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清风寨(1)

    天亮后, 两人继续上路,又走了半日,他们终于走出了花溪山, 进入了御龙山境内,第二日晌午, 便进了清风寨的范围,遇到了巡山的山匪。

    两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小的拜见大当家。”

    伊华然没说话, 只是挥了挥手。

    白炽出声说道:“大当家受了伤,还不赶紧去抬轿子。”

    “是,小的这就去。”

    白炽转头看向伊华然, 柔声说道:“大当家,您在一旁坐着歇会儿, 等会儿坐着轿子回去。”

    伊华然的脚确实疼得厉害,倒也没再逞强, 在白炽的搀扶下, 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白炽则跪在他腿边, 轻轻帮他捶着腿。他知道白炽已经恢复了男宠的身份, 他也是该进入火凤凰的角色当中了。

    “你过来,给我揉揉肩。”

    山匪闻言急忙走了过来,有些紧张地站到伊华然身后,试探地伸出手, 替伊华然揉起了肩膀。

    伊华然不悦道:“没吃饭吗?用点力。”

    那人被吓得一哆嗦,急忙应声,试探性地加重了力道, 见伊华然没再说什么,不禁长出一口气。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终于等来了轿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三个山匪。在他们行礼后,伊华然上了轿子,两名山匪将他抬了起来,白炽则跟在一旁招呼着。

    伊华然坐在轿子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默默记下上山的路,以防他下山时迷路。

    “最近山上可太平?”

    山匪讨好道:“太平,大当家威名赫赫,谁敢上山找死。”

    伊华然点点头,“我不在这几日,山上那些人可还老实?”

    “老实。有兄弟们帮大当家看着,他们敢不老实。”

    伊华然不动声色地打探着消息,直到众人来到了吊桥前,这桥横在两座山峰之间,走起来摇摇晃晃,轿子过不去。

    伊华然在白炽的搀扶下下了轿,抬眼看向走过来的众人,为首的是个独眼龙,正是清风寨的二当家,名字叫杨山,外号过山龙。走在他后面的是三当家郭千,外号镇山虎。

    这两人原本是流寇,靠着打家劫舍过活,是火凤凰将他们笼络到一起,一拳一脚地建起了清风寨。两人一开始还对火凤凰有点意思,可后来见多了她的狠辣,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他们对火凤凰绝对忠心,火凤凰指哪儿,他们打哪儿,绝对没二话。

    待来到近前,杨山笑着说道:“大当家,你可回来了!”

    郭千打量着伊华然和白炽,问道:“咦,怎么不见小十二,还有李强他们呢?”

    说到这个伊华然的脸便阴沉了下来,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再说。”

    杨山和郭千对视一眼,跟在伊华然身后走了出去。这吊桥是用木板做的,走起来不仅摇晃,还嘎吱作响。白炽扶着伊华然,慢悠悠地在桥上走着。

    “大当家,您慢点,你的脚上有伤。”

    杨山和郭千本还奇怪,听白炽这么一说,便明白了。杨山关切道:“大当家的脚受伤了,可严重?”

    “皮肉伤而已。”

    伊华然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好在他并不恐高,否则当即就会暴露。

    在白炽的带领下,伊华然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杨山和郭千紧随其后,还让人请了寨子里的大夫,打算给伊华然看伤。

    伊华然进了正厅,坐在了椅子上,道:“都坐吧。”

    杨山和郭千相继坐到了伊华然对面,郭千再次问道:“大当家,小十二和李强他们呢?怎么没跟大当家回来?”

    “都死了。”伊华然面色阴沉地开了口,“只剩下我和十一逃了回来。”

    两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郭千问道:“逃?大当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华然一巴掌拍在椅背上,懊悔道:“他娘的,此事怪我,遇到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便想着掳回来,谁知点子扎手,跟他们打了起来,小十二和李强他们全死了,若不是十一聪明,我也得交代在那儿。”

    杨山眉头皱紧,道:“大当家可是带去了二十个兄弟,竟然都不是对手?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伊华然沉吟片刻,道:“他身边的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我现在一琢磨,倒是回过味来,他们极有可能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郭千顿了顿,紧接着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与我们交手的不过十人,但除了我还能招架,其他人都不是对手。”伊华然佯装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般厉害?”郭千蹙起了眉头,沉吟片刻道:“那这人很有可能是大家族中的公子,跟在身边的都是他们养的暗卫。大当家是在何处碰到的他们?”

    “在临县。”伊华然脸上浮现担忧之色,道:“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恐怕这些人是冲着平远卫来的。”

    杨山急忙问道:“大当家怎么这么说?”

    “你们有所不知,这次下山我听到不少传言,都在说平远卫已有三年未曾下发军饷,还因此差点兵变,闹得满城风雨。我猜想应该是皇帝听说了此事,暗中派人调查,那容貌俊逸的公子十有八九就是此行的官员,被我们好巧不巧地撞上了。”

    短暂的沉默后,郭千再次开了口,“若当真如大当家所说,那这次运送军饷很有可能只是个诱饵。”

    “诱饵?”伊华然佯装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朝廷年年下发军饷,可平远卫的士兵却已有三年未曾领饷,这钱都去哪儿了?”

    杨山接话道:“定是上面的人给贪了。”

    郭千点点头,道:“没错。三年的军饷,那可是一笔天大的数目,你猜他们贪下来会用在何处?”

    伊华然若有所思地皱紧眉头,随后惊讶地抬头,轻声说道:“难不成他们想造反?”

    “大当家所言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郭千认同地点点头,随即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咱们都能猜到这一点,朝廷又怎会猜不到,所以我才说这次的军饷是诱饵。”

    伊华然顿时变了脸色,道:“那姓余的找我们劫军饷,岂不是将我们往死路上推?”

    “他是将我们当成了问路石。”郭千的脸色也不好看。

    伊华然闻言暗自挑了挑眉,这个郭千不愧是清风寨的军师,脑子就是好用,这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症结所在。

    “他娘的!”伊华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我就说这个姓余的手底下那么多人,怎么就想着让咱们帮他劫军饷,原来这他娘的就是个阴谋!”

    白炽见状出声奉承道:“奴之前还疑惑,为何主人对那公子那般在意,原来是早就发现其身份不对,故意试探。幸好主人提前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否则咱们岂非要损失惨重?”

    白炽这话说得很有水平,直接将火凤凰耽于美色,说成了发现其身份不对故意试探,生生将误事说成了有功,他若是在官场混,那绝对是如鱼得水。

    伊华然借坡下驴,一脸内疚道:“若我思虑再周全些,也不至于枉死这么多兄弟。”

    白炽出声劝道:“大当家不必难过,兄弟们有如今这样的舒心日子过,都是大当家给的,能给大当家卖命,是我们的福分,相信十二在天之灵,看到大当家平安归来,死也瞑目了。”

    郭千也跟着劝道:“大当家,我们行事向来直来直去,哪能跟那些当官的比,他们想诚心算计我们,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幸好大当家发现了其中不妥,否则便不是折损二十个兄弟那么简单了,怕是咱们整个清风寨都保不住。”

    “咱们清风寨易守难攻,即便他们有千军万马,想要全灭咱们也是痴心妄想。老三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郭千笑了笑,耐心说道:“若大当家没有发现余衍林的阴谋,他若上山,大当家可会让他进?”

    “他们是咱们的金主,金主要上山,自然是欢迎之至。”伊华然顿了顿,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里应外合?”

    郭千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听他这么说,伊华然便知道郭千定是想明白了余衍林的阴谋,佯装不解道:“此话怎讲?”

    “大当家以为若朝廷想对余衍林动手,他该如何应对?”

    伊华然仔细想了想,道:“他手中有三万兵马,又是在平远卫的地界,即便是朝廷,也拿他没什么办法,除非是派大军征讨。”

    郭千循循善诱道:“三万兵马与我们而言,确实很多。但与朝廷的百万兵马而言,那是小巫见大巫。若朝廷确定他图谋造反,定会派兵征讨,到时他有几分胜算?”

    “面对朝廷的大军,他怕是胜算不多。”

    伊华然看着郭千,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欣赏,若他不是山匪,没做过那么多恶事,倒是可以尝试救一下。只可惜他心术不正,这样的人越是聪明,做起坏事来,破坏力越强,绝对留不得。

    “咱们都知道他胜算不多,他又岂会不知,大当家以为他要如何保命?”郭千继续引导。

    “那自然是逃跑。”伊华然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随即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他要霸占清风寨,与朝廷对抗?”

    郭千点点头,道:“我以为他就是在打这个主意。”

    杨山一怔,随即说道:“他占了清风寨,那我们呢?”

    “原来他是在打这个主意!”伊华然猛地站了起来,却忘了脚上的伤,疼得‘嘶’的一声,却依旧压不住心中怒火,道:“王八蛋,他不仅要我们去给他卖命,还想占了我们的老巢。”

    白炽见状心疼道:“主人,您脚上有伤,可得留心些。”

    杨山转头看向门口,大声说道:“大夫呢,怎么这半晌还没过来?”

    “小的这就过去瞧瞧。”门口守着的人急匆匆跑了出去。

    伊华然重新坐了回去,道:“老二,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郭千说道:“朝廷和余衍林斗法,若我们参与进去,那就只能成为牺牲品,不如坐山观虎斗。”

    “可老娘咽不下这口气!”伊华然面色铁青,愤恨道:“小十二他们不能白死!”

    杨山也在此时开了口,道:“我觉得这事不妥,若朝廷当真派兵平叛,那收拾了余衍林,说不准就会将枪口对准我们。”

    “没错。”伊华然急忙接话道:“只要我们帮朝廷把余衍林解决了,朝廷就不用派兵平叛,那咱们是不是就安全了?”

    郭千眉头皱紧,道:“大当家的意思是要与朝廷合作?”

    “合不合作,谈过再说。若是咱们能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收拾了余衍林,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乐意放咱们一马。”

    “我觉得大当家说得对,虽然朝廷可以派兵平叛,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一动不要紧,那烧的可是钱。若是能帮他们省了这笔钱,他们肯定乐意之至,说不准咱们还能趁机捞上一把。”

    郭千并未说话,而是在低头沉思,伊华然清楚在他衡量得失,并未出声打扰。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身上背着个药箱,长相俊美,身形修长,只是脸色有些白,看上去病恹恹的。

    男子来到近前,行礼道:“见过大当家。”

    白炽不满道:“苏琦,你好大的胆子,竟让大当家等这么久!”

    伊华然清楚白炽这是在提醒他,不悦道:“跪下。”

    苏琦闻言身子一僵,却还是跪了下来。

    “靠过来。”

    苏琦跪着往伊华然的方向挪了挪。

    伊华然抬起脚,伸进他怀里,道:“我的脚伤了。”

    苏琦低垂着眼眸,身子往后躲了躲,跪坐在腿上,伸手去脱伊华然的靴子。

    伊华然抬头看向郭千和杨山,道:“老二老三,你们先商量着,我有些累了,待晚些时候,咱们再说。”

    郭千和杨山没什么意见,和伊华然打了声招呼后,起身离开。

    苏琦看着面前惨不忍睹的脚,微微有些愣神,不自觉地抬头看向伊华然,正好与伊华然看过来的目光撞上。

    伊华然看着他眼底的惊讶,道:“你看出什么了?”

