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叶伊赫沉默看着刻在小臂内侧的这几个字母。
刻下这句话的人手很稳, 线条流畅婉转,甚至连转折都没有丝毫偏颇,是一行漂亮的手写字体。
如果不是尖锐的痛楚正在向他的神经发出悲鸣, 血液仍在缓慢渗出的话,把它当成某种颜料特殊的文身都会有人相信。
很难想象原主…费奥多尔是以怎样坚定的忍耐力在自己小臂上刻出的一笔一划,好似真的仅是在纸上进行书写。
他甚至尚未成年。
叶伊赫不得不承认, 连他自己也被震撼得彻底。
因为费奥多尔这样做并不是在自残,他的思维十分理性且冷静, 这句话比起警告、威胁或示威, 更像是一种…在直面一种抽丝剥茧所获得的真相。
或许是在发现自身的受伤无法使叶伊赫出现后, 才会转而将枪口对准萨特·伯恩哈特。
——如果萨特·伯恩哈特再度面临危险, 叶伊赫很有可能会再度出现。
根据系统今夜原本对他进行合理化的记忆, 他猜中了叶伊赫的目标是救下对方;而这句被以痛楚与伤痕书写出的讯息,则是他特意留下的问好。
事实证明,费奥多尔的猜测完全正确,系统紧急将叶伊赫的意识切换了出来, 面对一个已经发现真相的他。
[看来你的合理化记忆只能用来哄哄普通人,]叶伊赫在内心叹息出声, [而费奥多尔能用他的智商轻松吊打你。]
他或许也该以更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费奥多尔。
系统:[…………]
完全无法反驳。
[我现在选择不杀掉萨特·伯恩哈特, 身体会立刻还给费奥多尔吗?]
在接着有所动作前,叶伊赫问出这个关键问题。
[不会,这次是紧急唤醒的意外状况, ]如果系统有实体, 它现在可能也在劫后余生的擦汗中,[宿主可以自行决定交还时间。]
[我知道了。]
大致理清楚局面后, 叶伊赫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这乱成一团的现实中。
萨特·伯恩哈特还坐在原位不敢动,他的妻子正抱紧仍睡得打呼的孩子, 僵硬的站在去往书房的路上。
叶伊赫垂下小臂,对伯恩哈特夫人轻声道,“先带他去睡觉吧,”——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向萨特·伯恩哈特开口,“今晚我的身上发生了些意外,真抱歉。”
“他暂时不会出现了。”
“不、啊,没关系……”
习惯面对各种会议、采访与镜头的萨特·伯恩哈特,头一次将几个单词也说得磕磕巴巴。
“嗯,您的伤口,还是来包扎一下吧……?”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并不能清楚辨认出刻成伤痕的字样内容。
但这并不妨碍他能看见对方的鲜血仍在沿着苍白的指尖缓慢淌落,脚边滴血成洼。
在萨特·伯恩哈特看来,这场景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了。
但对方受到这种伤却还能若无其事站在原地、好似云淡风轻的忽视态度……简直让人感到害怕。
正在这时,将孩子送回书房睡觉的伯恩哈特夫人也及时提着家庭急救箱出来。
她看起来仍旧十分紧张,但在尝试用行动表示友善。
她先保持隔着大半个客厅的距离,按开急救箱的扣锁,向叶伊赫展示这个小箱子内全部都是生理盐水、棉球、纱布和碘伏之类的外伤用品,才在叶伊赫点头说“麻烦了”之后慢慢走过来。
这既是对之前叶伊赫救下他们性命的报答,也是此刻示好的一种方式,让叶伊赫知道他们确实没有任何恶意。
刚才费奥多尔进门便要枪杀他们的行为,被叶伊赫的一句话成功扭转为【是有幕后黑手在他们离开后偷袭他,并误导他将指使者当成了他们,所以才做出这种行为】。
这样一来,他和伯恩哈特一家的关系就保住了……或者说,至少能保住大半。
要是认真来计较,今晚他可是救了萨特·伯恩哈特两次呢。
用生理盐水清洗干净伤口完,小臂上那串优雅流畅的伤痕文字变得更为明显,占据了小臂内侧接近一半的面积。
用镊子夹着棉球的伯恩哈特夫人看清那行字,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惊呆了。
“谁干的?”她没忍住问道,“这得多疼啊,痊愈后可能也会留疤。”
竟然有人会用匕首如此残忍的在肌肤上刻出这么深的文字……而且切口看起来完全没有挣扎或手抖的迹象!
“没事,严格来说是我自己干的。”
叶伊赫随口回道。他仔细涂完碘伏后,便用无菌纱布压着,一圈一圈的缠好固定绷带。
“…………!!”
伯恩哈特夫妇惊到在心底倒抽一口凉气,看向叶伊赫的目光都变了。
…………真的假的,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叶伊赫并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再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不好解释清楚。
既然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他也要开始着手处理其他事情了。
首先就是银行劫匪的问题。
“之前那场银行抢劫案,被收押的三个劫匪目前还在监狱里,对吗。”
叶伊赫看向萨特·伯恩哈特。
从播放的语音记录里看,费奥多尔曾和他们接触过,并最终致使他们决定通过抢劫银行来获得与政府对话的机会。
但不幸被他用一个扫堂腿外加三枪就破坏了……有点过意不去。
听到叶伊赫提起的是这件事,萨特·伯恩哈特点头,“他们毕竟都是还在通缉中的战争罪犯,短时间内都不会被释放了,之后还需要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不过法国是个没有死刑的国家,即使犯下这种罪行——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也不会被宣布死刑,而是会在监狱里度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我希望你可以释放他们。”
叶伊赫沉吟片刻,对他出声道,“或者应该说,[被]释放他们。”
萨特·伯恩哈特久浸权术,又是能坐上高位的军官,在这方面的反应自然极快,“您是指舆论压力。”
“这样做对你也有好处。”叶伊赫道。
对聪明人不用说太多。再说以他目前的法语词汇量,也不足以支撑他说太多。
对于这种制度的国家,政治影响力总是会在一次又一次响应民意中,顺理成章的不断扩大。
像这种原本就有冤情的案件,使用起来更是再合适不过。
叶伊赫不可能让萨特·伯恩哈特无条件释放那些劫匪,即使对方能够做到,这笔交易也仅是忍气吞声的产物。
像这种迂回的手段或许不够正派,但结果是双赢。
已经走到足够高位置的萨特·伯恩哈特若是还想更进一步,正需要多来几次这样足以引爆媒体的庞大舆论。
因此,他没多做思考便答应下来,甚至主动将叶伊赫尚未说完的部分也承诺进去,“我会尽力为那支被赶出法国的蒙冤部队平反,并争取到政府赔偿。”
“那就麻烦您了。”
出于过往二十来年的环境熏陶,叶伊赫下意识向萨特·伯恩哈特露出微笑表示感谢——但他的反应竟然是肩膀一抖,看起来是险些想躲在什么掩体后面。
今夜的萨特·伯恩哈特对微笑实在有些过敏。
“…………”
叶伊赫默默收回笑容。
这样一来,那支部队也终于能获得原本属于他们的战争荣誉,不必再被他们的祖国当作罪犯通缉、被其他国家驱逐出境,靠任务换取来的佣金颠沛流离的过活着。
不过,费奥多尔没有向他们做出过平反的承诺,他纯粹只是看出了这点并加以简单的劝诱,让他们主动成为他完成计划的基石之一而已。
叶伊赫则是在了解萨特·伯恩哈特原本就有这个意向的情况下,再明确向更好的结果推了一把。
他还是不太忍心看见军人被自己国家背叛,被迫流亡在外的。
给这件事收完尾,叶伊赫思索片刻,还是向萨特·伯恩哈特提出了另一个在语音记录里听来的内容。
“《温柔森林的秘密》是什么?”
身体交还得太快,他都不知道伊万替他和魏尔伦达成了什么交易,只是在去之前叮嘱他根据听到的内容灵活发挥,核心目的就是放过萨特·伯恩哈特。
不过从记录里来看,伊万甚至还加码到了一次来自魏尔伦的帮助,他做生意谈判肯定是一把好手。
话说魏尔伦的称号竟然是[暗杀王],和织田作是同行?但称号明显响亮很多,要不之后也给织田作想一个类似的,方便打出名声……
毕竟哪有杀手每次都用真名去接任务的,肯定得有个花名或者代号之类——比如隔壁的酒厂。
“……那是一份文件。”
即使对提起暗杀王这个话题深吸口气,萨特·伯恩哈特还是给叶伊赫详细介绍道,“确切的说,魏尔伦的创造者曾经写过一本针对他的操作说明指南,《温柔森林的秘密》就是最终章的标题,也是写下了如何操纵他的关键内容。”
“……针对他的操作说明指南?”并不清楚魏尔伦真实身份的叶伊赫困惑复述了遍这句话。
萨特·伯恩哈特只好又从头给他介绍那位称号为【牧神】的男人和由他创造出的【黑之十二号】,以及之后被特殊战力总局(DGSS)的情报员兰波解救,最后赠名为保罗·魏尔伦的故事。
听完整个故事的叶伊赫大脑宕机片刻,冷静颔首。
这个世界都有异能者设定了,再来个人工异能体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嗯,就是这样。
“所以是这份操作指南在那位兰波上交政府时,最终章的几页就已经被某人撕掉了,而他本人也在两年多前失去联系,疑似死亡。”
“而魏尔伦似乎在尝试寻找这份遗失的六页文件,完全掌握自己的身体……或者说,不能让其他人得到内容。”
叶伊赫简单总结,并再次向萨特·伯恩哈特确认,“你有没有线索?事关你自己的性命,最好仔细想想。”
交易内容是保住萨特·伯恩哈特的性命,又不是他的。
听出话外之意的萨特·伯恩哈特有点绝望,“我是真的没在档案保管库里见过那几页纸……等等,”
——生死存亡之际,脑海中那走马灯般的记忆让他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份情报,“我记得【牧神】的个人资料调查报告里有这么一条内容。”
“他在逃亡时,曾和一位女性、也有可能是少女,联络过一段时间。”
“等之后他再出现,就拥有了十分强大的【黑之十二号】——我们猜测过这两者间的关联性,但很可惜无法进行搜查验证。后来随着【牧神】死亡,这份报告也随之被封存了。”
叶伊赫嗯了声,“具体。”
“那是位智商顶尖的天才博士,同时也是专注军事应用方面的异能技师,在科学、尤其是机械上具备难以想象的疯狂与大胆,一直想尝试创造能够通过图灵测试、且外型类人的仿生机器。”
萨特·伯恩哈特摸着下巴回忆,“创造能自主思考的仿生机器人,和创造能自主思考的人工异能体,这两者在某些方面的共同点促使他们曾走到一起过,或许她会知道些内容……我是这么猜的。”
叶伊赫听完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线索,“帮忙问一下她?”
“这对我而言有些难度,”萨特·伯恩哈特回答的有点艰难,“以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面,包括我底下的人也是。”
“如果想要验证这点猜想,可能得劳烦您亲自出手帮忙……请相信我,我必定会支付令您满意的报酬,以我的家人起誓。”
叶伊赫闻言抬眼,心底有点不妙的预感,“……嗯?”
萨特·伯恩哈特:“……她是英国人,且目前服务于官方部门。”
法国的政府人员要是去英国调查他们的政府人员,只会被当成间谍活动当场逮捕,还要放到国际上进行公开斥责。
叶伊赫:“…………”
叶伊赫头疼捂住脑袋。
不是吧,又要开始学英语?
第32章
“嘿呀…”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古德温·雪莱, 通常被称为玛丽·雪莱,正在将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搬下邮轮的舷梯。
为了方便动作,她的金发被随手扎成一个马尾, 身上罩了件不那么合身的白大褂,袖口在手腕处叠了好几层。
不如说,以她艰难拖着行李箱往下挪的娇小身躯来说, 会穿这种科研人员惯常用穿着的白大褂,就已经是很引人瞩目的装束了。
但英国今天的天气很差——也可能大多数时候都这么差——铅灰色的云层滚涌, 强烈的海风不断刮过海面、甲板与岸边, 伴随着湿漉漉的、近乎化作实质的水汽, 让人心情实在愉快不起来, 也缺乏精力去专注身边是否有一位需要帮助的少女。
离开邮轮的游客太多, 其中一位身材臃肿、西装紧绷绷贴在身上的男士脚步急匆匆经过玛丽·雪莱时,不慎撞了她一下。
“哇啊!”
在这种有坡度的舷梯上,被往前撞一下是很危险的,尤其对于重心本就不稳, 手上还推着一个高度八十来厘米的32寸行李箱的玛丽·雪莱而言,更是突如其来的灾难。
眼看她就要连人带箱摔到地面, 身旁另一双手及时伸出来——不仅扶稳了她, 还顺带拉住了险些翻倒的行李箱。
下一刻,玛丽·雪莱隐约听到了声很轻的闷哼。
因为海风与人头攒动所带来的杂音太大,她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是抱歉, 劳烦您帮忙……”
玛丽·雪莱赶紧站稳了身体, 边回头看是哪位好心的绅士愿意在这种时候伸出援手。
一位样貌可以称得上漂亮的黑发男性,年纪看起来并不大, 身量相比她可以算得上高挑而清瘦,望向这边的眼睛虹膜则是更偏些暗紫的酒红, 很特别,是相当少见的颜色。
即使是在英国这样全年温差不大的海洋性气候,他的肩头也罩了件领口镶着白绒边的披风,同款毛毡帽护住了两侧,一看就很暖和。
此刻,对方的右手已经在扶稳她后收回,拉住行李箱的左手却似乎有些异样,被他换成了右手。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开口的声音也很好听,带有一点奇特的韵律感。
初次相见,玛丽·雪莱对他的好感值很高。
比起那帮动不动就爱用手杖粗暴赶人,还自诩为贵族的家伙,她倒还更愿意和眼前这个人结交呢,看看刚才险些把她撞到的胖男人,竟然一句道歉也没有就直接离开了!
