得吃下叶子之后,多嚼几口,嚼出甜甜的草香。
艾勒特很少吃草,他是食肉的虫种,却在幼时挖草来填饱自己的肚子以致于厌烦了食草的感觉,他原想顺着小雄虫的意思快速吃完一片不用忍受草的苦涩与干煸,没想到味道不错,肥硕的叶片里蕴藏着浓郁的汁液,一咬开就是清甜。
路卿很会察言观色,见雌虫不介意吃草,甚至还有几分喜欢,迈着小腿又洗了几片叶子,一片片塞雌虫手中:“还有很多,慢慢吃。”
艾勒特看路卿没吃一片,无声地摇摇头,将塞进他手中的叶子又塞回路卿汗津津的小手。
“你吃。”
小雌虫异常固执,紧紧抿着唇,小小的脸已经初见长大后的冷硬与不苟言笑。
但小雄虫却不怂他,左看右看找起新的叶子塞至雌虫手上:“没关系,还有很多。”艾勒特拧不过他,干脆也加入雄虫一起找寻隐藏在小角落里的艾草。
太阳临近下山,路卿从房间拿来唯一一只是手工制作的小篮筐,陆陆续续地将艾草堆叠进筐子里。
艾草一颗占不了多少面积,他们挖了几十颗粘有泥土的紫色小草,才堪堪装满一半。
小雄虫沉迷于看书,对艾草的了解颇为丰富,尤其是它的做法,于是边摘还边解说。
傍晚的云霞温柔地晕染开,渐渐融入雌虫火焰般的眸里。
那时候他还没发觉这股柔和得近乎化开的东西是什么,只知道他喜欢呆在小雄虫的身边,听他述说自己看过的、听到的“故事”。
可惜时间跑得太过匆忙,不知不觉夜色尽染,摘了一天艾草的两虫还是被老洛克发现,一连关了好几天禁闭。
纵使后续加倍的训练量让艾勒特颇为吃力,但他不后悔与路卿头挨着头,一齐观察和嘀嘀咕咕探讨几株草谁大谁小的时光。
那是他珍藏在心底的记忆。
灶台的另一边煮着热汤,咕噜咕噜得冒着热气。路卿撒下几片艾草,视线一直停留在白雾蒙蒙的汤锅上,看不出有未有被带动着勾出这段似甜似苦的回忆。
艾勒特不敢表示失望,只是轻声地诉说路卿曾在幼时说的那些往事。
艾草可煮粥或煮汤,去腥,调味,是常见的一种植物。放进白粥里可以增加一种甜甜的香气,放进滚烫的肉汤里则是去除掉肉本身的肉腥气,激发食材本身的味道。
幼年的雄虫这么说的,雌虫也一直记到现在。
阴影随着日落黄昏越拉越长,渐渐笼于雄虫阴暗不定的脸侧,仿佛打上一层光阴的虚晃。
艾勒特忐忑不安地偷觑雄虫的神情,手指紧张得搅在一起,他说的不对吗?还是不应该在这时候提起小时候的事情。
好像每一次,路卿在他身上的沉默会变多。
那些明朗的、舒展的笑容都是绽放给其他虫的,而不是他。
艾勒特知道自己没资格埋怨雄虫对他的冷淡,这是他应得的。
然而明明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抓心挠肺的痛苦,根本无法缩减分毫。
现在所做的,只是望梅止渴的索求罢了。
窗户是双开门,正对着洗菜池。
路卿掀开眼帘,透过紧闭的玻璃窗面能看到身旁雌虫眸色愈渐深邃,而浅看过去又好似有几分抹不去的悲愁。
飘零的红叶被一卷风吹落,随意游荡来到窗口的栏杆处搁浅。
路卿熄火,盛下热汤,看着晃动清透的汤面,心情大概就像那片窗外的树叶那般飘忽不定。
小到如此简单的问话,大到十几年前模糊到要散去的回忆,若即若离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看得见,听得出,却不太愿意再把自己投入进去。
“少将能帮我把这盆汤端上桌面吗?谢谢。”
两只厚重的手套放在路卿的掌心,摊开放在雌虫的面前。手套的颜色和路卿的围裙都是暖橙色,厚厚的手套内侧包裹着绒毛,看起来隔离能力很好,将所有的光和热剥离出生活之外。
艾勒特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没再多问:“阁下,我可以不用手套的。”说着又要递回去。
路卿摇摇头:“带上吧。还有……”
“我记得。”
*
热汤送上饭桌。
勾虫的香味引起安飞宇压抑到喉咙深处的一声欢呼,在看见艾勒特的脸时又硬是吞了下去。