    白炽看了看门口的守卫,在苏琦身旁跪了下来,小声说道:“琦哥,火凤凰已经被我们杀了,我们回来是为了毁了清风寨,救大家出去。”

    苏琦本是江南富户苏家的大公子,在与好友出游时,被火凤凰撞上,于是便命人掳来山上。火凤凰得知他的身份后,敲诈苏家一百万两银子,却不肯放人,还强迫他做了自己的男宠。因其会些医术,便成了清风寨的大夫,平日里的待遇还算不错,至少除了火凤凰,没人敢碰他。

    因为白融的原因,白炽每次承宠总会弄得伤痕累累,都是苏琦来给他治伤,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真的?”苏琦木然的眼中迸发出希望。

    “千真万确!”白炽郑重地点点头,道:“若火凤凰没死,我们怎敢冒充他上山。”

    “好,好!”苏琦不禁红了眼眶。

    白炽又转头看了一眼门口,轻声道:“琦哥,你要帮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

    “我明白,我明白。”苏琦激动道:“只要能离开这儿,让我回去看看娘,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炽叮嘱道:“琦哥,为了保险起见,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就先给他治伤吧,他脚上的伤太严重了。”

    火凤凰最爱自己的脚,每每与人欢好时,总会让人亲吻她的脚,所以但凡与她行过房事的人,对她的脚都是非常熟悉,这也是苏琦一眼便认出伊华然是冒牌货的原因。

    苏琦稳了稳心绪,开始给伊华然治伤,伊华然并未用他的伤药,而是用的自己的,相较于苏琦,他更相信余明磊的医术。

    伊华然让他起身,叮嘱道:“若旁人问起,你就说我的脚只是伤了皮肉,并不严重,只是会留疤,其他不必多说,可明白?”

    “我明白。”

    伊华然转头看了一眼白炽,道:“你也给他瞧瞧吧。”

    白炽一怔,他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心中漾起暖意,笑着说道:“我没事。”

    “现在这种时候要养精蓄锐,不能有丝毫差错。”

    白炽点点头,脱掉鞋子,道:“那就劳烦琦哥了。”

    苏琦看看伊华然,又看看白炽,眼中的希望又多了几分,随即给白炽看了脚伤。

    “扶我去卧房。”伊华然这次并未压低声音。

    苏琦会意,和白炽一起扶着伊华然进了卧房。

    伊华然躺上床,看向苏琦,“你在这儿守着,我们睡会儿。”

    “好。”

    白炽走到软榻前,躺了上去,而苏琦则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门口。

    两人走了两日的山路,都已经疲惫不堪,很快便睡了过去。苏琦见两人睡熟,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伊华然,忍不住在想,这张脸和火凤凰一模一样,声音也听不出破绽,若非脚略有不同,他压根不会怀疑面前的人是冒牌货,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琦被掳上山已经两年了,从最初的宁死不从,到逆来顺受,也不过是两个月的光景。他也曾看不起自己,没能守住底线,可那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真的受不住。况且,母亲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若他死了,母亲该有多难过,他还想再见母亲一面。现在他真的看到了希望,回家的希望。

    睡了一个多时辰,伊华然这才醒了过来,苏琦已经不在,守在房中的是白炽。

    “大当家醒了。”白炽见他醒了,给他倒了杯水。

    伊华然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干涩的喉咙顿时舒服了许多。

    “大当家想吃什么,奴让他们去做。”

    伊华然眉头一拧,不悦道:“这还需多问?”

    白炽顿时有些恍惚,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真是假。不过越是这样越好,就连他都分不清,更何况是旁人。他回了神,急忙说道:“是,奴多嘴,奴这就去安排?”

    伊华然瞧了瞧脚上的伤,又拿起桌上的铜镜,仔细瞧着脸上的妆,确保不会被人发现破绽。这里可是龙潭虎穴,白炽和苏琦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他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约莫一炷香后,白炽拎着饭菜进了卧房,将一张矮桌小心地放在床上,把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道:“主人,饭菜齐了。”

    伊华然瞧了瞧,桌上全是肉类,几乎不见素菜,小声说道:“你也吃点。”

    “好。”白炽应声,搬了个凳子坐下,和伊华然一起吃了起来。

    伊华然吃着面前卖相一般的饭菜,却意外地觉得味道不错,也不知是因为真的饿了,还是这里的厨子手艺好。

    两人正吃饭,门外传来说话声,“小的见过二当家,见过三当家。”

    白炽闻言急忙放下筷子,将凳子放回原位,站在床边装作在侍候伊华然吃饭的模样。

    杨山问道:“大当家可醒了?”

    “醒了,此时正在用饭。”

    伊华然也放下了筷子,扬声说道:“老二,老三,你们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杨山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正是郭千。

    “在榻上坐吧。”

    郭千看向伊华然的脚,关切道:“大当家的伤没事吧?”

    听他这么问,伊华然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被纱布包着的脚,沉声道:“虽未伤到筋骨,却极有可能留疤,这笔账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与火凤凰亲近的人皆知她最爱自己的双脚,伊华然自然要给些态度。

    杨山出声安慰道:“那苏琦的医术不精,待明儿我让人下山掳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回来,保证不会让大当家的脚留疤便是。”

    伊华然的脸色缓和了些许,道:“你们商量得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郭千开口说道:“我和二哥商量以后,觉得大当家所言不错,倒是可以与朝廷的人坐下谈谈合作。”

    伊华然眼睛一亮,道:“老二也觉得这办法可行?”

    “那余衍林有心算计,便是未曾想留我们,那我们的下场可想而知,不如给自己搏一个前程。”

    “此话怎讲?”伊华然的衣袖不小心扫到筷子,掉在了床上。他不悦地抬头看向白炽,道:“没眼力见儿的,没看到我们在谈正事嘛,还不赶紧把东西撤了。”

    “是,主人息怒,奴这就把东西撤了。”白炽急忙上前,将饭菜重新放回食盒,拎着送到了门外。

    “过来帮我捶腿。”伊华然又吩咐道。

    “是,主人。”白炽脱鞋上了床,将伊华然的腿抱到腿上,仔细按摩起来。

    “老二接着说,怎么搏一个前程。”

    “若朝廷当真要拿余衍林开刀,那平远卫多数将领都会被牵涉其中,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伊华然明白了郭千的意思,眉头微微蹙起,道:“你的意思是让朝廷答应招安,将我们编入平远卫?”

    “占山为王看似潇洒,却并非长久之计,若朝廷下定决心,要剿灭我等,也并非难事,就好似此次余衍林的算计。这次我们识破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若有机会洗白,入朝为官,何乐而不为?”

    这样的发展倒是伊华然不曾想到的,若真如他们所说实行招安,那这些山匪之前做过的孽都会一笔勾销,这绝对不是那些受害者想看到的。就比如白炽,当郭千的话一出口,他捶腿的节奏就乱了。

    伊华然眉头皱紧,道:“老三可是忘了我们当初为何要建立清风寨?”

    “我没忘。当初我们建立清风寨是走投无路,如今放弃清风寨是形势所逼。”郭千语重心长地劝道:“大当家,若有其他出路,谁会想落草为寇,被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

    伊华然转头看向杨山,问道:“老三也是这么想的?”

    “大当家,论武功,我自认不比那些武将差,论智谋,咱们有老二这个军士,为何不能入朝为官,封侯拜相?做山匪,生下的儿孙,那也是山匪,可做官就不同了,那可以封荫子孙。”

    “你们别忘了,武将是要上阵杀敌的,一个不小心,就是战死沙场的结果。”

    “就算战死沙场,子孙还可以承继官职,至少去了山匪的头衔,以后家中万一出个能读书的,还能走科举之路。若一直做山匪,那就只能做山匪。”

    三人正说话间,就听外面有人禀告,“三位当家,平远有人传信过来。”

    第062章 清风寨(2)

    “把人带到前厅, 我们这就过去。”

    “是。”

    伊华然看向郭千和杨山,试探道:“他们这时过来,可是因为我在山下做的事, 传到了余衍林耳朵里,他们来兴师问罪了?”

    郭千沉思片刻, 道:“应是商定劫军饷一事。”

    “你们先去,我整理一下,再过去。”

    两人没有异议, 起身出了卧房。

    “帮我更衣。”

    白炽应声,起身去拿衣物,当然是齐方岑命人帮他买的衣服, 他可不想穿火凤凰的,万一染了病, 得不偿失。

    见白炽有些心不在焉,伊华然抬头看过去, 安慰道:“放心, 有我在, 不会让他们如愿。”

    白炽动作一顿, 心里的担忧瞬间消失,轻轻应了一声。

    待伊华然穿戴整齐,白炽又让人抬来了轿子,这才前往议事厅。

    伊华然进了议事厅, 目光锁定在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身上,这人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材匀称, 五官并不出众,嘴角勾着笑, 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伊华然在议事厅下了轿,在白炽的搀扶下,坐在了首位上。只是他并未开口,而是等着对方先说话,毕竟他不确定这人与火凤凰是否认识。

    那男人的眼睛看向伊华然的脚,关切道:“大当家这是……”

    “受了点伤。”伊华然敷衍了回了一句,就男人这熟稔的语气,他已经确定两人认识,道:“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男人扫了在场众人一眼,道:“此事事关重大,大当家是否将无关人等遣退?”

    伊华然拍了拍自己的腿,白炽会意,跪坐在地上,轻轻敲着。

    “老二老三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那些山匪相继退出厅外,只留下伊华然、白炽、郭千和杨山。

    男人扫了一眼白炽,到底没再多说,道:“大当家,我此次来,是奉大人的命令,与大当家商定劫军饷一事。”

    伊华然调整了个姿势,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他,道:“那你来说说,大人是怎么安排的。”

    男人并未在意伊华然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据探子来报,押运军饷的队伍再有五日便能进入南山县境内。大当家需在后日下山,前往预定地点埋伏,只待押运军饷的队伍一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军饷劫走,运往约定地点,大人会派人在此处接应。”

    ‘预定地点’、‘约定地点’,这话一点信息量没有,他还不好多问,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伊华然只能想办法套取他想要的信息,“我想知道大人所给的信息是否可靠,我的脚伤了,需要时间恢复。”

    “五日是最快进入南山县的时间,也不排除中间出现什么岔子,耽误了行程。但大当家不能去赌这个意外,所以最迟要后日傍晚到达万平。”

    他果然猜得没错,他们就是想让孙伟轩他爹背这口黑锅。

    伊华然接着问道:“那押送军饷的队伍没有变动吧?”

    男人信誓旦旦道:“大当家放心,军饷一出京都,便在我们的监视之中,不会有任何差错。”

    伊华然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那大人答应我们的好处……”

    男人拍了拍手,厅外陆续进来一群人,两人抬一口箱子,整整十口箱子。待来到近前,他们将箱子放下,发出沉闷的声音,随即躬身退出厅外。男人将箱子打开,伊华然打眼一看,竟是整整十箱金条。

    男人出声说道:“这是一万两黄金,以及十万两银票,事成之后,我会将另一半再一并奉上。”

    一万两黄金也就是十万两白银,这样一算,他们事后所得就是四十万两白银。朝廷此次运来的军饷也不过一百万两,这就相当于他们拿走了三分之二。这要说没有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大人果然爽快!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伊华然转头看向杨山,道:“老二,让人备酒,我要设宴款待贵客。”

    男人拱手道:“多谢大当家盛情,我还需尽快回去复命,不能耽搁,待事成之后,我再与大当家不醉不归。”

    “既如此,那我便不留你了。”伊华然也不勉强,再次看向杨山,道:“老二,代我送送贵客。”

    杨山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这位大人请。”

    男人朝伊华然和郭千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出去。

    待两人离开,伊华然脸色难看地看向郭千,道:“当初我就奇怪,这运来的军饷拢共也就一百万两,可姓余的却愿意给咱们四十万两做报酬,我还觉着这买卖划算,现在想来,他就是把咱们清风寨当成了他的私产,这银子早晚还是他的。”

    郭千深吸一口气,“他本就是这番用意。”

    伊华然气恼道:“他娘的,他这是把咱们当成傻子了。”

    郭千提醒道:“大当家,时间不多了,您还是早下决断为妙。”

    伊华然眉头皱紧,挣扎道:“当真没有别的法子?”

    郭千摇摇头,“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伊华然恼怒地看向白炽,“没吃饭吗?用点力!”

    白炽被吓得一哆嗦,急忙认错,加大了力道。

    伊华然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似是在挣扎。

    没过多大会儿的工夫,杨山走了进来,见伊华然在闭目养神,转头看向郭千,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郭千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伊华然。

    过了许久,伊华然终于睁开了眼睛,“如此大的事怎么跟兄弟们说?”