玛丽·雪莱气鼓鼓将落在鼻尖的圆框眼镜推回去,又整理完有些凌乱的白大褂,匆忙叠了叠长出一截的袖口,才准备从对方手里接过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
“您打算去哪里?”对方摇了摇头,没有让她从自己手中拿走它,“这个行李箱太沉了,您说个地方,我帮您将它送过去吧。”
“啊抱歉抱歉,里面都是重东西,”
玛丽·雪莱又往上捋了捋滑落的袖口,话说仍有些气音不稳,显然是刚才累坏了,“我是想到那边的路口打车,嗯,原本约翰想过来接我的,但我不喜欢见到那家伙,所以拒绝了。”
“美好的旅游——至少边研究边旅游的散心途中——是不需要煞风景的人来打扰的,包括最后的收尾阶段,你说对吧?”
舷梯上不能站太久,玛丽·雪莱便跟对方随着人流继续往外走,继续嘟嘟囔囔的抱怨。
“他是被派给我的助理没错啦,但他实在太笨了,做事情总是会搞砸,还爱趾高气昂地到处炫耀他的博士证书……区区一张博士证书有什么了不起,我不止有四张博士证书,十三岁的时候就能造——呃,嗯。”
她不自觉多说了些,直到险些把国家机密都吐露出去才紧急刹车。
好在对方也只是微笑着聆听着,并没有多追问什么,“好巧,我也是过来应聘助理的。”
他甚至贴心的转移了话题。
行李箱确实很沉,四个万向轮在地上拖出明显的振动,甚至从内部传来了些许的重物碰撞声。
玛丽·雪莱立刻配合的感兴趣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国外吗?你的口音很特别。对了,我叫玛丽·雪莱,你的名字是?”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叶伊赫淡定的用了这具身体的原名,“叫我费奥多尔就可以。至于我的口音,大概就是出于这个缘故吧,我是俄国人。”
——才怪。他连俄语都是现学的,会让对方感觉奇怪单纯是因为同时学的语言太多了,口音都被炖成了大杂烩。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这身着装也更符合严寒的北方气候,玛丽·雪莱恍然点头,“俄国人在这里还是挺少见的,尤其是来这边找工作……听说他们现在的经济环境很不好。”
“您说得没错。”叶伊赫回忆了下他在教堂时的所见所闻,“这里确实要显得更热闹,也和平许多。”
他待过的横滨其实也挺混乱,就不说那个[V]组织敢到处绑架人了,十几岁的织田作竟然也早就从事杀手工作多年,夜晚睡觉时经常能听见大街上传来的突突声。
听说横滨隔壁还有个被不知名武器轰出来的深坑,后来又演变成了贫民窟——更是不安因素翻倍。
好像叫【擂钵街】来着……他没有去过,织田作提醒他那里很危险,被通缉的凶犯、走私的黑商、结队的□□等等游走于法律之外的暴徒都盘踞在那里,互相掠夺彼此的势力及利益。
“能过来这边也好,”玛丽·雪莱拍了拍他肩膀鼓励,“美好的未来生活在等着你呢。”
“你也是。”叶伊赫向她笑了笑。
笑容里藏着亿点点苦涩。
是谁在挑灯夜战,每日苦学英语法语日语俄语……啊。
“确实,”提到这个话题,玛丽·雪莱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本人是天才嘛,呼呼。可能这样说会让人感觉我在吹嘘,但事实就是如此噢。”
“嗯……你会几国语言?”沉吟片刻,叶伊赫问她。
“咦,啊,精通的话,三个国家吧……”
从来没有人会在听完后问出这问题,玛丽·雪莱呆了下才回答他,“会英语就足够我去大多数国家了,最近在抽空学的日语算是兴趣爱好,另外还有看文献用的……”
她在那边默默掰着指头数,叶伊赫则在心里点头。
费奥多尔至少精通五门语言,比天才还要高上一个台阶。
之后又随意聊了几句,叶伊赫陪玛丽·雪莱一起在路边等出租车,又帮忙把她的行李箱扛上后备箱,才在对方的连声感谢中目送她离开。
在萨特·伯恩哈特请的家庭教师指导下,他恶补了一段时间英语才过来的,最低要求是确保自己可以进行正常的口语交流——幸亏他还勉强有点基础。
虽然那位老师对他一词不漏的听力大加赞赏,但叶伊赫知道这是托费奥多尔的福,让他自带英语听力满级的大脑插件。
他都不禁佩服费奥多尔,这都几门语言了,到底是怎么做到全都精通的??
这年头当反派都需要这么努力的吗。
叶伊赫在原地又站了会,确认已经看不见玛丽·雪莱的身影后,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开。
这是从一张英国报纸上裁剪出的小半块,上面印刷着几行标准字体:诚招私人助理一名,包吃住,福利待遇面谈,学历不限、工作经验不限,第一重要的是聪明,第二重要的是聪明,第三重要的还是聪明。会做饭更佳。有意请在如下时间内到达xxx地点进行面试, M·S。
M·S,玛丽·雪莱的首字母缩写。
叶伊赫当然知道刚才离开的那位身材娇小的女性就是玛丽·雪莱,她在身高和容貌上有着相当明显的辨识度,并不难认出身份。
他只是打算在正式面试前,先和对方混个友善的面熟。
萨特·伯恩哈特帮忙伪造各种资料,并打探到旅游结束的玛丽·雪莱计划乘坐这班邮轮回国,便特意给叶伊赫购买了和她同班次的那趟。
总而言之,大略了解完情况的他多少对自己的应聘成功有些信心了。
离面试时间还有两天,叶伊赫准备先找家酒店。
他才不像费奥多尔那样去哪里都是潇洒的两手空空,他可是有当保镖赚来的一小笔薪水呢。
至于左手被费奥多尔刻下的伤口……
叶伊赫动了动小臂,感受着骤然泛起的锐疼。
白色衣袖下,仍然有绷带仔细缠绕了几圈。
那个行李箱沉得超出预料,他当时反射性用左手去拉住,结果导致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出现轻微撕裂,好在血液渗出的并不明显。
费奥多尔用匕首划下这行字的时候,还真是不担心留疤啊……
叶伊赫这次是被紧急调换上来的,什么时候交还也由他说了算——但他并不打算一直拖着不还,只是需要先完成些对方不会去做的事情。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给自己赚到的复活点做个售后了。
嗯,还得想想到时候把身体还回去时,该如何回应费奥多尔的“问好”。
叶伊赫站在原地观察片刻,打算先坐公交去面试地点附近,找个性价比高的酒店住两天。
只是在他还没走到公交车站时,便已经有两位神色冷淡的男性拦住路前。
“抱歉,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对方开口的声音冷硬,一板一眼,“根据阿加莎·克里斯蒂女爵大人的指令,您需要跟我们过来一趟。”
叶伊赫:“……嗯?”
刚到这里也有人认识费奥多尔?
“女爵大人的原话是【来一起喝杯下午茶吧,费奥多尔先生。顺便希望老鼠没有在打什么坏主意】。”
另一位男性冷冰冰复述道。他的一只手背在后腰,很明显藏着什么[非自愿]的小手段。
叶伊赫:“………”
费奥多尔这老兄的语言真是一门也没白学!
第33章
实话说, 叶伊赫是不太想跟这两个老哥走的。
理由很简单:你们找的是费奥多尔,跟他叶伊赫有什么关系?
但没办法,毕竟他借了费奥多尔的身体, 又顶着他的名号,自然得替对方承担一些责任——无论是好或坏。
遑论这位阿加莎女爵能用这么快的速度邀请他过去,摆明了从他刚踏上英国的土地开始, 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已处于她的监视之中。
至于没有当着玛丽·雪莱的面,而是在他们分开后才进行的邀请这点, 大概也是对方留有的一点余地——在没有明面敌对前就把关系闹得太僵, 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女爵啊……听起来是官方的话事人, 但看着装谈吐又与警察大相径庭, 莫非是类似美国FBI那样的隐秘组织?
叶伊赫有点难以想象费奥多尔曾经到底来这里搞出过什么事, 才会让对方如临大敌到他才踏上英国的土地,“邀请函”就马不停蹄的发了过来。
说来最近一直在高强度恶补英语,他都没空去系统那听之前的语音记录……这么看还是得抽个时间全听一遍……
——即使脑内思绪愈加发散,叶伊赫神色上依旧是平静的, 他还在思索要怎么回答。
但那双酒红眼眸仅仅只是沉默的、长久的注视着挡在他身前的两位“特殊人员”,就给他们带去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他们是听闻过【魔人】可怕之处的人, 出发前连阿加莎骑士长都再三警告过不要与他多说任何一个字, 只管遵照命令即可。
因此,他们在前来“邀请”对方时,全程在内心都时刻警告着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无论是听到什么蛊惑人心的话语都要当作没听见——也就是说, 他们是以【魔人一定会开口迷惑他们的心智并进行劝诱】为前提的。
而另一方面,如今的英国可是号称世界最强异能国, 他们又是隶属于专门管辖异能者的特务机关[钟塔侍从],在精神上天然就拥有高所有人一等的心态。
这自然也导致了他们面对眼前这位外表堪称是弱不经风、年纪又实在很轻的魔人时, 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轻视。
由这种外国佬说出口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会听?更别提被蛊惑心智之类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对方明显听出了这句半是胁迫、半是邀约的请求,却并未如他们所想的尝试用话术解决。
气氛越是安静,他们就越感到紧张,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潜意识,就像动物会害怕靠近未知的事物。
这是对方悄无声息间就发动的一场心理战!
两位侍从的冷汗慢慢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果然是恐怖的家伙……魔人。
“请问您的回答是?”
其中一位侍从终于沉不住气,出声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在心理战上的失败——对方没说一个字,仅凭目光就将他们高高在上的心态击得粉碎。
“让我看看,”
在听到又一句催促后,对方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速很慢,措辞咬字都极为清晰,些许单词的发音并未严格遵照音标,却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
“我是不是该准备一些见面礼,再过去见她呢?”
——这句所有所思的话一出,两位侍从的冷汗顿时流得更多,背后的手也开始轻微颤抖。
什么见面礼……他们的性命,吗?
那两人好半晌都没敢应声半个字,让叶伊赫不禁奇怪瞥他们一眼。
去主人家做客准备见面礼是常识吧?英国不是也有这个礼仪吗?怎么把他们惊成那样。
他是不太介意赴约的,但双手空空总归不好——再说带着礼物也能传达出他的善意。
没准能给费奥多尔挣一点正面的形象分回来呢。
天空的云层仍然厚重,黯淡的天光无法再提供更多的照明,使海风变得更潮湿了,裹挟着水汽的凉意贴上肌肤,带给人直入心底的冰冷战栗。
这就是魔人的手段吗,恐怖至极,一个照面就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并在轻描淡写间就施加了恐怖的威胁……!
就在侍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另一位侍从胸前的军用对讲机出声了。
“费奥多尔先生,”
清澈的、优雅的女声传来,拥有着温雅有礼的英式腔调,就像一位久浸奢华的老牌贵族。
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在说话,她从最初就在场外安静的聆听。
“请别再戏弄我的部下了,我向您保证这场下午茶不会出现任何陷阱。”
“噢,原来您一直在这。”
用透着浅淡的笑意、好似此时才恍然的声线回应了她的主动暴露——那双酒红眼眸的主人终于微微欠身,向两位侍从说道。
“那就这么走吧。”
在短短两三句话的交锋之后,那两位侍从的想法与态度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剧变,为他引路、打开车门的动作也既谨慎又恭谨。
不愧是连阿加莎骑士长都格外警惕的【魔人】费奥多尔,三言两语间就让他们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恐惧,仿若行走于生死之上的悬崖铁索……!
叶伊赫则看着他们开门时都快弯成九十度鞠躬的头顶:?
英国人竟然是这么礼貌的吗,长见识了。
轿车开得很稳,一路驶向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维多利亚风格城堡。高耸的恢弘尖塔几乎要刺破笼罩在英伦三岛上空的云层,精致的雕花窗错落有致,偏浅的红砖外墙上刻有古罗马式的大块浮雕。
当车辆经过巴洛克式的贝壳状圆顶拱门,通过植株修剪如几何般规整的庭院,停在其中一扇大门前时,等在门口的另外两位侍从立刻上前躬身,继续为叶伊赫带路。
别的姑且不提,接待的排面确实是拉满。
从侧面也反应出了费奥多尔绝对是在这里干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对方要如此谨慎又隆重的接待他,仿佛捧在手里的一枚不定时炸丨弹,危险,破坏力奇大。
越到这种关头,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就像战斗前最重要的不是紧张,而是放松。
叶伊赫跟着他们走过铺着红毯的长廊,拐过挑高的宽阔大厅,一路来到种满鲜花与兰草的温室。
被花草环绕的正中间放有两张镶金丝绒沙发与矮几,镂空雕花的多层点心架上摆着造型漂亮的奶油小蛋糕、马卡龙、慕斯以及一些他认不出来的茶点。
面带微笑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连抬手邀请叶伊赫入座的动作都透出十足的典雅风范。
她对面那张沙发前的矮几上,已经提前有人端来一杯在冒着热气的红茶。
“贵安,费奥多尔先生。”
大约是她早已深知与魔人进行口头上的周旋是一种无用功,阿加莎在问好后便选择了开门见山。
“我还以为您会继续待在俄国,鉴于——嗯,之前探听到的一点小消息。”
俄国……应该至少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叶伊赫回忆了下他之前在俄国时的两次苏醒。
一次坐着囚车正要去监狱,一次在教会当神甫预备役。
当时不清楚原主的身份,只需要专注做好事的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重新再回味一遍事件始末……嘶,费奥多尔的目标该不会是那几页被烧掉的异能武器制造说明书吧……
难怪后来他就离开了俄国——想要的东西已经被烧成了渣渣,他再待在那里也无济于事。
眼前这位阿加莎女爵显然知道费奥多尔在俄国寻找某样东西,但没想到费奥多尔找到的速度很快,更没想到有他横插一脚,那东西直接飞去了天国。
“而您如今却特意来到英国,甚至特意接触我们的雪莱博士。”
阿加莎女爵端起属于她的那杯红茶。
她的眼眸是漂亮的蜂蜜色,此刻正抬眼向他望来——即使姿态依旧是优雅的,目光里却隐含探究与戒备。
“您在做什么打算呢,费奥多尔先生?”