身高腿长的雌虫和利尔弗完全不是一种气质,眉峰凌厉似冰刀,唇色凉薄,透着不易靠近的冷意。
安飞宇勉强咧出一个微笑:“ 教……教官。 ”
救命!他明明是医学院的怎么会那么害怕军校的教官啊啊啊啊啊啊——
艾勒特想到这是路卿的朋友,微微点头,又转身回厨房。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安飞宇松了口气,和路卿的教官面对面真的像和老师一对一交流一样,有点吓虫。
利尔弗拍拍自家雄主的后背,稍作安抚。
没过多久,路卿和艾勒特一前一后地走出,手中端着白瓷盘。
开花刀的桂鱼被淋上勾芡出的红稠酱汁,醋溜肉片凝结着浅金色的脆皮外壳……
安飞宇只觉得口腔中的唾液在分泌,喉头滚动一下,连鼻腔都在煽动。
他拼命忍耐自己胃里翻滚的馋虫,视线在路卿和艾勒特两虫之间来回转动,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莫名的氛围,不太适合现在提出吃饭。
“为什么不坐下?”
路卿的声音恰时响起,打破了蔓延开来的寂静。
安飞宇趁机打哈哈:“对啊,都坐下来嘛,都站着干嘛。”语罢拉着边上的雌虫一并坐下。
艾勒特俯身拉开路卿面前的靠椅,将桌上的碗筷摆放齐整。
“要喝点什么吗,阁下。”声音故意放低放缓地说,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语气中透露出一抹说不清的温柔。
他朝着两位雄虫的方向,问话看似在询问两位雄虫,实则双眸一直死死地黏连在路卿的身上,如缠绵的丝线纠缠不清。
安飞宇作为旁观虫都感受到这教官明显的态度转变,对他们是多说一句话都嫌多的高冷,对路卿就是软化了的坚冰,连眉梢都是柔和的。
不对啊,怎么回事这两虫?
安飞宇虽然不认识艾勒特,但在利尔弗的科普下也知道他是少将职衔。
一个学校里教授他们基础格斗的教官会简单地和雄虫回家吃饭吗?
那显然不可能啊。
有问题。
安飞宇八卦之心蠢蠢欲动,艾勒特一个看起来冷若冰山的雌虫怎么会和路卿一只温温和和的普通雄虫玩起来?真是匪夷所思。
大学里这么嗨的吗?
安飞宇越想越歪。
这时,瓷勺磕上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利尔弗与艾勒特同时站起来。
不在意外物的雌虫这一次敛眸低垂,嘴角压平,手中已经握住一只小碗,另一只俯身已经伸向中间的那碗热汤。
“您先请。”利尔弗二话不说,眼角噙着笑意让步。
艾勒特微微点头,道声谢谢,也没多客套,自然而然地盛出一碗混入排骨热汤,轻轻地放置在路卿的白瓷碗边。
艾勒特温声道:“阁下,多喝点热汤,吃冷的对身体不好。”
安飞宇来时带了一些他们那边的凉拌菜,味道虽好,但终归是凉性的。
天气渐冷,艾勒特考虑到小时候路卿曾一步三喘的身体,尽可能给雄虫夹一些暖的、补气血的菜,包括这碗汤,路卿都欣然接受道:“谢谢。”
雄虫把他释放的好意尽数收下,并没有回绝掉令他独自一虫地尴尬。
艾勒特本以为这就是最好的了。
筷子碰触到碗沿,雌虫掀起眼帘,晃动的眸光在这一刻凝固住——
一块掺了金的肉片轻轻地盖在他的白饭上。
“怎么了?”雄虫轻缓的话勾出艾勒特飘脱出去的思绪。
裹着厚重汁水的肉片看得出是特意在汤中浸泡过的,一点点渗入雪白的米饭。
艾勒特下意识地攥紧筷子,大脑突然宕机变得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再普通不过的肉片,听到耳边传来雄虫的声音。
第60章 (准备修文)
路卿的声音淡淡的, 似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话:“你不是喜欢酸甜口的东西吗?”
