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含营养液加更)
自家老板爱咬指节这个癖好, 普希金早已司空见惯。
再加上他本身并不是擅长察言观色的性格,因此完全不懂BOSS这次的举动与以往相比有什么其它特别的意义。
虽说他也压根没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难道是BOSS特别喜欢看到他受折磨??
嘶……那种事情千万不要啊!
“BOSS…?”
普希金越想越害怕,终于忍不住试探性的出声。
“嗯?”
陀思应出一声低沉的鼻音, 很轻的落在夜色里。他的心情实在很好,以至于即使一眼就看穿普希金在想什么,他也只随对方去胡乱脑补。
“咳, 你看我现在都减了这么多体重了,最近的食物又太难吃……啊我不是对您的安排有什么不满, 就是说, 那个, 我可不可以……”
普希金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期待, “痛快吃一顿, 比如塞了两层猪排的汉堡、抹满黄油和鱼子酱的面包、香喷喷的蘑菇烤鸡和夹着大蒜的生腌猪肉……”
越说越肉眼可见地变馋了,唾液在口中疯狂分泌。
“普希金,”
没有打断部下的发言,等他说完后的陀思才用俄语开口, 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准确、缓慢,带着某种从容不迫的优雅;纵然他的音量并没有多高, 口吻也并不严厉, 但依旧能让普希金的神经瞬间绷紧。
“我对你的要求是什么?”
听见老板这么提问,普希金险些又出一身冷汗,“呃, 那个, 目标是体脂率降到12%以下……”
陀思的齿间又漏出一点轻微的、低低的笑声。
“那么,你现在是多少?”
“23%…”
面对这双向他望来, 比之前更淡漠、也更使人畏惧的幽深眼眸,好似在被询问【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该继续做些什么】的普希金立刻退缩了, “那个,我突然觉得白水煮万物也不错,真健康,令我着迷……”
果然心情好的魔鬼依旧是魔鬼!
完全没有认出自家老板中途换了个人的普希金垂头丧气地挪进酒店,忽然发现陀思也走了进来,甚至还去酒店前台询问自己的房号。
普希金超级震惊。
研究所那边是提前有预订他们两个的酒店房间不假,但自家老板这段时间不是都和那个叫做织田作的人住在一起吗!?
……闹掰了?
……还是BOSS直接处理了他,就像使用完一次性工具那样?
“…………”
正在等前台给他房卡的陀思只淡淡瞥了眼普希金,就把对方看得赶紧转回脑袋,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的去坐电梯了。
自家老板的心思根本没办法猜透。虽说伊万那家伙整天把神明啊主人啊的挂在嘴边,推崇至极到几乎是接近疯狂的扭曲,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伊万会变成狂信徒确实合情合理。
别的不说,光是【死屋之鼠】之前在英国搅出过那么大的浑水,竟然还能让阿加莎那女人心甘情愿放他出来——BOSS操纵局势与人心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恐怖啊。
算了算了,相比之下,他只是锻炼锻炼身体而已,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话说他也不敢……
明天就去看看织田作那家伙死了没吧。
拿完房卡的陀思按照指引来到空置许久的房间,对自己的半身此前都住织田作之助家里这件事并不意外。
普希金好像误认为他会因那位杀手的差别对待感到不满,进而做出些类似报复或惩罚的泄愤举动。
毕竟,【死屋之鼠】在里世界的行动虽不算显眼,但传出的名声基本都是负面——谁也不喜欢自家原本安稳的后花园,突然在某天溜进一只来自下水道的老鼠。
包括身为首领的他,也被那些交锋过且幸存下来的败者惧为【魔人】。
然而,【魔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是好或坏。
他深知自己的目标与太多人背道而驰,在实现过程中被贬为邪恶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这种由俗世价值观所定义出的善与恶,他只会将其当作一种主流观念的划分标准,一种经过道德审查后的人为判定——他可以坦然的将自己归为[恶],却不等同于需要为此付出包含内疚、忏悔,或者更多的负罪感。
简而言之,他做出那些“恶行”并非是为了纵容心底那些卑劣的情绪或欲望,它仅是为了达成理想而必须使用的手段,理性、冷静,不掺杂半点个人喜好。
哪怕它会挑战现有的社会秩序与规则。
酒店统一控制的中央空调让房间始终保持在适宜的恒温状态,陀思将暖和的披风与帽子逐一取下,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
他的肩膀习惯性轻微内扣,站立与走路的身体重心也要更靠前些,靴底的每一次落地斯文而优雅,与步伐惯常沉稳的叶伊赫差别十分大。
只不过比起这具身体之前的贫血体弱,如今的他无论气色还是体力都要好上许多。
陀思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仔细端详自身的变化,并与脑海中曾经的记忆逐一进行比对。
显而易见,另一个人格远比他自己要更爱惜这具身体。
即使对方没有留下除了咬痕以外更多的信息,陀思依旧可以从发生变化的其它细节来推导出更多结论。
他捻起一绺落在眼前的刘海。头发也被对方认真打理过了,发尾修剪得很干净,不再像他使用这具身体时的凌乱。
指甲自然也是圆润的,被仔细地锉磨过,摸上去光滑,没有一点毛刺。
陀思知道过不了三天,它就会再度被齿尖啃出细小的残缺,就像一块被老鼠啃噬过的饼干。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想要微笑——即使从旁人的视角看,他的眼眸好似依旧仅透出那份淡漠到极致的虚无,被暗沉沉的阴影笼罩。
至于之前在小臂内侧刻下的那行字,陀思慢慢折起左边的衣袖。
看得出另一个人格有努力养伤了,试图让那块被刃尖切割过的肌肤恢复到毫无痕迹的光滑——但这行为注定是徒劳的。
当创口已深入真皮层,无论意志再如何想要使它愈合得完美无缺,不起眼的浅色增生依旧静静盘踞那处苍白的肌肤上,勾勒成再也无法消除的旧痕。
指尖摸上去时,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触感反馈。
总体而言,左臂上这行特殊的刻印并没有给他带来困扰,陀思也不认为自己那时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就像他在思考时总是习惯性将指节抵在齿尖——咬合碾磨的力道足以使那处皮肤留下深重淤痕。
泛起的熟稔痛感能帮助大脑更好的整理思绪。
而时至此刻,它又多出一层警告的含意。
警告他不要对织田作之助出手吗……倘若他依旧决定这么做,是否又会触发人格切换?
比起被另一个人格掌控身体,记忆的断层式缺失才是更为麻烦的事情。
哪怕之前创造出的是幻觉,也至少有迹可循。
至于这次醒后见到的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推敲前者的经历没有任何难度,那份远超常人的武力值也有点意思;但显然,他对后者的身份要更感兴趣些。
今晚他在仓库边瞥见的不仅是倒下的mafia,还有造就其死亡的缘由。
放射状的裂纹、边缘分明的凹坑,明显被暴力嵌入地面的武器乃至敌人——以及出现在那位中也君衣摆上的标准9mm圆形弹孔,无不对他透露出一个讯息。
对方的异能,或者说使用异能的外在表现形式,与远在欧洲活动的[暗杀王]魏尔伦别无二致。
或许这世上存在许多同类型的异能,但放在魏尔伦身上,却是极为难得的。
再加上他的意识醒来时,另一个人格似乎正要接触对方……
“这次,到底是我接纳了自身的真相才驱散被那扭曲的记忆幻象,还是你特意不想给我留下任何线索?”
面对镜中的倒影,陀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
“无论哪种,都是轮到我出题的回合了。”
…………
第二日,位于横滨郊区的第四研究所依旧忙碌,随处可见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在长廊间穿行。
与N领导的高机密全封闭式第二研究所不同,这间研究所的涉密程度相当低,是最常用来进行与国外学习交流的研究所,也时常会招收应届毕业生与在读的实习人员。
前来上班的人都会先在内务室换好干净的实验服与室内便鞋,再去往分配好的各个实验室。
从英国出差过来研讨交流的布尼安见到这几天已经混熟的同事刷开门进来,用母语愉快的向他打招呼,“贵安,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你今天看起来还不错,要来杯红茶吗?我正准备去泡呢。”
“贵安,唐纳修先生。”
陀思的视线落在这位友善的英国男士身上。他的脸上同样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准确无误的喊出了对方名字,“我确实遇上了些有趣的经历,相比前段时间…嗯,我想你懂的。”
“确实如此。说到这点,我刚才还听见一个新鲜的传闻:那些军警找不到凶手,又试图再次排查当晚住在研究所内的所有人员。”
端着茶杯,靠在实验桌边的布尼安·唐纳修轻耸了下肩膀,乐意在工作开始前与同事闲谈一会。
更别提大多数的日本人英语总是容易带着奇怪的口音,有时连他都理解得颇为吃力。
说到口音,布尼安突然察觉这位同事今天的英语在发音与节奏上好像变得更纯正且文雅了…?几乎与英语母语者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更好。
好比让一个来自伯明翰或者苏格兰的人来说英语,即使听得懂也不能被称之为标准。
利物浦的口音更是怪到没边。
不过转念一想,之前也听对方提过下班回家会继续学习英语之类的,大概是最近的锻炼成果吧,只是他今天才发现而已。
“又要排查吗?”
他听到自己的同事再度出声问道,似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些许兴趣。
“是啊,谁能想到呢。”
布尼安知道对方是雪莱博士的得力助手,和他打好关系有益无害,“如果那位N是个普通人,我可以断定他绝对会盘踞在新闻板块的头条——迄今为止,日本警察甚至连针对嫌疑人的犯罪侧写都做不出来。”
他侃侃而谈,而听得极为专注的陀思更是让他打开更多的话匣,“别担心,虽然你也在第二研究所待过几天,但案发的那天晚上有太多证据显示你早已下班,警察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但愿如此。”陀思微笑着继续引导道,“那么,警察有没有调查出犯人为什么要杀害N?”
“谁知道呢,谣言满天飞——”
聊到这里,布尼安的声音骤然压低,连嘴唇也不怎么动了,几乎要变成轻声的嘶嘶,“其中有个最离奇的传闻,宣称他是被自己制造出的实验体死去后化作的怨灵所杀。”
“被自己制造出的实验体?”
陀思慢慢复述出这几个单词。
“嘘……这算是一个秘密,我也是和他们混熟后才听说的。”
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布尼安显然很热衷于群体社交——或者是出于研究员必备的求知心与探究欲——让他问到了许多据说是内部人员传出的小道消息,并且丝毫不吝于向这位难得表现出好奇的同事分享出来。
“三年前,那位N是在第一研究所,主要负责研发一种特殊的异能武器,”
连茶也不泡了,布尼安带着陀思来到更隐秘的角落里,边开始对他讲述来龙去脉,“但没人知道那样武器具体是什么,他们的保密措施做得相当严格,哪怕后来连人带研究所被炸了个精光,都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陀思不动声色的往下接话题,“那么,也没有找到凶手?”
“聪明,”布尼安的声音始终很低,“之后N就到了第二研究所。虽然那里的保密也很严格,但他的死实在离奇,没人能忍得住不讨论这个,哪怕被军方封锁了消息,又明令禁止讨论。”
“于是,零散的线索被拼凑起来了,这个最离奇的传闻逐渐获得大家的最高支持。有人说那位N在第二研究所制造了好些人类实验体——毋庸置疑,使用的是不那么能被社会接受的手段。”
“而他死去的现场呢,则被放了一根提取不出指纹的小臂骨头,发现是来自某具死亡的实验体身上。”
“这样说,他是被骨头击打致死吗?”陀思问道。
摇了摇头,布尼安用手比出一把枪的形状,“两发子弹,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一枪在头上,一枪在大腿。没人知道它的所有者是谁,子弹口径与研究所内所有警卫用的都不同。”
“现在,大家都在猜如果真的是来自实验体的怨灵复仇……谁会是下一个呢。”
“我明白了。”
布尼安好像试图在这个角落里为他的同事创造出诡异或悬疑的氛围,但陀思的脸上只露出了点微笑,并没有符合他期望的惊讶或害怕,“这个传闻确实很有说服力。”
哪来的怨灵会用手枪杀人,还是连开两枪——甚至其中一枪比起手滑,更像拷问。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陀思与这位唐纳修先生又闲聊几句才分开,而后者毫无觉察地向他表示这次聊天很愉快,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对方专门来套了话。
只在内务室换衣服的片刻功夫,陀思便记住了当时在场的所有研究员,以及他们各自闲聊的内容——从中提炼出的繁杂线索瞬间在脑中互相交错、梳理,最终筛选出这位最容易被他打探到情报的唐纳修先生。
离酒店的交房日期还有近两个月,陀思并不打算在这间研究所待如此之久。
真正重要的信息已经被他的半身带走了,那位有着暗红发色的杀手想必连一个字也不肯对他透露。
“什么,你要提前回到英国?”
得知这个消息的布尼安·唐纳修十分诧异,“是雪莱博士需要你回去帮忙吗?听说她的【亚当】计划大获成功,那帮委员会的老头眼珠子都快惊出来了。”
负责审查项目、批发经费的委员会总爱对他们挑刺,找各种理由克扣经费,以致于背地里没人会对他们表示出多少尊敬来。
“确实是另有要事。”
来办手续的陀思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笑着与他道别。
“再会,唐纳修先生。”
毕竟另一个人格潜入研究所时用的是真名。与其让他的突兀消失惹来军警怀疑,不如正常走完提前离开的流程。
英国那边也没有提出对此任何疑问,陀思推测背后是出于[钟塔侍从]的近卫骑士长阿加莎的授意。
他的另一个人格必定与她交锋且胜利过,才能在获得研究员身份的同时带回普希金。
此时此刻的阿加莎大概是默认陀思的目标已在日本完成,不需要再借用英国政府背书的身份——换言之,她总算能够放松的缓上一口气了。
然而,她不知道陀思接下来前往的目的地……依旧是英国。
…………
无论何时踏上这块位于大西洋北部的岛国土地,海风与阴雨似乎都是不变的主旋律。
位于苏格兰东海岸的爱丁堡,这座拥有着古教堂、皇家城堡与典雅剧院的旧城,今日迎来了一位低调的来客。
他的穿着并不特别,是随处可见的毛呢大衣与休闲长裤的搭配;手中撑着把黑色长柄伞,仿佛融入了细雨与街道的背景里。
一位抱着传单冒雨急匆匆奔跑过街道的孩童没有看路,不小心撞了上去,“啊,十分抱歉,先生……!”
“没关系,”对方的声线偏低,遣词间透出上流贵族般的优雅,“我正好想要请问您一个问题,”
“那位罗伯特·斯蒂文森先生住在这附近,对吗?”
第42章(含霸王票加更)
“罗伯特·斯蒂文森……啊, 是,那位先生是住在这里没有错……”
一手将传单压在怀里,另一只手摁住自己险些掉落的短檐帽, 男孩下意识回答对方的问题,“但您为什么要找他呢?那家伙就是个怪人,没人愿意接近他……”
边说着, 他仰起头想要看清是谁来打听那个怪人的下落——在产生其它任何印象之前,那双鸦黑发丝下的酒红眼眸便占据了他的所有视野。
不, 或许那颜色并不是透彻的葡萄酒红, 它要显得更深一些, 浓郁到令对方被这双淡漠眼眸注视时, 仿佛连本能都在心生畏惧。
男孩恍惚眨了下眼。那一瞬间, 他感觉自己像是见到了某种更特别的、好似被划去了世界另一侧的黑暗存在。
但在下一刻,那又似乎仅是种荒谬的错觉——他松开按住帽顶的手,用它来揉了下眼睛。
于是,那双自深渊望来的眼眸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红, 眼眶下的那处肌肤甚至泛着浅淡的青黑;没被衣物遮挡的肌肤则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气色连同龄的普通人也比不上。
包括握着伞柄的手指也是骨节分明。若是强行忽略食指关节那处的深重淤痕, 整体可以称得上是极为优雅的修长纤细。
还有皮革制成的长筒棕靴、暖和厚实的毛呢大衣, 笔直合身的黑色长裤,一看就知道用料极好,哪怕说是手工订制都没人敢提出质疑。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贵族的做派。男孩在心底嘀咕。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会来找那个怪家伙?该不会他真的像给自己吹嘘的那样, 是个什么博士还是医生吧?
附近的邻居没人爱和他往来, 以至于刚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还以为对方终于招惹来了仇人。
“但我则听说他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医生, ”
对方客客气气的开口道,“嗯, 也有可能是斯蒂文森博士。鉴于这两者的单词相同,而我也未曾有幸登门拜访过他,得到更进一步的了解。”
“我可不觉得那算是出了个好名声,这位尊贵的先生。”
嘀咕完这句的男孩想起自己还有传单的任务要完成,赶紧站直鞠了个躬——弯腰时,那叠传单最上面一张的内容便暴露在陀思眼底。
【万众瞩目的法斯特皇家剧院,最精彩的逃脱魔术来自最年轻的异国魔术师!】
“您直走到下个岔路口时右拐,能看见一栋蓝与黄交织的小房子。没错,那就是罗伯特·斯蒂文森的住处了。但我们都知道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古怪多变,先生。”
男孩直起身体时,好意提醒这位先生道,“他总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今天还说曼达婆婆的狗听话可爱,明天就会威胁要杀了它,理由是无法忍受空中飘过来的狗毛。”
“还有朱蒂斯姨妈好心给他送苹果馅饼,他也能在彬彬有礼接下礼物、表示喜欢的第二天就翻脸,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灾难的东西……”
男孩一口气用了许多话,连举好几个例子来告诫这位先生如果非要与他接触,就千万不能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这是附近住民们多年来的经验之谈。
幸好那把伞一早就倾斜了些,将男孩也笼罩在被庇护的范围内。
“我明白了,”
并没有打断这段话里的任何一个单词,直到男孩结束长篇大论的劝说,微微颔首的对方才继续开口,“我会当心的,感谢您的援手,这位合格的小绅士。”
“真的吗!”男孩显得很高兴,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对方接下来要走的路之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这可能是他和贵族距离最近的一次交谈了!