叶伊赫与她对视片刻,从衣兜里取出那张从报纸上裁剪的招聘广告,慢条斯理的展开,翻过来给她看。
“只是为了生计,前来应聘她的私人助理而已。”
阿加莎:“…………”
谁会信啊。
即使那张招聘广告是真的,她也不可能放任魔人随便接触玛丽·雪莱——她在军事应用科学上的研究成就,足以抵得过数支军队。
“那么请容许我说得直白一些,费奥多尔先生。”
阿加莎稍微咬重了音节,“假设家里进了老鼠,我是不希望它咬坏任何东西的——包括绸缎、家具与砖墙。您明白这个意思吗?”
这是一种拐弯抹角的警告。叶伊赫平静注视她片刻,微微挑起了眉头。
“是,我当然清楚。”
他回应道,“但若是有人家里将要进狮子,又如何能顾及老鼠的存在呢。”
放狠话谁不会,他从来不接受威胁。
虽然叶伊赫只是在用威胁来打败威胁,但阿加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明显当真了。
她相信费奥多尔有能力做到他所说的这句话,亦如他曾在轻描淡写间便挑起了[钟塔侍从]的内讧,险些伤亡惨重。
当时是她强行镇住了那场骚乱,并以此功绩当上了[钟塔侍从]的近卫骑士长。
对方在提出交易,阿加莎心里很清楚。
他不会做出搅乱局势的事情,但相对的,她必须默许他在英国期间的自由行动。
沉默半晌,阿加莎抿了口红茶,轻声叹出气来,“我明白了。”
她将茶杯放回桌上,抬手示意侍从将托在手中的电脑打开,屏幕转过来,对准叶伊赫。
“若是您手下留情,我们这边也准备了相应的回礼。当您离开时,就将他带走吧。”
叶伊赫望过去,画面有些模糊,但明显能看出是在防守森严的禁闭室内,关押着一位身材明显偏胖的男性。
……谁啊这是。
叶伊赫抬起眼看她,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看来您是已经放弃普希金先生了吗?”
阿加莎十指交叉,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但好歹是您的属下,请稍微爱惜一些如何——就像爱惜一块好用的手帕那般。”
第34章
手帕不手帕的另说, 叶伊赫只感觉自己对普希金这个名字异常耳熟。
要说和普希金联系起来的,他立刻就能想到《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首载入语文课本里的著名诗歌。
其实包括阿加莎这个名字也怪熟悉的……可这不应该啊,年龄对不上……普希金甚至连教科书里的外貌都对不上……
莫非是外国人的重名率过高?就像大街上喊一声亚瑟或者奥利弗, 十个里有六个会回头一样。
但想起江户川柯…不是,乱步,总感觉这些熟悉的名字又不应当是偶然。
不过对方和历史名人重不重名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 短暂的下午茶谈话已到此结束。
叶伊赫欠身行礼后,便跟着侍从离开这座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所铸就的恢弘城堡——既融合了多种旧式风格, 又兼具东欧、印度等其它地区的设计理念, 是一种复兴与当代结合的艺术之集大成。
在这场谈话后, 他即使拿着玛丽·雪莱的招聘广告, 光明正大的前往指定地点面试, 也没有人会出来阻止了。
“哎呀,是你!”
玛丽·雪莱咬着笔杆正在苦思冥想该怎么写上一位面试人员的评语,见到敲门进来的叶伊赫顿时眼睛一亮,“原来你也打算面试我的助理?特意从俄国来的?”
“并不是, 我上份工作在法国。”
叶伊赫回答她的问题,“是一位好心的夫人收留了我, 并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雇佣了我成为她的保镖。”
“保镖…那你应该也很能打了!哇, 这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玛丽·雪莱双手一拍,神情很是高兴,“而且你肯定也会法语!太棒了, 我最近找到的相关研究论文都是用法语写的, 正愁翻译人员不够专业,总是在专业名词上失误呢。”
叶伊赫:“……是吗…”
其实他的法语也并没有强到哪里去……应该打不过那些专业人士吧。
“好了好了, 就这么决定了,先录用你一段时间!”
玛丽·雪莱将手里那份面试意见表团了团, 潇洒丢进垃圾桶里。
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想评语的她看起来高兴极了,脑后扎起的金发马尾都跟随主人的动作而甩来甩去,“薪水和福利都不用担心!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费奥多尔先生。”
整个录用流程随便到根本就是玛丽·雪莱的一言堂,快到叶伊赫在酒店排练了两天的英语演讲稿…不对,英语自我介绍都还没来得及起个头。
可恶,白背了。
“啊,但有件事得先和你说清楚才行。虽然我加入研究所已经有几年了,也做出过授予表彰勋章的功绩,”
玛丽·雪莱摇了摇手指,示意叶伊赫打量这间并不算十分宽敞的办公室,“但委员会那些老头认定我这次提交的计划属于异想天开,不肯批我更多的经费,所以——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们得在这里完成我的天才研究了!”
叶伊赫粗略扫了眼,靠墙摆放着大量书架与置物柜——其中还空出了一扇通往另一间房的小门,听她介绍那里是实验室,以及充当了半个杂物间。
除此之外,只有玛丽·雪莱和他的面前各摆一张十分普通的书桌,可能就是未来的办公桌。
“获得过功绩,也会不批经费吗?”
熟悉完这间办公室的叶伊赫转过视线看她,“不信任你的能力?”
“什么……[拥有天才头脑的少女],这句话可不是我的自夸。”
玛丽·雪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十分不满的鼓起脸,“你就算不看新闻,也应该知道那个奖项吧?会颁发勋章给对军事科学做出过突出贡献的科学家的那个奖,我可是有至少五枚!下次就戴出来给你看。”
平时都放在专门用来存放勋章的收纳盒里,只有面临正式场合才会佩在胸前,作为一种技术能力实体化的象征。
可以质疑她的身高,但不能质疑她的头脑……!
“会出现这种他们不认可的缘由,是出于我的研究方向啦,”
停顿片刻,玛丽·雪莱又主动解释道,“我想设计一具能够搭载自主思维模块的仿生机器人,它能够实现在线索方面的自动搜查、归纳、整理、分析……甚至拥有在独立面对危机的情况下作出自我判断的能力。”
“进度不算特别理想,就算我拥有【无论怎样设计都能让其实现】的异能,也需要先在硬件与软体方面搭出一个大致的框架来。”
叶伊赫缓缓点头,这听起来有点像【画龙点睛】这个成语的具象化。
异能力这种设定对他而言倒也不算陌生了,现在听到也不会再有多惊讶。
但是……
“来之前,我有听说一个传闻。”叶伊赫想了想,委婉试探道,“那位创造了能够自主思考的人工异能体,被称作【牧神】的人。”
按照萨特·伯恩哈特的说法,牧神和他创造出的人工异能体·黑之十二号·魏尔伦应该是活跃在六年前——而玛丽·雪莱现在才开始创造仿生机器人的研究。
听起来时间对不上。
话说六年前的玛丽·雪莱得有多小……十来岁吗?
“【牧神】……啊,那家伙。”
玛丽·雪莱皱眉思索片刻,从过往记忆里挖出了这个称呼。
“我确实见过他啦,在好几年前,我还没加入研究所的时候。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正好我当时没人可以交流,学校教的知识都太简单了,同学又不和我玩。”
叶伊赫:“…孤立吗?”
“那倒不是,”玛丽·雪莱伸出的右手握拳,唯独拇指朝下,比出一个[不行]的手势,“他们太笨了,聊起天来太累,感觉在智商上有无法弥补的鸿沟。”
叶伊赫:“…………”
这位的情况是反过来,一个人孤立了所有人啊。
“总而言之,牧神虽然思想疯了点,但在科学上和我有许多共同语言。”
“那时他在构思一个大胆的想法——将自我矛盾型的特异点人工化兼可控化,但在关键的几个参数上总是调试失败。”
玛丽·雪莱抬了抬下巴,“于是,没错,我给了他一些建议,让他往成功的方向迈进了小小一步。”
虽然口头说着【小小一步】,但很有可能是帮了牧神的大忙。
“但我个人并不愿意创造人工异能体,而是选择从零开始研究更复杂的仿生机器人,哪怕要花费更长的时间。你知道为什么吗,费奥多尔先生?”
——她的指尖点上自己的太阳穴,“因为认知。”
“科学或许没有界限,但道德拥有枷锁。有性繁殖是一切生灵的基础,幼儿降生的过程亦如神明创造人类,而圣母玛利亚也会慈爱抱着耶稣。”
“可牧神选择了科学明令禁止的人体克隆,这是我最反对的一点。如果我当时知道他会这么做,就不告诉他那些参数了!可恶!”
如果玛丽·雪莱现在站在地上而不是坐着,大概会气得跳脚。
被克隆技术无性繁殖出来,又拥有自我思考能力的“人类”,再加上体内封印着堪比怪物般的力量——会发生什么还用多想吗?ta在这世上根本找不到来自血缘关系的认同感!
而仿生机器人从身体构造上就与人类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它会拥有相当明确的自我定位,也就不必担心对自身的存在感到迷茫。
更何况调试与升级的指令都由她控制,即使出现偏差也能及时挽救。
“于是他在我们大吵一架后离开了,再加上我不久后也选择前往大城市求学……就彻底不清楚他的下落了。”
这也是必然的,【牧神】的死亡来自于他的造物的反噬;而身为反政府运动的主谋,法国那边肯定不希望媒体播报这种丑闻。
更何况[异能者]这类存在其实在明面上是对大众封锁的,并非人人皆知的特殊存在。
一个简短又漫长的故事落下尾声,玛丽·雪莱说得口干,于是在堆满了纸张文件的桌上给自己找杯子接水喝。
只留下叶伊赫眨了眨眼。
又低头沉吟许久。
“所以……”
他迟疑着得出结论。
“你其实算魏尔伦的半个母亲?”
吼,异能界不为人知的惊天大瓜。
端着水杯的玛丽·雪莱登时咳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慢着,那个[暗杀王]魏尔伦?!他就是牧神创造出的人工异能体?啊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他在使用能力的结果上与我计算出的常规表征相符……啊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的声音都惊到拔高,“你那是什么奇妙的逻辑推论……我当年只是给了一点参数建议而已!参数建议!”
“但从我的视角听起来,你给的这个参数建议还挺重要的,”
叶伊赫摊开手,精准找出了刚才整段话的重点。
“如果没有你提供的这几个参数,牧神未必能创造出魏尔伦……对吧?”
“………”
玛丽·雪莱发出了一声响亮的、被哽住的气音。
第35章
即使玛丽·雪莱作为研究所的核心研究人员之一, 委员会的老头们对这份研究计划依旧抱有一百个不信任的态度,并极力建议她换一个能容易实现的课题,例如改进名为[壳(shell)]的异能武器, 将半径22码——约等于20米的焚毁范围扩大到半径3千米。
她私底下对叶伊赫吐槽那帮老头根本就是想造个异能版核丨弹出来。
但就算再不受到信任,玛丽·雪莱依旧凭过往的辉煌战绩争取到了部分经费,开始名为【亚当】计划的研究。
最初几天, 叶伊赫只负责打下手,做些整理资料、配件以及分类收纳保管的活。
别看玛丽·雪莱贵为多学位博士, 得到的勋章数量在研究所遥遥领先, 但在随手乱放东西又被自己放的东西绊倒这点上的造诣同样不遑多让, 叶伊赫都眼疾手快扶稳她好几次了。
于是, 前几天的叶伊赫花费很大功夫, 将所有纸质文件归档、机械配件分类、杂物另外储存——费奥多尔的超强记忆力在这方面同样好用得不行,叶伊赫能够清楚记得每一样东西的摆放位置,比玛丽·雪莱还要清楚。
“我要那个,就是一个黑色主板上带几个铁戳戳的那个……”
“是这个吗?给。”
“那份图纸, 就是那份画了核心动力及传感设计的图纸……”
“在E号文件柜里……稍等,我来拿。”
如果让阿加莎看到费奥多尔当真在兢兢业业为玛丽·雪莱干活的场景, 怕是会惊到失态。
不过玛丽·雪莱并不认识被称呼为【魔人】的费奥多尔——这得益于后者几乎仅在暗地里活动, 绝不会进行任何高调的示威,大张旗鼓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干的。
没错,说的就是每次完成暗杀工作, 都要在现场放一支白桦十字架的【暗杀王】魏尔伦。
这也导致玛丽·雪莱对叶伊赫的好感日益猛增。
聪明又体贴的费奥多尔先生既不爱吹嘘, 又不会趾高气昂的显摆学历与资历,还长得很漂亮!
只用来做办公室兼实验室管理员的后勤工作也太浪费了。
“我想好了, ”
玛丽·雪莱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硕大圆框眼镜,正式宣布, “就来教你软件编程方面的知识吧。你记忆力这么强,无论学C、C++、Linux、MySQL还是Python肯定都很快!”
“到时候就能让你负责部分开发测试工作了,呼呼,要是计划顺利实现,不仅可以吓那帮老头一跳,没准还可以在提报勋章获得者的名单里多一个你哦!”
叶伊赫:“……”慢点说,他要学什么??