见沉默久了又问:“不喜欢了吗?”
艾勒特很难不去动容。
原来路卿一直都知道他爱吃什么,他没有提到过,也没有说过, 路卿却记下来,直至今日。
他对雄虫所爱的, 一无所知,唯独是那碗路卿祖父所做的糯米汤圆,被他反反复复地烹饪成型,以为能靠这个走进他心里。
什么都吃,那喜欢什么?
艾勒特攥紧筷子,心如刀绞。
兴致勃勃的自己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是。
“喜欢的,阁下。”雌虫握着筷子, 眼睫在下眼脸在下一片阴影, 投落在肉片上,细嚼慢咽,似乎是要细细品尝这份迟来的悔悟。
安飞宇见饭桌上流动的情绪不对, 笑着捣糨糊:“哈哈, 我路哥做饭是一绝, 习惯就好, 我第一次吃也是这样, 扒着饭使劲折腾,差点还哭了——”
利尔弗在桌下握住安飞的手,暗示性地捏捏,安飞宇就自动合上了嘴巴。
艾勒特的神情虽看不出变化,但一段时间的凝固还是能察觉到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过是一片肉啊, 有什么不平静的?这么好吃的吗?
提到好吃,他突然能共感艾勒特的想法, 路哥做的确实美味,美味到把教官都干沉默了。
安飞宇想得单纯,以为利尔弗阻止他说话是怕他的话伤到教官的自尊心。
比如饭太好吃而流泪,确实挺伤威严的哈。
安飞宇这一个活宝和书书有同工异曲的妙处。
两者都是“调动”氛围的好手。
路卿斜睨他一眼:“落泪?”
没看出来。
路哥会打趣他,会反问他,安飞宇也很高兴,至少现在的他算路哥的虫了吧?
一口一个副总,还不是被他持之以恒的蹭饭所感动——不再是这么生硬礼貌的称呼。
“夸张的修辞手法啦!夸张——”安飞宇拖长音调,软糯的嗓音颇有种撒娇耍泼的意味。
他对年长一点的虫,总是喜欢用这种语气说话,即便路卿晚上两年才入的大学。
路卿夹上一块方方正正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送进安飞宇的碗中。
“吃吃看,芋香莲心。”
潜台词,尝一下他的最新作品。
做过长时间试吃嘉宾的安飞宇是这么解读的。
艾勒特却心情低沉,他并不是路卿唯一一个夹菜的虫。
对,他从来都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心思变敏感的雌虫并没有因小插曲而低落太久,他喜欢的雄虫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他值得好的,应该有可以互相打趣和夹菜的朋友。
至少自己也曾被路卿夹过菜。
晚饭结束后,安飞宇又坐回柔软的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看电视,幸好高大挺拔的雌虫并没有停留太久,闻声便和路卿一起去厨房洗碗。
他也想帮些忙,可看见教官无意识地犯怂,最后怂战胜了自己的良心,帮忙擦擦桌子,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去看电视。
书书坐在安飞宇的旁边看了一段时间的电视,又感觉无聊,飞去厨房找路卿玩儿。
水流哗哗作响,击打在碗壁上。
书书压缩成一张薄薄的纸,从缝隙中钻进去,看见两虫在洗碗池前的背影在灯下迷糊界限,蜿蜒曲折地汇聚成一点,仿佛天生就该这般地靠在一起,如同影子不曾分开。
书书突然有点明白,哥哥姐姐所说的那些话的意义。
虽然它们就像是主神爸爸身上的一枚螺丝钉,游荡又主宰各方小世界,天生位居高位导致它们生来缺少一些必要的情感,但随着和宿主一同经历各色事件,“内心”慢慢地充盈起来,能感受到宿主的喜,宿主的哀,宿主的痛,宿主的乐。
书书静静地飞上桌面,仰头看着路卿平静的侧脸。
它好像能看出,宿主大大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
触景生情了吗?