    “此事在未谈成之前还需保密,以免山寨里有姓余的眼线。”

    “我最后再问你们一次,当真这般决定?”

    杨山和郭千对视一眼,道:“大当家,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行,既然你们这么说,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做。”伊华然长出一口气,终于是松了口,“只是我脚上有伤,怕是下不了山,你们谁代我走一趟?”

    “我去吧。”郭千看向白炽,“小十一见过那人,就由小十一随我一起去。”

    伊华然皱眉看向白炽,“小十二死了,我身边就只剩下他了,你要确保把他安全给我带回来。”

    “大当家放心,我心中有数。”

    “那就明日一早出发。”

    “是,听大当家吩咐。”

    此事商定后,伊华然又坐着轿子回了火凤凰的院子,遣退其他人后,伊华然看向白炽,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把鞋脱了,坐。”

    白炽应了一声,坐到榻上,脱掉了鞋子。

    伊华然看看他的脚,关心道:“你脚上有伤,明日又要上路,可撑得住?”

    白炽听他关心自己,心里暖洋洋的,小声说道:“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伊华然叮嘱道:“这次下山你自己小心点,遇到事能躲就躲,就好似那日在客栈,先保住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白炽顿了顿,问道:“需要我带话吗?”

    伊华然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需要,我们已经商定好了。”

    白炽温顺地点点头,“好。”

    “今晚好生歇着,明日你脚上的伤就能结痂,走起路来能好受些。”

    “嗯。”白炽认真听着他的叮嘱,千疮百孔的心好似在慢慢疗愈,许是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有一点阳光照进来,他都想拼命抓住。

    一夜无话,伊华然留白炽在房中歇息,一个睡床,一个睡榻,就是想让他睡得安稳些。第二日清早,白炽便和郭千一起下了山,伊华然则叫来了苏琦侍候。他在清风寨两眼一抹黑,有个熟悉的人带着,至少能减少暴露的可能。

    最初的两天,伊华然哪也没去,就在房间里养伤,至少在有动作之前,将脚上的伤养好。不过避免杨山他们怀疑,夜里他会让苏琦留宿,配合地发出一些响动,让旁人以为他们在行房。伊华然脸皮厚,没觉得有什么,但苏琦每每都会脸红,手足无措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待脚伤好得差不多后,伊华然便让苏琦带着他在山寨里四处转悠,规划逃跑路线。期间他们还去了后山,也就是关押火凤凰男宠的地方。这是类似于现代建筑工地用来供农民工住宿的地方,盖了许多木屋,根据男人们的受宠程度,分为十人间、八人间、五人间、三人间、两人间,以及单间。说好听点这是房子,说不好听这就是牢房,无论是几人间,房门外都是木质栅栏,防止他们逃跑。

    目前能住单间的只有一人,是个颇有异域风情的男人,叫费利安,他的五官立体精致,拥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健硕,是这些人中少有的。住双人间的就是白融和白炽,苏琦则是住在三人间。

    这些男人看他的眼神不一,有的谄媚,冲着他搔首弄姿;有的畏惧,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打战;有的愤恨,虽然隐藏得很深,但他还是能察觉到;更多的是麻木,眼神空洞,失去了神采。

    伊华然看着面前形形色色的美男,不禁暗自咋舌,这火凤凰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在这清风寨里开起了后宫,这么多人她怎么顾得过来。后来问了苏琦才知道,那些不受宠的男人,火凤凰都会赏给下属,沦为整个清风寨的玩物,最后被玩弄致死。所以被掳上山的人不管最初多不情愿,在看到那些人的下场后,都会屈服。他就是这样,在亲眼目睹十几个人轮/奸一个少年后,碾碎了自己的尊严,屈服于火凤凰。

    费利安站在房门前,隔着栅栏眼巴巴地看着伊华然,“主人,您最近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来寻奴了?”

    一米八的大个,身形健硕的大男人,嗲声嗲气地跟他说话,还一边说话一边用脚磨蹭着栅栏,眼中是赤/裸/裸的勾引。

    伊华然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实在有些接受不能,转身看向守卫,吩咐道:“把费利安和苏琦的房间对调,让苏琦住单间。”

    守卫愣了愣,随即应声道:“是,大当家。”

    费利安有些不敢置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恐地说道:“主人,奴哪里做错了,奴一定改,求主人不要厌弃奴。”

    伊华然没有搭理费利安,一把揽过苏琦的腰,扬长而去。相较于费利安这种异域风情的男人,他更喜欢……

    啊呸,他不喜欢男人,只是逢场做戏而已!妈呀,扮女人扮得心理出问题了,还是赶紧解决这件事,赶紧回归正常生活吧。

    第三日的下午,郭千和白炽回来了,两人皆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只是郭千的脸上难掩笑意。

    伊华然出声问道:“那人可是朝廷派来的?”

    郭千点点头,道:“他是平阳王世子齐方岑,也是皇上亲封的江南巡抚,此行就是冲着余衍林来的。”

    “平阳王世子?”伊华然佯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身边的侍卫武功这么高,原来是皇亲贵胄。那你们怎么谈的?他可同意招安?”

    “自然同意,世子说会如实上呈皇上,到时会论功行赏。”

    “他的话能信吗?”伊华然皱起眉头,“万一咱们帮了他,事后他反悔,咱们还能拿他如何?”

    郭千笑着说道:“他说若皇上不接纳咱们,便将咱们编入王府卫队,若咱们不愿,便补齐余衍林答应给咱们的银子。”

    伊华然闻言眼睛一亮,道:“这样好啊,至少咱们不会亏。”

    听他这么说,郭千似乎松了口气,杨山也跟着笑了笑。

    伊华然接着问道:“那世子打算怎么做?距离押运军饷的队伍到达万平,就只剩下两日了。”

    “世子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只需按照计划,带着人越过平远,直奔临县便可。”

    “临县?”伊华然佯装愣了愣,疑惑道:“不是在万平吗?”

    郭千笑着解释道:“世子说要在临县动手,给余衍林做一场戏,将准备好的军饷劫走便可,然后翻越花溪山回到清风寨。”

    伊华然不解地皱起眉头,道:“这么做的目的为何?”

    “这样余衍林便以为是咱们越过他劫走了军饷,便会上山与我们谈判,到时我们只需将他拿下便可。”

    “若他不肯来呢?”

    郭千笃定道:“只要他的目标在清风寨,他就势必会上山。”

    “行吧,既然你们已经商定好了,那就这么办吧。”伊华然转头看向杨山,“今日便是约定下山的时间,老三,这次你去吧,我的脚伤还没好。”

    杨山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大当家放心交给我便是。”

    “既如此,那就赶紧布置吧,别误了事。”伊华然当起了甩手掌柜。

    郭千和杨山对视一眼,相继起身离开。伊华然也招呼着白炽回了自己的院子。

    伊华然径直问道:“世子可有话让你带给我?”

    白炽摇摇头,“二当家盯得紧,我没机会与世子单独会面。”

    “那你们这次下山,二当家可有单独行动过?”繁华迷人眼,他对这个郭千可不信任。

    “没有,我们下山后,就直奔临县的福来客栈,中间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伊华然点点头,不禁长出一口气,“来回奔波你也够累的,这几日好生歇着吧。”

    “好。”白炽笑着点头,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四月初五,朝廷押运军饷的队伍路过临县武南镇,在途经一处树林时被埋伏的山匪袭击,队伍死伤惨重,押运的军饷被劫,下落不明。

    平远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一名身穿盔甲的将领脚步匆匆地走了进去,径直来到书房门口,经侍从通禀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徐淮来到近前,行礼道:“属下参见指挥使。”

    余衍林抬眸看了过去,道:“发生了何事?”

    徐淮如实答道:“回指挥使,押运军饷的队伍,在行至临县武南镇时被劫,队伍中的军士死伤惨重,军饷下落不明。”

    余衍林闻言眉头皱紧,道:“你说军饷是在何处被劫?”

    “临县武南镇镇外十里处的密林。”徐淮又重复了一遍。

    余衍林的脸色顿时变了,“竟有人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劫军饷,简直是胆大包天!你带人立即前往临县彻查此事,务必把军饷找回来。”

    “是,指挥使。”徐淮领命,转身走了出去。

    余衍林起身来到门口,看向候在一旁的侍从,命令道:“你去把吕志叫来。”

    “是,奴才这就去。”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侍从带着吕志来到书房,随后便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方才徐淮来报,有人劫了军饷。”

    吕志一怔,随即说道:“怎会是徐淮来报?属下并未收到消息。”

    余衍林的脸色更加难看,“那是因为清风寨那些人并未按照计划进行,他们在临县动了手!”

    “怎么可能!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们的行踪……”说到这儿,吕志停了下来,紧接着说道:“难不成那只是他们的疑兵?”

    余衍林一想到他堂堂平远卫指挥使,竟被自己瞧不起的一群草寇给耍了,就感觉胸中有一把火在烧,“带人马上封锁平远,不能让他们轻易过关。”

    “是,属下这就去。”

    当天傍晚,有个小乞丐给余衍林送来一封信,余衍林看后,直接砸烂了桌上的茶盏。

    “清风寨!你们好样的,我会让你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指挥使息怒!”吕志被吓得跪倒在地。

    发过火以后,余衍林很快便平静下来,道:“他们劫了军饷,要想运回御龙山,就必须经过平远。而平远在我们的掌控之内,他们不会冒险,所以军饷还在临县附近。派人暗查,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

    “是,属下这就去。”

    见他要走,余衍林又叫住了他,“齐方岑在哪儿?”

    吕志急忙答道:“在万平,好似在找什么人。”

    余衍林眉头皱紧,“他是何时去的万平?”

    “前日。”

    “李大勇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他每日都去巡视军营、练兵,到了傍晚就回家,没有接触可疑人物,也没什么可疑举动。”

    “派人好生盯着,若是有任何异动,马上禀告。”

    “是,属下明白。”见他没有其他吩咐,吕志转身离开了书房。

    余衍林若有所思,“找人?他不是冲着我来的吗?又在找什么人?”

    万平,齐方岑来到了伊华然的小院,派人敲了敲院门,等了一会儿,便有人来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出声问道:“你们找谁?”

    于海一边打量着他,一边问道:“请问你家公子在吗?”

    “在。你们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于海答道:“我们是你家公子的旧识,路过此处,特来拜访。”

    “你们确定是来拜访我家公子的?”少年的脸色有些古怪。

    “是啊,劳烦小哥通传一声。”

    “那你们等等吧,我去问一下公子。”少年说着,便又将院门关上了。

    孙伟轩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少年过来,出声问道:“来的是谁?”

    “不认识。只说是公子的旧识,路过此地,特来拜访。”

    对方这么说,那定是来找伊华然的,孙伟轩顿时紧张了起来,“来人有几个,长得什么模样?”

    “来人有两个,一个坐着轮椅,另一个推着,坐轮椅的是个俊美公子。”

    “坐轮椅?”孙伟轩小声嘀咕道:“这清风寨还招残疾人?”

    孙伟轩思量再三,招呼人来到门口,打开门看向外面的两人,“你们是……”

    齐方岑看着面前的锦衣公子,不禁微微蹙眉,只一眼他便确定,这不是他要找的人。

    “请问你可是尹公子?”

    孙伟轩点点头,“是我,你是哪位?找我何事?”

    “我们是余大夫的旧识,去医馆找人,伙计说他今日未去,又说与尹公子住在一处,便过来瞧瞧。”

    方才孙伟轩是为了防备清风寨的人故意撒谎,并未对他们有所怀疑,可经于海这么一说,不由起了疑心。余明磊没有隐瞒行踪,医馆的人都知道他回老家祭扫,可于海却说伙计让他来这儿找,这分明是在撒谎。

    “恰逢清明时节,余大夫回乡祭扫了,你们若是找他,便过段时间再来吧。”

    见他要关门,于海急忙阻拦,又问道:“那流云姑娘可在?”