虽然思索许久后,叶伊赫还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毕竟技多不压身。
但偶尔、他是说偶尔,他也会忍不住沉默——他的目标只是想做个好事而已,要学的东西怎么变得越来越多?
而且《温柔森林的秘密》的内容也没有着落……玛丽·雪莱在六年前就和牧神不欢而散了,并没有从他那里看到过后来的资料。
此次前来英国的最大收获是给魏尔伦找到了位尚未成年的母亲,也不知道他听见这个消息时会不会高兴。
叶伊赫望着固定架上逐渐成型的仿生类人机械体,陷入沉吟。
……可能还多了个弟弟?
“得造结实点,”叶伊赫提议,“能抗住高密度重力压迫的那种。”
“是说按照以后有可能面对魏尔伦的情况来设计硬件结构吗?确实呢,我预想中的亚当必须得在任何状况下都能完美应对才行。”
玛丽·雪莱头也不抬的在纸上记录数据,“光会战斗也不行,不如再加上唱歌跳舞讲冷笑话吧……能够抚慰人心也是必备要素……”
说到这个,叶伊赫向她询问道,“你打算让魏尔伦得知他其实还有个理论上的母亲吗?我可以尝试告诉他。”
如果对方是从无法追溯血缘关系的培养皿中所诞生的话,那么理论上的母亲又怎么不能算是母亲呢。
再度听到这个对未成年少女而言极具冲击性的问题,玛丽·雪莱下意识发出清嗓子的战术性干咳。
“咳,那个,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结论,但、咳,但那位大名鼎鼎的暗杀王根本无法接受的吧,”她的脸简直要拧巴成一团,“搞不好会把这件事当成污点,然后特意千里迢迢跑来杀我……”
叶伊赫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点头认可对方的忧虑,“确实挺危险。”
当然,主要体现在武力值上很危险。
在对待外界的精神上,魏尔伦反而更接近一种相当矛盾的状态,一种残忍但哀悯、自厌却痛苦的极度不安定感。
之前还不怎么理解,现在得知青年外貌的魏尔伦实则从真正诞生起到现在的心理年龄只有六、七岁后,叶伊赫觉得自己大概悟了。
但他也不确定魏尔伦是否希望自己突然多出一位无血缘关系的母亲与硅基生命体的弟弟来,所以目前还是先把这个秘密暂时憋在心里吧。
由于事关法国政府的颜面问题——毕竟魏尔伦曾以法国特殊作战情报员的身份,与作为搭档的兰波一同在外活动过四年——因此在面向普通人的社会新闻上,有关魏尔伦的报道并不多,哪怕对方早已做出过好几件轰动上层的名人暗杀事件。
玛丽·雪莱会单方面认识魏尔伦,纯粹是因为她身为研究所的核心人员之一,保证她的性命安全是政府方无比重要的课题。
像魏尔伦这种专挑重要人物下手的暗杀风格,要是把目标对准到玛丽·雪莱身上就糟糕了。
一位顶尖科学家的头脑所能创造出的价值,可是十万支军队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因此,玛丽·雪莱曾经被[钟塔侍从]特意给过魏尔伦的相关资料,并强调要格外警惕这个男人,绝对不能进行任何接触。
除此之外,[钟塔侍从]也会在玛丽·雪莱出门时,暗地里派人随行保护。
这也是为什么来到英国的叶伊赫刚见完玛丽·雪莱,转眼就被阿加莎请喝茶的缘故。
如果不是阿加莎最后被迫与叶伊赫达成协议的缘故,玛丽·雪莱第二天的办公桌上就该出现【魔人】费奥多尔的资料了。
在这点上,阿加莎估计也很后悔——早知道费奥多尔会盯上他们的玛丽·雪莱博士,她应该提前让后者警惕有这么一只狡猾又低调的俄国老鼠的。
如今只能祈祷看在她主动示好的份上,那只偷溜进后花园的老鼠不会再啃坏更多东西了。
叶伊赫对此只想望天。
他都实话实说了自己来到英国的目的,谁让那帮人压根不相信呢。
不过这样也好,白嫖回来一位费奥多尔的部下,绝对能给对方一个惊喜。
说起部下,叶伊赫在这段时间终于抽空听完系统之前的语音记录,才知道费奥多尔的组织名字叫【死屋之鼠】,甚至还试图以他的身份诱拐织田作加入!
如果不是最后没有成功,织田作也把他和费奥多尔分得很清楚的话,叶伊赫绝对是会连夜坐飞机回去找织田作解释的。
而如今,他在研究所的生活作息真是规律又充实。
工作时间除了给玛丽·雪莱打下手外,就是抱着砖头厚的编程语言教材啃,外带各种网络协议与解码加密技术;下班时间则是抱着砖头厚的人类语言教材啃,周一二学英语、三四学法语、五六学俄语,最后那天学日语。
如果还有点空闲,就锻炼身体外加复习织田作教的各种小技巧,以免手生。
……他当年上学都没这么用功过。
玛丽·雪莱也不愧是自称拥有天才头脑的少女,在研究仿生机器人的进度上飞快,三四个月就搭出一个硬件的基本框架,开始着手软体上的编译与测试。
像这种类人体机械的精密度过高,是不能等硬件全部组装完成再开始软体搭载与测试的,万一涉及电路逻辑与布线修改上的问题,就会面临全部推倒重做的境地——实验失败倒无所谓,主要是这样做的经费消耗太大了,容易超支。
反复组装也相当浪费时间。
叶伊赫原本应聘的助理要求里还有会做饭这一项,结果饭是得到玛丽·雪莱的大力好评了,但后面忙起来压根没时间做,每次都是叶伊赫去食堂随便打包点东西回来匆匆解决。
另外,他还观察到研究所出现了好几张新面孔,总是在经过时不着痕迹的盯着他看,大概是阿加莎派来的监视人员,防止他搞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索性只是看看而已,也没来骚扰过他,叶伊赫就随他们去了——正好这样也能让阿加莎放心点。
“呼,这次的测试结果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
实验室里,玛丽·雪莱擦了把汗,高兴的向叶伊赫宣布这个消息,“要来试试看让亚当给你打个招呼吗?”
叶伊赫从正在加载指令的电脑屏幕里抬头,瞥了眼固定架上堪称支离破碎,电线与部件零落分散各处、充当眼球的两颗摄像头还闪烁着红点的类人机械体。
“还是不了……这形态总感觉怪恐怖的。”他默默开口。
现在是科技还不算发达的九十年代,科幻电影还热衷于聚焦在外星人与时空穿梭之类的幻想题材上,游戏更是几乎没有;但他生活的时代里,机器人获得自主思维能力后发动叛乱、进而毁灭人类的相关影视娱乐作品可不少见……
“为我的天才感到害怕吗?哎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计划进度向前成功迈出一大步,玛丽·雪莱的情绪高昂,“等到硬件全部组装完成,再加上我的异能——哼哼,亚当·弗兰肯斯坦就此诞生!”
“弗兰肯斯坦…被创造出来的人造人吗?确实是符合他身份的名字……”
——叶伊赫的随口附和戛然而止。
等等,弗兰肯斯坦和玛丽·雪莱?
他好像记得是有这么一位叫雪莱的作家,写出过一本主角名字叫弗兰肯斯坦的伟大名著……
“弗兰肯斯坦这个名字很特别,是致敬了那本科幻小说吗?”叶伊赫试探的询问道。
“嗯?小说?什么小说?这个名字的来源其实基于是我的异能名啦。”
玛丽·雪莱指了指自己,“这可是我最自满的杰出之作,当然要起个我最喜欢的名字!”
叶伊赫:“…………”
叶伊赫:“阿加莎你认识吗?她的异能是什么?”
“当然认识她啦,怎么说我也是异能技师,和异能特务机关[钟塔侍从]打交道的次数也不算少。”
玛丽·雪莱双手环抱胸前,认真回忆道,“我记得她的异能名叫【无人生还】,是攻击性强到敌我不分的类型……虽然我是没亲眼见过……怎么了,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古怪啊。”
“没什么……就是大脑稍微有点受到冲击了。”
叶伊赫十指交叉撑在桌面,内心陷入长久的寂然无语。
他是说,嗯,该不会……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拥有异能,名字叫【罪与罚】吧?
嘶……
“你现在的表情更奇怪了,”
玛丽·雪莱困惑的往上推了推眼镜,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知不知道牧神有一份关于魏尔伦的说明文件吗?”
“嗯。”
捡回碎裂成片片的世界观,叶伊赫默默点头。
在和玛丽·雪莱熟悉之后,他就找了个机会向她坦率道出自己前来找她的目的,可惜她也没见过那份文件,更别提最终章《温柔森林的秘密》里的内容。
“虽然人工异能体被成功创造这件事是机密中的机密,但专研人工化异能力的人并不少。所以呢,我后来找其他同事旁敲侧击了下,”玛丽·雪莱道。
“听其中有位去日本做科研成果交流的同事说,那边也有个极度沉迷制造人工异能体的研究员,在私底下念叨过好几次想要追寻伟大前人的脚步之类的话——现在想想,搞不好说的就是牧神呢。”
原本听同事的话还不觉得,但再联系到叶伊赫和她说的魏尔伦事件后,就很容易做出这样的猜测了。
得到线索的叶伊赫眼睛一亮,“真的?”
像这种狂热追逐某个目标的研究员,确实有极大概率会去不择手段地搜集对方的相关资料,《温柔森林的秘密》很可能就在其中。
“你要去尝试亲自向他打听下吗?”
玛丽·雪莱眨着眼睛,得意的向他摇摇食指,“正好我这两天被分配了个去日本交流学习的名额——反正大家也不可能真的拿出正在研究的核心技术来互换,顶多讨论讨论已经发表出来的成果啦——不如就拜托你替我跑一趟吧?”
第36章
面对玛丽·雪莱的提议, 叶伊赫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手续办理的也很快,负责审批的主管没有对玛丽·雪莱只派了位助手过去有任何异议。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他们看来,像雪莱博士这样拥有多项实绩的顶尖人才, 去日本交流学习才是便宜了对方呢,随便说几句的价值就比对方能给他们的加起来还要多。
如果这不是签署停战协议后,各国所必须在国际交流活动上释放出的一些善意信号的话, 其实大家都不是很想举办这种交流会。
但对于眼下而言,倒是方便了叶伊赫去打探消息。
没什么行李的他只收拾出了一箱沉甸甸的书和两三套换洗衣服, 轻装简行地前往机场, 准备坐上研究所已提前订好航班的飞机。
结果在贵宾候机室里, 他见到了一位很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BOSS!BOSS你终于来救我了!!”
叶伊赫望着言谈间格外高兴的普希金, 感到亿点点沉默。
是阿加莎给囚犯的伙食待遇特别好吗?可他也没觉得英国饭好吃到哪里去啊?为什么普希金能吃得…长膘?
难道他在吃某些猪肉时, 没被臭到感觉自己仿佛是在生啃猪屁股吗?
不过从外貌看起来,他倒是没有比费奥多尔大很多,应该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龄。
从他刚才对自己说的时俄语来看,普希金确实和费奥多尔一样是俄国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英国的特务机关捉住的。
“嗯。”
既然被喊了BOSS,叶伊赫也就顺势颔首应下, “看来, 她诚实履行了交易。”
阿加莎大概认为得到情报的他离开英国后就不会再回来找玛丽·雪莱,所以遵守约定,同样把普希金放出来还他?
还是说[钟塔侍从]打算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联系玛丽·雪莱, 并有自信让她再也不会见自己?
叶伊赫确实无法百分之百打包票玛丽·雪莱在看到相关资料后, 依旧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毕竟再怎么解释,他借用的是费奥多尔的身体, 出门在外的自称也从来都是费奥多尔。
至于费奥多尔在里世界的名声嘛……叶伊赫虽然还不清楚对方具体做过些什么,但显然能看出有许多地位不低的人或组织格外忌惮他。
这种极度的忌惮反而对叶伊赫挺有用, 导致了几乎没人敢对他直接出手;连强如【暗杀王】魏尔伦也会同意放弃工作,转而与他做交易。
眼下,就是他去日本继续找《温柔森林的秘密》这份文件的旅程了。
原本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坐飞机去日本,没料到身边还跟了位全程叽叽喳喳的普希金。
叶伊赫始终闭目养神,无论他激动的夸赞、吹捧抑或是试探性的询问,一律随口敷衍过去。
不急,现在还不是向他摊牌的时候。
经过大约十二个小时的航程,飞机稳稳的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
下飞机的叶伊赫带着普希金继续搭乘机场大巴,用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成功到达横滨。
之前一直被关押在囚禁室,终于被放出来的普希金在飞机的商务舱上大吃特吃,又美美睡了一觉,直到坐大巴时还困得打呵欠。
叶伊赫一路上都很纵容他,没有说出任何不赞成的话来。
呵,还不到时候。
到达横滨站后,再想去织田作的公寓就变得很简单了。
仗着有研究所报销住宿路费,叶伊赫直接抬手招了辆出租车,把他和普希金一路送到了公寓底下。
由于航班是中午十二点落地,他们在过来的路上又花费了不到一个小时,以至于当叶伊赫去敲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只手正拿着筷子的织田作。
“织田作!”叶伊赫很高兴的和他打招呼。
离上次见到织田作之助都差不多一年了,没想到他在身高上不仅窜了一截,看起来同样变得成熟许多。当然这有可能只是基于织田作一贯就是沉稳作风所带来的错觉。
毕竟干杀手的,也没几个太跳的,容易死得快。
魏尔伦除外。
“啊,是费奥多尔。”
面对阔别一年的旧友重逢,织田作的语气起伏依旧不大,但叶伊赫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十分愉快,“你又换回来了。”
不愧是对细节观察入微的织田作,即使他和费奥多尔的着装完全相同,织田作也能一眼认出来哪个是他。
“喊我费佳就好,”叶伊赫笑起来,“这样也好区分。”
费佳是费奥多尔的昵称之一,也可以喊别的,但喊费佳的关系要表现得更亲近些。
苦学俄语至今的他总算能勉强分清由一个名字衍生出的众多昵称中所分别代表的不同含义了。
“嗯,费佳。”织田作从善如流点头。
“BO、BOSS?”