书书担忧地想,它没有参与进路路子的童年,对他的往事并不清楚,也无法用外来书的角度开解他。
它还在学习和懵懂的阶段呢。
“冰箱里有布丁,我洗完碗帮你拿。”
路卿没有抬头,盯着碗上浮起的泡沫无声地说。
书书摇了摇头:“不是啦,我就是来看看你。”
书书飞上雄虫的肩头,趴在柔软的卫衣上看着越来越多的泡沫挤满整个水池,白花花的泡沫看起来很软很舒服,路卿却说:“不能钻,脏。”
书书握拳,很好,不愧是路路子,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想法,然后悄咪咪缩回兜帽里。
洗完碗,空气中弥漫出洗洁剂的苦橘香。
艾勒特默默冲洗掉边上的那些碗,擦干再收入橱柜。
“阁下,我先走了。”心里纵使再不舍,他也知道应该适当地保持距离,与路卿告别。
几声伶仃脆响,汤勺与汤勺互相碰撞。随着咯吱的开门声,橱柜被打开,艾勒特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带着温热的凉意贴上他的半边身体,淡淡的茶香飘散至鼻尖。
……这一次不是他因贪念主动凑上路卿的身后。
猝然抛出来的念想让雌虫浑身的肌肉都崩紧,肩胛骨收缩出隆起的形状,连皮肤的触觉都感到敏感。
一寸一寸的热意爬上耳垂,吐息就在他的耳边回荡:“回学校吗?”
艾勒特蹭着吐息声,红色的眸渐深:“不是,回军部。”
路卿:“好,我送你去路口。”
短暂的热度消失在耳畔,路卿合上柜门,后退几步将挽在手臂的衣袖放下。
“不用。”夜里他不放心雄虫的安全,宁可少一些相处的时间。艾勒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俯身行礼,最后迈开腿离开。
安飞宇正懒洋洋地趴着,看见一道身影从厨房走出,迅速坐起来,装模作样地摆姿势,等余光瞥到艾勒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这才松了口气又懒懒地趴在雌君的大腿上。
路卿不久后跟着出来将门锁上。
安飞宇悄咪咪地看着,从门前看到门后,看到最后与路卿的视线汇聚。
安飞宇:“……”
安飞宇:“呃……”
路卿淡淡地问:“九点半,还不走?”意思是,快点走,难不成想留下来过夜?
安飞宇立马站起来:“走了走了,我现在就走。”
“这些带上,你不是说很想吃吗?”路卿从沙发边提起一个红色的礼品袋。
安飞宇伸出的腿又迈回来,感动地接过袋子:“谢谢路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利尔弗对路卿点点头,安飞宇和他道别后,与雌虫一并离开。
客厅沉入寂静,却还留有烟火气的余温。
路卿的心情还不错,做客的虫只有三位,但安飞宇的存在让晚饭平添了几分欢乐。
至少晚餐还算圆满。
隔日清晨,回到学校的雄虫却得到一条消息。
他们的体能课教官因特殊原因,目前由另一位莱登上校代为上课。
预想着将自己亲手所做的饭,亲手送给路卿的雌虫,没有机会再履行这个诺言。
他被命令即日上战场。
只能在临行前,抛却那些乱七八糟的营养午餐,独留下包着菜肉馅的糯米团子,用保温盒装好,偷偷地放在路卿的桌面,贴上打印的字条。
路卿的指腹就覆在油墨干涸的字面上,嘴角溢出一抹笑意。
保温盒里的糯米团子软塌塌的,形状不算好看,但看得出用心。
白糯的皮里塞满了圆滚滚的肉馅,摆放的方式也别有讲究。
Lu7in留言说:抱歉,回家乡处理一些事情,说好要多做一些,还是献丑了。
路卿在私信中回复:没关系。
而对面是早已黑屏的头像。
自那日起,直播少了一只一直默默看着他的虫。
虽然知道多一只虫少一只虫,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目光还是会停留在黑掉的头像上,留意那位最初陪伴他的粉丝有没有来。
一个月后,路卿开启新一轮的直播。
这次直播的重点在于带动巨岩村的旅游业发展、打造“巨岩村牌农产品”的品牌效应。
任何问题在钱面前都不是问题。
路卿靠着星卡里存下来的积蓄,招来几批修路工队,硬生生打通与城市连通的路径。
直播间空前的火热,大批大批粉丝慕名而来,只为参与直播间的抽奖活动。
为了公平起见,路卿根据加入粉丝团的时间设置奖项概率,陪伴时间越长的粉丝,中奖农家乐之行的概率会越大。
以至于每一个宣传的粉丝都着急忙慌地招来自己的亲朋好友,叫他们快点加群,以免中奖率下降。
几百多的福利接连送出。
路卿的粉丝数一举突破第三页进入第四页,让有点肉的书书变得更加壮实充盈。
农家乐即将迎来第一批客虫。
路卿和村民们交代好注意事项,第一天以普通虫的身份观察第一批预约过来的旅客会发生的突发事件。
可是,没有。
接下来几周,第二批旅客第三批旅客的到来,为村子灌入新的生机。甚至有旅客舍不得村里热情好客的雌虫村民,留下来付费过夜,被村民拒绝。
村民是友好而真诚的,然而第四批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来参与农家乐活动的粉丝中混入一些故意挑事的旅客,不仅肆意破坏,还大声辱骂、挑刺。
曾经跟着贵族雄虫布鲁特一起落荒而逃的两只雄虫,穿着材质很好的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自己的本家,对着曾经的雌君大肆谩骂。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赚几个闲钱就能称王称霸了吗?”