    连流云都知道,看来打听得很清楚,孙伟轩越看越觉得齐方岑二人目的不纯,“流云也跟着余大夫一起回乡了。”

    “他们一起回乡了?”

    “是啊,我还有事,不便相陪,请便。”孙伟轩退后一步,身后的人便上前,关上了院门。

    于海低头看向齐方岑,果然看到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主子,奴才以为这纯属巧合,天下这么大,姓余的大夫多的是,是咱们猜错了。”

    这种时候他原本不该来,可心里始终放不下,便冒险来了,可得到的结果非但没让他安心,反而更加忐忑了。只是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只能等了结了这里的事再来确认,道:“走吧。”

    于海闻言松了口气,推着齐方岑往外走,上了路旁停着的马车。马夫刚刚拿起缰绳,正准备驾车离开,突然窜出一群黑衣蒙面人,挥刀就砍向马夫。

    马夫大惊,急忙喊道:“有刺客!保护主子!”

    暗中冲出来一群人,与黑衣人打了起来,‘咻咻咻’一阵破空声传来,直冲齐方岑所坐的马车。于海原本想推开车门看看情况,冷不丁射来一支长箭,直奔他的面门,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关上了车门,只听‘当’的一声,长箭射在车门上,随即掉在地上,原来这车身铸了铁,普通的箭矢压根射不进去。

    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将矛头对准了齐方岑的影卫。影卫虽然个个都是高手,奈何对方人多,又有弓箭手配合,许多人受了伤。于海听箭矢撞在马车上的声音没了,打开车门往外看,不禁心中大急,冒险坐到车辕上,拉起缰绳,一巴掌趴在马屁股上,马车瞬间冲了出去。

    暗中的弓箭手见状转移目标,只可惜马车一个甩尾转了向,那些长箭全部射在了马车上。

    马车急速往前冲,后面的黑衣人放弃对手,朝着马车追了上去,影卫见状拼尽全力拖住那些黑衣人。

    于海架着车,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的主子出事。待来到拐弯处,车子慢了下来,突然从旁边的房檐上冲下来,抱住于海的身子摔向地面,随后另外一个人跳上马车,握住了缰绳,继续驾车往前跑,扬声喊道:“拦下后面的人!”

    房顶上又出现一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朝着后面追来的人群扔了过去,紧接着‘砰’的一声炸开,一阵浓烟阻止了众人的脚步,他们不停地呛咳,眼泪鼻涕不住地往外流。

    于海挣脱束缚,看向马车驶离的方向,拼命追了过去,道:“快追,主子被绑了!”

    那些影卫捂住口鼻,朝着于海的方向追了过去。而黑衣人也没停留,追着影卫而去。

    不久后,余衍林收到消息,“你是说有人暗杀齐方岑?”

    吕志点点头,道:“那些人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过有影卫阻拦,他们并没有得手,但突然出现第三拨人,将齐方岑的马车劫走了。”

    “第三拨人?什么人?”

    吕志犹豫片刻,道:“有可能是清风寨的人。”

    第063章 清风寨(3)

    “又是清风寨的人?”余衍林眉头微蹙, 道:“他们为何要绑走齐方岑?”

    “指挥使可是忘了她在临县与石县令接头时,曾住在福来客栈,还与齐方岑产生过冲突, 带去的人几乎死了个干净,只余一个男宠跟她逃出生天。她好色成性, 又睚眦必报,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恰巧今日有人暗杀齐方岑, 被他们捡了个便宜。”

    余衍林的人一直在盯着齐方岑,清楚那日发生的事,只是他们打算去追火凤凰时, 被齐方岑的人引开了,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这事发生之后, 齐方岑让影卫控制了整个客栈,他们的人进不去, 也无法窥视, 只能在外面远远看着。

    余衍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道:“你说这场暗杀会不会是齐方岑特意安排的一出戏?”

    “属下以为不像。”吕志顿了顿, 接着说道:“培养一名暗卫要付出的成本极高,这次的暗杀他带出来的暗卫死伤过半,那个从小伴着他的侍从,好似也受了重伤, 只为演一出戏,这样的代价太大。”

    “那依你之见,这暗杀齐方岑的人是谁?”

    吕志摇摇头, 道:“齐方岑如今不良于行,形同废人, 属下也想不出,有谁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余衍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吕志见状疑惑不已,道:“指挥使可是想明白了什么?”

    “皇帝不愧是皇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没有容人之量。”余衍林深吸一口气,道:“齐方岑是他这一代中最优秀的,即便他不良于行,皇帝依旧放心不下。这次派他来江南,就是想让我们斗个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原来如此!”经余衍林一提醒,吕志也明白了过来,跟着附和道:“皇上真是没有半点容人之量啊!”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哪个有容人之量?”余衍林嗤笑一声,道:“若换成我,也定会这么做。”

    吕志问道:“那我们是否可以与平阳王世子联手?”

    余衍林点点头,道:“倒是可行。只是他现在被清风寨的人抓了,要想与他合作,还得将他从火凤凰手中要回来。”

    吕志恼恨道:“清风寨的人着实可恨,竟敢算计指挥使,以属下看,直接攻打清风寨,让他们知道与指挥使作对的下场。”

    “清风寨为何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易守难攻,如今我们骑虎难下,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与他们谈条件。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让他们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余衍林的眼中闪过杀意。

    御龙山,伊华然正悠哉悠哉地吃着瓜果,看着手底下的山匪操练,较场外突然走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是下山办事的杨山,跟在他身旁的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齐方岑。

    伊华然微微一怔,随即起身走了过去,白炽紧随其后。

    杨山见他过来,笑着说道:“大当家,您看我把谁弄来了。”

    齐方岑双手被绑,嘴上塞着块帕子,一双凤眼愠怒地看着他,这演技不输他分毫。

    伊华然生了戏弄的心思,上前捏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嘴角,得意地笑道:“没想到吧,你到底还是落入了我的手掌心。”

    齐方岑一怔,那手指微凉,指腹有层薄薄的茧,被他这样摩挲着,虽然不会疼,却有些痒,而且还……齐方岑回神,眼中的愤怒更甚,这眼神若是能化作利剑,伊华然此时怕是已经被戳成了筛子。

    “呵,你越是这么看着我,我越是兴奋。”伊华然转头看向白炽,道:“把他弄回院子,给我洗干净了,晚上我要享用。”

    “是,主人。”白炽清楚这都是演戏,可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酸酸涩涩的。

    伊华然直起身,拍了拍杨山的肩膀,关心道:“老二,此次下山可曾受伤?”

    “都是些皮肉伤,不值一提。”杨山将伊华然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大当家,那可是咱们的贵客,你千万别……”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方才不过是演给旁人看的。”

    杨山闻言松了口气,适时地奉承道:“大当家做事向来有分寸,是我多虑了。”

    “回去歇着吧,待晚上我设宴,跟兄弟们喝上一杯。”

    “好。”杨山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杨山的背影远去,伊华然也转身回院子,刚到院门口,就碰到了行色匆匆的郭千,于是停在原地等他。

    “大当家。”郭千气喘吁吁地来到近前。

    伊华然皱紧眉头,道:“老三,这是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我听说世子被送进了大当家的院子?”郭千试探地问道。

    伊华然怔了怔,随即说道:“老三,你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不会是不放心我吧。”

    郭千有些尴尬地笑笑,道:“大当家,世子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

    伊华然眉头一拧,不悦道:“老三,我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吗?”

    郭千心中自然是担忧的,毕竟他见过齐方岑,他的样貌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后山那些人压根没法比。他又了解火凤凰好色如命的性子,万一见色起意,来个霸王硬上弓,不良于行的齐方岑压根抵抗不了。到时他们不仅招安泡了汤,还会迎来皇室的震怒,那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不过,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郭千急忙摇头,道:“自然不是,是我多虑了,大当家莫怪。”

    “行了,回吧。晚上我设宴,给老二庆功,记得过来。”伊华然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耐。

    “好,一定准时到。”郭千不放心地看了看院门,笑着说道:“那大当家留步,我先回去了。”

    伊华然见他一步三回头,心中有些好笑,不再理会抬脚进了院子,这两人与火凤凰在一起那么多年,太了解她的性情,所以才会相继提醒他不能动齐方岑。这样一来,他要不做点什么,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伊华然挥退了院子里的守卫,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他刚到门口,就见白炽开门走了出来,见是他,神情微微一怔,随即行礼道:“奴见过主人。”

    “在这儿守着,任何人不许打扰。”伊华然并未停留,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是,主人。”白炽应声,随手将房门关上。

    齐方岑坐在轮椅上,手上的绳子没了,嘴里的布也不见了,看向他的愤怒眼神也消失了。

    伊华然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这才几日不见,世子怎么好似有些憔悴?”

    “比不得你,看上去有些乐不思蜀。”齐方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脖子,竟然看不到喉结,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里的日子确实清闲,却不至于乐不思蜀。”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还吞了吞口水,伊华然以为他渴了,便又拿了出一个茶杯,给他倒了杯水。

    齐方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不由微微蹙眉,道:“这茶……”

    “这是晒干的竹叶,世子可是喝不惯?”伊华然又喝了一口,道:“最近火气有些大,喝点竹叶可以去火。”

    “火气有些大……”齐方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又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竹叶茶,之前感觉奇怪的味道,仔细品起来,味道竟然还不错。

    伊华然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后山囚禁的那些男人,不知为何竟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世子你说,那余衍林会什么时候来?”

    齐方岑笑了笑,并未多做纠缠,道:“应该不会等太久。”

    齐方岑去万平之前,便已经安排好了戏码,只是那群黑衣人的出现,让整出戏更富有了戏剧性,相信余衍林此时应该明白了齐璟派他来的用意。

    伊华然担忧道:“余衍林多疑,世子的这出戏演得可真?”

    “有人横插一脚,想置我于死地,我带来的影卫死伤不少。”齐方岑说到这儿,凤眸中闪过心疼,以及愤恨。

    “有人横插一脚?”伊华然微微蹙眉,猜测道:“世子的意思是有人真的行刺?”

    “嗯。”齐方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竟发现他好似已经喜欢上这个味道。

    “看来世子的处境十分堪忧啊,到处都有人想要世子的命。”伊华然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笑,道:“不过这也说明世子足够优秀,才会让人如此忌惮。”

    伊华然的话虽然说得很是含糊,齐方岑却清楚他已经猜到其中内情,这样敏锐又聪慧的人真是很难不让人欣赏,意味深长道:“你也很优秀。”

    伊华然一怔,随即苦笑着说道:“我承认我很优秀,不过并没有多么高远的志向,我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滋滋润润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所以,此事过后,咱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齐方岑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开视线。方才他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希望能将他招揽到麾下,他听明白了,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的心里难免有些惋惜,他若能有这样的人才相助,大事可成,可惜了……

    伊华然也安静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思量着他心里在想什么,位置坐得越高,就越多疑,自己方才那番话,他听是听了,却未必会信,此时应该在想要如何处置他。

    想到这儿,伊华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帮他这一次,也就还完了柳如珺的人情,他和平阳王府就算是两不相欠,以后再没有任何牵扯。

    “世子打算怎么处置这里的人?”伊华然打破了沉默。

    齐方岑一怔,随即回过神来,道:“该杀的杀,该用的用。”

    “该用的用?”伊华然皱起眉头,道:“世子说的这个可用之人,可是清风寨的二当家郭千?”

    “你也觉得他是个人才?”