陀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继续朝那栋建筑物走去。
他并非不清楚罗伯特·斯蒂文森的住处,仅是确认下这位的性格是否真如传闻所言那般喜怒无常罢了。
这个答案,正符合他的期望。
这次前来英国的他甚至换了身入乡随俗的装束。将那套带有俄国元素的披风与带有护耳的哥萨克帽换下后,缺少极富辨识性特征的他就不再显眼了,十分顺利的用假名偷渡到英国,即使踏上这块土地也无人在意。
虽说陀思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被英国特务机关[钟塔侍从]盯上,但这次来拜访的对象太过特殊,他还不希望有人能从这次的会晤里分析出任何关于他自身异常的端倪。
毛呢大衣穿在他的身上也非常合适——它是修身加腰带的英伦设计,是自英国风靡世界的经典审美。
或许有些人是不爱系腰带的类型,但讲究礼仪的陀思向来将衣服穿得细致、服帖,一丝不苟,衬得腰身窄瘦,略宽的袖口长度盖过手背。
拐过路口,他找到了那栋有着蓝黄配色的小房子,罗伯特·斯蒂文森的住所。
院门没有上锁,草坪太久没有修剪清理过了,长度早就没过脚背,还有许多枯叶与野花落在其间。
陀思走过略微泥泞的石板小径,在屋檐下收起伞,抬手按响了门铃。
——直至门铃安静后的一分钟内,也没有任何人来开门。
陀思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
这不太合理,因为那位“怪人”在情报中极不爱离家的,除非采购生活必需品,否则就算出门也不会离开院落的距离。
两次门铃没有按来这栋小楼的主人,反而是引来了隔壁的邻居。
她是一个身材略丰满,头上紧紧扎着发髻的中年女士,特意开门出来,隔着院落向陀思喊道。
“你是来找斯蒂文森的?你是谁,他的朋友?”
“只是一位不请自来的拜访者。”
转过身的陀思礼貌回答道,并虚心向她请教,“是让他感觉被冒犯了吗?”
“冒犯?那个古怪的人不随意来冒犯别人就算他安分了!”扎着发髻的女士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你是他的朋友,这样至少能收回我借他的二十英镑……不过你非想要今天见到他不可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强行进入试试,即使这样做有点失礼。”
陀思:“嗯?”
“他已经有两天没出现了,整整两天,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身为罗伯特·斯蒂文森的邻居,在了解他的程度上,再没有别人比她更有发言权。
“这不合常理。虽然我经常抱怨他的闹腾——您想想看,独自居住的他不仅会模拟和某人争吵,有时还专门爬上房顶大声念诗,或者半夜拿上一把铁锹去后院挖土再埋回去,任谁都会忍不住思考他什么时候会把自己埋进那个坑里。”
“他的一切行为都古怪极了,毫无逻辑与秩序,充满着自我矛盾的荒诞……最近似乎又在半夜大声说着什么魔术师小丑之类的……但至少,他制造出了自己还活着的动静。”
“您是想说他可能死在家中了吗?”听完这些情报的陀思出声问道。
“谁知道,真死了还好说,万一活着呢?这附近可没人敢进去招惹他,要是被铁锹砸到脑袋可不是好玩的。”
——大约是寻常装扮的陀思自外貌来看太过温和、乖巧且无害,扎着发髻的女士居然在最后还向他开了句揶揄的玩笑话。
“您看起来是专门想要拜访他,那就进去试试运气吧,记得看见那家伙想要抓起手边的东西时,就立刻跑快点,免得被砸破脑袋——噢,您看起来实在太瘦弱了,我还是建议您先站得离他远一些。”
“…………”陀思还是向回身进屋的她欠了欠身,“感谢您的提醒,夫人。”
院子的角落里摆着把刚才出现在对方描述里的铁锹,陀思用它砸毁了门锁,迫使眼前这扇并不结实的木门变得更够推开。
入目的大厅就已经相当凌乱了,写满字的纸张散落满地,好似被一阵大风席卷过这屋内——但窗户是关上的,插销也都牢牢的锁着它。
大多数被邻居认定为脾气古怪的人,在对待住所的态度上也极少有仔细打理的,更何况这位斯蒂文森先生的喜怒无常都已是附近公认的性格特质。
但除去满地都是的纸外,这栋小楼的内部其实相当整洁干净。
站在原地没动的陀思仔细端详了一圈,发现屋主连壁炉四周、包括壁炉上的小摆件都被擦得快要闪闪发光。
连这种最容易积灰的地方都显得如此干净有条理,很难将罗伯特·斯蒂文森与邻居口中的他联系起来。
将伞靠在门框边,陀思捡起其中一张纸,发现上面记载着类似于诊疗记录的内容。更确切的说,像是一份对患者的观察记录。
指尖摸上去,纸上除了用钢笔记录所造成的轻微凹陷外,整体还存在着极细微的起伏,就像是被大片湿润的水汽浸润又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他大略扫了地板上的其余纸张一眼,大部分都是类似情况,区别只在于记叙的内容不同,纸张凹凸起伏的程度不同。
松手让那张纸自由下落,陀思又前往二楼转了圈,发现那里的情况要更好,连散落的纸或书籍都没有,全都排列在书房里那个带有玻璃门的木架上,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就像这个屋子的主人在某一刻忽然凭空消失了那般,连尸体也没有剩下。
陀思重新回到这栋小楼的门口,拿起他带来的那把伞。
细雨依旧在下,将每一处房顶与石砖都涂得湿漉漉的,仿佛已成为这座城市的固有场景。
“你要走了?”
大约是始终在关注这边的动静,隔壁那位扎着发髻的女士又出现在仅有一道栅栏之隔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到底是关心罗伯特·斯蒂文森的安危,还是关心她的二十英镑。
“他怎么样,死了还是活着?”
“只是不在家而已,真抱歉砸坏了他的门锁。”
陀思向她露出一个微笑,在雨中撑起了那把黑长柄伞。
“我正要去见他呢。请放心,您的嘱托也会被我带过去。”
“咦?但我这两天也没听见他出门的动静……”
扎着发髻的女士困惑嘀咕着,还是回了房里。
陀思则沿着石板路重新返回,来到当时被男孩撞到的地方,又过了一条马路,接着继续往前走去。
法斯特皇家剧院。
这是一座特意为室内马戏团与综合表演而设计建造,修建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奢华剧院,拥有古朴的赤色砖瓦墙、精致繁复的雕花立柱以及绚丽的威尼斯玫瑰花窗,光伫立在那就是一道诉说着历史与文化的恢弘风景。
时至今日,它也依旧被投入使用着,马戏团、歌剧、戏剧、话剧、乐团、魔术,只要是能够吸引到观众的表演,剧院都来者不拒。
这次,剧院方面热情的接待了一位近来极有人气,且主动联系到他们的魔术师,并为他安排了最舒适的酒店、最好的演出场次,且在开演前做足宣传。
在最初,剧院方面甚至还打算为他配备随行翻译,但对方用极为流利的英语展现出自己并不需要翻译的客观事实。
而两场演出下来,这位年轻的魔术师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如果说有什么比一位优秀魔术师更能翻着倍的吸引人气,那就是一位年轻、样貌出众、且手法卓绝的天才魔术师。
他们那两场的票都快卖疯了,大赚一笔的剧场更是慷慨同意了对方关于隐私方面的所有要求,乃至对他的异常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交易了几场演出的合作关系,才不打算费力不讨好地去做些损人不利己,还会导致交易破裂的事情。
但若是有人付一大笔钱请他们帮忙向对方引荐,他们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对打扰您感到抱歉,”剧院负责人用指节轻敲了敲舞台边的立柱,让那位天才魔术师的注意力稍微往这边投入一些。
“有人正站在门外想要见您……”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先生。”
——在空中翻滚的魔术棒被借住,在指尖轻巧地来回晃两下。
“嗯嗯?”
银发下的漂亮异色瞳向这边好奇望过来,口吻既轻快又愉悦,“是谁要找我?”
“并没有透露姓名,只听他自我介绍说是罗伯特·斯蒂文森的好友。”负责人将那句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希望能见到这位了不起的密室逃脱大师】——这么说的。”
空气安静了片刻。
“他是这么说的?”
被尊称为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的魔术师脸上露出笑容,逐渐扩大到写满欣喜的程度,“这可真让人愉快!是他解开了谜题才对,是他找到我了!”
魔术棒被随意抛弃在舞台上,靠细链与绒球系着的斗篷随着急匆匆地步伐而鼓起,露出完整的融入了小丑元素的衬衣、马甲、西装与礼帽——哪怕他此刻还是一身魔术表演时的装扮,也毫无顾忌的一路穿过长廊,前往门口。
在那里,确实有一道杵着长柄伞的身影在等他。
“我为能见到您而感到荣幸,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
见到他过来的对方似乎在眼底浮现出一点微妙的、似笑非笑般的愉悦,“介意来听我聊一聊关于斯蒂文森先生的下落吗?”
这两句话,是用俄语说的。
当熟稔至极的音节刚起了个头,魔术师几乎就要惊喜得为此欢呼——就像平时观众为他做的那样。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是一位来自俄国的魔术师。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你是谁?我不相信你是斯蒂文森的朋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他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我是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哎呀,名字是不是太长了?没关系,你可以喊我尼古莱,再亲近一点的爱称可就不行了哦。呼呼,你的呢?”
对俄国人而言,全名由名字加父称加姓氏组成。
最常用的念法是名字加父称,当同事、邻居或者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中又带有些许亲近时,都可以这么称呼。
名字加姓氏更常用于书面语,只称呼名字则要更显得熟稔且亲近。
而名字本身也有许多对应的小名与爱称,用以表达不同的感情——像费佳就是费奥多尔的爱称一样,尼古莱也会有对应的爱称。
“费奥多尔。”
面对这位有意思的魔术师,陀思虽然没有说全名,但也没有告诉他假名,而是选择了只说出名字。
“哎呀,只有名字吗?在隐瞒着什么小秘密呢——不过没关系,我可不会介意这点哦。”
哪怕被找上门来,果戈里的情绪依旧相当高昂,表现出与普通人完全相反的激动,“我啊我啊,我更想知道费奥多尔怎么发现是我把人藏起来了,那可是完全的、彻底的密室哦?”
“因为纸张有被一瞬间的强风吹散、且同时被大量水汽浸润的痕迹,”陀思的语气平淡许多,“在门窗紧闭的情况下要如何做到这点,只需要得知一个关键情报就可以了。”
“而老鼠,总是掌握着许多秘密的。”
——他偏过点视线望向他,唇角弯出点了然的浅淡笑意,“好比…你将它用作表演的范围传送异能。”
“……原来如此,不止是头脑转得相当机灵呢。”小把戏被两三句话拆穿,果戈里反而笑得更开心,“那么那么,你找那位心理医生有什么事情呢?”
“只是想请他协助我进行一点实验而已。”
陀思彬彬有礼的这么说道。
第43章(含霸王票加更)
毕竟来往剧院的人太多, 加上果戈里的样貌装扮都太过醒目——即便他的演出还未到时间,依旧有好几位路过观众想来要个签名。
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大概就是和陀思另外约个时间, 接着就继续回去舞台排练;再不济也是先去和负责人说一声,表示歉意后再和陀思离开剧院。
但果戈里不是一般人。
在签完极其潦草的两个签名后,果戈里潇洒一挥手, 留下即将苦等的负责人,“走吧, 费奥多尔, 快让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那位医生!真好奇你打算做什么啊, 那个让人激动不已的实验!”
他的脸上没有涂小丑专用的油彩, 但整个人在走路时都显得格外神气活现, 尾端系着红色绒球的银发辫左右甩动,快乐得几乎快要蹦跶起来。
陀思欣然接受来自果戈里的带路,但并不是很理解这位老乡的情绪之饱满亢奋,仿佛灌了三大瓶伏特加。
他惯常都是冷静、克制, 行事偏爱优雅与仪式感的。哪怕情绪有偶尔大的起伏,只要他不想表露出来, 旁人便极难察觉。
在绝大多数时候, 他甚至不会有较大的情绪起伏。
些许的微笑与彬彬有礼的举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接近于一种外化的人格面具,是在成长中被环境与价值观培育、用以链接与人相处和社会生活的脐带——那大约是属于他自身的一部分, 但未必囊括了所有。
而常年生活在极寒地区的俄国人仿佛被冰雪冻入了骨髓, 使他们天然带有某种难以言说的阴郁、淡漠与消极,对待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不会过分热情, 使用尊称、谦辞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更别提夸张的笑容与拥抱。
……眼下, 就有一个阳光到简直跟变异没什么两样的俄国银毛小狗,在兴致勃勃地绕着他转圈。
他本想凑得更近,被陀思冷着脸用伞尖抵开了。
“费奥多尔,费佳,真的不能现在就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吗?”
果戈里不让费奥多尔喊他爱称——虽说陀思也不会喊就是了——但他自己却对方喊得起劲,“斯蒂文森是异能者没错,本身却不是什么名人,甚至不属于[钟塔侍从],而他的履历,哎呀,更是一塌糊涂!”
果戈里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大沓纸,装模作样的哗啦啦翻起来。他甚至还推了推鼻梁上无中生有的单片眼镜,将自身的表演型人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让我来看看……嗯嗯,罗伯特·斯蒂文森,33岁,男性,异能力为[化身博士],居住于爱丁堡的森什么balabala大道的62号,无直系亲属,旁系只剩下并不亲近他的表弟,最高学历为心理学博士,考取医生执照失败但仍以心理医生自居,曾遭遇过某次意外事故,之后选择长期蜗居在他那栋蓝黄小房子里不出门——哇哦,他可真可爱。”
完成结束评语的果戈里斗篷一展,潇洒收回那摞没写半个字的白纸,“那么让我来猜猜,您的目的是否与我一致呢,费奥多尔阁下?”
陀思没什么反应的听完那大段介绍,直到最后才发出一声冷淡的“嗯?”,与情绪高涨、表演欲旺盛的果戈里形成鲜明对比。
“本人,咳,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现年十七岁,一直对自身的真实存在抱有疑问,并努力追寻着答案!”
果戈里丝毫不介意对方在反应上的极其不配合,反而在带着他前往目的地时,顺势介绍起自己。
“魔术师很有趣,可以用简单的手法就带给普通人惊喜与期待,在大众眼中,他们成为了某种与神明最接近的存在。”
——他伸出手去接眼前的绵绵雨丝,再开口时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好似一位在认真讲述故事的吟游诗人。
“我想成为魔术师,但我不想成为魔术师,于是小丑也成为了我的底色。”
“我想变得快乐,快乐又开心,但我的意识在不断地试图拉我沉入海底去,要我变得听话又安静,因为这是规则对我们制订出的期望。”
“看见报纸上的杀人犯照片,那些新闻报道里的残忍案件,我的内心一边无动于衷,一边义愤填膺。”
“我愿意献出一束漂亮的康乃馨,却又想当着对方的面彻底撕碎,让花瓣的汁液沾满我的双手。”
“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我想要分清楚自己,想从这份意识的矛盾与拉扯中彻底解脱出来。”
一边试图挣脱出社会驯化出的道德与规矩束缚,一边想要服从于被灌输出的泛化性意志与观念,内心深处的自我矛盾会在每一个日夜的辗转反射里加深,直至将某方彻底压回去、或驱使意识的主人走向毁灭。
但果戈里并没有对此产生自我内耗,迈上后者的道路,“于是呢于是呢,我的意识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偏要与它反过来,对着干。呼呼,这可不是轻易能达成的事情,但在这一刻,你能感受到某种挣脱拘束般的自由,就像飞鸟一样——”
“后来在一次表演的途中,我突然想到,”
故事讲到这里的果戈里声音一轻,连同眼神也逐渐朝上昂起,“或许,我有没有可能是双重人格?如果说,自我意识的矛盾其实是因为有两个尼古莱在我的脑子里打架才造成这一切,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所以才绑架了罗伯特·斯蒂文森?”陀思道。
“他是我找到的心理医生,但不是第一个……你敢相信吗?他们竟然都说我没有双重人格,我就是我!”
鼓起脸的果戈里在用行动表示出他很气愤——甚至跺了跺脚。
陀思:“………”
“接着呢接着呢,我忽然又想到了!如果普通的心理医生帮不了我,那我去找[异能]心理医生解决问题不就好了!”
回到酒店的果戈里没有带陀思前去自己的房间,而是穿过大堂,继续朝前走去。
身为剧院的摇钱树,哪怕是期间限定版也能得到极好的待遇。
他们为果戈里订下的这间酒店占地面积很大,度假村式的结构设计不仅使它带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与露天温泉,还配备一间储藏昂贵红酒的隐蔽地窖。
“结果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位[异能]心理医生,竟然也说我不是双重人格!”
说起这个,果戈里简直要被气到一蹦三丈高,“居然还说我性格正常得很!真过分,他怎么能用他自己的人格来给我打比方?”
那位自诩为心理医生的罗伯特·斯蒂文森,自身正是双重人格。
或者说,他的异能与这方面相关——这也是陀思特意前来英国找他的缘故。
如果要他去看那些普通的心理医生,陀思是根本不屑一顾的。
只谈那些理论知识与心理操控,陀思甚至比那些只坐在办公室侃侃而谈的心理医生还要更精通。
与身边这个在嘀嘀咕咕骂着庸医的果戈里不同,已经亲身体会过好几次意识切换的陀思对于【自身是否为双重人格】的这个点上并不纠结。
“那么,你将他从房间带走又是出于什么考量呢?”
位置越走越偏僻,直到在酒店单独建造在角落的仓库门口站定。
那位罗伯特·斯蒂文森就被囚禁在这里面吗?
“当然是因为,他在骗我。”
果戈里来到那间仓库门口面前的露台上,转过身,彬彬有礼的向陀思弯腰鞠躬。
与其同时,他用一只手撑开斗篷,就像是某种特意设计出的优雅谢场礼——无声的泛金光圈瞬间在陀思脚下延展,扩大。
咻。
从那个光圈里掉下来的陀思踉跄了两步站稳,发现这里是一个码满了葡萄酒木桶的地窖,空间不大,温度适宜,通风良好,墙壁两侧有暖黄的小灯照明。
最里面则被清空出了一块地方,简单的摆上两把木椅、桌子、书架,还有其它几样必备生活用品。
罗伯特·斯蒂文森就坐在那里。
听到熟悉的动静,他立刻响起的声音比果戈里还要抱怨得多,“都说了我没骗你,你根本就不是双重人格,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到底要说几遍你才明白这点?”