瘦小干瘪的雄虫拽着高大雌虫的头发,明明处于弱势却硬生生做出强势的一面,随意地从边上的虫身上抽出一根棍子,敲打在雌虫肩胛骨上,发出闷闷的重响。
中长发的雌虫紧闭着唇,无声地沉受着雄主的斥责与狠拽,他的身前,曾是雄主的雄虫揽着另一名雌虫的腰,看起来远比他更加健硕且凶狠。
雄虫说,他已经不再是他的雌君,现在他身边的雌虫才是他的雌君,能给他钱和想要的生活。
雌虫咬咬牙,是他太愚蠢被雄虫状似可怜的假面所哄骗,信了他要改过自新和大家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假话。
现在被拉进森林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他的反抗在眼前这个凶狠雌虫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雌虫陷入绝望,棒子上有似弯钩的尖刺,一下下地打在他身上,火辣辣地疼。
血液在流逝,他不知道棍子上涂了什么东西,身体愈发冰冷,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
“这是大家的财产……”浑身是伤的雌虫拽住了雄虫的裤脚,面露痛苦之色:“不是你一只虫的。”
“好好好,你还和我顶嘴是吧?”雄虫习惯现在得来的安好与百依百顺,听不得忤逆他的话,一气之下狠狠地朝雌虫的腰上连踢几脚。
雌虫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叫声,蜷缩在地面上,像只煮熟后受不了热气而弯起来的虾。
雄虫还想再打,却被边上的凶狠雌虫拦住手。
“雄主,有虫在靠近——”
他拧眉刚说完,不远处传来大喊的声音:“锋!你在吗——”
他们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一只雄虫无声无息地来到他们的面前,沉黑的眸子盯着叶堆上渗出血的雌虫,又缓缓转移到他们身上。
“呃,路卿,就是他!上次把布鲁特阁下的手下打成那样的就是他!”
雄虫叫得比什么虫都要响亮,却一瞬间缩在凶狠雌虫的身后,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只可怕的雄虫。
他一边躲着,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如果不是路卿者小虫崽子,他早已拿上布鲁特给予他的钱财,出去肆意逍遥,何必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被赶出村子,还辛苦地以色侍虫,只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星币,最后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健硕雌虫凑合着过。
还好那位找上他,健硕雌虫也很有钱,他现在不再是农村里的土老帽,他懂得远比这些乡下虫更多。
“是你?”凶狠的雌虫歪头看向他,“我见过你。”
话音刚落,一只雄虫踩着一地沙沙的树叶,气喘吁吁地跑来,脸是晶莹的白色,手中还抱着单反相机,问:“发生什么,锋呢?”
若说路卿的眸色是沉郁而浓缩到极致的黑,那现在黑色的眸底中参杂一些说不清摸不着的东西,微微闪动着光。
“在叶堆上。”
低声回复,路卿又踏前一步:“你认识我?”
曾遭遇过“毒打”的雄虫条件反射性地缩回头,又猛地探出来叫:“路卿,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赶出村庄,你别怪我无情。”
路卿没有回应雄虫的这句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高大的雌虫,雌虫拧眉似沉思,没几秒对他挤出一个快咧到耳朵的笑:“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路迎的小虫崽?”