与气氛融洽的二人不同,跟在后面帮忙拎手提箱的普希金有点呆愣。
他们不是要去已经安排好的酒店吗?怎么来到这栋又破又旧的老砖楼里?
话说他只见过他的BOSS将一切局势运筹帷幄的漠然,那是一种自高位向底位俯身而视的平静——足够优雅,但也冷酷无情。
就像一把银制的,镂刻着繁复雕花的左轮手枪。纵然外表再精美如艺术品,仍旧无法掩饰那把被轻巧握在手中的凶器,可以在瞬息间轻而易举收割目标生命的现实。
而普希金愿意对圣经发誓,自己还是头一回从那张绝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情绪!
要知道在他们那边看来,没有任何理由的笑就是愚蠢的标志;往往有人这样做时,他如果没认为自己是蠢蛋,就是把对方当作蠢蛋了。
但此刻的BOSS显然既不认为自己是蠢蛋,也没把对方当成蠢蛋——上帝啊,他那冷漠无情的BOSS眼下是真的笑得很愉快!
“啊,差点把你忘记了。”
普希金发现他的BOSS在转过视线看向他时,原本轻快的情绪立刻都收了回去,又变成与往常别无二致那般的平淡,“看见这栋公寓前面的这块空地了吗?先绕着跑二十圈再回来吃饭。”
“……欸?”
“欸什么,你可是普希金,”
叶伊赫的口吻淡淡,但在他听来简直与恶魔敲钟没什么两样,“你这样完全不行啊,普希金怎么能是个胖子呢?”
普希金愣住,“啊……不行吗?”
“显然你的BOSS并不能接受这点。”叶伊赫微微眯起眼,“你怎么能对你现在的外表无动于衷呢,我真是对此感到痛心疾首。还有你的发型是怎么回事,逗号头?”
这种只在脑门前留一绺头发的发型也太奇怪了,还不如剃成板寸。
“这、这是我特意留的莫西干造型……”
“太丑,剃光。”
“欸!?”
“剃头发可以回头让织田作帮忙,你先去跑个五公里热身再回来吧。”叶伊赫伸手拎回自己的手提箱,面无表情示意他可以去跑步了,“普希金绝不可能是个胖子。”
当他没看过语文教科书上的普希金画像吗。
“等、等下,BOSS,五公里对我来说未免有点…”
普希金大惊失色。
他怎么可能跑得动那么远……还有叫普希金的为什么不能是胖子啊!
“是吗,我也觉得五公里有点少,”
——属于恶魔的平静声音开始在普希金的脑海中重叠、交织,“那就慢跑八公里吧,你在候机室和飞机上吃得够多了。我相信你摄入的卡路里完全支撑得起这点消耗,敢偷懒就让伊万来监督你。”
“…………”
如果让伊万那个狂信徒来执行BOSS的命令,普希金觉得自己还是干脆直接死掉比较痛快。
那家伙绝对会跟在后面疯狂的用餐刀扎他屁股,确保他始终用最快冲刺速度跑完全程的!
一个两个都是魔鬼!
望着普希金哼哼唧唧出去跑步的背影,叶伊赫收回目光,勉强感到满意。
他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充斥着什么奇思妙想的设定,但只要费奥多尔的部下还叫普希金,那这个普希金,就不能是个胖子。
“你这次会出现多久?”
让开门的织田作之助问他。
“看什么时候能把事情解决完,这个等会和你详细解释。”
叶伊赫越过织田作的身边,抬腿跨进布局熟悉的公寓。
连午餐的咖喱味道都是如出一辙的熟悉,不愧是他敕封的咖喱仙人。
“织田作呢?”
叶伊赫熟练的从厨房里找到碗筷,又从电饭煲里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才在空着的餐桌对面坐下来。
“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缓慢眨了眨,织田作之助回答了叶伊赫的问题,“因为想着你可能会回来,我就没有搬家。”
听到这里,叶伊赫没忍住露出了个微笑。
确实,像杀手这样平时将行踪藏匿得相当深、坚决贯彻狡兔三窟的职业,会像织田作这样守在原地一年不挪窝的,简直是行内大忌。
“接下来又要拜托你一段时间了,织田作。”
放下碗的叶伊赫双手合十,惯例向他作出【拜托拜托】的手势,说出口的声音却显得十分高兴。
“啊,好。”
织田作之助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但在纯黑的衬衫下,他那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些许。
“对了,我上次切换的太匆忙,”
就着咖喱吃了两口饭,叶伊赫又从脑海里翻出上次的记忆,“袭击我的那几个,我知道他们是死了……但[V]组织后来怎么样了?”
“政府内部肃清过一批。”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在新闻上都是以贪污贿赂、非法集资、玩忽职守之类的罪名逮捕起来的,我认识其中的几张熟面孔。”
都被抓到这种程度,那个[V]组织要么已经被剿灭了,要么就是剩下的残党藏得更深,更隐蔽——叶伊赫更倾向于前一种,毕竟系统已经判定了事件解决。
像萨特·伯恩哈特那种解决完又被费奥多尔杀了个回马枪的,属于是连系统都无法预料的紧急事故。
不过政府也不会平白无故做这件事,大概是有某位体系内的权威人士意识到这点,主动做的内部彻底排查吗?也不知道是哪位的嗅觉如此敏锐,倒帮了他的大忙。
“解气。”叶伊赫简明扼要的评价道。
等午餐吃完,下午都过半了,大汗淋漓的普希金才吭哧吭哧的在外面敲门,上气不接下气,“我……跑完……回来了……”
正在保养枪支的织田作过去给他开门,顺便倒了杯水。
“很好,休息五分钟。”
——听到动静,从书里抬起眼的叶伊赫看向他,“然后跑去酒店吧,你认识地址的。算了下距离,你正好可以赶上吃那边准备的晚餐,还有觉睡。”
普希金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
“…………”
魔鬼!!
第37章
把普希金赶去酒店住, 叶伊赫则依旧睡在织田作的公寓里。
在普希金心如死灰般的绝望离开前,叶伊赫没忘记提醒他明天早上六点过来这边报道。
说完才不管对方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他挥挥手让人赶紧去接着慢跑。
都还没给普希金上增肌用的重量训练呢, 就眼下这点运动量,在叶伊赫看来连热身都算不上。
“你讨厌他?”
织田作之助望着普希金那敢怒不敢言、有苦在心口难开的背影,转头问叶伊赫。
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魔鬼的训练部下……唔, 话说回来,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部下。
他还以为费佳对待部下是那种非常和善又温柔的类型来着。
“嗯?当然不讨厌。”
叶伊赫说, “何止不讨厌, 我对他寄予厚望。”——主要是外貌上的厚望。
大家都是俄国人, 瞧费奥多尔和伊万长得多好看, 怎么摊到普希金身上就变成了个胖子?
虽然他听说过俄国人到中年就容易发福——先不提他是否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那也得到中年才行, 眼下才二十来岁的普希金难道敢对着他用这个当成借口?
“哦。”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点头认可他这个说法,“增强体能确实很重要。”
尤其像他这份工作,也是必须得保证相当程度的体力与耐力才行。
毕竟要是接到了需要从一百五十来位的护卫包围圈中精准暗杀目标的任务, 却没有足够的体力完成,那丧命的就是他了。
“织田作帮我找个人监督他, ”叶伊赫沉吟, “绝不能让他偷懒。”
他之后还要去研究所打探情报的,没办法一直盯着普希金。
“好。”
织田作之助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到达日本的第三天,叶伊赫便动身前往位于横滨市区外的一处地址。
这次过来交流学习的研究员并不多, 原本应该由日本政府这边在出站口等待接机, 从安排他们住进酒店、到转天去研究所的权限开放、以及这段期间内需遵守的规章流程之类,都会被他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但叶伊赫不打算跟着大部队慢吞吞行动, 早就想来横滨的他连机票都特意提前订了一天——阿加莎毫无异议,只想快点把这尊恐怖的魔神送走。
因此, 他需要先按照邀请函中的提示前往指定地点,才会有专门的人来接待他,并安排后续进入研究所的流程:全程蒙住眼睛,坐着隔音与减震效果极好的车前往目的地。
虽然玛丽·雪莱私下和他说“大家只是走个过场,不用太认真”,但在军事异能较量上处于国际弱势的日本显然还是将姿态摆得很到位,竟然开放了一处隐蔽的军方研究所给他们。
那是藏在一座废弃仓库下的研究所设施,金属制的墙壁坚固无比,将整座庞大的研究所牢牢支撑在数米深的地底。
研究所本身倒是普普通通,纯白长廊在哪里看到的差别都不算大,门的样式与风格也是千篇一律,没有任何特色。
整体就是很典型的地下设施风格,看起来不仅有承担研究的作用,还有配备有避难所的功能。
在这座地下设施里倒是没走多远的路,立刻就能看到有人带队站在某扇门前,静候多时。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为首的青年很高兴地试图和叶伊赫握手,但被叶伊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进入研究所时也是 ,需要他通过专门检测身上携带金属、防止有窃听或定位器的人工检查点就算了,竟然还要求采血——他干脆利落的拒绝掉。
虽说他本人其实不算特别介意,但好歹也得顾及到费奥多尔在个人履历上的不同寻常,怎么能在军方研究所里留下血液样本这种格外重要的资料。
尤其是这个世界的设定同样特殊,万一有个什么依靠生物的部分组织可以实现隔山打牛型的异能,那岂不是连他自己也一块被坑了吗?
好在英国不愧被号称世界最强异能国,而这里也是专门用于研究异能的研究所;即使叶伊赫拒绝遵守流程,他也依旧获得了准入许可。
果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此刻的青年没能成功握手也并未生气,而是用一种很清爽的声线继续愉快道。
“我一直都很盼望雪莱博士,或是她的助手能够前来交流学习。实话说,在得知她答应会安排人过来的那时,整个人都高兴得一晚上没能睡着觉呢。”
“雪莱博士也很高兴能拥有这个机会。只可惜她的【亚当】计划正是研发的关键期,实在无法抽出空前来日本。”
叶伊赫微微颔首,唇角露出一个微笑,“劳烦N先生暂时只能先与我互相交流学习了。”
相比第一次在日本睁开眼,叶伊赫如今的日语水平已经进步到能支撑他完整表述带有敬语形式的长难句了。
“哪里,我可是有收到雪莱博士的介绍信,在那里面可是狠狠地夸了您一通。”
被称呼为N博士的青年也配合笑了起来,边指引叶伊赫往研究所深处走去,边大力称赞他,“这才使我特意举荐您来这间研究所的。毕竟只有我这里,才能理解雪莱博士研究的伟大之处。”
“我可是早就听闻雪莱博士在埋头研究【亚当】计划了,真是带给我们不小的冲击啊,哎呀。尝试创造能自主思考的仿生机器人什么的,简直不可思议——如果能够成功,载入史册也是板上钉钉的荣耀了吧?”
“听说您的志向也同样远大,”叶伊赫同样彬彬有礼的回道,“参照魏尔伦的创造者牧神留下的研发资料,实现将人工特异点变得可操控化这一研究……嗯,刚听到这个情报时,连我也吓了一跳呢。”
N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前半段为叶伊赫带路的警卫只负责将他引见给N,其他的研究员则在他与N会面后便各自散开,继续去忙于自己的工作。
也就是说,目前与叶伊赫并肩走在地下长廊上的,只有N一个人。
“看来您确实知道一些事情。”N开口的语速很慢。
他在研究特异点人工化的事情是保密的,按理来说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更何况对方还一口道破他是站在前任的基础上进行研究,甚至准确说出了人名。
N想要向叶伊赫打探关于仿生机器人的情报,没想到自己先被如此直白、不留余地的反将一军。
“看来,贵国的雪莱博士指名希望我对你进行招待这件事,实则也并不是巧合。”
他微微叹息道。
研究所的灯光与布局千篇一律,N带着叶伊赫路过数扇分辨不出用途的合金门,拐弯,继续朝前走去。
叶伊赫没有否认,“如同过往的您那般,我也正为追寻着牧神留下的踪迹而四处奔走、停留。”
“原来如此,”N点了点头,口吻遗憾,“很可惜,我们得到的研究资料残缺不全,并不足以支撑这个伟大目标的实现。”
“而您想必也听说过三年前的擂钵街诞生事件——事实上,当时我们的研究所也位于那场惊天骇地的爆炸范围内,一瞬之间就彻底消失了,包括所有资料。”
啪嚓。
二人头顶的其中一根灯管闪烁了下,发出细微的电流噪声。
真假话参半,N在面不改色的撒谎,叶伊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沮丧。
“从无到有的创造总是十分困难的,”
叶伊赫叹息道,“若是没机会阅览到这部分的资料,也希望这段时间产生的头脑风暴可以赐予我突破性的灵感。”
“当然,我也衷心希望如此。”
N的脸上再度露出微笑。
………
“他在骗我。”
回到公寓的叶伊赫对织田作宣布,“既然他不愿意主动给出资料,那我就不得不实行方案B了。”
“好。”
织田作应了他一声,表示收到。
原本叶伊赫也想花费更多的时间,在获取对方信任的情况后循序渐进的拿到资料,可惜系统昨天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
——他这次醒来的时间过长,大量消耗的精神力已经无法支撑使用这具身体太久,再拖下去就要被强制沉睡了。
[你不是说我可以自主决定交还时间吗?]