    “是个人才又如何?他再聪明能干,也抹不掉罪大恶极的事实,世子若留他听用,难免会有失民心,得不偿失。”伊华然丝毫不掩饰对郭千的厌恶。

    “让他改头换面,换个身份便是。”齐方岑理所当然地说道:“自古以来的枭雄,哪个手上少了血腥。”

    伊华然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不得不说齐方岑不是个好人,他做什么事、用什么人都是从大局出发,从不会妇人之仁。但这样的行事作风,却是个合格的君王必须要具备的素质。

    既然这样,那这把刀就由他来做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提醒世子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否则就算侥幸成功,也终不会长久。”

    齐方岑眼神微眯,危险地看着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山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这些天他在清风寨里到处转悠,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们在炫耀杀了多少男人,糟蹋了多少女人,为清风寨抢了多少银子。他们清风寨讲究的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抢光杀光烧光,和小日子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看着伊华然眼中的杀意,齐方岑眉头皱紧,不赞同道:“如今的形势……”

    “世子无需跟我说这些,世子的那些大计,我并不关心,我只是提个醒而已。”俗话说得好,‘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聊不到一块去,没必要生拉硬拽,伊华然将杯子放到桌上,道:“世子好生歇着,我就不奉陪了。”

    伊华然说完,开门走了出去,只留下齐方岑一人。

    伊华然看向门口的白炽,见他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了?”

    白炽犹豫了一瞬,道:“方才崴了脚,有些站不住。”

    伊华然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你坐下,把鞋脱了,我给你瞧瞧。”

    白炽小声提醒道:“这是外面,若是被人看到,会引人怀疑。”

    “那就去隔间。”

    听着两人的对话,齐方岑眉头微蹙,两人这才相处了几日,便这般亲密了。想到白炽的长相,齐方岑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莫不是对这个男宠生了别样的心思?还是说他原本就有龙阳之好?还有他之前说的火气大,难道真的是……

    伊华然扶着白炽去了隔间,掀开他的裤腿瞧了瞧,确实是扭伤了脚,脚踝已经是青紫一片。

    “你等着,我让人去叫苏琦。”

    见伊华然要走,白炽出声叫住了他,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擦点药油就好。二当家刚回来,琦哥现在应该很忙,我不想他太累。”

    伊华然愣了愣,随即想起清风寨中就只有他一个大夫,虽然临县的交战只是一场戏,但为了真实性,受伤在所难免,能给他们治伤的,也就苏琦一人而已,这会儿他确实会很忙。

    “等着,我去拿药酒,给你揉一揉。”

    白炽温顺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房间,垂眸看向青紫的脚腕,嘴角勾起一抹笑。

    很快,伊华然拿来了药酒,帮他揉擦了许久,直到淤青散开才停下。白炽白着脸看他,见他额角出了汗,从怀里拿出帕子递了过去。

    伊华然随手拿了过来,擦了擦额角的汗,待想还回去时,才发现这帕子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的,“这帕子……”

    白炽见状急忙解释道:“我身边的东西都是那个女人给的,唯独这身衣服和这方帕子不是,我就偷偷留了下来,你别误会。”

    听他这么说,伊华然不在意地笑笑,道:“没事,这样的帕子我有很多,这方你就拿着用吧。”

    晴云没事就喜欢给他绣帕子,这样的手帕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送出去也不心疼。

    晚上,伊华然去了前厅,这里摆了十几桌,许多人已经就座,他们都是山寨中的小头目。见他进来,他们急忙站起身,目视着他坐上首位,随后齐声行礼道:“小的们见过大当家!”

    伊华然摆摆手,道:“坐。”

    “谢大当家。”众人相继坐下。

    “今儿我设宴,就是为了给二当家庆功,二当家这次下山大获全胜,为咱们山寨抢了不少银子。”伊华然端起桌上的酒碗,道:“来,大家敬二当家一碗。”

    众人纷纷端起桌上的酒,扬声说道:“敬二当家。”

    杨山站起身,笑着说道:“好,喝!”

    伊华然看着手里的酒碗,一咬牙便灌了下去,在他院子里,他喝不喝酒,有白炽给他打掩护,别人也不可能知道。可这种场合若是不喝酒,定会引人怀疑,只能硬着头皮喝,大不了就是头疼。好在另外一个人格清楚他做的所有事,他也能趁机偷偷懒。一碗酒下肚,伊华然的脑袋开始犯迷糊,耳边的声音似远似近,他知道杨山在说话,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大当家?”

    杨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伊华然抬头看了过去,懒洋洋地说道:“我怎么觉着今日的酒有些不同,可是换了酿酒的师傅?”

    杨山一愣,随即尝了口碗中的酒,道:“是吗?我怎么喝着还和以前一样。”

    “许是我的错觉。”伊华然端起酒碗,道:“清风寨能有今日,都是兄弟们的功劳,这一碗我敬你们。”

    “敬大当家!”众人扬声说道。

    伊华然一仰头,将碗中的酒喝了个干净,白炽见状又给他续了一碗。

    “大家不必拘束,都吃喝起来。”

    众人相继坐了下来,和同桌的人开始打屁吹牛。

    伊华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一碗酒,居高临下地邪睨着厅中的人。那双明亮的杏眼含笑,可笑意未达眼底,仿佛猎人在盯着猎物。

    伊华然抬起腿,搭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转头看向白炽。白炽会意,跪坐在地,轻轻帮他锤着腿。

    郭千见伊华然一碗接着一碗地往肚子里灌酒,忍不住出声劝道:“大当家,今日房中有美人等着,还是别喝太多,以免误事。”

    他的本意是不想伊华然喝醉,以免借着酒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可底下的人听着却不是这么回事,纷纷接话道:“二当家今日带回来的美人,那模样可是一等一的,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大当家果真艳福不浅!”

    “还能有十一好看?”

    “在后山,十一是拔尖的,可跟那美人相比,就逊色多了。”

    “当真如此俊美?”

    “那是自然。”

    ……

    伊华然看着面前低垂着眼眸,给自己捶腿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声问道:“你觉得是他好看,还是你好看?”

    白炽的动作一顿,随即小声说道:“奴怎能跟他比。”

    伊华然放下腿,坐起身子,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直视他的双眼,道:“说得可是心里话?”

    白炽闻言心脏不禁漏跳了一拍,“奴……”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过了好半晌,他才轻声说道:“无论是身世,还是长相,奴都输得一败涂地。可奴对大当家的心意,比得过任何人。”

    “呵。”伊华然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擦过他的唇,道:“我喜欢诚实的孩子。”

    白炽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白皙的脸颊也迅速染上绯红。只是伊华然却突然松了手,起身将他拉起来揽进怀里,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在这儿浪费工夫了,兄弟们吃好喝好。”

    “送大当家。”众人相继起了身。

    伊华然揽着白炽,步下台阶,走出了议事厅。

    郭千见状急忙跟了出去,道:“大当家留步。”

    伊华然靠在白炽身上,转身看过去,道:“不必啰嗦,我知道该怎么做。”

    郭千闻言讪讪地笑了笑,道:“委屈大当家了。”

    伊华然没再多说,揽着白炽走了出去。

    待来到院子里,伊华然松开了白炽,道:“回去歇着吧。”

    白炽见他径直走向卧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伊华然推开房门,看向桌前看书的齐方岑,不禁勾唇一笑,转身去关门,看到了门外眼巴巴看着他的白炽,却并未停下动作,将房门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身在龙潭虎穴,世子竟还有心思看书。”伊华然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坐到了榻上。

    齐方岑抬头看过去,伊华然半倚半靠的慵懒模样竟十分勾人,尤其是那双微微眯起的眸子。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酒味进入鼻腔,齐方岑皱紧了眉头,道:“你喝酒了?”

    “今日二当家凯旋,还给我带回了美人,自然要设宴庆贺。”

    自从被伊华然折磨以后,齐方岑就对酒味十分敏感,不止他滴酒不沾,身边的人也允许喝酒。

    齐方岑不悦道:“出去。”

    伊华然轻笑出声,自然清楚他为何这种反应,其实这么久没见,他还真有点想,只是若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怕是再想走就难了。

    “世子可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伊华然提醒道:“你如今不过是我掳上山的男宠,今儿我不仅不能出去,还得……”

    “你想作甚!”齐方岑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伊华然无视他眼中的威胁,继续说道:“还得演给外面的人听。筹谋这么久,想必世子也不想前功尽弃吧。”

    齐方岑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

    “相较于世子,我更喜欢白炽。”伊华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竹叶的味道很快在嘴里散开,他喜欢这味道。

    齐方岑闻言一怔,随即拧紧了眉头,道:“你不会已经和他……”

    “目前还没有,以后或许会有。”

    齐方岑怀疑地看着他,“你有龙阳之好?”

    “确切的说男女皆可。”

    伊华然竟用淡淡的语气,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齐方岑怔忪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道:“可你之前还说你没有龙阳之好。”

    “我只是不好世子。”

    伊华然这话说得足够直白,也成功让齐方岑变了脸色,他是得多不待见他,才能说出这番话。

    “你……”齐方岑的凤眸内满含怒气。

    伊华然佯装不解地看着他,道:“我对世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不是好事吗?世子为何生气?”

    齐方岑不禁一阵语塞,他是不想被个男人惦记,可这不妨碍他不满自己被人这般嫌弃,他堂堂世子的身份,又生得一副好样貌,哪里比不上一个卑贱的男宠?只是这话不能说,他说了就是自降身份,可憋在心里又十分难受……

    齐方岑不知道的是,他的难受才刚刚开始,因为不久后,就是伊华然自导自演的时间。

    “我就喜欢你这副倔强的模样,放心,我会好好侍候你,保证让你欲罢不能!”

    伊华然突然抽出了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榻上,一边抽嘴里还发出闷哼的声音。

    “很好!是个硬骨头,我喜欢!”

    紧接着又是一阵鞭子声,还有闷哼声。

    齐方岑坐在一旁看着,仅是有些尴尬。可接下来的发展就有些让他坐立不安了。

    “呵,男人,最会口是心非。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嗯~”

    伊华然侧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声音,让齐方岑听得面红耳赤,竟好似在看一出活春/宫。他急忙闭上了眼睛,可不去看,听得越发真切,就好似受到蛊惑一般,脑海中更加浮想联翩,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心跳也乱了节奏。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拿了一张纸一分为二,堵住了耳朵。

    第064章 清风寨(4)

    隔间内, 白炽蜷缩在榻上,听着隔壁的动静,明知道是假的, 心里还是酸涩难忍。短短时日,他竟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一个甚至不曾见过真面目的男人。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过问他的事,却还是忍不住贪恋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

    齐方岑实在受不住, 忍不住小声斥道:“够了吧!”

    伊华然看过去,回道:“这才多久,若是停了, 岂非在说世子不行?”

    齐方岑的脸色瞬间充血,起身走向床榻, 不客气地躺了上去,还放下了床帐, 道:“我累了。”

    这是眼不见为净?伊华然勾起嘴角, 问道:“那我是继续, 还是不继续呢?”

    齐方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负气地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可伊华然的声音直直地往他耳朵里钻,让他心猿意马,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就这样也不知煎熬了多久, 终于安静了下来,可还不待他松口气,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床帐被掀开,带起了一阵微风。

    齐方岑转身看向已经坐到床边的伊华然, 质问道:“你想作甚?”

    伊华然挑眉,道:“世子可是忘了,这是我的床。”

    齐方岑命令道:“你去榻上睡。”

    “世人都说世子聪明绝顶,就连皇帝都忌惮万分,可我瞧着……”伊华然故意停顿了停顿,接着说道:“也不过如此。”

    齐方岑眉头皱紧,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燥易怒,一点也沉不住气,就好似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齐方岑一怔,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他确实如伊华然所说,一直再被他一举一动牵动情绪。在他愣神的工夫,伊华然不管不顾地往床上躺,齐方岑急忙坐起身子,恼怒地看着他。

    “世子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伊华然侧身躺下,单手撑着头,懒洋洋地看着齐方岑,玩味地说道:“世子这般紧张,莫不是对自己没自信,怕控制不住对我做什么?”