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能看出那头黑发中掺夹着几绺醒目的银丝——似乎并非操劳或忧虑所致,而是天生的。
茶褐色的深邃眉眼此刻正不耐烦地皱起,将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的面容颇为俊朗,身上的绅装穿得不算笔挺,但十分整洁。
“贵安,我是费奥多尔。”
陀思向他做出自我介绍,而果戈里此刻才得意洋洋的登场。
“锵锵,尼古莱的反向逃脱魔术秀——向您展示如何在不撬开上了锁的金属活板门的情况下,来到这间地窖——获得大成功!”
一抖那件把陀思连同自己传送进来的斗篷,果戈里呱唧呱唧给自己鼓起掌。
陀思和斯蒂文森都安静的注视着他。
“…………”
“你也是心理医生?”
斯蒂文森转过视线看向被果戈里带来这里的陀思,“行行好,你快点说服他,或者给他硬说出另一个人格来也行。”
“……真抱歉,我并非心理医生。”陀思回应道。
斯蒂文森顿时发出声巨大的叹息。
上帝,像这种明明不是双重人格,还要坚持让医生确诊出一个双重人格的混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都是斯蒂文森不好啦,你早点对我施展异能就万事解决了嘛,”果戈里抬了抬自己的魔术师礼帽,嘴角露出催促的笑容,“不答应的话就一直把你关在这里哦。”
“都说我真的对你用异能了!”斯蒂文森气得简直要一拳锤在桌面,“你自己又不是多重人格,我的异能怎么可能对你生效!”
“哼哼,你只是假装对我使用异能,然后就想要打发我走对吧?”果戈里摇了摇食指,“还真是狡猾的心理学博士呢,可惜我不信。”
依照果戈里之前的自我剖析,他其实相信了斯蒂文森的结论,但他非要和自我意识对着干,于是就变成了坚持不相信。
斯蒂文森给这句话噎得够呛。
“那你呢,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他决定对这个银发混蛋眼不见心不烦,转过目光就问向陀思,“你也是来找我确诊自己是不是有双重人格的?”
如果是,那么请他最好讲点道理。
“对于这点,我并不感到苦恼。”陀思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便将没拿伞的那只手伸向腰后,“然而,我可能需要先请您帮我另一个忙。”
斯蒂文森刚想问出内容,就见到对方那只背在腰后的手又再度垂落身侧,露出被握在掌心的那把托卡列夫手丨枪。
“……!!”
这把半自动手丨枪产自俄国,仅设有击锤半待发保险,意味着当它保持在子弹上膛状态、又没有特意卡起击锤时,仅需被陀思抬起、对准目标——就可以射击。
换言之,这家伙腰后别着把随时都有走火风险的手枪到处跑,竟然没有露出半点担忧或害怕的异样来……!
砰!
陀思眼也不眨地扣动扳机。剧烈的后坐力使整个枪口连带小臂上抬,但不影响结果。
即使昏暗的壁灯使这间地窖的光线并不充足,那颗出膛的子丨弹依旧精准无比的射向斯蒂文森。
与上次面对萨特·伯恩哈特的情况不同,陀思这次的开枪没有被干扰,眼见斯蒂文森连惊恐的表情都尚未来得及流露,便要丧命在那颗对准他脑门的子弹下——
泛着涟漪的金色光圈一闪即逝,几乎要令人误以为看到的只是幻觉。
但子弹确实凭空消失了,就像陀思的这次开枪从没有发生过。
斯蒂文森没想到自己会死里逃生,那个下意识想要闪躲的后仰姿势足足僵硬了十来秒,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呆。
“呼,真没想到费奥多尔会突然开枪,好险好险。”
果戈里佯装很辛苦的给鬓角擦把汗,又给斯蒂文森打出个响指,“尼古莱的紧急逃生魔术秀,这次也获得大成功——助手,快给我鼓掌!”
被喊成助手的斯蒂文森愣愣抬起手,这次真的给他拍了两下。
“仇、仇家?”
果戈里的异能——[外套],可以将披在他身上的斗篷与远处任何物体连接起来,可操作的范围大约三十米。
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将子弹从斯蒂文森的脑门前移开,这位就真的要前往天国了。
“怎么会,我还想劳烦您帮忙呢。”
这招没有像上次那般奏效,陀思便若无其事的将手枪抛去一旁,任由它在地上滑出了明显的动静,直至撞到某样物体才停下。
心脏后知后觉开始狂跳的斯蒂文森:……………
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竟然比那个银发混蛋还要过分!
“据我所知,您的异能仅对多重人格患者生效。”
陀思拉开其中一张木椅,在他对面坐下——他习惯性去撩起披风的手扑了个空,又顺势放回大腿。
“作用是强行唤醒发动对象的所有人格,使人格间的意识从互不相通变为同时存在,甚至可以吞噬。”他客客气气的问道,“是这样对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的异能只能打开,没办法关闭。假设从【治愈多重人格患者】的目的出发来看待这个异能,它或许有用,但相当鸡肋,且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因为多人格意识同时存在、且无法融合的后果可是很糟糕的,我就是个鲜明的案例。”
斯蒂文森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即使我努力使自己思维保持冷静,脑内也永远充斥着喋喋不休的噪音,那是另一个[恶]的我在身体里咆哮……一旦我的意识压制不住他,他就会跑出来掌控身体。”
“我想要强行吞噬他,但我做不到。他的意识同样强大,且拒绝与我融合,只想要获取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于是我在他人面前就会变成古怪孤僻的疯子,行为反复、自言自语、喜怒无常……”
“唯一的好处是我不会再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无论阴暗面的我行事有多么狂躁、残忍,毫无同理心,当他试图造成恶果时,我都能知晓并拼命夺回身体。”
也就是说,如果人格之间能和平共处,有商有量的共同使用身体还好;要是其中有一个人格是邪恶且不受控的,他就会不断地去尝试吞噬其它人格,争夺身体的主导权,并绝不放手。”
陀思专注听完斯蒂文森的解释,微微颔首,“请对我使用您的异能,斯蒂文森先生。”
“即使这样你也坚持要开启体内的战争吗,好吧。”
斯蒂文森深吸口气,正想在心里吐槽几句的时候,突然想道。
如果这个黑发少年真的是多重人格,那眼前这个说开枪杀人就开枪的狠人……根本才是属于[恶]的那个吧?
难道他想要反过来吞噬[善]的主人格,彻底占据身体的主导权?!
比起内心惊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的斯蒂文森,旁观的果戈里正咬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手帕,表情变得十分委屈。
“什么,其实是双重人格的费奥多尔竟然在这么长时间里一直对我隐瞒这件事,真是令人感到仿佛被世界抛弃般的悲伤……”
明明他才认识对方不到一个小时而已,甚至还不清楚人家的全名。
“请吧,斯蒂文森先生。”
忽略无时无刻都试图表演的果戈里,陀思只注视着斯蒂文森——仅仅只是被平淡的注视着而已,斯蒂文森却感受到极畏怖的精神压迫感,甚至连脑内另一个无休止的咆哮声都被吓安静了。
“…………”
“异能力,[化身博士]。”
——伴随着剧烈的头疼与眩晕,叶伊赫睁开了眼。
第44章(含霸王票加更)
如果非要用一个比喻句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 那就好比是在通宵爆肝48小时圆满达成预期,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可以补一个美美的觉,睡他个昏天黑地——结果才刚闭眼不到两小时就被楼上的装修噪音吵醒, 突突突的钻孔声仿佛近在咫尺。
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强烈的失重感让叶伊赫有种快要跌倒的错觉,精神不足所带来的极度心悸与困倦更是令他眼前发黑,几乎要产生一种晕车或醉酒的反胃感。
他下意识用手撑着头, 闭起眼缓解这种全身上下都在发出抗议的巨大折磨。
除去身体上的极度不舒服,随之翻涌的起床气更是让人心情暴躁。
[小爱同学, 这种状态下的我完全没办法做好事, ]
叶伊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让自己能平心静气地对意识内的系统提建议, [这次的就先翘了吧, 身体还给费奥多尔,放我继续回去睡觉。]
他算是知道精神力过度消耗的后果了,哪怕进行了一轮深度沉眠也没能补充多少,这次醒来的他就像是被人用大锤哐哐的砸后脑勺, 一边砸一边喊“八十!八十!”的。
简而言之,他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只想继续睡觉。
甚至没心情关注周遭的环境, 反正等他回去睡觉后,费奥多尔就可以继续接管,主打一个无缝衔接。
等来的只有好一会儿的安静, 没得到任何回应的叶伊赫头晕得更厉害了, 在意识里又咬着重音喊出声小爱同学,催促它快点。
[……事实上, 这次并非由本系统唤醒的宿主。]
系统擦着汗出来,只感觉自己这次的宿主复生之旅根本就是状况频出, 意外不断……如果它是热衷于网上冲浪的人类,高低也要爆出一句。
不是,哥们,你这操作还能再离谱些吗??
他不觉得他能从合理化的记忆里分析出自己不对劲这种事已经很让人害怕了吗?那时候宿主才切换几次啊?才第二次啊!
现在呢,竟然强行把宿主从沉眠里唤醒了!
[不是你?]
叶伊赫晃了下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自以为这是很大幅的动作,但从外人的视角看来,他只是靠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着,撑在脑袋的五指缝间能看到睫羽微颤。
[……是费奥多尔?]
想想看也没别人会这么做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二次把他喊出来,手法更熟练了也属正常。
[很好,那就意味着我没有事件需要解决,]浑身都难受叶伊赫的口吻恹恹,[现在就把我送回去。]
虽然有点好奇对方是怎么把他强行叫醒的,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他的脑子现在不想思考任何东西。
[很抱歉,本系统目前做不到,]
小爱同学的声音都变低许多——如果系统有实体,估摸着现在食指已经对起来了,[发生了需要紧急处理的错误代码,尚且需要排除、修正与改进……]
“费奥多尔?”
系统的声音忽然淡去,像是被什么屏蔽了一般——紧接着是现实中有人喊原主的名字,略低沉的少年音活泼又惊喜。
此刻的他就是费奥多尔,叶伊赫便用一声“嗯?”作为回应,自己则仍闭着眼试图缓解尚未褪去的头晕目眩。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吗?”
另一道更稳重的男性声音响起,比刚才的少年音要显得成熟很多,似乎是在安抚他的情绪,但其中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
强烈的困倦感仍未消散,叶伊赫强打精神,有气无力的抬眼瞥向声音来源。
昏暗闷潮的环境,浓郁的葡萄酒与木头交织的味道,让他想起之前在日本被当成偷渡客关押时的那间拘留所。
面前的桌椅倒是挺新,一看就是刚使用不久。
坐在木桌后的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穿着打扮很像来自上流社会的优雅绅士,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副想逃跑但是逃不掉的模样,脸上的表情都快挤成委屈了。
再加上刚才听到的英腔……他这是又从日本回到了英国?
还有这个问法,好似已经知道这具身体是双重人格——于是叶伊赫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实话实说,他确实不知道对方是谁。
“不认识。”
吐出口的几个音节又轻又低,透出倦怠至极的喑哑。
“…………”
空气好似寂静了一瞬。
“我就说你不是双重人格了!”
刚才问出这个问题的男人怒锤下桌面,冲站在旁边的另一位少年发出饱含巨大牢骚的抗议,“你看看我的异能真正该作用的对象,他的人格就成功被切换了!”
“欸——”
“不要装作一副才发现真相很吃惊的模样,这两天我都给你试了多少回!快放我回去,我保证不报警抓你!”
“但是但是,连费奥多尔有双重人格,我竟然没有,这怎么可能……!”
果戈里双手捂住嘴,让惊恐的声音从指缝间悄悄透出来。
“…………”
斯蒂文森不禁一手拍在额头上,仰天长叹这个表演欲旺盛的小丑魔术师,“这东西又不是什么中世纪流行的美容产品,你怎么就非要造出一个副人格才甘心……”
他自己都苦恼到要死,异能的效果更是加重了他的苦恼,让他没能完成学业,后续也无法正常与人交流、建立正常的社交关系。
结果这里还有个上赶着要双重人格的!
看看眼前这位费奥多尔阁下吧,他已经打算把自己象征[善]的主人格吞噬掉了!他就不怕他的副人格……算了,看他绑架玩这么熟练,分出来估计也是个[恶]人格。
“因为这样才能让我快要沸腾的思维冷却,”果戈里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连眼神也凝作安静的寂然,“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完全的自由,就像我喜欢的飞鸟一样,不受重力的束缚,翱翔于天际……”
“……魏尔伦?”
被【重力】的关键词触发记忆,叶伊赫下意识吐出这个名字。
“嗯嗯?我亲爱的费奥多尔是在说那位[暗杀王]魏尔伦吗?”
——听过这个里世界大人物的果戈里话语一顿,语气再度转为轻快,“不是很能理解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呢——”
“他能操纵重力,就像你说的那样,完全不受重力束缚,想飞起来也是轻而易举,”叶伊赫有气无力的吐字,困得昏昏欲睡。
“但在我看来,他也没有像你说得这么自由。”
困囚于自己的非人身份,对存在的意义感到迷茫什么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欢。
“…………”
饶是跳脱如果戈里,此刻也忍不住纠正了下,“我这只是一种比喻……”
“哦,抱歉。”
强打精神的叶伊赫坐直了点,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您请说,这个自由具体是指?”
系统呼叫失败,也不知道它是去修bug了还是别的,只希望他能撑过这段时间——话说他要是直接昏迷的话,有没有可能把身体还回去?
“竟然是真的有切换人格……这些话我明明都对费奥多尔说过一遍了,”
果戈里踉跄后退一步,看上去格外伤心,“怎么会这样,在场只有我是正常人……”
叶伊赫:…………
不,虽然他还不了解前因后果,但总感觉这位老兄也不能算是正常人。
“这位…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费奥多尔的另一个人格?”
果戈里忽然又变得笑眯眯的,向他这边弯过腰来,一手撑起斗篷挡在身前,似模似样鞠了个躬。
“…………”叶伊赫怎么可能给他真名,“费奥多尔。”
反正他和费奥多尔同时只能出来一个,怎么就不能用同一个名字了。
“呼呼,还是费奥多尔吗,好吧……我亲爱的费佳,”——果戈里口中说着【好吧】,转眼又喊起了爱称来区分他们两个,“您认为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呢?”
这是一个太过哲学的终极话题,堪比【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和【你到哪里去】,从古至今光是论自由的书都能垒出一座比萨斜塔,每个提出的论据都有更多的论点去反驳它,互相吵得不可开交。
当人们试图用定义去诠释某个非逻辑与符号化的主观概念时,那往往是无法完备的——即使给出了一个定义,但那个给出的定义本身又要被再次定义,无限回溯,直至发现总有一个定义的源头会被另一个定义堆叠,陷入彼此交错的怪圈。
就像果戈里认为【当我的本能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偏要与它反过来做】这件事是自由,那么就可以据此提出反驳【这种非要与本能对着干的意识,岂非也是束缚你的大脑的一种吗】,或者【难道不是想做什么就去做,才是真的自由】,接着又能开始探究【到底什么才是精神束缚】,然后再度提出新的疑问……
光是想做出像数学公式那般准确无误、没有任何空隙可挖的定义,就能让三千年的哲学家吵干了口水也没有个真正的结论。
这种放到哪里都能迅速引发口水战、且互相都无法说服对方的话题,唯一的用处是迅速筛出与自己三观一致的同道中人。
就果戈里现在问他的这个问题,让苏格拉底来正面回答也没用。
而叶伊赫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始终执着追逐自由这点,岂非也是一种不自由?”叶伊赫反问他,“抛弃追逐自由的执念,岂非才是真正的自由?”
别给他再叨咕什么自由不自由了,直接从脑子里删掉。
果戈里微微张大嘴巴,“…………”
好像,有点,没办法反驳。
果戈里整个都呆住了,好似石化般,连大脑都在疯狂运行到烧机。
沉默旁听完的斯蒂文森,抬手,慢慢鼓起了掌。
终于有英雄站了出来!
“何况,你还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在脑子里纠结这些,”
用手撑着下巴的叶伊赫叹口气,顺便借这个话题给自己的双重人格设定添上生动一笔,“而我,当我出现在这里与你们对话时,就已经是称得上是【自由】了。”
果戈里的异色瞳缓慢睁大,望着眼前这位半垂下眼的第二人格。望着他好似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耶稣,如此安然且平静的接受了自身的命运——被囚禁在他人身体中的命运。
这才是真正被禁锢在黄金笼中的飞鸟。
“原来,”果戈里向他踏出一步,声音甚至带着些许的轻颤,“你才是我的……”
————世界忽然失去了声音。
与刚才系统的情况类似,或许更异常些,包括他这次的出现也是……有什么东西在挤压他的意识,就像一只猫爪悄悄贴上桌边的水杯。
在某个瞬间,他的意识仿佛被推下桌的水杯一样坠落。
叶伊赫感到身边的风景在迅速褪去,就像放置了经年累月的旧胶片,剩下的仅剩朦胧斑驳的黑暗。只有那股失重感始终伴随着他,好似有呼啸的风声吹拂在耳畔,又有一只手在攥紧心脏。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在下坠的过程中,他隐约能从这片虚无的黑暗感知到某些东西——暴雪、荒原、沙漠、书、十字架、镣铐、热武器,还有更多一晃而过的虚影。
最终,那些东西都消失在黑暗的洪流里,但他却没有像水杯那样摔得粉碎,而是骤然跌入了海底那般,荡漾的水面在远离视野,无数气泡翻滚着向上涌去。
恍惚间,这一幕好似与真正的、属于他的过往记忆重叠。
咕唔,他不会游泳……
求生的本能驱使叶伊赫向上伸出手,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是在意识之中,不会有人来救他——
指尖被触碰到了。
叶伊赫睁大眼睛,口鼻间骤然涌出许多细碎的气泡。
这份柔软的触感不是错觉。因为紧接着,那只手真正握住了他的,并将仍在下沉的身躯拉起,逐渐远离正要吞噬他的黑暗海底。
在这片意识虚构的茫茫大海里,一切幻象都转瞬即逝,死亡笼罩的阴影也不过是错觉。
下一刻,叶伊赫站稳在更高处的、好似抬手能触碰到天的地方,脚下是地毯的柔软触感。
他站在一座高塔里。
或者说,塔内的宫殿。
如果朝窗外望去,则能看见整个空间是一组由螺旋阶梯组成的无限延伸,塔只是属于它的一部分,就如同眼前悬浮在空中的无数蜡烛一样,连它自己也是阶梯的装饰品——在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设计,但这里是意识,意识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比我预想的要顺利许多。”
清澈的少年声线响起,带着一点不可捉摸的优雅,就像浸泡过恶渊的果实又被人捞起,怜爱的托在掌心之中。
对叶伊赫而言,这道声音却太过熟稔,咬字的韵律与发音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面前正松开他的手的,是费奥多尔本人。
叶伊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纤细、骨节分明,没有常年练截拳道磨砺出的薄茧,肌肤下的淡青色血管十足分明。
在这片属于身体主人的意识空间中,他似乎……仍显现出费奥多尔的样貌。
叶伊赫想了想,又去捋起左手的衣袖。
明明刚才整个人都泡在水里,此刻却又变得浑身干净清爽,连半点水渍都找不到。
在原本留下淡白的刻字痕迹的小臂内侧,入眼的此刻却一片光滑。
“在找这个吗?”