叶伊赫意识内发出的心声永远犀利无比,直指关键。
[是在宿主精神力消耗到警戒线前的期限范围内,]——系统轻轻补充道,[也没想到宿主会这么久都没还……]
叶伊赫:[………怪谁。]
上次好事的售后服务做得活像是游戏里的连锁任务,一个接一个的。
总而言之,眼下他必须速战速决了。
反正这次的出现属于紧急状况,也没有什么好事要他做,那……走点捷径,肯定也没什么问题吧?
作为军方所属、又深藏于地下的特殊研究所,其在设计区域构造与布局时,就是冲着迷惑侵略者的思路来考虑的。
譬如这间研究所的所有合金门从外观上看都一模一样,甚至连编号都没有;再譬如走廊特意布置成多个[回]字型交错,即使是长期待在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一不留神也极易迷失方向。
再加上还有进出研究所的路上都必须隔绝视力与听觉,所内也禁止使用通讯设备的规则。
理论上来说,想要定位到这里并实施入侵,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再发生一次人工特异点失控事件,但上次引发毁灭性爆炸的间谍已经跟随那场灾难一起消失了。
何况这间研究所的隐蔽与警戒程度要比已经毁在三年前的那间还要高出许多。
因此,居住在研究所内的研究员都是十分安全的。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N也不例外。
那么,当他在梦中似有所感的睁眼,却直面抵在额头上的枪口时,那一瞬间发出了好似断气般的声音,也是不难理解的吧。
“晚上好,N先生。”
啪。
白天还在向他露出友善微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打开了房间的照明灯,此时此刻的声线依旧温和有礼——但从N的耳朵里听来,却好似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几天真是叨扰您了。”
“你、他,”被面无表情的红发死神用枪口指着,N吐出一个音节都变得极其僵硬,“是,怎么进来的?”
明明眼前的这个人只被允许在白天的工作时间进入研究所,甚至除去小部分公共区域外,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不对他开放的。
为什么能找到研究所的位置?为什么能避开警卫的同时不迷路?为什么能精准的找到他居住的宿舍?
“你怎么会有只要问出问题,就一定能得到答案的错觉?”
坐到办公椅上的叶伊赫诧异望向他,“我是那种有问必答的反派吗?”
N:“………”
“不过,我劝你在听到我的要求后,好好思考一下要不要照实回答。”
淡漠抬眼间,叶伊赫随意且轻巧的一甩手,将一样东西恰好扔去N的眼前——几乎将他惊得整个人一缩。
那是根实验体克隆失败后留下的白骨。从长度及形状来辨认,大概率是小臂的桡骨。
它本应存放在研究所最深处的保存器皿里才对,而那里的守备甚至要比宿舍区严密十倍不止。
“你竟然……”
被发现秘密的N心脏瞬间纠紧,但更剧烈的跳动频率只会使理智陷入愈发严重的恐慌,下意识懊悔自己为什么在那时要主动提议让对方来到这间研究所。
而N不知道自己即使没有提出那个建议,叶伊赫也会找到这里——他的目标本就只有N罢了。
“告诉我牧神留下的所有资料。”
叶伊赫十指交叉,放在交叠的大腿上。
织田作之助抵住N额头的枪口很稳,击锤保险却被拇指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压到底。
“快点,我的耐心可是很差的。”
第38章
这间房内的气氛凝滞而危险, N确信自己一不留神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绝望之地。
“等下,我是真的不知”——下意识的否认带来了剧烈的痛苦,N条件反射的惨叫起来。
织田作之助平稳地将枪口从N的大腿上挪开, 继续抵在对方的眉心。
他始终保持缄默,没有说哪怕一个字,给N带来的恐怖感却无与伦比。
这个有着暗红发色的少年对待生命的态度远比自己要更淡漠, 仿佛仅是一尊听话的傀儡。
被子蔓延出了大片血迹,N痛得冷汗都在淌, 却不敢再出声说自己不清楚之类的话来。
像这种人, 说开枪杀他, 就是会真的开枪杀他的!
“这里房间的隔音质量很不错, 不用奢想有人会察觉。”
——坐在办公椅上的另一个恶魔微笑着出声了, “但我也不打算太引人瞩目。所以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无骨鸡爪?”
织田作之助配合从大腿的战术绑带里抽出一把匕首。
N:“…………”
他咽了口胆怯的唾沫,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那双暗红的眼眸哪怕是温和的、平静的望过来,其中蕴藏的漆黑恶意却已浓郁成紫, 只让他感到极度的毛骨悚然。
在肾上腺素飙升的下一瞬间,他恍然好似明悟。
这、这人莫非是英国那边的研究所专门派出来向他索要那些情报的吗?是[钟塔侍从]?他的研究成果暴露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他对这间研究所的布局了如指掌——如果是英国最强的异能特务机关[钟塔侍从]出手, 他毫不意外自己会如此快且轻易的被逮到, 而对方的行事作风又是如此残酷高效。
“我…我说了的话,你们会饶过我吧?”
N短促的喘息着,将痛楚尽力压抑在稳定的声音下。
他没有自信与一整个国家机关抗衡, 从对方想要拿到这份情报的那一刻开始, 就意味着这种被庞然大物盯上的恐怖感,将会一直持续到对方如愿为止。
在那之前, 他即使能仗着只有自己手握这份情报而自诩对方不敢杀他,却必定会体验到无数次生不如死的绝望深渊——如果是那样, 还不如一开始就全盘托出,自己也能少受点苦……!
他压根不指望本国的机关能救他,在[钟塔侍从]的强势面前,那帮小鹌鹑连发声的余地也没有。
听到这句话,对方的下颚微微压低,眼底泛出几许微妙的弧光。
“那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N近乎是垂头丧气的将那些资料全盘托出。
剔除前面一些叶伊赫并不感兴趣、但姑且还是全记下来了的枯燥说明,他终于讲到了重点——声音也逐渐变得激动。
“您能想象吗?当我们能够掌控特异点的同时,也掌控了这世界的一切根源,一头沉睡在那位魏尔伦体内的原初魔兽!”
满怀倾诉欲的N几乎要抑制不住心底那份喷薄而出的情感,但甫一见到叶伊赫面无表情盯过来的态度,他的声音又下意识低了回去。
“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仿制品就能够比拟的,连我也不知晓为何仅有最初诞生的人工特异点才会拥有它。或许是我取了巧的缘故,但那也是没有办法,我无法制造出像牧神那样的完美实验体,只能……”
“重点,N先生。”
叶伊赫制止他那无法打住的狂热探究欲,“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份文件在最后描述的是控制那头魔兽的办法,”
指向眉心的枪口始终没有偏移半分,N不敢不听眼前这个恶魔的命令,“人工异能体在常规的普通状态下,只表现为对接触物体的重力操纵——但这只是一种矛盾型异能交互纠缠、环绕,最终所体现出来的特异点表象。”
“由于特异点本身的不可控,我们需要针对它编译、拟造出虚假的人格来使其受控。简单来说就是一道普通状态下能够自我思考的人格程序,与特异点一道搭载在培养出来的肉丨体里。”
“拥有了人格程序,自然也会有相应的解除人格控制指令。如此一来,特异点就能够被再度释放——但这只是一阶段的解放指令,仅仅只是让特异点显现出一点模糊的身姿而已。”
“真正能够让那头原初魔兽显露出身姿的,是在一阶段解放之后,继续执行二阶段的解放指令。”
说到这里,N深吸一口气,举手发誓,“资料里有写这句解放指令还需要搭配一种特殊的异能金属粉,但我还没有得到它,也不清楚它的模样与制作方法……是真的,我只是知道需要这个而已!”
“这些就是全部了。”他最后说道。
“全部?”叶伊赫的视线落在那截白骨上,“请问一下,您的研究成果呢?”
N早就得到这些资料好几年,会只造出几副白骨就放弃了?他才不信。
“……它被夺走了。从我的手中。”
面对恶魔的追问,N毫无选择。他深知[钟塔侍从]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前来接触他,必定是得到了确切的情报,“三年前发生的那场爆炸事件,其实是有入侵者来抢夺完成体的荒霸吐。”
“当时,第一研究所连同半径一公里内的所有事物,都被释放出来的荒霸吐彻底摧毁了。包括我的数年心血在内,之后的一切都消失无踪,政府为了不暴露军方在秘密研究人工特异点的事,强行压下并掩埋了那场事故。”
N的神情十分颓丧,看得出来是真的很不甘心自己再度变得一事无成,“我能够说的都在这里了。”
叶伊赫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平静的注视着N。
织田作之助持枪的那只手依旧很稳,姿势不曾有过半点偏移。他安静的伫立在那里,仿佛一尊仅负责呈现“死”的雕塑。
N得不到回应,也不敢催促,只能忐忑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胡思乱想。
——直到过去十分钟,他终于听到恶魔出声了,向他下达一个指令。
“把你刚才说的内容,从后往前,全部再重复一遍。”
“……!!”
N愕然抬起头,正对上微微眯起的暗红眼眸,好似在说【如果你的复述里有哪句话对不上,就是在撒谎】。
像费奥多尔这类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的人,终究只是极少数。
也没有任何报道说明眼前的N是一位如何拥有[天才头脑]的研究员——他甚至完全比不上玛丽·雪莱。
更别提那份卑劣的人性。
让目露绝望的N颠倒着复述了三遍,确认资料没有问题后,叶伊赫终于站起身。
“今晚过得很愉快,N先生。”
他这么说着,将原本戴在脑袋上的毛毡帽取下,拿在手里。
就在N的脸上浮现出【总算解脱了】的希冀,叶伊赫又开口道,“顺便一提,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您支持哪一边?”
“什…么……?”
“实话说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所以就来公布我的答案吧。”叶伊赫的视线转向他,“旁观的我哪边都无所谓。但倘若事到临头非要挑一个,我选择结果正义。”
结果正义,即只关注事件结果的正义性,并不注重实现的过程与手段——哪怕它并没有那么合法。
相比之下,过程正义则是强调要通过透明、合法、严谨的程序来确保决策的公正性,法律与秩序大于一切,哪怕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由于自身的过往经历,他其实并不具备强烈的正义感与道德标准。
因此,他才会毫无芥蒂的与身为杀手的织田作成为挚友,才会对于这具身体的法外狂徒身份,也并没有感到难以容忍。
“那截白骨,不是泡在福尔马林里保存的,N先生。”
——叶伊赫的食指虚点向那截落在床上的桡骨,口吻淡淡,“是你用反伦理手段培养出来,却因基因设计缺陷而无法挽回地走向崩解的实验体。”
“这是他临终前的暗杀委托,而报酬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个。”
织田作之助的食指缓慢收紧。
“后会无期了,N先生。”
…………
离开那间压抑的研究所,叶伊赫缓慢吐了口气,放松心情。
这处地下设施造在横滨城外的一座山上,此刻仍是深夜,仰头能望见树叶间的苍穹繁星,以及更远处的零星灯火。
“今晚的你很像,”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另一个人格。”
“真的?”笑起来的叶伊赫转过头看他,说话的声音轻松了许多,“我是在特意模仿他。很像吧?”
听完系统播放的那些语音记录,他大约能还原出费奥多尔本人的部分行事风格了。
叶伊赫不得不承认,哪怕仅能听见对方的谈吐,他仍然能感到费奥多尔有一种独特的、别具一格的气质——那份气质并不会显示出极强的攻击性与恶意,甚至透出十足的优雅与谦卑——却又在某些时刻自然流露出无声而细微的、引人堕落的黑暗。
就像一枚外型漂亮、颜色鲜艳,用上黄金与宝石来装饰的饱满果实,轻轻戳上去还会有一缕带有强烈香气的汁液流出……哪怕那实则是毒药也只觉得甜美。
明明身体这么差,还能让那么多大人物都表现出极度的谨慎与戒备,高智商天才真是无论在哪都能出人头地。
“嗯,方案B很成功。接下来要做什么?”
织田作点头,没想到自己也会听见这么多政府的机密情报——虽然其中夹杂着大量专用名词与术语,他基本没懂。
“先去你说的那个擂钵街。”
叶伊赫沉吟片刻,“看到那具实验体时,你说你在那里见过外貌肖似的?”
N培养了远不止一两具的克隆实验体,有些在培养液罐里无意识沉浮,有些则被禁锢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不正常诞生的方式使他们在死后血肉迅速崩坏溶解、直至化作白骨。
而面对那些一模一样的面孔,织田作却迟疑说他好像在外面见过同样的。
“那就去亲眼确认好了。”
第39章(含营养液加更)
擂钵街。
与其说这是一条街道, 用【这是一个直径两公里的研钵状深坑】来形容更为准确。
它位于横滨租界旁边的一座人工岛上,是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
三年前,在人工岛上发生的那场爆炸极其突然、诡异, 以至于比起导丨弹之类现实存在的中远距离打击武器,人们竟然更愿意相信是某种被怨憎唤醒的怪物摧毁了这一切,留下连大地也被剐去一勺般的庞大深坑。
更反常的是政府对这场灾难的应对方式。
他们没有任何针对那场袭击做出任何明确的谴责或抗议, 甚至连新闻都只是简单报道了眼前所见到的事实、并表示会搜救幸存者后,事情就这样被轻飘飘的忽视过去了。
在那之后, 政府也没有对那个研钵状的深坑做出清理或填埋, 而是放任它被附近的无家可归者占领, 挤挤挨挨地搭起一栋又一栋的铁皮房, 污水顺着石板铺就的窄路肆意流淌, 私拉的电线与水管错综复杂,让这本不应存在的居住环境变得更为拥挤。
最后,这里不仅变成了底层贫民的聚集区,躲藏的逃犯、走私的黑商、依靠暴力来赚取利润的mafia尽数汇于此地——另一种更血腥、残忍的黑暗秩序被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
力量在擂钵街就是全部, 弱小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主流社会或许是将异能当作一种都市传闻,但在擂钵街, 比火药杀伤性更强的异能压根不算稀奇, 何况寻常到不需要花费很高价格就能买到的枪丨支弹丨药。
简而言之,外人来到这里是相当危险的。
更何况结伴而来的二人之中,有一位的身体看起来并不健康——苍白的脸色与纤瘦的身材, 再加上保暖用的厚实披风与毛毡帽, 足以让一些末流的外行开始评估从哪里下手会更方便。
有点眼色的则会看出陪在对方身边的那位红铜发色少年,行走间正显露出极其干练老道的身手。
他没有穿外套, 收纳双枪用的战术背带暴露在视野里,服帖勾勒在肩头与背部。
动作稍大时, 被束缚的暗色衬衫就会出现细小的褶皱。
而当他警告性的视线精准扫过那些觊觎的目光,聪明人就会心知肚明对方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并非一无所知的外来客,而是与他们同样,是生活在另一侧世界里的人。
不要去招惹他们。
窸窸窣窣的动静逐渐消失,那些或探究或贪婪的欲望也被收回去了,没有人再去观察这两位陌生的闯入者。
织田作之助也收回特意外放的凌厉气势,转而回答叶伊赫的问题。
“是走这边没错。”
“那边的工厂仓库不远处,有一间破旧的矮房,”——他回忆着出声道,“我当时是在那里遇见的。”
“他在那里做什么?”叶伊赫问。
“战斗,好像是在解救什么人。”织田作之助毕竟没有费奥多尔那样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我当时正好来这里与雇主碰头。”
“这里也有付得起你酬金的雇主?”