    齐方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在床的里侧躺了下来,“你想多了。”

    “那就晚安。”伊华然躺好,闭上了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

    齐方岑听着伊华然的呼吸声,确定他睡熟以后,轻轻转身,看着这张脸,心中升起一股冲动,想要伸手抹掉他脸上的伪装,看一看他的真面目。在心里冒出这个想法时,他的手已经伸了过去,却在即将碰到他的脸时被攥住。他心下一惊,就听伊华然用饱含睡意的声音,轻哄道:“乖,别闹,快睡!”

    这话听得齐方岑脸色微红,冷哼一声抽回了手,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本以为会睡不着,不曾想竟很快便睡了过去,而且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他一睁眼就看到了伊华然的脸,然后就发现他不仅抱着他的腰,腿还搭在他的身上。齐方岑呼吸一滞,脸色瞬间涨红,随即轻轻收回手脚。

    齐方岑的动作虽轻,却还是惊醒了伊华然,他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彻底恢复清明。他转头看向里侧,竟发现是齐方岑,下意识地以为那个人格又把他怎么着了,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见他身上衣衫整齐,不禁长出一口气,赶紧翻身下床。

    听到开关门的声音,齐方岑这才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平躺在床上,不禁陷入沉思,这人到底是谁,为何在他身边睡着,竟也不会做噩梦。还有那种熟悉的感觉,脸可以变,声音可以伪装,可身高呢?

    仔细想想,他们虽然同过房,却从未见他脱衣服,即便是那个恶鬼在折磨他的时候,也只是脱掉外衫,并未与他赤身相见。还有他初回来时,他竟要主动搬出正房,哪个出嫁的女子会主动提出与夫君分房睡,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要掩藏身份。还有他的病,除了余明磊,他从未让旁人看过病,即便他说要去请太医,他也找借口拒绝,因为只要大夫一诊脉,他男子的身份就会暴露。

    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浮现,以往忽略掉的细节,也一一被找到,齐方岑心中怀疑的种子在生根发芽,难不成伊家为了配冥婚,竟找了个会易容且会变声的男人来顶替,所以才找机会逃走?

    不对,他曾不止一次地替他擦过眼泪,那张脸不可能是伪装。齐方岑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脸没有问题,那就是说他确实与伊清歌是双生,但这双生也有可能是一男一女,多数女子会在十五六岁停止生长,而男子却不同,两年的时间足够他成长,那这样是否就解释得通了?

    想到这儿,齐方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难不成他心心念念的人竟是个男子?那折磨他的那个到底是恶鬼,还是他的伪装?

    愤怒在心中升腾,齐方岑起身下床,冲到门前,却顿住脚步,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如果他此时冲出去,定会引人怀疑,那他们做的这一切牺牲,就前功尽弃了。要以大局为重,齐方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要盯紧了他,问出答案是早晚的事,他不能打草惊蛇。

    伊华然抱着东西进了隔间,白炽听到动静,睁眼看过去,见是伊华然,起身坐了起来。

    “你帮我去打水,我要重新易容。”

    “好。”白炽没有多问,起身出了房间。

    待他打了水回来,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伊华然抬头看过去,道:“你有话要说?”

    白炽犹豫一瞬,开口说道:“我能看一看你的脸吗?”

    “现在不行。”伊华然没有犹豫,果断拒绝,“你出去吧。”

    白炽眼中难掩失望,“那何时可以?”

    “时候到了,自然也就见了。”那张脸太过招摇,能不露最好不露。

    白炽点点头,垂下眉眼,转身走了出去。

    伊华然起身将房门上了闩,又关紧了窗户,这才开始卸妆、上妆,待整理完妆容后,他又换了套衣服,这才让白炽帮他束发,完全不知齐方岑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伊华然端着饭菜回了卧房,走到齐方岑身前,道:“山上不比山下,早饭简单了点,世子将就着吃。”

    齐方岑看着伊华然,径直问道:“你昨晚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

    伊华然心里一紧,昨晚是另外一个人格操纵身体,也没跟他留个纸条,他哪知道答应了齐方岑什么事。他讪讪地笑笑,道:“昨晚喝得有点多,许多事都给忘了,世子不妨提醒一下。”

    齐方岑淡淡地看着他,“我看你昨晚清醒得很,不像是喝多了。”

    “世子有所不知,我喝酒之后,无论喝了多少,都看不出醉酒的迹象,事实却是已经醉了。”伊华然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我之前就跟世子提过,我因喝酒误过事,已经许久滴酒不沾,乍一喝酒更容易醉。”

    齐方岑没再揪着不放,道:“你昨晚答应此事过后跟我回京。”

    “这不可能!”伊华然一听便知齐方岑说的是假话,心里不禁升起疑虑,他为何要问他昨晚发生的事?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试探!那他为何要试探,因为对他起了疑心。

    “为何不可能?”齐方岑紧盯着伊华然的眼睛,道:“昨日你亲口答应,说要随我回京做我的谋士,怎的,今日便想反悔?”

    “就算答应,那也是酒后说得胡话,世子不必当真。”

    伊华然敏锐地察觉,齐方岑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越发觉得是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引起他的怀疑。

    齐方岑皱紧眉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出尔反尔?”

    “那世子就当我是个小女子吧。”伊华然耍起了无赖,拿起筷子就开始吃早饭,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齐方岑一阵语塞,看着面前伊华然,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他怕暴露身份,绝不可能随他回京。可他为何又要出手帮他?茶楼里的那块砖头,客栈里的那张字条,以及他遇到危险时的及时出手。他说他本无意卷进来,是为帮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谁?他吗?他觉得欺骗了他,心中愧疚,所以出手相帮?

    齐方岑灼热的眼神,让伊华然想忽视都忽视不掉,无奈地抬头,道:“世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赶紧用饭,待会儿还有事要做。”

    “我还未洗漱。”

    伊华然一怔,随即轻笑出声,道:“是,我这就让人备水,侍候世子洗漱。”

    伊华然走到门口,招呼人备水,又让白炽拿了身干净的衣服。将水盆放在盆架上,他转头看向齐方岑,道:“世子可要侍候?”

    “不必。”齐方岑推着轮椅来到盆架前,简单的洗漱一番,便重新回到桌前,压根没有换衣服的打算。

    “世子这衣服都皱了,确定不换一换?”

    齐方岑瞥了一眼桌上的衣服,道:“我穿不惯旁人的衣服。”

    伊华然清楚齐方岑不换的原因,毕竟自己也怕染上病,没穿火凤凰的衣服,道:“这是我专门让白炽找的没穿过的衣服,世子放心穿便是?”

    齐方岑下意识反问道:“你怎的确定没人穿过?”

    “白炽不会骗我。”伊华然想也未想地回答。

    “你才认识他多久,就那么相信他?”

    “这与认识的时间长短没关系。”齐方岑的反应有些奇怪,好似个吃醋的小媳妇儿,伊华然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道:“世子不想换,那就不换。”

    齐方岑见他垂下眉眼继续吃饭,不再搭理他,心里尽是不悦,只是这不悦的来由他又有些说不清,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主人,二当家和三当家求见。”门外传来白炽的声音。

    伊华然抬头看向齐方岑,道:“世子可要见他们?”

    “用完饭再说。”

    伊华然扬声说道:“让老二老三在厅中坐坐,我用完饭就过去。”

    “是。”

    伊华然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齐方岑身边。齐方岑一怔,往旁边靠了靠,“你想做甚?”

    “世子身上太干净,就这么出去会惹人怀疑。”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齐方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那你打算怎么做?”

    伊华然转身去拿自己的瓶瓶罐罐,随后在齐方岑身边坐下,道:“把左手给我,你吃你的,我给你化妆。”

    齐方岑犹豫片刻,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伊华然将他的袖子卷了起来,于是便在他洁白无瑕的小臂上描描画画,那感觉有些凉、还有些痒。齐方岑好奇地看过去,一时间还真看不出他画的什么。齐方岑视线上移,只见伊华然低垂着眉眼,神情十分专注,好似在完成一项特别重要的任务。他的睫毛纤长浓密,还弯成了好看的弧度。眉毛经过修饰,细看之下还有被刮过的痕迹,现在的眉形与之前的眉形有不小的差距。他原本的眼睛应该比现在看上去要大,右眼眼尾以及嘴角都有颗小小的痣,小到就是那种若不近距离看,不会留意的程度。

    他忍不住感慨:这人竟然精细到这种程度,怪不得没人认出他是假冒的。

    视线往下,他再去看伊华然描画的位置,不由神情一怔,那竟是个模样可怖的伤痕。想到昨晚他抽在榻上的鞭子,不禁倒抽一口气,忍不住问道:“这是鞭伤?”

    伊华然淡淡应了一声,道:“火凤凰最喜欢的就是在男人身上抽鞭子。这伤痕远看可以,可千万别给人近看。”

    齐方岑好奇地看着,一道鞭痕结束,他又在其上附加了一条,给人一种纵横交错的感觉。

    处理完左手,伊华然又看向他的右手,“那只手。”

    齐方岑依言伸了过去,伊华然又在其上画上了鞭伤,随后握着他的两只手不住打量,直到确定没有破绽后,这才松了手。

    伊华然的视线上移,最后落在齐方岑的脖子上,道:“世子,你的脖子上还得弄点痕迹出来。”

    齐方岑眉头微蹙,却并未阻止,而是侧了侧身子。

    伊华然见状伸出手,“那世子忍着点痛。”

    齐方岑闻言有些疑惑,不待他想明白,伊华然的手已经摸到他的脖子,狠狠拧了一下。

    “嘶。”齐方岑吃痛,转头看向他,“你这是做甚?”

    “吻痕不用画,掐一掐,再摸一摸,就有了。”

    伊华然还想再上手,被齐方岑拦了下来,道:“我自己来。”

    见他红了耳根,伊华然微微一怔,随即收回了手,道:“成,那你自己来吧。”

    齐方岑见他盯着自己,颇为不自在,道:“非礼勿视。”

    伊华然听得一阵好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背对着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

    “好了。”

    伊华然抬头看过去,青紫的痕迹一个挨着一个,不禁暗暗咋舌,这人对自己可真下得去手。

    “我得给你脸上上妆。”

    “脸上还需上妆?”

    伊华然拿了个铜镜给他,道:“世子面色红润,哪有半点被摧残的模样,不上妆,旁人看了可会信?”

    齐方岑看着镜中的自己,确实如他所说,道:“那就上吧。”

    伊华然将铜镜放到桌上,搬着凳子坐了过去,将他的轮椅转了转,两人面对面,已经靠得很近,伊华然却还在往他身上靠,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就听伊华然在耳边说道:“你闭上眼睛,头稍微抬一下。”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畔,让他的呼吸乱了一拍,心莫名紧张起来,他犹豫一瞬,还是按照他说得闭上眼睛,头微微抬了抬。下一刻他的下巴被捏住,随后便感觉一个柔软的东西在脸上扫过,紧接着他闻到了独属于伊华然身上的淡淡香味。

    当微凉的手抹过他的唇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想要张口说话,耳边却传来伊华然的声音,“别动,马上就好了。”

    齐方岑抬眸看了过去,伊华然的脸近在眼前,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仿佛下一刻他便要吻上来。齐方岑一怔,急忙错开视线,呼吸也跟着重了起来。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和他在一处,总会胡思乱想?

    “好了。”伊华然松了手,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桌上的那面铜镜,放到他面前,道:“世子瞧瞧,可还有不妥?”

    齐方岑抬眸看了过去,镜子里的他面容苍白,眼窝青黑,就连唇色都白了几分,瞧着像是被刚刚摧残过。他转开视线,道:“没什么不妥。”

    伊华然起身收拾他的瓶瓶罐罐,随后便推着齐方岑往外走,不忘叮嘱道:“待会儿世子就说这是逢场作戏,可别说是我画的。”

    齐方岑淡淡应了一声。

    两人出了房间,守在门口的白炽见齐方岑这副模样,神情微微一怔,心中泛起酸酸涩涩的涟漪,随即行礼道:“奴见过主人。”

    “跟着一起吧。”

    白炽应声,走到伊华然身边,道:“还是奴来推吧。”

    伊华然让开了位置,任由白炽接过了轮椅。齐方岑微微蹙眉,心中不悦,却并未多说什么。

    白炽突然叫住伊华然,“主人等等,您衣服脏了。”

    伊华然忍不住上下打量,“哪里脏了?”