费奥多尔在向他露出极轻的两声笑——接着,他抬起小臂,也慢条斯理地卷起自己的左边衣袖,将它展示在叶伊赫的面前。
那行有着漂亮花体的【нашёлтебя】,再清楚不过地倒影在他的眼底。
“………”
叶伊赫很想叹着气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养伤养得有多辛苦,但还是忍住了。
“你确实找到我了……”
他仅是闭了闭眼,平静面对这位拥有相同容貌的【自己】,“终于。”
“终于。”
费奥多尔慢慢复述一遍这个单词,唇角始终透着浅淡的笑意。在无数浮空蜡烛的火苗下,他那双同样微微弯起的眼眸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极漂亮的绛紫色。
“你的精神也比我预计中的要差许多。”
……这是当然的,他之前使用身体的时间太长,消耗的精神力完全没有补足……他现在依旧困得要命!
但叶伊赫才不会给他解释这个,“如果我的精神很强,你就不会直到现在才察觉我的存在。”
——他只是回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还带上些许谨慎。
“确实如此,[善]的幼苗总是成长得细小、脆弱,需要精心呵护……”
费奥多尔的语速并不快,“反过来说,如果我想要吞噬你,也是轻而易举。”
他向这边靠得近了一些,仍然露着小臂那行刻字的左手抬起,五指张开,却仅有指尖轻轻压在叶伊赫的心脏位置。
“你该怎么办呢?我的半身。”
第45章
在意识的空间内, 精神即为赌注,身体即为战场。
叶伊赫垂眼看向按在自己胸口的五指——也是他如今惯常见到的手,张开的五指纤长、苍白, 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点在他心口处。
他的精神消耗太多,以至于原本应势均力敌的战场化作一边倒的倾斜,费奥多尔在这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这里的一切。宫殿、高塔、螺旋阶梯、蜡烛、地毯、满墙的书……叶伊赫甚至还看见了大提琴……这些都是构成费奥多尔人生的心象具现, 而不是他的。
此刻,即使是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手指, 也只需要对方的一念之间, 便可被用作精巧的凶器。
但叶伊赫没有在意已经悬在生命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发现这只手的指甲边缘又出现细碎的残缺, 指节也留有与齿痕相符的暗色瘀斑。
费奥多尔爱咬手指的坏毛病, 真是半点都改不了。
——神色平淡下的叶伊赫早已困倦至极,性命更是危在旦夕,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了这个有点不着边际的想法。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险些要被自己逗乐。
这念头的出现堪比那部电影的名场面【我说我杀人不眨眼, 你问我眼睛干不干】。
说起来,如果真的在这里被费奥多尔吞噬, 他会变成彻底死亡吗?这样算不算是系统把他坑了?
叶伊赫记得他曾经看过一部关于描述多重人格的电影, 主角的十一个人格聚集于一座因暴雨夜而孤立的汽车旅馆中,在看似彼此不相干的情况下进行搏杀,直至最终获胜的那个人格得到身体的主导权。
在这座意识构筑的高塔内, 他也要和费奥多尔进行厮杀吗。
“这样啊, ”叶伊赫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很轻——大概是因为头疼得厉害, 显得那口吻极其缺乏干劲,困恹恹的, “你想动手的话,我确实没什么办法。”
毕竟说到底,这具身体并没有什么主人格和副人格,从头到尾都只有费奥多尔一个人。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他更像个无家可归的租客,还是被系统偷偷摸摸塞进来的那种。
就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原住民,对方把他吞噬了没准都算是自卫。
连他如今出现于这处意识空间中的样貌,可能都是来自费奥多尔的意识——在他构想中,自己的[善]人格应当有这副模样,于是便有了他如此相像于费奥多尔的此刻。
……或许,要更完美无缺?叶伊赫想起他的左手小臂上连刻字愈合后的疤痕都没有留下。
那双仿若绛紫的眼眸正专注望向他,听到这个回答后又微微弯了起来,好似在露出戏谑的轻笑。
“不打算反抗吗?”
叶伊赫隐约感觉他在这么发问。
“倒也没有,”
叶伊赫抬起自己的手。
刚才在水下被紧握住的触感如此鲜明,以至于他此刻依旧能回忆起那在灰暗绝望中,忽然向死而生的强烈悸动。
被抓住了,在他以为肯定会死掉的时候。
而且他刚才没注意到一件事——他的指甲是整齐圆润的,指节的肌肤也十分光滑,与费奥多尔的手完全不同。
就这样,费奥多尔却说现在要吞噬他。
叶伊赫觉得自己也有点想要微笑,于是就这么做了。
“只是感觉你不会这么做。”
——他说话的口吻也轻松许多,简直就像年幼的他走在回去的夕阳路上时,对每一个明天抱有期待那般雀跃,“刚才那仿若深海的水,难道还不足以吞噬我吗?”
明明只要放着他不管,他就会溺死在那片意识构筑的深海里。
明明那样的行为才更像是【吞噬】,而不是特意把他救起来,打算用费劲的办法亲手杀死他。
以叶伊赫对他的了解,这种拥有部下、做派优雅的高智商体弱反派,基本都更倾向于借刀杀人或顺势杀人;除非自身乐趣使然,否则极少有愿意亲自动手,让血染脏自己衣服的。
“是这样吗?”
在微微摇曳的无数烛火中,倒映在费奥多尔的眸光好似也随之若隐若现,“好像是这个道理没有错。”
与方才说英语的斯蒂文森和果戈里不同,费奥多尔从始至终都对叶伊赫说的是俄语,语速不紧不慢,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好听。
叶伊赫专注听着,努力在发音时也向他靠拢。
“如果你决定要杀了我,”
听到费奥多尔的这句回应,叶伊赫露出的微笑更真切了些——也更诚恳,“拜托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啃手指了。”
这可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
费奥多尔安静的看着他,而叶伊赫回望的视线毫不躲闪。
“看来,我不得不答应这笔狡猾的交易了。”
唇角微弯,费奥多尔收回了压在叶伊赫心口的左手,“原来如此,这就是另一个[我]吗?真是比想象中的会面还要更有趣些。”
似乎不打算再做些什么的他转过身,朝摆满了书架的那面墙壁走去。
这间被意识构筑出的高塔空间不大,地面铺满了暗色的华丽绒毯,错落拜访着属于费奥多尔人生缩影的物品。
叶伊赫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没有穿鞋,也没有白绒绒的护耳帽和惯常披在肩头的厚重披风,身形十分单薄。
也像自己曾经分析出来的那样,费奥多尔走路时的发力并不正确,肩头轻微内扣,却呈现出一种略显病态的优雅来。
被留下的叶伊赫揉了揉眩晕到疼痛的额角,忍住想打呵欠的欲望,“不杀我了吗?”
“我还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习惯,”
费奥多尔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有着烫金封面的书籍,反过身又向他走来——似乎是打算去另一侧的椅子上坐着阅读。
“迫不得已,只好答应了您的条件。”
说这句话的口吻越漫不经心,叶伊赫就越想愉快的笑起来。
“你准备坐下来看书?不出去吗,”他问费奥多尔,“这具身体是你占主导地位,不是我。”
更别提他现在只想睡觉……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躺下来睡,精神早已撑到极限,极度的困乏与疲倦挥之不去。
“没有必要。斯蒂文森的异能是一次作用持续生效的类型,我们的意识未来也将会共存于这具身体,”
费奥多尔从叶伊赫的身边不紧不慢地路过,“以往会有你我记忆无法共享,或是我催眠自己对你视而不见的问题,现在也已解决了。”
确切的说,之后无论是叶伊赫还是他,即使没有在掌控身体,也依旧能实时知晓身体外部的情况。
这就是费奥多尔特意来找斯蒂文森的缘由。
罗伯特·斯蒂文森本身并不算出名,针对性极强的异能也几乎没有攻击性与杀伤力——但他毕竟也登记在了[钟塔侍从]的异能者管控名单里,而费奥多尔曾经将[钟塔侍从]搅得四分五裂,拿到受他们监管的异能者名单再轻易不过。
只不过,他打算借用[化身博士]的异能效果所达成的目的,和斯蒂文森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嗯……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刚才叶伊赫的回答有哪里让他不满意,说不定就会被当场吞噬掉。
而现在,你可以继续去使用我的身体了——从费奥多尔的行为与刚才的话里,皆透露出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
“……那可不行。”
在费奥多尔还没有走远时,叶伊赫嘟囔出声。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费奥多尔的手腕——果然和目测的同样纤细,像捏住了猫咪柔软的后颈——思维已混沌到无法正常运转的叶伊赫做出这个无端联想。
“嗯?”
被制住行动的费奥多尔正要侧过脑袋,一道身影往这边倒了过来,就像缓慢倾斜的塔。
猝不及防下,精神强大但体力极差的费奥多尔无法承托住这份倒下的重量,只能被迫随着重力一道后仰,直至双双躺倒在柔软的绒毯上。
没料到叶伊赫会忽然朝他倒过来,被压在这份重量之下的费奥多尔望着塔顶那仿若星辰流转的天花板,陷入短暂的沉默。
“………………”
二人身形相差无几,昏倒后的叶伊赫正好将脸埋在费奥多尔的颈窝处,铺在绒毯上的鸦黑发丝互相交融,无法分辨差异。
此刻的塔内极安静的,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缓慢而规律,来自近在咫尺的耳畔。
有温热的吐息随之轻轻拂过那处,费奥多尔从未被打破私人领域到如此极限,呼吸都慢了半拍,条件反射的想起被留在指节上的咬痕——那份鲜明的、不容置喙的疼痛。
精神已经消耗殆尽的叶伊赫进入关机模式,彻底沉入深眠。
费奥多尔尝试用摇了摇他的方式唤醒,失败。
“…………”
他手上用了点力,试图将身上的这具躯体扶起来,发现难度更是要比把他摇醒还大。
这就是把精神尚且弱小的[善]人格强行唤醒的后果吗……
这座宫殿般的塔内有着费奥多尔的人生缩影,一切构成他过往人格的关键要素都于此化作实物展现——其中怎么可能包括床铺。
但这里是他的意识空间,精神即是这里的主宰。
只在烛火摇曳的下一刻,这座整体以高雅与复古的格调呈现的塔内一角出现了一张大床,柔软、蓬松,足以令叶伊赫整个人安静的陷在里面,睡一个心满意足的好觉。
费奥多尔也站起身,来到被他用精神挪过来的叶伊赫床前。
对方此刻睡得十分香甜,即使闭着眼睛,也能从他微微翘起的唇角辨认出这份没有说出口的好心情。
如果让斯蒂文森知道费奥多尔的身体里是如此和平的景象,大概会羡慕到半夜都要咬着被角啜泣。
费奥多尔凝望了熟睡的叶伊赫片刻,微笑着,也闭上了眼。
————
“啊,他醒了!”
这次的天花板是陌生的雪白,身侧传来银毛小狗聒噪的动静,“医生,医生快过来看看!”
“你刚刚不还抱怨我只是个没执照的心理医生,什么也不会看吗!”
声源有点远的斯蒂文森语气听起来愤怒极了,“那现在就别来使唤我!”
“我喊的不是医生,是博士,”
——说这句话时,果戈里的声音并没有放轻哪怕半分,甚至是直白的强调道,“要用到的是你的异能。因为此刻醒来的不是我亲爱的费佳,而是费奥多尔。”
英语里的医生和博士是同一个单词[doctor],具体使用了哪个释意基本就是靠语境分辨。
果戈里原本还是费奥多尔和费佳的混着叫,此时却分的格外清楚,只对另一个人格用爱称。
简直就像是嫌弃现在醒来的是费奥多尔,而不是惊鸿一现的叶伊赫那般。
费奥多尔:“…………”
……总感觉这个态度,似曾相识。
他从床上坐起身,端详四周的环境——从散落在各处的魔术道具以及衣物来看,这里是果戈里的酒店房间。
“我都说我才是博士……住口,喊的不是你,给我安分的回去……这具身体一直都是属于我的,你才是只会添乱的那个!”
似乎被触发到了关键词,和[恶]人格吵起架的斯蒂文森正端着水杯骂骂咧咧走过来,一对上那双恢复冷淡的酒红眼眸,立刻就都安静了,谨慎的把水杯放在费奥多尔的床头。
不知道为什么,连体内的[恶]人格也很畏惧他。
如果不是这份震慑力同样对他有效,斯蒂文森都有点舍不得离开眼前这位气场惊人的少年了。
犹豫片刻,斯蒂文森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果戈里则全神贯注的打量着他,似乎要从每一丝可能的影子里找出叶伊赫能够醒来的证据。
“在怀疑我吞噬了另一个自己吗?”费奥多尔主动出声。
他微笑着,将手按在自己胸口。
“别担心,他正好好的沉睡在这里,我没有对他做任何伤害性的行为。”
果戈里似模似样的“噢”了一声,“有没有办法换他出来?”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感觉要是有人告诉他杀了费奥多尔就有办法换叶伊赫出来,他立刻就会动手那样决绝。
如果是普通人,听到这句话就会对果戈里提起戒备,更别提想要先下手为强了。
但费奥多尔不是一般人。他根本没在意果戈里的差别对待,反而饶有兴致的告诉他,“是他的精神太差了,需要靠睡眠来补充。”
“要多久?”
“我也不清楚。如果你打算等他,”费奥多尔伸出手邀请,“那么,我有一个能让你第一时间得知他醒来的提案。”
“你要不要加入【死屋之鼠】呢?”
第46章(含霸王票加更)
在意识苏醒之前, 叶伊赫首先感受到了格外熟悉的触感——仿若陷入了一个铺满鹅毛的美梦里,轻盈而柔软。
这可比之前从漂浮的虚空深处醒来的感受截然不同。
搭在枕边的指尖动了动,有真实的棉绒感反馈传递过来, 包括侧脸蹭到的枕面也格外柔软,压在身上的则是恰到好处的重量。
他是又用费奥多尔的身体醒来了吗……
但这次睡得超级饱,终于没人中途举着破锣哐哐哐的喊醒他了!
叶伊赫心情很好的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费奥多尔的意识宫殿内。
真的睡在一张床上。
他很确信自己困到直接昏过去前,这座嵌在高塔内的宫殿里陈设典雅复古, 但就是偏偏没有床铺这种东西。
费奥多尔意外的很体贴啊。
叶伊赫的心情更好了。
也对, 他要是在外面混得不好, 之前也不能又当辅祭又当助教的, 就算当反派也要讲人缘嘛。
身下的大床软得让人意志消沉, 叶伊赫完全不想起来,只是裹着被子慢吞吞翻个身,开始在心里呼叫小爱同学。
这具身体的意识如今被费奥多尔搞得这么奇怪,他很好奇系统打算怎么办。
[宿主!]
小爱同学同样精神百倍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叶伊赫在这片空间里找了找, 没看见有疑似系统的实体拟物存在。
“这下真成俄罗斯套娃了。”
叶伊赫发出一语成谶的感叹。
他当时只是讲了个冷笑话而已,没成想真套起来了。
系统:[………]
系统:[本系统屏蔽了原主对系统存在的意识探知, 因此才没有显现在这处空间之内。]
[所以我们之间聊天也不会被他知道?]叶伊赫转为继续在心底发声。
[是的。在监测出异常数值后, 本系统第一时间选择下线以在原主构筑意识空间时排除自身存在,]如果是可爱修勾,现在高低也要摇着尾巴转圈讨几句夸夸, [包括宿主的!]
叶伊赫望向这间宫殿, 入目都是属于费奥多尔的心象具现,没有半样属于他的痕迹。
他既不怎么看书, 也不会拉大提琴,更别提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装饰品, 只给人感觉相当庄严的宗教风格。
[你的意思是……]他恍然明悟,[构成我过往的心象具现没有在这里出现,不是因为费奥多尔的精神力远远强过我的,而是你帮忙屏蔽了?]
这真的帮了大忙,他再也不说小爱同学没用了!
[是的,]系统肯定应了一声,[精神力强弱与否,与意识主体空间的构成并不具备相关性。]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系统帮忙进行干涉,他可能在掉进这片意识空间的那一刻起就会露馅,极具他个人特质的心象具现将挤占掉这间宫殿一半的空间,展现出另一种与费奥多尔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下你真是立大功了。]
叶伊赫舒口气,[接下来的任务怎么说,我现在好像随时都能和费奥多尔联系,并且使用他的身体啊。]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奇怪,但他一时之间也没想出更合适的……掌控他的身体?更奇怪了。
当然这不是关键,问题在于如果他还是和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突然“咔”的一下把费奥多尔身体抢走,完全没得商量的话,饶是再用第二人格这种解释也要说不通了吧。
系统显然在下线过程中给自己升级了下软件包,此刻半点不慌,[宿主的情况特殊,做好事的规则已实时进行更新,目前规则如下。]
[不再负责由本系统唤醒意识并解决事件,宿主可自行选择是否干预现实。]
[当宿主为身体主意识形态活动时,只要触发到相应事件,本系统就会根据一定的判断标准来考量并发放复活点。]
[另外,]系统用小爱同学的声音甜甜的提醒道,[宿主请注意自身的精神力,低于警戒值还是会强制休眠的。]
也就是说从系统发放未知事件,变成需要他发挥主观能动性去解决事件了……
[那我上次出现时解决的事情,不应该补充发放一下吗?]叶伊赫诚恳的出声,[别的不说,我好歹还救出了普希金呢。]
虽然不是他主动救的。
[…………]系统瞬息间运行了数万条指令行,很是痛快的答应了。[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50!]