叶伊赫有点惊讶,毕竟一路走来的景象都在直白展现着贫困与挣扎,而织田作出一次任务的报酬并不低。
“是横滨的港口mafia。”
织田作之助给他解释,“他们掌控了横滨几乎八成的非法经济来源,这里也不会放过。因为离出海港口很近,又早就被政府放弃了,无论是用来偷渡还是走私,都相当方便。”
“我当时接到了暗杀敌对组织老大的委托,说对方藏在这里。”
叶伊赫若有所悟颔首,“然后呢?”
“委托没有接成功,”
织田作之助没什么表情的回答道,“雇主在我赶到约定地点前就被杀了。”
这种事情也不算特别少见,就是害他白白跑了一趟路。
叶伊赫:“……啊,这还真是倒霉。”
希望这次来能顺利找到目标,他还能保持意识的时间可没剩多少了。
即便时间不多,他也提前向织田作强调了即使人格互换,也要拜托帮忙接着锻炼普希金——织田作思索片刻,认真的答应下来。
等叶伊赫和织田作到达那间仓库时,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倾斜拉长的余晖无法照进擂钵街的深坑里,给本就杂乱拥挤的环境更添上一笔昏暗。
但比起擂钵街的其它地方,这间仓库前意外配备了许多站岗的守卫,身穿统一的西装制服,人手一把短冲丨锋丨枪,荷枪实弹。
还有许多戴着墨镜在巡逻的,叶伊赫挺好奇这个天色他们还能不能看清路。
“这间仓库属于港口mafia,有些走私的货物会在这里进行中转。”
没有靠得太近,织田作压低声音对他解释,“但我上次过来时并没有见到这么多守卫,这并不寻常。”
“里面的货物格外贵重,防止抢劫?”叶伊赫猜测。
织田作之助向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再等等,如果见不到他,我就去找这一带的地头蛇询问,他们的消息总是要更灵通些。”
叶伊赫点头赞同了这个提议。
但好在他们的运气还不错,没有等上太久,一道身影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
他是从远处笔直坠落过来的,如同一颗划破苍穹的耀眼流星。
那间看似结实的仓库在如此庞大的势能面前不堪一击,大面积的墙壁轰然碎裂,红色的泥砖崩得到处都是——屋顶也缓慢倾斜着,最终坍塌了一角。
紧接着这声剧烈闷响,密集的枪声也跟着响起来了,无数子弹如大雨铺泄,向着踩在残垣上的那道身影。
即使他正居高临下的伫立着,连双手都插在衣兜里,没有显示出有拿任何武器的迹象。
但那些守卫更加如临大敌,连枪都开得毫不迟疑,根本不敢因为对方的年龄小而轻看他——没错,突然发动袭击的不速之客,比起少年,甚至可以被称为孩童。
叶伊赫远远的比了下尺寸,估摸着对方可能只有十来岁,身形称得上纤细矮小;样貌离得太远看不清,但那头橘赭的发色格外醒目,远远就能分辨出来。
在N的研究所里,他从那些实验体上看到过相同的发色。
再加上对方面对暴雨般的子弹也毫发无损,几乎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反击。
他半步没挪,便轻而易举的将所有射来的子弹都原封不动还了回去,引发连片的惨叫与哀嚎。
这种能够反弹物体的招数,叶伊赫在魏尔伦身上同样见识过。
常规力量的外在表现形式和那位暗杀王一样,发色特征符合研究所里的那些实验体,十有八九没跑了。
叶伊赫基本可以推断他就是由N研究出来的另一位人工异能体。
就是年龄远比魏尔伦要小,意味着三年前的那场爆炸发生时,他可能才七八岁。
一枪解决掉N真是便宜那家伙了。
仓库那边是一边倒的战争,堪称摧枯拉朽——异能已经很强的伊万都只能和魏尔伦迂回,更别提这些只能使用火力的普通mafia人员。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还能站着的胜者仅剩一位。
“要去接触他吗。”织田作之助问叶伊赫。
“暂时不,”叶伊赫小声回答,“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袭击港口mafia的仓库,我想先看看后续会发生什么。”
“嗯。”织田作之助将视线重新落回远处的仓库废墟上。
果然没过多久,从坍塌的洞里跑出来了几位年纪稍大的少年,围在拥有橘赭发色的人工异能体身边,看起来好像在欢呼——叶伊赫他们离仓库还有好一段距离,并不能听清那边的说话声,连长相都无法分辨。
是友人吗……叶伊赫的心底浮现这个猜想,但很快就被抹去了。
因为那样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们就转为了对峙的站姿,好像在争吵。
甚至这份争吵并没有随时间平息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叶伊赫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身边的织田作之助——原本正在专注望向仓库那边的他同样立刻察觉到了叶伊赫投来的视线,近乎是毫不迟疑的举枪要对准那几位正在大声说着什么的少年——
被叶伊赫赶忙抬手压下枪口。
他刚才只是用目光隐晦的得意了下自己这位挚友而已,不是在给对方使眼色示意动手啊。
等织田作迟疑的收回枪,叶伊赫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仓库那边时,才发现刚才还救了那些少年性命的人工异能体已经脱离了团体,双手插兜,独自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这可是接触对方的大好机会…!
叶伊赫正要过去,脑海里却骤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请注意,您的精神力降至警戒线,即将强制进入休眠;重复一遍,您的精神力降至警戒线……】
在这种关键时刻交还身体!?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
他甚至来不及给费奥多尔留下任何一条文字信息!
[系统,还的时候将我出现这段时间内的记忆直接黑屏,别做记忆合理化!]
【欸?这样可以吗……?】听到这条指令的系统声音有点卡。
[听我的,切掉就行了!]叶伊赫的心声语速飞快,[记住,不要合理化他的记忆……]
——与此同时,在织田作之助听到那声嘀咕而转过头的那一刻,叶伊赫只来得及开口匆忙喊了声“织田作”,意识便如骤然潜入海底般,被黑暗彻底包围。
“费佳……?”
“从这里看得到仓库啊。你们哪来的,”
仅有三人的场面也变得混乱,织田作之助正要问说出那句话的叶伊赫发生了什么,发现他们身影的那位人工异能体恰好也开口说话,语气格外警惕。
“在这监视了多久?”
那双圆而大的蓝瞳也微微眯起,大有一言不合就把你们都踢飞的架势,威胁意味十足。
即使到目前为止,他在擂钵街的生活还没满三年,却早已学会了对陌生人保持足够强的戒备心。
比起回答人工异能体的话,织田作之助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叶伊赫身上——
“没事了。”
清澈的、温和的少年声线响起,织田作之助看着对方缓慢眨了下眼睛,向他露出微笑。
紧接着,那双酒红色的眼眸将视野焦点落在仍警惕的第三人身上,“我想我是来找你的,”——唇角的浅淡笑意不减,他主动自我介绍,“我叫费奥多尔,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以交换到你的名字吗?”
“……中原中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这个过分长的名字沉默了片刻,中原中也才慢吞吞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找我有什么事?”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全。哪怕年龄并不大,他拥有的这份异能依旧使他在这擂钵街生活的三年里百战百胜,从无敌手。
费奥多尔的视线从远处那些背对着这边离去的少年身上收回,若有所思般开口。
“只是在为你抱不平,中也君。”
“你的那些同伴,”——他抬起右手,轻压在左侧的胸口上。
那双在黯淡光线下偏向暗紫的眼眸低垂着,细密的睫羽掩去了其中情绪,却使他通身流露出神子在悲天悯人般的圣洁感来。
“根本没在意过你的想法。他们在将你当成一支趁手的枪,一把锋利的刀,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你的意见——我因你心底的孤独而感到悲伤。”
中原中也微怔了下,没有对这段话做出否认,而是选择了转移话题。
“你竟然偷听我们吵架?”
“不必担心,我其实并没有听见。”费奥多尔抬眼望向他,“我只是看见了,他们不接纳你、又依赖于你的无声排挤。”
事实上,他也没有看见。
与之前制造幻觉的情况不同,费奥多尔在意识切换回来的同时,便察觉到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上一刻正要开枪射杀那位伯恩哈特先生,下一刻便来到了陌生的场所——放眼望去是由无数铁皮矮屋堆建起来的贫民窟、坐落在这呈现半球形态的深坑之中。
通过身边的这位织田作之助,以及说日语的中原中也,他判断自己眼下大概率在位于日本的横滨。
除此之外,这段缺失的记忆无法带给他任何线索。
刚才那些话,全部都是费奥多尔通过那一瞬间观察到的细节而得出的推理结论。
——那些人的年纪与中原中也相仿,大概率是在贫民窟抱团生存的弱势群体。
——所有人的衣服上都沾染了同样的灰尘,可以确定不远处坍塌的仓库为来源。
——地上倒着的仅有身穿统一西装制服的尸体,枪支型号相同,血迹尚未干涸,不久前发生过一边倒的战斗,且敌人属于某个mafia组织。
——从中也君的质问中可以得知他们互相不认识,但独自前来的他没有得到那些人哪怕一次担忧回头,说明双方间并没有足够的情感羁绊,抑或是,正处于强烈的意见分歧中。
只随便列出四条,费奥多尔便可以为方才一瞥下的场景拟出前因后果来:一个在贫民窟的弱势团体在某日获得了强大的[武器],因此想要报复统治这块地盘上的mafia。
可他们自身并没有力量,盲目挑衅的后果只有被抓,必须等待唯一能用的[武器]前来救援。
在那之后呢?[武器]担忧着他们的性命安全,劝说他们别再做这类危险的行为,但换来的只有不满与指责。
嗯,大约还需要再加上一点嫉妒与自负——若是原本的领头人有这类性格特质,[武器]还会得到对方那不成气候的精神打压。
这可真是浪费。
费奥多尔的目光落在中原中也身上,十分柔软,好似正为他的遭遇而共情着,“要来我这边吗,中也君?我想让你更开心些——无论友人还是家人的羁绊,都不是只凭使用力量就能够交换得到的吧?”
“…………”
中原中也望向他的眼睛睁大,漂亮的蓝瞳在愈发暗下去的天色里,却好似在隐隐泛着粼光,就像月光下的海面。
“…不对,不行,”沉默半晌,他终于出声拒绝道,“我要是离开了,他们绝对会……”
“绝对会死吗?”
接过话的费奥多尔声音很轻,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人心动摇的关键,“中也君,我想正是因为有你在,他们才敢冒险。弱小的生命应当有弱小的活法,是你给了他们强大的错觉,让他们也变得鲁莽、自大,轻率的让自己性命陷入危机之中。”
“你不觉得……只有你离开,才能让他们恢复到以前的活法,更为慎重地去对待自己的生命吗?”
来自魔人甜美的、黑暗的诱惑,在悄无声息地编织成网,安静等待猎物的上钩。
“……你说的那边又是什么?”
中原中也这次用了更多的时间思考,才抬起头问他。
十一岁的他没有过去的记忆,这份重启的人生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更往前的记忆则是一片沉浮的黑暗,青黑色的,死寂的。
在被[羊]捡到前,他连该如何生存都不知道;但在被[羊]捡到后,他反而愈发迷茫于自身在这世上的定位。
只是好用的手牌吗?用这份异能来获得被接纳的价值吗?他好像在试图安放自己,但棋盘上并没有给这枚棋子留下空位。
如果没被眼前的这个家伙指出来,或许他就会安慰着自己,继续这么活下去也说不定。
但如果,他说的[那边]可以给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
唇角微微弯出笑意,费奥多尔正要开口,却被织田作之助强硬打断。
“我受人托付,特意来照顾你。”织田作之助冷静的出声,“等你确定自己能接受后,你的身世,包括正在追寻的那份本质,都会得到解答。”
“你想说的是这些,对吗。”——他的目光转向身旁这位友人,“费奥多尔。”
“是啊,没有错。”
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费奥多尔连眼尾也微微弯起,似乎真是这么想的那般,连心情也变得愉快。
在披风的遮挡下,他用左手拇指摩挲过食指的指节,缓慢按下去。
熟悉的钝痛侵蚀了他的神经,却令费奥多尔几乎要笑起来。
那里存在着一处新鲜的、深而重的咬痕。
宛若一条无言的讯息,亦似一声缄默的警告。
这就是,你对那句话所作出的回应吗?