    “在肩颈处,还是奴帮您擦擦吧。”

    伊华然点点头,白炽上前,掏出帕子给伊华然擦拭。白炽在掏出帕子后抖了抖,齐方岑闻到了帕子上的味道,与伊华然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眉头不自觉地皱紧,看向两人的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

    “好了。”白炽擦完后,将帕子小心收了起来,又来到齐方岑身后。

    “那就走吧。”

    伊华然抬脚走了出去,白炽推着齐方岑紧随其后,很快三人便进了正厅。

    郭千和杨山见他们进来,急忙起了身,嘴上说着见过大当家,其实关注的重点都在齐方岑身上。待两人看清他的脸色,不禁心下一惊,再仔细看去,竟还在他的袖口处,看到了被鞭打的痕迹。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忧虑,只是有外人在场,他们不好多问。

    伊华然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勾起唇角笑了笑,道:“从今儿起,祁煜便住在我的院子里,改天挑个黄道吉日,我们成亲。”

    伊华然的话音一落,不止郭千和杨山大惊,就连齐方岑和白炽也是一脸惊讶,只是做戏还得做全套。

    郭千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后山这么多人,都没能让大当家生出成婚的念头,没想到这祁公子刚来一个晚上,大当家便想到了成亲,真是可喜可贺啊!”

    杨山也跟着应声,“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齐方岑眉头皱紧,凤眸中尽是愤怒,道:“我何时说过要与你成婚?”

    伊华然走上前,捏住齐方岑的下巴,道:“昨晚上我们可是已经生米煮成熟饭,难道你还想不认账?”

    伊华然说话时,视线落在他脖子上弄出来的青紫痕迹上。

    齐方岑打掉伊华然的手,眼中的愤恨更甚,咬牙切齿道:“我定会杀了你!”

    “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等着你来杀我。”伊华然起身,道:“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跟我成婚吧,说不准明年,我便能为你生下一儿半女,倒是咱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多好。”

    “你休想!我是绝不会让你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生下我的孩子!”天知道齐方岑要有多么强大的信念感,才能说出这番话。

    “人尽可夫?”伊华然的脸色变了,眼中闪过寒芒,冷声道:“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郭千见状急忙出言相劝,道:“大当家息怒,祁公子刚来,还不适应,等以后时间久了,知道了大当家的好,便不会这么想了。”

    “哼。”伊华然挥挥手,道:“你们都退下,我有事要与两位当家商议。”

    “是,小的告退。”

    值守的山匪躬身退了出去,很快火凤凰要大婚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清风寨。

    待所有人都退下,伊华然走上首位,一屁股坐了下来。

    郭千急忙上前询问,道:“大当家,这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逢场作戏。”伊华然不耐烦地说道。

    郭千闻言一怔,转头看向齐方岑,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您没事吧?”

    “没事。”齐方岑拉了拉衣袖,遮住了伊华然给他画的鞭伤。

    郭千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禁在心中感叹:不愧是能干大事的人,这金尊玉贵的人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世子可要请个大夫瞧瞧?”

    不待齐方岑说话,伊华然出声说道:“待会儿我让苏琦过来。”

    郭千奉承道:“还是大当家想得周到。”

    “三日后,我和世子举行大婚,老三回去给姓余的写个请柬,派人给他送过去。”

    郭千转头看向齐方岑,道:“世子以为呢?”

    齐方岑抬头看向伊华然,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就按大当家说的办吧。”

    听齐方岑这么说,郭千长出一口气,道:“成,小人回去便去写请柬。”

    “老二,这几日多派些人巡山,尤其是你们回来的那条小道,不能让姓余的摸上来。”

    杨山闻言笑着说道:“大当家的放心,我已经加了五个巡逻小队,五个暗哨,莫说是人,就是只苍蝇也休想飞上来。”

    齐方岑出声说道:“听闻大当家山上养了许多男宠?”

    伊华然闻言挑了挑眉,道:“世子想说什么?”

    “都放了吧。”齐方岑淡淡地与他对视,道:“对外就说为了讨我欢心,遣散了后山的男宠,这样大婚会变得更加可信。”

    “这怎么成!”伊华然果断拒绝,道:“我和世子只是演戏,不是真的成婚,放了他们,谁来侍候我?”

    第065章 清风寨(5)

    “此事过后, 大当家便会进入官场,难不成还要带着他们?”

    “带着又如何?当官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养几个面首, 又有什么不妥?”

    “大当家是女子,能做官已是破例, 若传出这种丑闻……”

    伊华然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让在场众人心头一跳, 道:“那老娘就不当官,还在这清风寨占山为王,世子慢走不送!”

    齐方岑的眼神冷了下来, 道:“你确定?”

    郭千见状急忙出声打圆场,道:“大当家息怒, 世子息怒,咱们有话慢慢说。”

    伊华然脸色有些难看, 质问道:“老二,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想让我遣散他们?”

    郭千劝道:“大当家, 世子说得没错, 以后您就是史上第一位女将军,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没必要为了后山那些玩物毁了前程。”

    “他这就是一句空话,你也说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将军, 他怎能确定皇帝能让我入朝为官?你们都是男子,自然不愁前程,那我呢?万一不行, 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越是这种时候,伊华然越不能掉以轻心, 必须完全把自己当成火凤凰,从火凤凰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这样才更能取信于人。

    就这么争着争着,齐方岑也入了戏,心中燃着一团怒火,道:“就算皇上不安置大当家,我平阳王府也有自己的亲卫,照样能安置大当家。”

    伊华然嗤笑一声,道:“王府亲卫能与女将军能相提并论?”

    “那大当家的想如何?”

    伊华然沉默了一会儿,道:“若皇上不能让我入朝为官,那世子便纳我为妃,如何?”

    齐方岑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道:“绝不可能!”

    伊华然脸色阴沉,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为何要冒险帮世子?”

    “之前我们便已说好,事后若不能保你们入朝为官,我会补齐四十万两给你们。”

    伊华然死咬着不松口,“既如此,那我为何还要遣散他们?”

    见齐方岑变了脸色,郭千再次出声打圆场,道:“世子息怒,此事要不容后再议?”

    齐方岑眼里只有伊华然,压根就没留意到郭千在说什么,“我再加五万两。”

    “一口价,十万两。”伊华然也在认真讨价还价。

    “成交!”齐方岑脸色阴沉地说道:“希望大当家说到做到。”

    “老三,此事你来负责。”他们这么争的目的,就是为了既不让人怀疑,还能把人放了。

    见两人的意见达成一致,郭千不禁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好,此事交给我,大当家放心便是。”

    “我累了。”齐方岑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就回吧。”伊华然干脆利落地起身,看向郭千和杨山,道:“对了,三日后大婚,现在便让兄弟们操办起来吧。”

    “大当家放心。”

    伊华然没再多说,和齐方岑、白炽一起离开正厅,朝着卧房走去。郭千和杨山对视一眼,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杨山心有余悸道:“就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我真怕两人会谈崩。”

    “咱们之前光想着能入朝为官,却忘了大当家是女子,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大当家自然要为自己要一个保障。”郭千倒是能理解伊华然的心思。

    杨山点点头“还好没谈崩,否则咱们得一辈子当个山匪。”

    郭千长舒一口气,道:“走吧,现在才刚刚开始。”

    次日,余衍林便收到了清风寨送来的请柬,惊讶道:“这个火凤凰还真把那平阳王世子给吃了?”

    吕志眼中难掩幸灾乐祸,道:“平阳王世子不良于行,身边没了影卫保护,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以火凤凰的性子哪能错过。”

    余衍林笑了笑,道:“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京都传来消息,平阳王世子妃病逝,听闻平阳王世子与世子妃伉俪情深,若是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得有多难过。”

    余衍林意味深长地说道:“说不准这平阳王世子妃之死,与皇帝有关呢。”

    吕志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道:“指挥使英明,属下自愧不如!”

    余衍林得意地笑笑,道:“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你让人准备一份贺礼,我要上山庆贺。”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四月初八,是清风寨大当家火凤凰的大婚前日,清风寨内已经是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和红灯笼,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而被困在后山的那些男人,在清早时,便被蒙上眼睛送下了山。当他们得知自由时,人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待那些送他们下山的山匪离开后,才算回过神来,仓皇地四下逃散。

    白炽看着这满目的鲜红,脸上不见半丝喜色,明明知道是假的,可心还是会疼,一揪一揪的,就好似针扎一样。

    苏琦叫了他两声,见他没有回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没事吧?”

    白炽摇摇头,嘴角扯出一抹笑,道:“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苏琦犹豫片刻,小声问道:“你可是对他动了情?”

    白炽一怔,随即苦笑着说道:“就连你也看出来了吗?”

    苏琦叹了口气,道:“十一,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白炽垂眸,自嘲地笑了笑,“我不奢求什么,只想留在他身边,做个下人也好。”

    苏琦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琦哥,我与你不同,我没了爹娘,也没了亲人,活着就只是为了报仇,若不给自己找个理由,我怕我撑不下去。”

    苏琦清楚白炽的遭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白炽又扬起微笑,道:“我没事,放心吧。”

    两人一起来到卧房门口,抬手瞧了瞧房门,道:“主人,喜服送来了。”

    “进来吧。”

    白炽上前推开了房门,两人捧着喜服,相继走了进去。

    伊华然与齐方岑相对而坐,面前放着个棋盘,上面放着寥寥几个棋子。原本齐方岑是想试探他,和他下围棋,可伊华然说自己不会,只会象棋,于是两人便杀了两盘。伊华然下棋没有章法,接连输了两盘,可齐方岑赢得并不轻松,每每棋盘上都只剩下寥寥几个棋子。

    “将军。”齐方岑落下棋子。

    伊华然看着面前的棋盘,懊恼地说道:“早知道动马,不动车了,不玩了,总输。”

    齐方岑瞥了他一眼,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演戏。

    白炽见状出声说道:“主人,奴帮您试试喜服吧,若是不合身,还可以改。”

    索性没什么事,伊华然便站起了身,在白炽的帮助下褪掉外衣,试了试喜服。

    “还不错,挺合身的。”

    这场婚礼本就是假的,伊华然自然是没放在心上,喜服只要合身就行,以免露出破绽。

    伊华然转头看向齐方岑,道:“世子也试试吧。”

    苏琦主动上前,道:“小人侍候世子更衣。”

    齐方岑躲了躲,道:“不必,你们都出去吧。”

    “也好。”伊华然看向白炽和苏琦,道:“白炽随我四下转转,苏琦,你在门外守着,以免世子有何吩咐。”

    “是,主人。”苏琦和白炽相继应了声。

    齐方岑看着伊华然和白炽,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道:“我是让他们出去,你帮我更衣。”

    伊华然闻言一怔,看看他坐着的轮椅,倒也没多说什么,挥手让白炽和苏琦退下,道:“我可没侍候过人,若是哪里做得不妥,世子可别嫌弃。”

    齐方岑看着面前的大红喜服,当初他大婚,本人却没能到场,伊华然抱着他的灵位完成了婚礼。没想到两人又要大婚,也不知这是怎样的孽缘。

    “世子,房中没了其他人,您是否可以起身了?总不能让我抱着世子更衣吧。”

    伊华然的话打断了齐方岑的思绪,他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在伊华然的帮助下穿上了喜服。

    齐方岑本就俊美无俦,如今穿上喜服,更增添了几分明艳,越发得好看,就连伊华然都看直了眼,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相貌、这气质、这身材,别说女人,就是男人见了,都得多看两眼。

    见伊华然看呆了眼,齐方岑忍不住心生愉悦,可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时,又不由皱紧了眉,他就是个骗心又骗财的骗子,自己应该做的就是榨干他最后的利用价值,然后将他碎尸万段。

    伊华然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那一闪即逝的杀意,被他精准捕捉到,不禁暗自心惊,心中思量着齐方岑识破他身份的可能性有多大,嘴上却笑着说道:“世子不愧是世子,即便这般简陋的喜服,穿在世子身上,也是贵气逼人。”

    齐方岑没说话,将喜服脱了下来,又重新坐回轮椅。

    伊华然不以为意地笑笑,转移话题道:“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世子以为余衍林会到场吗?”