[很好。]叶伊赫心满意足的放过了系统。
反正平时解决事件也没靠过系统提醒,现在变成全凭他主观行动也没什么问题,不如说如今更方便了——至少不会再出现每次顶号都对身处环境抓瞎的迷茫。
他只需要主动将意识下沉,平心静气,就能共享到费奥多尔的视角,好似透过他的眼睛在望向这间宫殿之外的真实世界……
窗外的太阳彻底落山了,房间近乎一片漆黑,仅在桌面点着盏照明度不高的台灯。
面前是铺开满眼的纸张,但因为光源不足的原因,叶伊赫只能看清眼前的一小块地方。
除此之外,能用余光看到费奥多尔的坐姿十分乖巧,双腿并拢侧放着,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虽然除视觉与听觉以外的感官不能共通,但在视野里还能看到左手的小部分,大概率又在啃手指没跑。
看不见时钟,不清楚现在几点,也不知道费奥多尔到底在桌前坐了多久。
而那几张能看清的纸……他仔细辨认了片刻,发现上面那一串串的字母与他已掌握的那几门语言完全不同。
叶伊赫:…………
心里忽然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等到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发现费奥多尔仍维持原姿势在思考什么的叶伊赫,终于憋不住了。
“如果我是你,”
抱着被子没起来的他在费奥多尔的意识空间里幽幽开口。
“现在应该立刻停止啃手指,然后去厨房给自己做一份营养晚餐。”
叶伊赫用的是俄语。
看他坐了这么久都不挪窝,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没吃晚饭——甚至也没吃午饭。
空气微妙的停顿片刻,左手从视野里缓慢移开了。
随即,叶伊赫听见费奥多尔在自言自语,“早上好啊。”——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天然带着有一种尽在掌控的从容优雅,“嗯,或许真该像你说的,去吃点东西。”
“我睡了多久?”叶伊赫问。
“不到一年。”费奥多尔回答道,“确切地说,十个月。”
“…………”
会睡上这么久,是叶伊赫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当时的那两个人呢?”
尤其是那个纠结于自由哲学的银发少年长相很漂亮,他记得可清楚——那时对方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被拖去意识空间里了。
“如果你是在指斯蒂文森和果戈里,”
费奥多尔有问必答,“斯蒂文森回到了他的住所。果戈里则接受了加入【死屋之鼠】的邀请,不过目前依旧在进行作为天才魔术师的巡回演出。”
“他竟然真的是魔术师,我还以为那身打扮是品味使然……”
话说回来,费奥多尔这是又吸收了新部下吗?他这效率还挺低的,怎么全靠BOSS直聘。
可能是组织方针就是贵精不贵多吧……看那个费奥多尔也是在里面当高层的[V我50]组织,人多有什么用,七零八落的就被政府铲了干净。
刚醒来的叶伊赫精神很好,思维不由自主发散了下,又被关键问题拉回来,“你去吃点东西,记得先开灯……我们现在在哪里?”
“嗯,那就照你说的做好了。”
房间里安静,能听到暖气的工作噪音很大,费奥多尔竟然真的站起身,先去墙边将灯打开。
“在丹麦。”
紧接着,他用略低的文雅声线,说出了让叶伊赫眼前一黑的答案。
……冷静,以后他和费奥多尔的意识可以同时存在,遇到要说丹麦语的状况就通通都丢给这家伙就好了,他没必要再开一门语言课刁难自己!
相比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叶伊赫,费奥多尔则显得心情不错。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倒在酒店提供的碗里。
脑海里的声音变得安静,似乎在得到答案后不再打算提出疑问。
相比十个月,这段时间并不算漫长,而他恰好擅长等待。
麦片、干果、切碎的苹果块和香瓜,再加上鸡蛋碎,当费奥多尔用勺子将这些搅拌在一起,重新端到桌前坐下,舀起一勺正准备吃时,脑海里的声音响起的声音顿时变得格外愤怒。
[这能叫饭!?]
“……”费奥多尔慢条斯理的咽下一口,“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不行,我不能接受,怎么能把鸡蛋泡在酸奶里吃!]
“有一种蛋黄酱就是以酸奶和鸡蛋作为主料制作的。”
费奥多尔冷静的指出盲点。
[至少蛋黄酱也是看不出原材的,]叶伊赫才不认同这个观点,[再说你还把水果和麦片都泡进去了!]
这跟往麻婆豆腐里加草莓有什么区别!
用勺子轻轻刮了刮碗,又舀起一勺的费奥多尔抬起眼,焦距略微落在面前的虚空中,“加鸡蛋才是我的个人喜好。”
叶伊赫为费奥多尔的味觉失灵倒吸一口气。
难怪这家伙会长这么瘦,这碗东西放他面前只有两个字:寡淡。
寡淡到什么欲望都没有了,眼神里都充斥着淡淡的死志,能多吃一口都全凭对食物的尊重。
这就是高智商反派的厨艺水平吗……还是口腹之欲对他们来说只是累赘?
真是恐怖如斯,当一位高智商天才常年吃不到好饭,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去超市买点东西,拜托拜托。]叶伊赫怒而从床上坐起,[我来做饭给你吃。]
双重人格本身就带有【每个人格都具备不同的身份、个人经历、自我形象身份以及独立技能】的特征,类似叶伊赫不会拉大提琴而费奥多尔精通大提琴,费奥多尔不会做饭而叶伊赫擅长做饭的情况,都能用它解释得合情合理。
“很抱歉,”
费奥多尔的语速依旧不急不缓,但隐约透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现在是下午五点十分,超市已经关门了。”
这里可是北欧高福利国家之一的丹麦,就算是开商场也别想让老板多干哪怕一分钟。
叶伊赫:[…………]
他绝望的倒回了床上,不想去看共享视角里的那碗酸奶泡万物,糟心。
过了片刻,他还是翻过身来继续问费奥多尔,[你为什么在丹麦?]
这位老兄是在开世界地图吗,到底还打算跑多远?更恐怖的是他精通的语言没上限的啊?
“我在找一把圣十字剑,名字叫【索尔兹列乌尼】。”
费奥多尔并没有隐瞒,“它曾在公元十二世纪由英国的索尔兹伯里伯爵持有……嗯,当时的绰号是【长剑威廉】,那把圣十字剑就是他的武器,死后也成为了他的陪葬品。”
叶伊赫有点想接着追问[找那把剑是打算做什么],但这样显得他刨根问底,微妙的有点不太礼貌了……纵然他现在的人设是费奥多尔的第二人格,也不能过分没有距离感。
因此,他只是淡定[哦]了一声,顺着费奥多尔的话往下聊,[所以你现在是在考古?]
“这个说法似乎也正确。”
从旁人视角看来,费奥多尔这样气质在阴郁与优雅上兼顾,好似与魔渊融为一体般的漂亮少年,此刻却面带微笑的自言自语,仿佛正与人聊天般的状态实在有种毛骨悚然的病态美感,诡异,不可捉摸。
“圣十字剑在他死后的一百年内便失窃了,”
说话间,费奥多尔竟然真的快把那碗不可名状的酸奶吃完了,叶伊赫看得瞳孔都要地震,“辗转在黑商之间,流落于欧洲各处。”
“在可考据的资料里,公元十六世纪的克里斯蒂安四世国王曾经拥有过它,来自一位落魄贵族的献礼。”
那是一位丹麦兼任挪威的国王,踌躇满志、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扩大版图。
他在前半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励精图治、经济繁盛,公正又廉洁,拥有着非凡的才能。
在他统治最为辉煌的时刻,一位没落的贵族向他献上了这份贺礼,并吹捧他才应当是圣剑的主人,上帝钦点的选民。
然而,在他满心欢喜得到圣十字剑的后半生,一切都急转直下。他误以为那把寄宿着神明的圣剑能够为他带来名望与政绩上的双重胜利,因而主动参加了长达三十年的欧洲讨伐神圣罗马帝国的宗教战争,没想到就此输得一败涂地,他本人也郁郁寡欢,孤独而逝。
据说那把圣剑最终交给照料他离世的女仆维贝克·克鲁斯,后者则在他被葬在罗斯基勒大教堂后便离开了,从此不知所踪。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这把圣十字剑。]
叶伊赫沉吟片刻。这个老国王也真是有够倔的,又倔又迷信,明明输一次就该长记性了,竟然连着输了那么多次还觉得圣剑没问题……
“它的作用不在于宗教象征,”
费奥多尔将空碗放到一边,拿起其中一张用炭笔画有圣剑模样的纸张,“而是实际的效果。它其实是一把异能武器。”
“我需要得到它。”
叶伊赫没有问费奥多尔为什么,倒也不是完全出于社交礼貌。
不如说,他用对方身体经历的事件越多,就越感觉费奥多尔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反派——那些不择手段的扩张地盘,谋划各种暗黑产业赚取巨额利润,用血腥、暴力与性来填满欲望,足以枪毙上十颗子弹也不为过的人渣。
像费奥多尔这种身为【死屋之鼠】的首领,却没见他忙过什么组织产业,每次醒来都能看到他满世界的到处跑,谋求的目标也都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钱财宝物。
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呢。
叶伊赫陷入思索,但暂时想不出什么头绪。
[好吧,你想得到那把剑没问题,]
最后,叶伊赫只是这么抗议道,[但我拒绝看到那糟糕至极的料理技术,就算是你喜欢的鸡蛋也没有这样吃的道理。]
他从视觉上就实在接受不了!
“我听您的。”
费奥多尔笑了笑,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他甚至在只这一句里改变了称呼,带来的感受就像小猫突然伸爪轻轻挠了叶伊赫的心脏一下。
叶伊赫想要继续说出口的话随之卡壳,[…………]
[…咳。]
在生活习惯上,费奥多尔显然是相当糟糕的。
叶伊赫睁眼见到的场景并非偶然,而是他真的几乎不使用明亮的光线来进行照明;哪怕是顶着再黑的夜晚查阅资料,也喜欢只点一盏昏暗的小灯。
进食更是一天只有一顿,吃的东西则根据营养成分搭配,随意用酸奶、牛奶或者谷物粥搅拌在一起,在口味上营造出一种即寡淡又诡异的混乱错觉。
叶伊赫中途还出来尝试品尝过,只吃一口就把它彻底冲进了下水道,再花五分钟炒出盘青椒鸡蛋。
坐姿也是,虽然看起来很端正乖巧,但总是习惯性微弓着背,咬手指更是演化成了本能行为。
值得称赞的只有费奥多尔爱干净这点,他每天都会洗澡,衣服也是一天一换。
虽然伊万和普希金他们不在,但他好像有别的办法获得资金,哪怕住的是公寓式酒店,平时也并不出门工作,依旧从来没有为钱烦恼过。
当费奥多尔在使用身体翻查资料时,叶伊赫也会继续躺在那张舒服的大床上睡觉养神。
有时精神睡饱了,但不想打扰他、也看不懂那些文献资料的叶伊赫通常会选择在他的意识宫殿内溜达,从书架上抽出几本自己能看得懂的书——大部分都是用俄语写的,也有许多是其它语言。
到吃饭的时间点、或者他实在看不过去时,叶伊赫就会强行挤占费奥多尔的身体,将指节从齿间拯救出来、去开盏明亮的灯、或者变着花样给他做鸡蛋相关的食物。
这里也是个缺少食材和调味料的国家,但他都在英国生活过那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这是您的意思。”
每到这时候,费奥多尔的话语中总是透着难以捉摸的微笑,但在行动上十分乖顺地听从了他的安排。
叶伊赫:…………
总感觉在情绪上,微妙的被他拿捏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叶伊赫在意识宫殿的床上又一次醒来,看到费奥多尔并没有出门到图书馆或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寻找线索,而是去酒店前台退房。
“找到圣十字剑的下落了。”
他对叶伊赫这么解释道。
第47章(含营养液加更)
丹麦, 与俄国在同一高纬度的北欧国家,寒冷的冬季总是占去了全年大部分的时光,剩下则是更早的落日与更漫长的黑夜。
但比俄国稍好的地方在于它是温带海洋性气候, 这决定了丹麦即使冬季再冷也能维持一定的温度,不至于俄国的冬季那般干燥而寒苦,连天色也好似总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冷雾。
话虽如此, 对费奥多尔如此单薄的身体而言,叶伊赫觉得他就算是去非洲或南美, 这身毛绒绒的保暖装备也必不能少一件。
不然分分钟感冒给他看。
“哈啾。”
靴底踩着石子铺成的道路, 只是一阵裹挟寒意的凛风骤然拂起, 被冷到的叶伊赫便随之小声打出个喷嚏, 将披风上的扣子又扣紧两颗。
感觉有点鼻塞, 到地方后先洗个热水澡吧……
认识费奥多尔后,他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弱不经风。
丹麦的领土并不算大,但人口密度极低,以至于叶伊赫沿着费奥多尔指出的路线走了许久, 竟然连一个人都没看见。
不仅如此,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也相隔很远, 中间生长着大块的草地与灌木, 但几乎没有动活动的明显痕迹,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到近乎暮气沉沉。
[这里是建造于石勒苏益格时期的克里斯蒂安菲尔德小镇, 也是受到天主教迫害的摩拉维亚教会的定居点之一。你能看到建筑整体都呈现古希腊罗马时期的柱式构图要素, 且没有额外的装饰品。]
费奥多尔在意识宫殿里向目前掌控着身体的叶伊赫解说道,[包括教会也强调禁欲与苦修, 认为克服恶念与虔诚的忏悔会将信徒引至未来的天国。]
“迷信。”听完这段长篇大论的叶伊赫干脆利落作出总结。
费奥多尔在意识里发出一点轻笑声。
“我记得你是信仰宗教的,那个……”忽然想不起那个名词了, 叶伊赫有点卡壳,“基督教?”
[是东正教。]费奥多尔纠正道,[也被称为希腊正教。虽然如今也会用教会斯拉夫语来举行宗教仪式,但若是自诩正统的古教会,依旧会选择使用希腊语。]
叶伊赫:“………啊。”
原来这就是他当时在教会里做礼拜的时候,总感觉听到的音节像俄语又不像俄语的原因?因为都听得懂,导致他压根分不清这两种语言的区别。
换句话说,费奥多尔这老兄还会希腊语是吧……哼,别指望他再学一点。
[接着请左拐。]
按照费奥多尔的导航,叶伊赫向岔路的左边走去。
这座小镇的历史太过古老,人口也稀少,无论火车、地铁乃至公交,全都不通到小镇里面,进来就意味着交通工具极其匮乏,只能依靠自行车或者走路。
叶伊赫没有自行车,坐公交到小镇前方的站台后,剩下的路途就只剩走路一个选项。
就算想在这座小镇买一辆自行车代步也很困难,走到目前为止,叶伊赫没能找到哪怕一家开门的商店。
……不愧是高福利的北欧国家。
路边除去大面积的灌木与野草,也有农户零散种着一些农作物。
叶伊赫正走着,看见路边有只松鼠蹲着啃还没有成熟的小胡萝卜,大概是从附近农地里刨出来的。
盯着那只咔哧咔哧埋头苦吃的松鼠一会儿,叶伊赫对着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凉凉出声。
“看,松鼠在吃你的午饭。”
真是搞不懂这帮老外,一根生胡萝卜竟然也能当成一顿饭,浇上一点酱汁的蔬菜沙拉更能称得上营养丰富又健康。
难怪外国电影里动不动就爱放挑食小孩不肯吃西蓝花,这样做的口感会好才真是见鬼。
来试着做一盘西兰花炝虾仁摆小孩面前,倒是再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吃。
[……]
意识里的费奥多尔没有出声,但揶揄了他一句的叶伊赫格外心满意足,几乎要哼着歌朝目的地走去。
他坚持在这个人生地不熟、连语言也不通的地方顶号了费奥多尔还替他赶路的原因很简单——出太阳了。
就丹麦这天气,和英国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极少能见到晴朗阳光的大阴天。
长时间见不着太阳就会缺乏维生素D,还容易导致心情抑郁,所以丹麦明明作为一个高福利国家,国民却人均重度社恐,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人也多得要命。
想想非洲的黑人兄弟们,明明穷得叮当响,太阳一晒就能龇着口大白牙一起载歌载舞。
叶伊赫不会载歌载舞,但他也想出来晒晒太阳。
他被迫跟来丹麦都这么久了,就没见过几次晴天——大多数时候还都是费奥多尔在使用身体,而他总是能窝那里一动不动的看资料大半天,根本不在乎环境。
虽然叶伊赫也觉得自己过得挺随便的,但他可见不得这样。
不能组织叫【死屋之鼠】,就真的过成小老鼠了吧?
费奥多尔对此倒是格外纵容,半点生活习惯被干涉的抱怨也没有。
跟着他的指引,叶伊赫来到一处由黑橡木与红砖搭建的小屋前停步,“是这里?”
房屋顶上没有摆十字架,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是的。]
合拢书的费奥多尔从意识宫殿内的椅子上起身,[接下来,还请将身体的主导权交给我吧。]
…………
守门人莱德·维克,今日也在惯例打扫这间教会的卫生。
相比于三百年前的辉煌期,如今可以称得上彻底败落,早已失去了宗教作用。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里也被认证成了世界文化遗产之一,承载了超乎想象的历史价值。
作为风景同样优美的小镇,每日的游客虽然不多,但也总是会陆陆续续的有人到访。
而他的工作就是打扫、维护以及讲解,顺便隐秘的看守一样圣物。
他在擦拭完圣台,转过身准备将毛巾浸在水盆里清洗时,忽然发现眼前多出了一人,“哎哟!”