我的半身。
第40章(含营养液加更)
自那一声费奥多尔后, 织田作之助对待陀思的态度就变得格外公事公办。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织田作之助也不会因此甩下陀思,独自离开擂钵街——毕竟这是他已见过一次的人格切换, 知道叶伊赫仍沉睡在这具纤瘦单薄的身体里。
不知道什么才会再次苏醒。
而眼前的主人格费奥多尔,他对这位能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但与此同时,他必须确保对方的性命万无一失。至少不能死在崇尚弱肉强食的擂钵街。
“你保持安静, ”
带着中原中也离开擂钵街时,织田作之助对陀思强调道, “在回去之前, 不准说话。”
——这是来自叶伊赫对织田作的叮嘱, 被他反手直接用来警告对方。
织田作之助已经见识过对方劝诱中原中也的能力了, 并没有让自己再次亲身体会一遍的打算。
既然不能听费奥多尔说话, 那就用武力禁止他开口。
这样的做法简单有效,而织田作之助并不关心费奥多尔对此有什么想法,更别提异议。
不过,陀思看起来确实没有生气。
他只在眼底露出了一点相当微妙的笑意, 点头应下这个要求的姿态看起来安分又乖巧,没有半分威胁性。
即便如此, 织田作之助也不会对他放松警惕——他始终记得那个做着大义梦想的[V]组织, 而对方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穿着短款皮夹克外套,中原中也双手插兜走在织田作之助身边,倒是对此表现出一点好奇。
“为什么不让他说话?异能?”
“不, ”织田作之助简明扼要的否认道, “因为我不想听。”
中原中也唔噢了声,惊叹道, “没想到这发言挺强势,我还以为你是类似于蜗牛的类型呢。”
“蜗牛?”
“很安定啊, 温温吞吞的那种。”中原中也轻嗤了声,歪过头望向他——因为织田作之助要高上许多,导致他不得不仰起了些脸才能与其对视。
“不过看起来倒是也挺能打的,虽说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但大体来说,我既不讨厌你,也不排斥你说的那些话……是谁托付你来照顾我的?”
“暂时不能告诉你。”织田作之助回答道。
陀思全程安静跟在二人身后,唇角却快要亲昵的、愉快的笑起来了。
这一切仿佛是道极难的考题,每做出一步,便有做出那一步的乐趣与惊喜。
“好吧,”他继续听中原中也开口,“那个人甚至知道我在寻找什么,多少也算是知情人士了啊。就冲这点,我也会跟你走的——喂,你是做什么的?那些人看起来也很怕你嘛。”
中原中也说的“那些人”,是指盘踞于擂钵街的混混与打手们。虽然武力在他看来和几只蟑螂没什么两样,但对落单的普通人、尤其是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话虽如此,面对[羊]里那些人的指责,他确实不打算再回去了。
就像前方原本只有一条道路时,他即使无可奈何也依旧会继续向前走;但忽然有人给他指出另一条更令人心动的路后,他同样也会毅然决然地踏上那个方向,再不回头。
那个叫费奥多尔什么什么斯基的家伙,确实全部说对了。
甚至,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看得透彻,几乎要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三年前,他毫无记忆的苏醒于一片废墟之中,迷茫徘徊、四处流浪,既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唯一记得的,只有[中原中也]这个名字。
但生命需要水和食物维系。
只有本能的他袭击了附近全副武装的军人,抢夺了对方的干粮与衣服,才没有让自己在醒来的一周之内就濒临饿死。
虽说如此,当时的他饿肚子却是常态。原因是他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这使他根本无法辨认出哪些是正确的食物,吃到坏东西后呕吐的经历也有过。
在那段饿到如今都快想不起来的回忆里,最后一幕清晰的画面是[羊]组织的领头——白濑抚一郎用面包和水救了他。
并在那之后,作为孤儿们抱团对抗拐卖、暴力与黑工等生存威胁的庇护所[羊]允许了他的加入。
他也给出了报答——强大、战无不胜的异能[重力操纵]。
因为这份力量,原本弱小的[羊]组织一跃而上,没有人敢再来招惹他们。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好。他得到了容身之处,[羊]也拥有了足以保护自身的力量。
如果就到此为止,他想他会愿意一直待下去,顺便试图寻找自己的身世。
但在这三年间,事情的发展逐渐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白濑抚一郎是个很有野心,却没拥有相应头脑的家伙,并不满足于守住原本的地盘。
他开始挑衅其他帮派,再用中也的反击主义来击垮敌人,扩张地盘,收掠资源——手腕上戴着的表,价值也愈来愈高昂。
他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简直是将[羊]成员的性命悬在岌岌可危的蛛丝之上;毕竟真正能终结战斗的只有他一个,其余人就算拿着枪支作为武器,对抗时也免不了伤亡。
因此武斗的活基本都是他来做的。
中原中也从最初的毫无怨言,逐渐变成了皱眉反对。
“之前的就算了,你们竟然去港口mafia的地盘上偷东西?不是说那边的首领是个血腥又残暴的老头,根本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吗!”
港口mafia在横滨算是首屈一指的龙头组织,统治里世界的方针却和暴政没什么区别,纯粹是一个用暴力来牟取暴利的极恶团体。
“别说得这么难听啦,我们可没有主动攻击他们,只是拿点酒喝而已。”白濑抚一郎不以为然摆着手,“再说不是还有你吗?就算被绑起来了也没关系,你会前来百倍奉还他们的。”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赶到,”中原中也眉心拧紧,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极其不赞成的抗拒态度,“你们就没想过我要是来不及赶到怎么办?再说为什么非要去那边的地盘上偷酒喝?”
“喂中也,你这样显得我们好像做了很大错事似的!啊还是说你想怎样,来仗着你的暴力来审判我们吗!”白濑抚一郎难以容忍自己身为领头的威严被当着所有同伴的面指责,“别忘记当初是谁把你救回来的!”
“要不要来算我都救了你多少次?”中原中也半步不让,“每次都是这样,你惹事,我赶到。只是反击侵略者的话我无所谓多少次都可以,但你现在的举动已经挑衅得太过了!万一港口mafia决定剿灭你们怎么办?我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守在所有人身边保护吗!”
“你明明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没想到内心竟然是个胆小鬼!”
白濑抚一郎挥手指向站在他身旁的那些同伴,“来问问大家的意见吧,看他们是支持扩张地盘、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还是像只老鼠一样缩在黑漆漆的洞里!”
“什么是属于你们的东西?”中原中也哑着声音问他,“在你眼里,我的力量也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吗。”
当时,他更想问的其实是另一句话。
是不是只有我的力量,才是被[羊]真正接纳了的对象?
“啊-啊,你这人真是没救了,”年龄更大的白濑抚一郎也要长得更高些,此刻垂下视线瞥他,“难怪当初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只觉得你是个恶心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谁会把你带回来,谁还会收留你?”
“…………”
中原中也望着眼前与他对立的所有人,没有再出声——在对方看来,这就是认输的标志。
“走吧,大家,让中也单独平静一会。”
白濑抚一郎招呼所有人离开,临走前对中原中也道,“就算你的力量很强大是事实,但也要想好了再开口——说到底,[一旦招惹必定百倍奉还]的反击主义是你提出的吧?那就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啊,中也。”
望着他们的背影,中原中也走向了另一条路。
——在那条路上,他察觉到了有陌生视线朝这边投来,似乎始终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中原中也没想到的是,对方给予了他一个未来。一个有人在终点等待着他的未来。
他甚至被理解了,出自一个明明从来没见过的家伙口中。
或许他的离开确实能让白濑认清自己,不再轻率的拿性命当作筹码。
越走越慢的中原中也抬起手腕,那里系了一条青色的环带,作为[羊]组织成员的证明。
低头看了片刻,他用另一只手解开内侧的锁扣。一指宽的带子顺势脱离手腕,落去地面。
而他也加快了脚步,追上特意停下来等他的另外两人。
这样就结束了。到此为止。
“我的工作是暗杀。”
他听见织田作之助这么回答道,声线沉稳淡然,不带任何自满或骄傲的情绪,“过来找你时,一路上放了不少杀气震慑他们。”
“杀手吗……还真是特别的职业,我以前见到的那些感觉都没你厉害。”
中原中也抬了抬眉毛,又转向费奥多尔,“那他呢,是你的助手还是经纪人?看起来不像助手啊,脸色苍白,体质也很弱。”
安静旁听的陀思:“…………”
如果他要说,这次醒来时所感受到的身体,已经比以前要健康许多了呢。
“不,”织田作之助否认。但他在认真想了想后,才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
“他是理想主义者。”
在极细微的惊讶之后,陀思唇角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更偏向正面意味的微笑,——他似乎没料到对他如此不假辞色、始终都抗拒交流的织田作之助,竟然会给出这个回答。
“不太懂。”
身体只有十岁出头,心理更是至今三岁的中原中也直白道。
“是吗,其实我也不太懂。”
织田作之助同样这么回他。
从擂钵街回去的路程很长,但并不慢。
哪怕在场的三人其实还没有谁的年龄够上成年线,也不妨碍织田作之助弄来一辆加装了后座的重机车。
就是在他转动钥匙、踩下启动杆打火,发动机轰鸣而响的那刹那间,中原中也盯着这辆机车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一瞬。
完全无法抗拒这种极具力量与原始的闷声咆哮,就像野兽的利爪扣紧大地,每一块肌肉都舒展着奔行于荒野间时,兴奋到连血液也会躁动着沸腾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中原中也被机车迷住了。
还是织田作之助出声催促了下,他才翻身跨坐在前面,后背贴着织田作之助的胸口。
“别搞小动作。”
——当陀思也坐上来时,织田作之助淡淡提醒他,“我能提前发现。”
“我的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陀思缓慢眨了下眼睛,浓郁到泛紫的暗红眼眸此刻好似显得格外无辜,“请您相信我什么也不会做。”
配上他那张漂亮的、少年气十足的脸,但凡换个人来,都要被他这副纯良乖巧的表象给哄骗个彻底,逐渐对他卸下防备。
可惜陀思面对的是织田作之助,身为顶尖杀手的他最不会具备的品质就是轻信与草率。
更何况还有来自叶伊赫的再三叮嘱。
“是吗,最好如此。”
能用[天衣无缝]预知六秒内未来的织田作之助并不担心对方真的打算做什么,于是等人坐稳后便转回头去,拧下油门。
回横滨市区的速度很快,虽说已是黑夜,但大多数住宅的灯光都亮着,证明时间还早。
当那辆无证驾驶的机车被停在亮堂的酒店门口时,织田作之助示意费奥多尔下车,“你住在这里,房号问前台。”
N是死了,但叶伊赫的交流学习时间还没有结束。军警的动作很快,排查完在场所有人的嫌疑后,便给这位来自英国的贵宾安排前往另外一间研究所。
不过,警方注定是在这起谋杀案中找不到任何证据的了——织田作之助是暗杀领域的顶级专家。
而原本只有普希金住的酒店,此刻也终于迎来另一个人。
织田作之助才不可能把陀思带去他的公寓,暴露地址。
“足够敏锐的警惕心,与极其坚韧的意志力。”
哪怕记忆仍旧缺失着,且明显能从眼前这位暗红发少年的身上找到答案,陀思也没有对这个分开他们的安排提出任何意见。
毕竟他的体术基本等于没有,根本打不过这种靠武力值吃饭的杀手——还是行内顶尖的。
等到连背影也看不见后,陀思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由研究所印制的通行卡。
精致的国家研究所logo下是他的名字,印有他的照片。当拇指摸上去时,还能感受到一圈再明显不过的钢印,以及几道十分细微的暗纹。
这并不是假丨证,而是一张货真价实的通行卡。
甚至从最下方【VIP】的字眼来看,他还是属于贵宾级别的特殊待遇。
“这也是你留给我的惊喜吗?”
与过往大多数时候都冷淡的神色不同,陀思此刻的眼眸看似危险眯起,却是流露出些许兴致盎然的趣意。
〖啊-啊,祂将深奥的事从黑暗中彰显,使死荫也显为光明〗。
——低声轻缓的希腊语响起,当陀思将这句圣经中的箴言念出口时,连自背后落来的些许灯光也透出某种圣子神祷般的宗教意味,庄严而圣洁。
他收起这份线索,转身正要进入酒店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熟稔的呼喊。
“BO、BOSSSS……!”
就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像跑了不短的路。
陀思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即使时隔再久,他也能轻松辨认出这声BOSS是普希金喊的——即使对方在他的构想里,此刻不应当会出现在日本。
论理而言,普希金此刻仍被关在阿加莎的地牢里。
这也是“他”在这段时间内做过的事情吗?倒也好,有个可以询问的部下会方便许多。
“普希金……”
陀思向声音的来源处转过视线——正要继续说下去的他罕见顿住了,这放平时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他甚至变得有一点点沉默。
“哪怕您亲自前来视察也不怕,”
在叶伊赫给他量身定制的魔鬼减肥地狱下,没满一个月就瘦好大一圈的普希金气喘吁吁的,拍着汗津津的胸脯表忠心,“我可没有偷懒啊,BOSS,完全没有!”
“…………”
陀思看着他被剃光后又长出层深金发茬的脑门,目光下移,又看向工字背心勾勒出的肌肉——相比记忆里不知道紧实多少,连原本被脂肪撑起的肚子都快全瘪下去了。
至少瘦掉了半个普希金。
面对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精神小伙,陀思将左手的食指压在嘴唇上,齿尖轻轻摩擦着那处关节,却没有咬下去。
“您看起来很高兴?”
普希金试探性问道,并寄希望于自家老板看在心情很好的份上,让自己能吃上一顿满足的面包、烤肉和汉堡,而不是顿顿水煮鸡蛋、水煮西蓝花、水煮鸡胸肉、水煮玉米以及水煮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豆类和蔬菜……
呜呜,这个魔鬼甚至连胡椒汁都不准他放!
“是啊,这可真是一种奇妙的,十分愉快的情绪。”
那处并非来自他的咬痕已经变淡许多,睫羽低垂的陀思却又用牙齿压在上面,带着笑意缓慢地,咬下。
好似想再体验一次,与醒来那刻相同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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