“你和你的雌父,看起来有几分相似呢。”
路卿:“你是谁?”
“我是谁……说起来我是你雌父的同僚吧。”
雌虫沉声道:“按年纪,你得叫我一声叔叔。”
他摸着下巴沉思,“我还去过洛克家看过你,那么小一只,真可爱,现在竟然长那么大了。”
罗里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溢流出来的深红色:“叶堆!我看见了,锋在那里!”
“别去。”路卿的一只手拦住罗里前倾的身体。
雌虫还在继续说话:“这只是你的朋友?”
路卿沉声说:“他是我的兄长。”所有在巨岩村的村民都是他的亲虫。
雌虫恍然大悟:“我记得唯一一个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只有皮皮,你是把村民都当作你的兄长了?”
“善良的小虫崽。”
雌虫的拊掌赞叹没有激起路卿的任何情绪,雄虫还在大声叫唤着什么,谁知雌虫猛瞪他一眼:“闭嘴。”
雄虫霎时住嘴。
“看在路迎的份上,我不想追究太多,这只是一件小插曲。”雌虫拽出紧缩在他背后的雄虫,壮硕肌肉将手臂撑开,乍一看能抵雄虫两条腿那么粗。
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先相安无事地过去好吗?雄主我会自己教训,小虫崽不用担心。”
“你的兄长再拖下去也不好吧?”
路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解药。”
空中划过一道影子,一个碧绿色的小瓶子精准地掉进路卿的手中。
“给。”
“帮我向……你的雄父问好。”经过路卿的那一瞬间,肌肉绷张的雌虫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笑,轻轻瞥过他的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
待虫走后,路卿松开拦住罗里的手。
罗里立刻冲上去抱住锋的上半身,四肢沉重压倒在他的身体上,根本不堪重负,却还是硬拽着进怀。
“锋!我的虫神啊,你怎么伤那么重。”
“好多血,怎么办,洛洛,太多血了,会不会死掉?”
罗里抽噎着哭泣,灼热的泪珠砸在雌虫的脸上,一滴一滴,硬生生把迷迷糊糊的雌虫砸醒。
锋勉强抬起手,安抚性地捏捏罗里的袖子表示没事。
路卿半蹲下来,不顾血水与泥土混合形成的脏污,掀开破碎的布料。
罗里发出一声惊呼,盖住了锋痛苦的呻吟。皮肉和布料粘连在一起,掀开还会扯动伤口,流出新的血水。
路卿的动作很轻,掀起布料的角度很小,罗里却已经受不了地一直流泪。
直到路卿检查过瓶里的东西,搭配一些草药涂抹在他身上,锋才沉沉睡去,血水有逐渐抑制的效果。
亚雌坐在脏脏的泥土上,一边擦泪一边看着锋受伤的身体。他是路卿直播间的一个粉丝,幸运抽到农家乐的活动,被分配到锋的家中住,不过短短几天,他被温柔而坚强的雌虫所鼓舞,重拾写作的梦想,并与他成为好友。
不曾想,只是说几句话的功夫,锋却被打得遍体凌伤。
慌忙之下他只能找主播。
要不是有洛洛,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他的心灵之交。
“过两天就会痊愈,放心。”温润的声线总是能抚平他内心的焦虑,面对路卿温润的眼眸,罗里擦去眼角的泪,应和着点头。他就是喜欢雄虫打动虫心的声音,才会关注直播间。
接下来捣乱的那些“外来旅客”就不值一提。
无论是撒泼的,打恶意差评的,用直播偷偷拍摄和粉丝吐槽的,一律被路卿请出村庄。
而帮助管理秩序的虫就是阿拉奇他们。
一个月的时间,阿拉奇信守承诺,离开村子发誓不会打扰到村庄的生活。
只是他留下一只虫一直在村庄附近巡逻,也是为报答村民的救命之恩。
今天,对家故意捣乱的行为太过明显,村民淳朴热情,若说做一些强硬的事,确实很难支棱。
阿拉奇收到兄弟发来的消息,迅速赶来,原本目的只是为了帮助村庄,现在阿拉奇在心中无数次地庆幸,自己跟着一起来帮忙。
他心中雀跃,逐步靠近雄虫,却看见他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有一丝鲜红从掌心的纹路中溢出——
阿拉奇猛然抓住雄虫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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