一位陌生的黑发男性,身为本地人的他很肯定没在附近见过,基本可以断定是从外地来的。
他从样貌上看格外年轻、甚至可以称得上漂亮——身材高挑,但从他的标准来看还是未免显得过于单薄;护耳的白色绒帽和对襟开衫的衣着风格略显古怪,却莫名感觉很适合对方。
但无论如何,莱德·维克也不能忽略心底产生的异样感。
眼下毕竟是冬季,前来此处的游客大多穿着保暖又轻便的冲锋衣或羽绒服,脑袋上也总是戴着毛线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有些还背着巨大的旅行包,一看就是只来玩白天就离开,并不打算在这里长待。
而绝大多数游客和他打招呼时,脸上的笑容也是热情洋溢的,往往还会举着各种摄影设备来问他可不可以拍照。
不想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也在微笑,但这份流露在唇角的微妙笑意更多是让莱德·维克感到紧张的不妙。
更别提他双手空空,根本不像是来这里参观的游客。
“下午好。”对方彬彬有礼的开口,“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您不这样认为吗?让人感觉格外暖和。”
“啊……是,没错。”
莱德·维克因为走神,应答眼前这位来客的问候时还罕见磕巴了一下,“总算出了太阳,我要抓紧时间把这里打扫一遍,然后就要锁门结束工作了。”
就算工作内容是看守这座小教堂,他也不可能一天到晚的待在这——他还赶着去湖里钓鱼呢,天色再过一会儿就要阴下去了,只需要接上一点小风,冰面上凿个洞,此刻就是适合钓鱼的最佳天气。
“幸好我来得还算及时,不会耽误您很久。”
莱德·维克听见对方这么客气道,在言谈措辞方面显得格外有礼貌。“请问,您能告诉我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的墓碑在哪里吗?”
教堂内的气氛凝滞片刻。
“我不清楚,墓园里没有这个人。”
莱德·维克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神色平静。
这座教堂的侧边就接着墓园,许多极度虔诚的信徒会选择在死后将尸骨埋在墓园中,以求得前往天国的路径。
在长达三百年的风雪洗礼下,许多墓碑上的刻字都有或多或少的侵蚀痕迹。
再加上现今的丹麦语不仅融合了许多来自拉丁语与希腊语的词汇与发音,后来还受到德语的强烈影响,以至于即使还有能看清的零碎文字,对古代丹麦语不够精通的人也几乎分辨不清上面的内容。
这也是为什么很少会有游客专门来这里看墓园。
毕竟墓园哪里都有,这处也并没有格外突出到值得他们特意前来打卡的风景特质,顺带来拍张照就足够了;不可能会有人千里迢迢来这里,就为了问特定某个人的墓碑在哪。
除非,对方别有用心。
莱德·维克直接选择装傻,“你是那个人的后代吗?那我想你大概走错了地方,这里从来没有哪座墓碑上的铭文写作拉斯姆森。”
“是吗?”
对方似乎连眼底也泛起那股微妙的笑意,“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他的语速很慢,好似在讲故事般,将一切信息都娓娓道来,“摩拉维亚教会的信徒之一,死于三百年前。”
“他的父亲是恩里克·拉斯姆森,同样虔诚的信徒,本身并没有值得追溯的特别之处。”
“摩拉维亚教会掌控下的信徒们可以结婚,但必须要由教会来指定配偶。”
“而摩拉维亚教会的前身为波希米亚兄弟会,是波希米亚胡斯教派分裂出来的一支新教。当时的教徒因受到天主教迫害而四散逃难,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来到丹麦,最终成立摩拉维亚教会,并选择定居于此。”
莱德·维克默不作声,听着这位不速之客将起源故事说得如此详细。
“那么,摩拉维亚教会是如何确立的?”费奥多尔始终噙在唇角的笑容扩大,“因为他们接受了一位同样饱受政治迫害的女性,她因为与老死的国王有染而遭到新王厌弃。”
“当他们选择救助这位女性时,对方也为他们带来了一样来自神明指引的神圣物品——或者说,是一把圣剑。”
“这件事并未透露出去,但摩拉维亚教会欣喜若狂,他们将圣剑供奉起来,又指派恩里克·拉斯姆森与她结婚,生下了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
“后来,这位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先生成为了教会的掌权者,并在其死后,选择将母亲唯一的遗物也一并带入坟墓。”
“嗯,在资料大面积缺失的情况下,想要推理出这些脉络还挺有难度的。”费奥多尔声音平淡的总结道,“毕竟那段时间的欧洲正处于动荡的三十年宗教战争,大量文献都被破坏了。”
更别提当时无论是单词的拼写还是发音上,都与现存体系相差太多。
连三百年前的皇室抓马狗血秘闻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破译出来,同样在意识宫殿内旁听的叶伊赫简直叹为观止。
原来他在学语言时用到的费奥多尔cpu,可能还不足10%。
莱德·维克更是听得神色紧绷,一只手已经悄悄背在身后了。
“我是不是还忘记对您说了?”
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费奥多尔做出恍然的模样,却连笑容也变得诡谲而危险。
“那把圣十字剑的名字叫【索尔兹列乌尼】。”
——话音刚落,莱德·维克的右手从腰后转出,赫然露出一把对准他的手枪。
费奥多尔仅瞥过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来自奥地利的格丨洛丨……克17型手枪,大量使用的工程塑料使它结构轻且造价低廉,没有常规的手动保险机柄使它被取出的那一刻即可实现单手开枪,不需要先打开保险的流程。
也就是说,在对方开枪的下一刻,他就会死。
意识宫殿内,原本窝在柔软沙发里旁观的叶伊赫霍然起身。
即使面对这样的绝境,费奥多尔连半点动作都没有,不仅仍旧空手站在对方面前,脸上也维持露出那叫他胆颤的、好似掌控着一切的微笑。
比恐惧更易侵蚀人心。
砰!
莱德·维克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开了枪。
费奥多尔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但有人的应对比他要快——
在子弹即将出膛的刹那之间,踏步伏身发力左手顶掌一气呵成,莱德·维克的右腕被迫抬高,开枪的弹道随之偏移,弹丸堪堪擦过脸侧而去,笔直嵌入红砖墙里。
“…………”
面对这种非人般的反应速度,举着枪的莱德·维克傻了眼。
但瞬间顶号上场的叶伊赫没有。
他猛然击打在对方右手腕的手掌灵活一变,握住手腕的同时发力后拧,整个人则借力转到这个大高个身后,迫使对方跟着弯腰下压——紧接着一个踹向腿窝的踢击就让人直挺挺跪了下去,根本动弹不得。
“什么情况,你刚才是在故意刺激他动手?!”
叶伊赫对着被他挤到意识宫殿的费奥多尔竖眉怒斥,即使俄语的弹舌还不怎么流畅,也不妨碍他用蹩脚的发音继续发挥,“结果没想到对方能开枪是吧!看给你显摆的,命都差点没了!”
[…………]
费奥多尔看上去也有点愣神,似乎也压根没料到还有这种事态发展。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比起被副人格训斥的冒犯,他的反应似乎更接近于一种悸动般的兴奋,连出口的语调都变为赞颂般的咏叹。
[啊-啊,这可确实没想到……]
“……你怎么被骂了还挺高兴的。”
叶伊赫对着这个没见他生过气的家伙感到一阵无言,转而看向身下还试图挣扎的守门人,“这位要怎么处理?”
[杀掉就好了,]
费奥多尔在意识宫殿内轻描淡写道,[我能辨认出那座墓碑。]
他刚才只是打算灭口罢了。
丹麦本身禁枪,偷渡过来的他缺少武器,又出于叶伊赫的醒来且极爱干涉他生活习惯的缘故,导致他始终没有机会去黑市获取一把枪。
当然,即使他全无威胁的踏进了对方领地,也有办法实施灭口的计划——只需让对方动手杀死他就可以。
如此一来,[罪与罚]的异能效果就会发动,他将自对方的身体上迎来重生。
但此刻的结果……
费奥多尔将左手的食指指节咬在齿间,几乎要为眼前这一幕而感到来自灵魂的战栗。
他的第二人格,几乎承载着他对自我美好一面的全部理想。
啊-啊,这是属于他的。
“……他又没做恶,我们还是上门抢东西的那个,”
听到解决办法的叶伊赫连眉毛都快纠结在一起,“要我直接灭口…不太行。”
他是能打,但也没动手打死过人……
[那么,我听您的。]
费奥多尔从善如流的退让一步,又用出了好似猫爪轻轻挠下心脏的敬语。
明明刚才对待莱德·维克的谈吐也是这么个用法,叶伊赫却总感觉其中有微妙的差别。
不过眼下……瞄准颈侧的迷走神经,叶伊赫一掌就把人劈晕过去,又梭巡了圈教会内部,从圣台上扯了块窄窄的锦披下来,给他捆得结结实实。
从头到尾也没有向这位守门人透露过费奥多尔的姓名,等他醒来再求救成功,他们早就离开丹麦了。
至于费奥多尔说的那把圣剑……叶伊赫认命的找到把铁锹,扛着它去墓园里挖坟。
得亏这做好事的系统不会因为他违法犯罪而倒扣复活点……
“你怎么指个墓也这么高兴?”
这具身体的体力还是很差劲,挖了几铲的叶伊赫将铁锹杵在地上中场休息,“还有声音听起来不太对,你是不是又在啃手指?”
在意识空间里竟然也改不掉这坏习惯!
[嗯?]
费奥多尔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纯良。
[我并没有。]
“……少骗我了。”
第48章(含霸王票加更)
让费奥多尔辨认出那位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的墓碑确实没有花费很长时间。
他真的如同方才对叶伊赫所言, 不需要那位守门人也能辨识出墓碑上已被侵蚀到几乎无法看清的那些字母,甚至准确的翻译出来。
叶伊赫已经习惯了费奥多尔在头脑上面的顶级优秀。
这家伙在酒店、图书馆与博物馆待了那么些天,竟然直接学通了一门不适用于现代的古丹麦语……真是人比人, 气死人。
他在读书时怎么没有这样的好脑子?这样就不至于让那些知识像甩出去的冰壶一样,呲溜就从他大脑皮层表面擦过去了,一路走得是光滑无比, 基本没怎么记住。
想想他为了考上大学付出的那些艰辛努力,叶伊赫都忍不住感到一阵心酸。
至于此刻, 他是得到了一个记东西很快的好脑子——差不多10%吧——但代价是他的好体力彻底回不来了。
又掘了几铲土, 叶伊赫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
想把这位老兄的身体养起来真难, 败起来倒是一泻千里;在他长眠的十个月期间, 又马不停蹄的倒退回干点活就头晕力竭的重度贫血兼体弱。
天已经暗下去了, 这墓才被刨掉一个敦实的小山包。
当夜空铺满头顶时,这处墓园也理应被微弱的烛火照亮——铁门的两侧挂有防风煤油灯,为安息于此处的魂灵点亮归途。
但那位负责来点灯的守门人被他打晕了,没人来干这个活的后果就是墓园变得愈发阴森, 连不远处形状扭曲的枯枝也化作挣扎于大地的狰狞鬼爪。
给叶伊赫一万种设想,他也绝对猜不到有朝一日的自己会待在另一人的身体里, 还扛着铁锹去别人家盗墓。
不对, 严格来说应该是国家财产。
他这样算不算在撬天国的墙角……忽然想到这点,叶伊赫险些笑出声。
“我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叶伊赫对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说, “但毕竟我们共享一个身体, 你会不会觉得这是在亵渎神明?万一死后上帝不让你进天国了怎么办?”
[或许确实如你所言。]
费奥多尔即使坐在沙发里,姿势也是端正的。不同于叶伊赫喜欢将整个上半身嵌进柔软的靠背里, 他会微微挺起脊背,让自己保持某种体态上的轻盈与张力, 像一只舒展羽翼的鹤。
即使这是完全无法让身体放松下来的姿势。
叶伊赫不得不承认,哪怕费奥多尔的生活习惯再糟糕,本质上也依旧拥有一种散漫却深入举手投足间的贵族式优雅。
[十诫是无论哪支基督教派都会奉行的准则,其中第八诫便强调:不可偷盗。]
费奥多尔在意识内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严肃,相反,叶伊赫甚至能从中听出一点愉快的余韵——来自方才被他抱怨后的尾音,[若是犯下这份罪的我,想必定要与天国无缘了。]
“……少来,你压根就不担心,”
叶伊赫一个人在墓园里吭哧吭哧的铲土,一边还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就算守门人此刻成功挣脱束缚,看见这幕诡异场景的他估计还得再吓昏一次。
“你刚才还想杀了那个守门人。我就不信圣经里都不准你偷盗了,难道还会允许你杀人?”
更别提他在俄国那个教堂工作的经历——忏悔罪孽几乎要占去大半信徒的来意,其中也包括替成为杀人犯的家人来赎罪的。
费奥多尔的几声轻笑又响起在脑海里,像摇动在这冰冷冬季里的铃铛。
[您知道俄罗斯东正十字的含义吗?]
他在这句里忽然又将对叶伊赫的称呼改了口,语气却没什么变化,反而显出独一份的亲近感。
[并非希腊十字或拜占庭十字,自然也并非宗主教十字,而是上下各添有一道短横杠的东正十字。]
其余十字具体长什么样叶伊赫不清楚,但这个模样特殊的十字他是见过的。
“认识,但不清楚。”
当时的同僚又不可能给他解释这个——他们的想法估计是这家伙都能当辅祭了,怎么可能不懂各类教义呢?虽然事实就是他不懂,硬靠浑水摸鱼过了一周。
[在大多数版本中,对东正十字的释义无外乎代表耶稣的头与脚,是他的身体被钉在十字架上受苦难的象征。]
[第一根横杠写有“罪犯”的的名号:纳匝瑞特的耶稣,意为铭牌。]
[第二根横杠为耶稣被紧钉的双手,意为刑木。]
[第三根倾斜的横杠既是耶稣的脚凳,亦为正义之秤:一盗因渎之“重”而坠狱,一盗因悔之“轻”而升天。]
费奥多尔解释得很详细。
在新约圣经的描述中,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处死时,有两位罪犯也同样被钉在十字架的一左一右。
其中一个罪犯讥诮他是基督却不能救他们,另一个则责备对方说他们受刑乃罪有应得,并表示耶稣并没有罪过。
最终,亵渎耶稣的前者下了地狱,而诚心悔过的后者则与耶稣一起升上天国——这就是为何第三根横杠是倾斜的。
被恶补了宗教知识的叶伊赫:“………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其余十字架应该有其它不同的含义了……宗教还真是复杂的东西。
[这仅是表面上的含义,]费奥多尔却接着说道,[对于东正十字而言,它还有另一种释意:三道横杠,意指被救赎的过程。]
[第一根指代十字架本身,为属灵符号,即描述生命已位于一种世俗以外的存在状态,归属于圣灵。]
[第二根指代罪之行,即人所犯下的罪恶行径。]
[第三根为复活,表示神已战胜死亡,将会自死的惩罚中复生。]
说到最后,他的口吻里甚至带上些许不可捉摸的笑意,好似在不动声色的向叶伊赫传达某种暗示。
“你是想说哪怕作为人的你犯下了罪,死后也能像神一样复活?还是说升上天国?”
听完解释的叶伊赫蹙起眉毛,实在为对方如此虔诚的信仰感到费解——就算他有什么办法躲过子弹的狙丨杀吧,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异能这种超自然的设定。
但这段长篇大论在他看来……
“你怎么不说你此刻的生命也很宝贵,别随随便便就用轻慢的态度对待它?”
他就不明白这些宗教为什么总爱极力鼓吹来世与死后,就跟印度动不动就讲此世身为贱民受苦,来世转成婆罗门享福……要放他们那里,早就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起它个百八十次义的。
谁管来世不来世、天国还是地狱的,这辈子怎么就不能过好点?
想想费奥多尔的意识宫殿内布置有大量的宗教相关装饰,意味着他的过往人生中确实有受到极深的宗教影响。
而叶伊赫,是个坚定的无信仰主义者——非要说的话,也是【来都来了】式的信一信。
譬如在爬山的中途看到一座庙,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进去给里面供奉的佛像烧两炷免费的香,许个也不知道在不在对方管辖范围内的愿望。
比起从信仰中汲取接纳苦难的精神力量,他更愿意迎难而上,努力靠自己让生活过得好些。
如今的他在费奥多尔的身体内,便也就试图让费奥多尔的生活能过得好些。
像这种通过伤害自己身体来达成目标的方式,他是一万个不赞同。
[我确实从未有过如您这般的想法,]
意识宫殿内的费奥多尔微笑着,吐出的每个音节轻且低,却构筑出愉悦的意味,[痛苦乃登上天国之阶梯,忏悔与救赎将会洗涤罪孽的魂灵。]
“不要给你啃手指到出血找借口,现在又痛又累的可是我。”
即使知道费奥多尔此刻看不见,叶伊赫依旧危险的微微眯起了眼。
他费老大劲的在这里吭哧刨土,意识里的这家伙尽和他掰扯苦行啊赎罪啊这些有的没的!
若是普希金在这里怕是会格外震惊,他那魔鬼般的老板费奥多尔在此刻竟然也会有如此清澈愉快的低笑声——哪怕它转瞬即逝。
接下来的费奥多尔没有再出声,终于铲到底的叶伊赫专心将那口朽蚀成半腐烂状态的棺木撬开,谢天谢地,里面摆着的是一坛骨灰,而并非一具尸骨。
摆在那坛骨灰旁边的陪葬品还有许多,其中就有一把造型奇特的双刃剑。
它在剑柄上裹缠了暗色的布,剑格中央则镶有一颗宝石,在夜色中似乎泛着难以言说的微光。
叶伊赫踩在棺木的边缘,弯腰将它拎在手中,“就是这把?”
[是的,]费奥多尔应道,[它与记载中的模样无异。]
“这下真连我也成法外狂徒了……”
叶伊赫嘀咕一句,将它放到旁边,又花费了些时间用铁锹复原这处坟墓。
当最后一铲土被他拍在山包上时,一片雪花自天空飘落。
叶伊赫仰起头,更多的雪倒映在他眼底。
手边没有钟表能看时间,他预估现在差不多快到后半夜了,而拿到圣剑的他还要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回去,等待直到天明才会发车的公交……
“肯定会发烧。”对这具身体格外了解的叶伊赫肯定道。
他选择拎着那把圣剑摸黑返回教会,正好与在挣扎着想要解开束缚的守门人撞了个照面。
莱德·维克:“…………”
莱德·维克立刻闭上眼:“我发誓我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圣剑,哪有他的性命重要——就算他是这个教的信徒,支付给他的薪水也不够这时候逞英雄的。
“…………”叶伊赫张了张口,发现他并不能说丹麦语与对方沟通后,迅速将身体交回给费奥多尔,“你来解决。”
正好他忙活了一整晚又累又困,只想赶紧睡一觉。
被换出来的费奥多尔先抬起手中的那把圣十字剑看了眼,确认是真品后,才再度将视线转向紧闭双眼的莱德·维克。
“您好啊。”
他说起丹麦语时,就如同说其它语言一般的标准,每句的语法与属格变化皆准确无误。
莱德·维克不敢应声。
“无论何时,主都会接纳无家可归之人,亦如基督接纳尔等一般,使荣耀归于神。”费奥多尔念了半截圣经内的箴言,微笑着对他说道,“您不这样认为吗?”
莱德·维克低声下气,“是,没错……”
“请容许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您认为主会容许么?”
费奥多尔接着问道。即使他表现得如何彬彬有礼,莱德·维克听来也更像是一句语气冷淡的威胁。
还有对方那句话中的【我们】……明明就只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啊!
莱德·维克简直要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完全不敢深思,“完全没问题,主说你、呃,你们想待多久都可以。”
“感谢您的慷慨。”
没有点灯的这间小教堂几乎完全沉入了黑暗,仅剩自窗户投来的些许弱光。
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令莱德·维克心颤,他被捆在一起的手早就麻了,但完全不敢出声抱怨。
相比话语,对方的行为更让他目瞪口呆——那个人在逛了一圈后,先从圣台上拿起火柴,而后竟然用挖出来的圣剑当斧头,把那可以当成古董看待的橡木长椅劈成了一根一根的!
望着在他眼前升腾起来的简易版篝火,莱德·维克陷入了呆滞。
渎神!这是彻彻底底的渎神!
他想要尖叫,但想起对方刚才那干脆利落的反击,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重新拿回身体主导权的叶伊赫坐在火堆边取暖,困惑瞥他一眼。
表情干嘛那么惊恐,这间教会又没有暖气,不就地取材,难不成守着这些木头冻出毛病来吗。
他在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可就面临过俄国的暴风雪,绝对不想再来一次手脚都被冻僵还要跋涉求生的经历了。
信教的费奥多尔都没表示异议,这家伙倒是一副险些气到背过气的模样,哼,心理素质就是不行。
虽然他感觉对方在脑海里发出的轻笑声也很微妙……好吧,至少没有明面上提出异议。
冬日的天光亮得很迟,更别提高纬度的丹麦——索性这个教会里有时钟,他只需要等到在首班公交的发车时间前赶到站台就可以了。
没有等到将近九点才会来临的天亮,叶伊赫提前离开了那间教会,也离开了这座克里斯蒂安菲尔德小镇。
自从那夜飘起了雪再没停过,温度逐日下跌得更严重,房顶与大地皆覆盖了层厚厚的白雪。
拿到圣十字剑后,费奥多尔没有停留在丹麦,而是用假丨身丨份丨证明坐上了驶向挪威的火车。
眼见对方越过丹麦边境线,还要更往北去的叶伊赫:……他就知道丹麦还不是终点。
雪景下的挪威与之前见到的丹麦风景截然不同,更别提一串一串挂在屋檐间的桔色小灯,偌大的驯鹿雕像矗立在小镇中心,冬青叶做成的装饰挂得到处都是。
这种浓厚又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
[圣诞节?]叶伊赫在意识宫殿内出声。
“是的。”
正在酒店前办理入住的费奥多尔回答道。
前台的服务员原本在登记信息,忽然听到这位有着漂亮容貌的帅哥在说话的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先生?”
费奥多尔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事。
[圣诞节是相当于新年的节日吧?]叶伊赫才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年末,[不回去过吗?]
不确定费奥多尔还有没有家人,他在后半句说的含糊了些。
“与这边12月25日的圣诞节不同,俄国是过1月7日的圣诞节。”
已经取到钥匙,离开前台的费奥多尔向叶伊赫解释道,“而新年是单独的1月1日。”
他对自己的第二人格展现出绝无仅有的耐心,看起来并不介意对方问出缺乏常识性的问题。
原来新年是相当于他们的元旦啊……叶伊赫沉吟片刻,主动邀请道。
[要来过吗?新年。]
1月7日的圣诞节还没到就算了,新年应该是很重要的节日。
正好他曾经也没有体验过和人一起过元旦是什么感觉,现在干脆就来一场俄国的新年也不错——反正费奥多尔应该也没有人和他一起过,他在这种时候都如此敬业的跑来挪威干活,半点也没有要回俄国的意思。
[应该会很有趣吧?]
费奥多尔的步伐停顿稍许。
当他再迈步走向那间被订下的酒店房间时,口中已欣然答应了叶伊赫的邀请。
“我想您是正确的。”
在每一个音节的连接间,那点微妙的笑意与亲近感又慢慢流露出来了,“就依照您说的做吧。”
[…………]
捂起脸的叶伊赫沉默片刻,终于在他的意识宫殿内发出了忍无可忍的抗议。
[……别老是突然对我用敬称!]
第49章(含端午节加更)
最终, 费奥多尔有没有采纳叶伊赫的意见姑且不论,但他确实在挪威停留了比预计更久的时间。
这座在叶伊赫看来和小镇差不多的城市其实是挪威的首都,奥斯陆。
按照费奥多尔的说法, 他们是先坐火车到达丹麦的腓特烈港,再转乘轮渡来到了这里——虽然在叶伊赫看来,眼前风景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在缺乏太阳照射的漫长北欧冬季里, 即使走在白天的街头,天空也总是泛着黯淡的微光, 仿佛驱散黑暗的晨曦永远无法在下一刻升起。
只有纷扬落下的雪花被灯串照耀得闪闪发光, 落在每一位往来的行人身上。
这里建筑普遍不高, 许多木制结构的特色小屋更是长长的等腰三角形, 两侧的屋顶坡度很大, 末端几乎要靠近地面,连窗户都开得小小的,挤在露出的一点点墙壁缝隙里。
叶伊赫猜测这样设计的原因大概是为了防止厚重的积雪压垮屋顶的瓦片,小窗户也更保暖。
因为刚过完圣诞节的关系, 许多商店的圣诞树还没有撤下,戴红帽子的侏儒小精灵一排一排摆着, 看起来格外可爱。
虽然挪威如今也会顺应世界各地的游客, 在广场添置驯鹿与白胡子圣诞老人;但据说其实在他们的文化里,会挨家挨户来送圣诞礼物是一种戴着针织红顶小尖帽的尼森小精灵。
叶伊赫在商场买食材时还顺手买了两个小精灵带回去,就挂在酒店的窗户下面。
费奥多尔没表示异议。
此刻他正沿着街道前往阿克尔码头, 那里的北大西洋暖流可以保证即使在寒冬也不会使海水结冰;而他们将乘坐传统的北欧海盗木帆船, 沿着峡湾游览整座充满北欧特色的复古城镇。
主要是在买东西时听到游客聊天的叶伊赫想坐,费奥多尔负责认路和订票。
通过费奥多尔的视角看着街头那些基本成双成对、或者更是全家出动的路人, 叶伊赫在意识宫殿里体贴的对他开口,[我可以给你唱首圣诞歌, 好让你显得没那么形单影只。]
过圣诞节的那几天总能在各处听到一首圣诞颂歌——虽然和他以前听过的【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不同,但旋律依旧简单好记,要他复刻一遍简直轻而易举。
大概是打算和费奥多尔一起过的新年即将到来,叶伊赫明显感觉到自己情绪上涨,可能比对方还要显得更期待一些。
“……嗯?”
并不认为自己此刻有类似孤独情绪的费奥多尔对叶伊赫的积极似乎有点想要哑然失笑,但还是颔首应允了叶伊赫在他脑海里唱歌,“请。”
[咳。]
叶伊赫清了清嗓子,开始向费奥多尔展现出他非凡的音乐天赋。
在这点上,百分之八十的音乐人都要对费奥多尔的表情控制能力甘拜下风。
他竟然能够扛着听完全程基本没在调上的圣诞颂歌,不仅没有半分对音乐白痴开口唱歌那惨不忍睹的表情流露,甚至还能从容有余的夸上两句。
“唱的是《O jul med din glede》吗?挪威语的发音相当准确。”
[……到时候你来唱。]
费奥多尔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夸他,但叶伊赫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在这个时间点乘坐阿克尔码头的大多是前来度假的游客,前往甲板的座位时,叶伊赫还能听到几声熟悉的母语。
也不知道费奥多尔懂不懂汉语……很难说他不懂,毕竟这老兄连六百万使用者都不到的丹麦语和挪威语都会,怎么可能不会坐拥十几亿使用者的汉语。
在顺利登上船、找到位置坐下后,费奥多尔便将身体让给了叶伊赫——在意识宫殿内仅能共享视觉与听觉,想要体会海风拂面而来的湿润、细碎水珠跳跃在肌肤的冰冷、以及身处人群中的热闹,还是得亲自使用身体才能做到。
在外人看来,大概就是方才还冷淡疏离、举手投足间极为注重礼仪的鸦发少年,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生动许多,朝远处眺望而去的目光也泛起几分好奇的打量。
在面对前来送莓果味汽水的服务员时,他还很友善的用英语说了句谢谢。
这里是国际游客往来最多的观光景点,面对这艘帆船的随行解说导游还是服务员,即使用英语交流也完全没有问题。
有着浅金发色的漂亮服务员姐姐甚至对乖巧坐在座位上的叶伊赫微笑了笑,又额外在他面前放下盘摆着造型可爱的姜饼人与圆环形状的蛋白杏仁饼的小点心。
“虽然这里的饭不怎么样,但甜点还挺好吃的。”
道谢后的叶伊赫很高兴地捻起块饼干,用俄语小声的和费奥多尔说话,“等我吃两口就换你出来尝尝。”
熟悉的轻笑声又响起在脑海。
叶伊赫感觉费奥多尔最近总是在笑,哪怕他绝大多时候的笑声都转瞬即逝,又总是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您享有品尝它全部的权利。]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十足的愉快,明明在使用敬称,反而更透出一股特别的亲昵感。
叶伊赫:“…………”
就知道这家伙改不掉突然用敬称对他说话的毛病。
叶伊赫低头看了眼捏住饼干的拇指指甲,边缘被啃出来的细碎坑洼也完全没有养好。
就跟他戒不掉啃手指的坏习惯似的……即使再三提醒也只是降低了频率,一不留神依旧会让他得手。
既然费奥多尔说没关系,叶伊赫就边吃着饼干边等船开。
这艘由曾经的海盗船制式改造而来的观光船总共要行使两个小时,几乎要从峡湾的这一侧行驶到那一侧。
在这期间,导游还会尽职尽责的讲解一路上的风光与文化,以及历史名人在此处留下了什么璀璨辉煌的足迹。
在这艘撑起篷顶航行的帆船之外,雪被海风吹得湿漉漉的往下落,折射出的璀璨灯光在岸边以及更远的地方微微闪烁,像小尖帽似的木屋沿海边一栋挨着一栋,缓慢地从眼前经过。
这是他在曾经的那个世界里从未见到过的风景。
叶伊赫看得出神,直到导游的另一段介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大家请朝北边看,那块往外延展一段海岸线的土地是被称作[北极之门]的特罗姆瑟。它是挪威北部最大港口城市,也是全世界最北的城市之一。”
“在那里,全年中有五个月的气温低于0℃,近半年的时间都在下雪。但相对的,我们能够得以窥见在恢弘的人造灯光与雪山之上,欧若拉女神将会舞动她的裙摆。”
“欧若拉女神?”叶伊赫疑惑的自言自语。
[古希腊及罗马神话中的掌管黎明曙光的女神,有人说她的眼泪是在晨光中摇曳的露珠。]
听到这声嘀咕的费奥多尔给叶伊赫解释。他拥有的知识面超乎想象的广 ,无论说起什么都信手拈来,根本没有能够难住他的问题。
[三百多年前,伽利略将高维地带发生的极光现象以她的名字Aurora来命名,至此沿用至今。]
“这样啊。”叶伊赫恍然。
连起来说欧若拉女神不懂什么意思,单说欧若拉(极光)现象就明白了。
[若是对极光感到好奇,再过不久也可以亲眼见证它在夜空下的起伏,宛若这颗星球在安静的吐息。]费奥多尔道。
[我们的目的地正是特罗姆瑟。]
在他说到这句时,观光轮渡上的解说也正好接着强调道,“只是,我们不建议大家近期前往特罗姆瑟。”
这艘不大的木帆船上顿时传来一片困惑于“为什么”的惋惜声。
“最近特罗姆斯郡发出警告,一种奇怪的病毒在特罗姆瑟当地蔓延,感染者会丧失意识,如同行尸走肉,”解说加重接下来几个单词的发音,“并且,会袭击人类。”
船上顿时爆发出小声的哗然。
“不过请别担心,”解说微笑着立刻补充道,“感染事态尚在可控范围内,特罗姆斯郡也已经封锁了进出的港口以及火车路线,想必事态将会很快平息下来。如果近期大家有想要前往特罗姆瑟旅游的,可以修正一下计划了哦。”
叶伊赫听得呆住,“…………”
他举起咬下一口的姜饼人挡住嘴,小声对意识宫殿内的费奥多尔开口,“听见了吗,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丧尸病毒,这下你的行程要取消了……!”
至于那个政府宣称什么【尚在可控范围内】,他是压根不信。没错,就是一丁点都不信。
[不,我便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费奥多尔坐着意识宫殿内的高椅。他将屈起的手肘撑在扶手上,整个上半身的重心随之朝右丨倾斜稍许,靠在抵住脸侧的掌根;略长的鸦黑发梢同样因姿势的变更而轻微晃动,柔软地落在虚拢起的五指间。
[那并非僵尸病毒,而是异能在作祟。]
叶伊赫:“异能?”
[北欧的历史上曾有一位斯托克伯爵,他拥有广袤的领土,备受子民爱戴。]
费奥多尔又开始给他讲故事,语速不急不缓,[然而,他诞下的孩子却受到了诅咒。他的孩子拥有异能,但那份异能侵蚀了细胞,使其发生变异,成为了……吸血鬼。]
[他可以通过吸食他人血液让对方转化为他的眷属,且被眷属咬伤的人类同样会转化成他的眷属,这份吸血鬼异能会不断扩撒,直至无人可以转化为止。]
叶伊赫陷入沉默,“………………”
这个世界的异能设定未免是否过于随便了些??
他还以为异能只是一种天生自带的额外超自然技能,没想到还能是一种能够人传人的病毒?!
“慢着,”他突然想起还被放在酒店里的圣十字剑,“你想找到那把剑的原因莫非是……”
[你想的没错,圣十字剑将会克制他的异能。]
费奥多尔轻声道,[不过,这把剑的使用者并非你我,而是属于一位“远东的英雄”。]
叶伊赫当然知道不可能是他们来干这种拿起宝剑屠龙的英勇事情……更别提这具身体的体力也不支持去打一个坐拥未知数目的眷属的吸血鬼。
那可是吸血鬼,在影视作品里拥有超凡的恢复能力与速度都是基本操作,像什么感知强化和不老不死也是标准配置,再厉害的还能变成蝙蝠和心灵操控——要说能从眼睛里射出两道激光炮似的吸血鬼,他也在作品里见过一位啊。
让他上和给敌人送盘小点心有什么区别。
虽然让叶伊赫更别想到的是,费奥多尔费尽周折拿到那把圣十字剑,竟然只是为了给那位“远东的英雄”送武器。
“那个人有把握打败吸血鬼?”
解说又继续讲解起了沿途的风光,但叶伊赫已经完全没注意力去分给她了,只是压低声音问费奥多尔,“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费奥多尔微微笑道,[他也是异能者,同时还拥有最强的武器,“神刀·雨御前”。那是一把能够穿梭时间、从未来向过去发出预警的神刀,足以使他立于不败之地。]
[想来他此刻已经接受挪威政府的邀请,在赶来消灭吸血鬼异能爆发的路上。]
我们只需要将这把圣剑交托给他就可以。
这是费奥多尔没说出口的言外之意,但叶伊赫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一路上也没见到你和那位英雄联系?”
[吸血鬼异能出现得比政府封锁更早一些。在来到丹麦之前,我便已联系上他,]
费奥多尔声音始终透出不紧不慢的平稳与淡然,[幸好那位来自日本的英雄,只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武士罢了。]
叶伊赫半信半疑的点头,“如果他能解决这个事件的话。”
话说回来,如果那位英雄真的靠这把圣剑才解决吸血异能爆发事件,那岂不是也应当算在他做的好事里面?
想到即将到账的复活点,叶伊赫心情就变得很好。
真是醒得早不如醒得巧,一下就让他赶上做好事的机会了。
两个小时的环峡湾观光结束,早就冻到不行的叶伊赫归还从舱门口领的小毯子,终于回到了脚踏实地的陆地上。
他没急着将身体交回去,回到酒店,而是先绕路去附近的商超,购买了大量的鸡蛋、牛肉、蘑菇和面粉,另外还有些土豆、胡萝卜和鱼之类的食材。
甚至还特意叮嘱费奥多尔之后去酒类专卖店买一瓶香槟——因为挪威规定超市只允许卖淡啤酒,其余的酒类都只能去专卖店里挑。
这些都是他找到的关于俄国过新年需要准备的食物,尤其是香槟,这可是俄国人零点举杯的必备酒品。
虽然这具身体距离成年还有一段时间……但谁让费奥多尔办的假丨身丨份证明是成年人呢。
确定他买的东西都齐全后,拎着购物篮的叶伊赫立刻将身体还给了费奥多尔,让他进行接下来的结账、付钱、回酒店等一系列语言交互性极强的动作——而他,现在要去意识宫殿的被窝里暖和一会了!
手上突然变沉的费奥多尔照常没有任何异议。
虽说在挪威过俄国的新年有点奇怪,但反正挪威本身也过元旦,因此叶伊赫的提议并不会显得有多突兀。
从年末的最后一个白天开始,叶伊赫就开始忙活着包俄国版本的饺子,再做两道俄式土豆沙拉和加了鱼的杂蔬沙拉,就是新年必吃的食物之一了。
费奥多尔则始终乖乖待在意识宫殿内。
他就是想帮也不太能帮上忙,叶伊赫在见识过他那堪称灾难——基本就是酸奶拌万物——的料理手法后,就坚决不准他碰自己的锅。
再说来回顶号干活也不方便啊,最后累得不也还是这一具身体嘛。
不过,费奥多尔似乎没有靠看书打发时间,而是在调试他那把放置在宫殿一角的大提琴,因为叶伊赫的脑海里总是能忽然响起简短的悠扬旋律,陌生,但很好听。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酒店内的电视机也被打开了,叶伊赫在做饭时顺便听一耳朵新闻。
除去一些鸡毛蒜皮的当地小事外,主持人也提了一句特罗姆瑟的封锁情况,声称事态进展顺利,预计很快就会恢复通行往来。
屋内的暖气空调开得很足,这具身体惯常装备的护耳帽与披风都放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叶伊赫只穿了一件单薄开襟外套。
他将做好的沙拉与饺子端上桌,香槟也被打开,在高脚杯里倒满。
窗外的雪依旧很大。在这间点亮着灯的酒店房间内,只有叶伊赫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的场景确实有些孤单了。
然而他一直在和费奥多尔聊天,对方也好脾气的有句必应,气氛相当融洽又热闹——至少是在叶伊赫看来。
虽说从第三方的视角来描述,这种一个人边做饭边吃还边自言自语的场景确实过于诡异了,很轻松就能令他人感受到一种【他是不是疯了啊】的害怕。
叶伊赫吃了一点尝味道,随即就换费奥多尔出来吃,而他则成为脑内有句必应的那个。
等快到晚上十二点时,叶伊赫看着费奥多尔起身,从书桌那取了纸笔过来。
“接下来可以请您闭上眼睛吗?”
费奥多尔露出点笑意,“这是将要被我写在纸上的新年愿望,之后会点燃并放入香槟杯中。若是在新年来临之际喝完它,这份愿望将会成真。”
这是俄国的新年习俗之一,自然也在叶伊赫的恶补范围里。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高智商的费奥多尔竟然也相信这个,心底不由诞生出了一种相当意外的反差感。
怪可爱的。
[你写就是,]叶伊赫信誓旦旦的闭上眼,将意识集中于自我,[我保证不偷看。]
周遭的时间安静了许久,直至费奥多尔的声音再度响起,“可以了。”
叶伊赫睁开眼,诧异发现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新年快乐。”——费奥多尔这么说道,嘴角又弯出一点笑意,“如果始终一人意识在外,一人意识在内,我想也算不上一起过新年。您不这样认为吗?”
“新年快乐!”叶伊赫跟着笑起来,“那杯承载着愿望的香槟呢?”
“已经喝完了,”费奥多尔说,“当饮尽最后一滴时,时钟的三枚指针恰好重叠。”
也就是说费奥多尔最后的数十秒内一边喝香槟一遍许愿,在新旧年交替的那一刻正好喝完杯子里的酒吗……这个人在某些时候的仪式感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郑重。
叶伊赫忍不住惊叹,边眼看着他拎起那把靠在墙边的大提琴,来到椅子上坐好,调整姿势。
“嗯?”
“来给您拉圣诞颂歌。”
费奥多尔让琴背靠在胸口,琴颈顺势落在左侧的肩膀上方。
当他抬手按住琴弦时,往反方向歪去的漂亮面容便被垂落的刘海挡住小半;但哪怕仅能看见那剩余露出的部分,也能明显察觉到对方那分外愉悦的好心情。
——亦如他此刻出口的话中含笑,“遗憾的是我也并不擅长唱歌,只好请大提琴来帮忙了。”
“…………”
这次,小猫挠爪的感觉更明显了,而对方根本没打算改掉自己动不动就切换成敬称的毛病。
叶伊赫又想叹气、又想捂脸,最后都忍了下来,但还是没憋住一句“你用大提琴拉这么简单的圣诞歌会不会有点浪费?”。
这家伙可是年纪轻轻就能在顶级音乐学院当助教的水平——他甚至怀疑对方要是想的话直接做老师也可以,不当只是没必要。
“重要的是欣赏者想听什么,而非演奏家一味炫耀他的技巧。”
费奥多尔将琴弓搭在大提琴上,微笑着合起眼,又说了一次。
“祝贺我们迎来新年(生)。”
第50章(含长评加更)
作在异国他乡、也是初次与费奥多尔一起过的新年, 叶伊赫可以给出满分好评。
费奥多尔用大提琴拉完给他的圣诞颂歌后,又演奏了另外一段旋律更舒展悠扬、明净而长宁的旋律——那或许是一首别有深意的协奏曲,但可惜叶伊赫完全听不懂。
“它的名字叫什么?”
“《第九圣歌》。”
费奥多尔向叶伊赫作出解答, “圣诞节的前九日,每一日都会举行礼拜仪式,且每一次仪式所使用的祷语皆不同。而当第九日结束、第十日来临, 神国的门便关闭,主将审判留在地上的生灵罪孽。”
叶伊赫“唔”了一声, 其实更想问那今天也不是第九日, 怎么演奏了这首宣告终结的圣歌?
但在最后, 他们只是坐在这座盘旋着无尽阶梯的高塔之内, 举起费奥多尔用意识勾勒而出的香槟杯, 轻轻碰在一起。
新年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他们将要前往“北极之门”,特罗姆瑟。
在这段已轮转到极夜的冬季里,无论何时仰头望去, 这里都是繁星遍布的黑夜。
由于交通道路的封锁,费奥多尔需要先坐火车到离特罗姆瑟最近的小镇斯托斯坦尼, 再从斯托斯坦尼坐车前往特罗姆瑟。
鉴于主干道都有当地政府派出的军队看守, 叶伊赫还挺好奇费奥多尔要怎么通过——附近倒是也有连绵不绝的雪山,总不会挑一座徒步翻过去吧?
那这未免也有点太敬业了!
幸好费奥多尔没有真的打算这么做。
实话说他那体力也不允许干出如此高难度的事情来。
“啊啊,我无上的主人, 您终于携着无与伦比的光辉莅临此处……!”
在斯托斯坦尼, 叶伊赫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帮手——同样披着厚厚斗篷的伊万。
一年多没见,他的银发又长了不少, 及腰的尾端打着漂亮的微卷,在恭谨的抚胸鞠躬间, 从斗篷的缝隙里偷偷溜出一两缕,随裹着雪的寒风而扬起。
“伊万!”
顶号上场的叶伊赫很高兴的和他打招呼。上次他见到伊万还是在法国那次呢,他请伊万来帮忙和魏尔伦缠斗以拖延对方暗杀的时机,并争取到一笔放过萨特·伯恩哈特的交易。
而现在,他的俄语交流水平已经突飞猛进了!
“魏尔伦有来找你要过《温柔森林的秘密》的文件内容吗?”
说起这件事都有点汗颜,他明明早就从N那里得到了这份文件的内容,但一直没有转述给魏尔伦,包括他额外找到的那无血缘关系的半个妈妈和……两个弟弟?
后者先不提,前者还是可以先透露给对方的,用来保住萨特·伯恩哈特的性命。
之所以至今没说,除去后来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导致他睡了太久以外,其实他本人也并没有魏尔伦的联系方式——当时是伊万和魏尔伦做的交易,联系方式也只有对方知道。
“尚未,”伊万微笑着开口,低沉的声线被拉长、显现出一种圣咏赞歌般的虔诚。
“请不必担忧,他本人也已搜寻至今无果,并不会将这份强求无理的施加于主人之身。”
叶伊赫倒觉得堂堂暗杀王会这么好说话,或许是当时在伯恩哈特婆婆那里住得挺开心……再加上想要的情报都已经从萨特·伯恩哈特口中问了个清楚,杀不杀掉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比起为了获得报酬的暗杀任务至上,魏尔伦内心似乎有着更深的驱动力去推动他完成那些工作。
“这个嘛,我其实已经找到答案了,”说起这件事,叶伊赫稍微有点心虚,“但我还不确定他能不能接受……”
譬如自己体内其实藏有一头足以毁灭世界的魔兽,再譬如还将得到一位年纪看上去比他小得多的妈妈,再加一位仿生机器人弟弟,再加一位今年生理年龄十二岁、心理年龄四岁多的人工异能体弟弟……
反正真有一天要对魏尔伦来讲这些,叶伊赫是绝对不会面对面说的——万一魏尔伦无法接受现实,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出气怎么办?这好歹也是费奥多尔的身体。
“不愧是我的主人,”
伊万唇边的笑容始终不减,连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也微微弯起,“您自当拥有通晓一切的权能,亦如世人需在您的脚凳前下拜,如见圣临……”
“………嘶,”叶伊赫被他吹捧得格外肉麻,“好了好了,先不聊这个话题……等这次吸血鬼的事情结束后,就找个机会联系他吧。”
可别真让人家等得不耐烦,又折回去杀萨特·伯恩哈特了。
“遵照您的意愿。”伊万微笑着应道。
至于如何进入被封锁的特罗姆瑟,费奥多尔早有安排。
他既然能提到那位“远东的英雄”,讲明需要将圣十字剑带给他,自然意味着他们之间早就针对吸血鬼异能爆发事件而有过联系。
虽然挪威政府面对公众通报的是【奇怪的病毒】,但实际上,他们完全清楚这是失控的异能在作祟,并邀请了最擅长面对复数异能敌人的那位英雄来解决此次事件。
据说对方曾经参与过歼灭十万人狼异能实验体的作战,并打出了无比显赫的战绩,这次的吸血鬼异能爆发事件交给他处理也是最佳选择。
而这把圣十字剑,将是对方在这场战斗中致胜的关键。
虽说到目前为止,叶伊赫并没有见过费奥多尔和对方联络的场景……这大概是在他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吧。
连伊万似乎也是被费奥多尔安排提前来特罗姆瑟和对方接洽的,因为当他们坐在行驶过封锁岗点的那辆车上时,伊万只是向对方出示了通行证一类的东西,看守的军人便朝他敬个礼,立刻放行过去了。
包括司机也相当熟门熟路,直径将车开往了一处类似于军事基地的场所。厚重的金属建筑在皑皑白雪中孤独伫立,比起静默,更显出肃杀无比。
“一路上没怎么见到感染了异能的人啊。”
叶伊赫小声问伊万。
那把用来克制吸血鬼的圣剑没有剑鞘,被布条裹了好几圈,此刻正放在他手边的座位上。
“这里并非前线地带,”伊万为他解惑道,“再加上受到异能感染的人还不算多,目前都被福地阁下率领的部队控制在一小块范围内,确保其余群众不会再被感染。”
叶伊赫恍然,“他在等这把圣剑送过去。”
“是。”伊万应道,“听到您成功找到圣剑的消息,福地阁下很是高兴,催促我尽快前来接您。”
能够协助对方制止吸血鬼异能爆发,防止波及到更多人,同样高兴起来的叶伊赫心想,这怎么说都算是好事一件嘛。
等这辆军用车又通过重重安检,开往基地内部后,叶伊赫确实见到了“远东的英雄”——伊万介绍他的名字叫福地樱痴。
不过之前不是他和对方联系,此刻也没兴趣跟他打官腔,便干脆利落的将身体还给费奥多尔,自己则在意识宫殿的沙发上窝着旁听。
这位被尊称为“远东的英雄”的福地樱痴看上去挺年轻,右脸处留有三道利爪划过般的伤痕。
据说是在之前的战役中被人狼抓伤的,反而成为他标志性的勋章之一。
虽然说是步入中年,但光从举手投足间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体素质强得可怕,叶伊赫感觉即使用回他曾经的身体,能打赢对方的概率依旧少之又少。
但这种行走时依旧保持戒备下的姿态,包括无意识流露出的步法……他总感觉十分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来。
“你终于来了,老夫可是等待已久啊哈哈!”
一身军装的对方笑得爽朗又惊喜,甚至友好地拍了拍费奥多尔的肩膀——但光听动静,叶伊赫甚至有点担心那块皮肤会不会淤青。
“幸不辱使命。”
相比热情的福地樱痴,费奥多尔流露出的浅笑则要显得冷淡许多。
当着随行士兵的面,他将拎在手上的圣剑交给对方,“您要的东西,”——他微微歪了点头,“这下,您将能够彻底消灭那位【十大灾厄】之一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费奥多尔加重了音节强调。
“噢噢,这就是那把【索尔兹列乌尼】吗!”
福地樱痴显得格外高兴,他接过那把被布条裹缠了好几圈的圣剑,解开来确认了一眼。
“嗯,确实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异能波动……这确实是足以消灭吸血鬼的圣剑无疑。”
那几位跟随在福地樱痴身后的士兵明显从属于挪威军队,听到这句话时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那位【十大灾厄】之一竟然沉睡在他们国家的领土之上,又犹如难以遏制的瘟疫般骤然爆发,早就带给他们不小的心理压力。
何况那些被感染的吸血鬼不仅身体的素质大幅增强、拥有难以杀死的自愈能力,还彻底丧失了理智,见人就发动袭击——更恐怖的是被吸血的人也会变成吸血鬼,再接着传染给下一个!
而福地阁下又表示只有教会的圣十字剑才能杀死对方,导致他们在这里陪着驻守了相当长时间,简直都要绝望。
眼下圣剑被送到,他们也跟着松了一大口气。
“这下就万无一失了,老夫明日即可前往此次灾厄的源头,予以剿灭。”
福地樱痴心情愉快的将布条重新缠回去,又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费奥多尔,“费奥多尔君,你要与老夫同去吗?”
“我就不必了。”
费奥多尔微微欠了下身,语气也带上几分真诚,“预祝您武运昌隆。”
意识宫殿内的叶伊赫也诚挚的祝这位远东英雄讨伐吸血鬼成功,这样他就有复活点到账了。
[小爱同学,]他甚至特意向系统确认,[如果成功解决这起吸血鬼异能爆发事件,我应该能获得复活点吧?]
[经系统查询,确实有事件被触发,]小爱同学应声上线,[但具体内容保密,宿主可以通过结算来判断成功与否。]
虽然它说得很委婉,但叶伊赫基本可以确定触发的是这起事件。
毕竟他都跟着费奥多尔辗转了一千多公里,中途撬开三百年历史的古董棺材就为拿到这把圣剑,最后还靠它消灭了足以毁灭全世界的大灾厄呢。
费奥多尔费尽周折的找到圣剑,又千里迢迢跑来被封锁的特罗姆瑟,似乎真的只是人肉托运一把圣剑——他并没有在这座严酷的军事基地待上多久,便带着伊万离开了。
从离去前的双手空空来看,他甚至没有得到任何报酬。
福地樱痴也没有提到会给什么报酬,他很快就出发了,就好像费奥多尔是一位大公无私的圣人,慷慨的将圣剑无偿赠予了他。
一时间,叶伊赫又对他之前的看法产生迟疑:曾经推断过费奥多尔是反派的这个结论,是否有些武断了。
或者说,对方并不算是传统的恶人反派这个设定……?
就像欧美那边也有所谓的【反英雄】概念,行事并不伟光正,甚至犯下过许多罪行,也有着偏离法律道德以外的行事做派——但结果而言,他们依旧会完成非凡的、超过人性的拯救行为。
就费奥多尔在他苏醒以来所做的种种事情,包括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都让他对费奥多尔产生了非常高的亲近感。
咳,他是指,面对这样体贴又耐心、智商高却乖巧听话,除去爱啃手指外没什么缺点的费奥多尔……很难有人会对他升起反感或厌恶的情绪吧?
叶伊赫觉得自己不能,所以他特意问了坐在车上的费奥多尔——简直隐约有点为对方抱不平的意思。
[你就这样离开,也不管他要点酬谢?我们可是大半夜特意跑去挖了天国的墙角……]
从后视镜的倒影里,叶伊赫明显看见费奥多尔眼底泛起的微笑里透出几分愉快的戏谑,那双葡萄红的眼眸中也不见半点冷漠或幽深。
“事实上,这一路上的开销都是他负责的,”费奥多尔终于透露了这个情报,“包括我们去坐的观光轮渡船票,以及你买的那两只尼森小精灵。”
伊万坐在副驾驶,没有对后座的费奥多尔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表示出任何诧异。
[……那也是应该的,]叶伊赫假装没听见他的后半句,[都给他找圣剑加人肉跑腿送货了,难道还得你倒贴钱?]
这次,费奥多尔的喉间溢出几声叶伊赫惯常能听见的轻笑。
“他之后带给我的价值,远比此刻金钱的报酬要大得多。”他这么解释道,语气十分轻描淡写。
想了想,叶伊赫觉得有点道理。毕竟是声名赫赫的英雄,能和对方打好关系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果。
如果让别人知道帮忙找把圣剑就可以成为英雄的朋友,想必会有无数人争破脑袋来干这件事。
[好吧,]叶伊赫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离开市中心,去斯尔沃于海岸边的雪山顶上。”
费奥多尔说,“那里的海平面即使在一月份也不会被冰封。如果运气好,不止能看到极光,还可以顺便欣赏座头鲸与虎鲸跃出海面的身影。”
叶伊赫缓慢眨了下眼,[……极光?]
“我在轮渡上答应过您的,”
五指交叉置于大腿上,费奥多尔微笑起来。
“让您能够亲眼见证这颗星球的吐息。”
叶伊赫深吸口气,[…………]
看吧,就是这样,这家伙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忽然伸出只小猫爪子挠他。
于是,在福地樱痴正和吸血鬼异能的源头拼死作战的时刻,费奥多尔却带着他去最佳观景处看极光——有点不好意思,但叶伊赫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心情特别好。
再说他和费奥多尔也肯定打不过吸血鬼的……跑来看极光和鲸鱼也不能算是玩忽职守吧,反正圣剑都送到了嘛。
在往这处冰原深处走去的暗夜里,只有费奥多尔的身影。
原本的游客尽数被挡在封锁线外,使得这处山顶寂寥而空旷,仅有一双靴底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在回荡。
走到半途,叶伊赫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导者。
此刻他再仰头望去,能看见头顶正有庞大的、静谧的绚烂光带在缓慢延展、变幻,宛若随微风拂起的轻纱,在以头顶这片苍穹作为画卷的幕布之上绵延铺陈,没有尽头。
这是非人力能够做到的自然奇观,恢弘却轻盈、朦胧却真实,带给人的震撼实在无与伦比,难怪会被天文学家们冠以女神之名。
在极光之下,连跃出海面的座头鲸也显得渺小,亦如他也不过是这大地上的万物生灵之一。
这是费奥多尔特意带他来看的绚烂光景。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叶伊赫险些想要把他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费奥多尔,包括他其实并不是对方的第二人格这个真相——
直到他听见系统的通报。
[宿主解决事件失败,复活点+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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