    “会。”齐方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竹叶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自来到这里他逐渐喜欢上了这竹叶茶。

    “既如此,那便期待明日的婚宴了。”伊华然心中暗道:明日的事一了结,必须马上拎包袱跑路。

    这两日他们一直同榻而眠,今日也不例外,待他们梳洗过后,齐方岑脱鞋上床,主动睡在里侧,而伊华然则要磨蹭到他睡着,才肯上床,与第一晚的情况正好相反。

    伊华然睡觉很规矩,但凡睡着就只维持一个姿势,而齐方岑却正好相反,这两日醒来,总会发现自己紧紧靠着伊华然,就好似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一样,好在他睡眠少,总会先醒来,否则真的无法面对。

    这两日他同样没有做噩梦,甚至连梦都没做过,睡得很沉很香,很是安心。这种感觉总会让他心生贪恋,可每每想到伊华然的身份,以及他的所作所为,他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寅时初,门外传来叫门声,“主人,寅时了,您该起了。”

    伊华然听到了声音,却并未动弹,因为齐方岑睡觉不老实,无论他们睡之前离得有多远,过不了多久他都会缠过来,像只树袋熊一般,吊在他身上。也不知为何,伊华然并不排斥他的靠近,避免两人尴尬,他也并未推开,而且每天早上都会等齐方岑醒了,再假装清醒过来,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齐方岑轻哼一声,似是不满被人扰了清梦,还在他的身上蹭了蹭。素来清冷孤傲的世子,睡起觉来就像猫儿一样,伊华然真的很好奇,他每每醒来发现自己这样,都是什么心情。

    想到这儿,伊华然在齐方岑清醒之前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齐方岑。

    齐方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再看自己,依旧和前两日一样,手脚都在伊华然身上,虽然依旧会有些不自在,却不似前两日那般强烈,只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一抬头便对上了伊华然明亮的双眼,心脏骤然紧缩,脸瞬间涨红了起来,就好似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一样,既紧张又尴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他错愕地看着自己,半晌动弹不得,伊华然心中狂笑,面色却有些古怪,轻声开口道:“世子能否松松手,我该起身了。”

    齐方岑瞬间回了神,就好似被烫到一般猛地弹开,漂亮的凤眸内是羞愤欲死的神情。未免他恼羞成怒,伊华然利落地起身下床,还贴心地放好床帐,随后无声地笑了起来,差点笑断气。

    “主人可是起了?”听到里面的动静,白炽再次出了声。

    伊华然顺了顺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进来吧。”

    白炽端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苏琦。

    白炽将东西放到盆架上,笑吟吟地说道:“主人,今日大婚,需要好好梳妆打扮。”

    “你再去打盆水送去隔间,这里的东西就留给世子用吧。”伊华然看向苏琦,道:“你留下侍候世子。”

    “是,主人。”

    白炽看了看床榻,随即垂下眉眼,跟着伊华然走了出去。不止他没见过伊华然的真面目,贵为世子的他也没见过,这样一想,他心里便没那么难受了。

    齐方岑听着外面的对话,羞恼的情绪被不悦所取代,他自然清楚伊华然为何要去隔间,无非是卸掉脸上的易容,怕被他看到。

    藏吧,早晚有一日,我让你藏无可藏。齐方岑恨恨地想着。

    待伊华然上完妆,重新回到房间,在白炽的帮助下穿上红色嫁衣,又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他为自己挽发。平日里他只是简单地束起头发,就和男子一般。可今日是他大婚之日,不能再那般敷衍,不只要挽发,还要戴上凤冠霞帔,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算全部收拾齐整。而齐方岑只需换个喜服,梳一梳头发,随后便苏琦的侍候下用饭,饭后还喝了两盏茶。

    伊华然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里真是无语,他堂堂男子竟穿了两次嫁衣,成了两次婚,这要是说出去,谁会信。好在第一次是原主受罪,他穿来时已经洞房花烛夜。

    齐方岑看似在喝茶看书,其实一直心不在焉,总会不自觉地看向伊华然,脑海中是属于他的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想象着他穿上嫁衣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主人辛苦了。”白炽说完伸手去给伊华然捏肩膀。

    伊华然放松下来,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腰,忍不住抱怨道:“这成婚也是个力气活!”

    白炽体贴道:“主人若实在不舒服,就到床上趴下,奴给主人揉一揉。”

    “没事,起来活动活动就好。”伊华然站起了身子,好好伸了个懒腰。

    齐方岑最看不得伊华然和白炽互动,心中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冷声说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论规矩自然是比不得世子,不过在这儿,我可是山匪,最是没规矩的人,要什么站相坐相?”伊华然不以为意地笑笑,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见伊华然要喝,白炽伸手拦了下来,道:“主人,这饭食和茶水都凉了,奴再去给您准备一份。”

    伊华然点点头,将茶杯又放回了桌上,道:“你和苏琦也趁这儿工夫吃点,今儿还有很多事要做。”

    白炽应声,转身走了出去,很快便又拿了份吃食和茶水过来。

    伊华然坐到桌前,道:“你们也去吃吧,这里不用侍候。”

    白炽朝着伊华然笑笑,和苏琦一起出了房门。

    齐方岑见状心里的不悦更甚,道:“事后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送苏琦回家。”伊华然几乎不假思索,接着说道:“至于白炽,他在这世上已经没了亲人,他若愿意,我便将他留在身边。若不愿,我便给他笔银子,放他离开。”

    听他要留白炽在身边,齐方岑心中升起一团怒火,道:“你可知白炽对你的心思?”

    伊华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齐方岑,道:“世子可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是在演戏。”

    “你就没想过他在假戏真做?”

    伊华然闻言皱起眉头,回想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白炽对他确实无微不至,不过他一直都以为这是在演戏,也因为他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从未往感情方面想过。

    见他半晌不曾说话,齐方岑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否也在假戏真做?”

    “怎么可能?”伊华然想也未想,便立即反驳,“我又没有龙阳之好。”

    可那晚伊华然分明说自己男女皆可,对比他们的表现,齐方岑可以得出结论,伊华然喝酒前和喝酒后果真不是一个人,这也更让他确信,面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世子妃’!

    没有龙阳之好,那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又算什么?

    齐方岑心中的怒火在升腾,真想掐着他的脖子问问,为何要欺骗他。只是现在不是时候,要以大局为重,他拼命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将心中的怒火强压了下去。

    “现在你知道了,是否还要留他在身边?”

    “这只是你的猜测,做不得准,还得等我问过他以后再说。若他真对我有了别样的心思,那便不能将他留在身边。”

    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后便不能再装聋作哑,快刀斩乱麻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所以你……”到嘴边的话又被吞了回去,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认出了他,否则以他的性子定会再次不辞而别,到时候再想找他就难了。

    “什么?”伊华然好奇地看着他。

    齐方岑移开视线,道:“他没有你想得那么单纯,想要甩脱,没那么简单。”

    “多谢提醒。”伊华然也低头吃自己的饭,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我真正想甩脱的是你,你才是最大的麻烦!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大亮,大婚的仪式也正式开始,因为齐方岑不良于行,去哪儿都是白炽推着,相较于皇家礼仪的繁琐,他们大婚的步骤堪称简陋,也就是齐方岑和伊华然拿着红绸在山寨里转了一圈,随后再到宴客厅拜堂。

    因为抢了军饷,又抓了齐方岑,山寨内处于戒严状态,来的宾客都是与山寨有勾连的人,有的是隔壁山头的寨主,有的是压榨乡邻的地主,还有的是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总之一句话,都不是什么好鸟。

    齐方岑和伊华然刚到宴客厅,就听有人脚步匆匆地过来通传,“禀大当家,余家主到。”

    这一嗓子让齐方岑和伊华然心中一紧,又长出一口气,这所谓的‘余家主’不过是余衍林的化名,现在他还不能彻底和朝廷撕破脸皮,自然不能公开与山匪交往。他的到来,意味着大戏慢慢拉开帷幕。

    伊华然掀起盖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扬声说道:“有请!”

    话音落下,侍立在一旁的山匪齐齐喊道:“有请贵客!”

    随着这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高喊,在场的宾客此时才有进了土匪窝的震撼,个个胆战心惊。

    没过多大会儿,余衍林便带着人进了议事厅,加上他一共八个人,个个眼神锐利,身材壮硕,步伐沉稳,一看就是练家子。伊华然将目光锁定在为首的中年男人身上,不觉有些讶异,没承想江南指挥使司指挥使竟然是如此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余衍林的目光扫过齐方岑,最后落在伊华然身上,笑着说道:“听闻大当家大婚,余某特来庆贺,区区薄礼,还请大当家笑纳。”

    余衍林挥挥手,便有两人抬着一个箱子走了上来,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箱子金银珠宝。

    “余家主能来,我清风寨蓬荜生辉,又备这般厚礼。”伊华然眼睛闪过那些金银财宝,脸上的笑容更甚,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伊华然挥挥手,便有人将箱子合上,抬了下去。

    余衍林转头看向齐方岑,道:“没想到新郎竟是这般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怪不得能让大当家动了成婚的念头。”

    齐方岑看着余衍林,眸光幽深,冷笑道:“余家主?哼!没想到堂堂……”

    伊华然闻言快步上前,一把捏住了齐方岑的下巴,低声威胁道:“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坏了我的兴致,否则我把你扒光了,赏给小的们!”

    齐方岑愤恨地瞪着伊华然,那眼神就好似再看杀父仇人,哪有半点大婚的喜气。伊华然威胁地看了齐方岑好一会儿,这才松了手,只是他白皙的下巴被他的指甲刮出了一道红痕。

    余衍林笑了笑,道:“大当家息怒,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怎能因余某闹得不快。”

    郭千这个和事佬也适时出场,“大当家,吉时到了,咱们还是快些行礼吧,有事稍后再说,千万别误了吉时。”

    “那就行礼吧。”

    伊华然蒙上盖头,扯了扯手中的红绸。

    郭千上前,扬声说道:“吉时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伊华然双膝一弯跪了下来,而齐方岑则是在白炽和苏琦的半搀扶半压制下跪在地上,并用力向下按压他的身子。

    “二拜高堂。”

    伊华然转身,再次下跪。白炽和苏琦拖着齐方岑转了身,依旧如是。

    “夫妻对拜。”

    伊华然这次也不起身了,直接跪着转了个身,面向齐方岑的方向。齐方岑依旧被白炽和苏琦压制着,抬头看向余衍林,那双凤眸带着屈辱和杀意。

    余衍林则是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让他少安毋躁。

    “礼成,送入洞房!”

    第066章 清风寨(6)

    “礼成, 送入洞房!”

    随着郭千的这句话出口,这次大婚便已结束,齐方岑又在白炽和苏琦的搀扶下, 坐上了轮椅。

    伊华然看向余衍林,笑着说道:“余家主稍候, 待我回来,与余家主不醉不归!”

    “好,那便一言为定!”

    伊华然将盖头掀起, 扯着红绸,牵着齐方岑在人前走过,就好似牵着自家养的狗, 哪有半分尊重可言。而齐方岑只能极尽愤怒地看着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吕志看着他们走出议事厅, 小声在余衍林耳边说道:“家主,世子身上有鞭伤, 看来没少受罪。”

    余衍林笑笑, 道:“这不是很好么, 他只能答应与我们合作。”

    “家主英明。”吕志适时地奉承了一句。

    “听说世子不能人道, 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吕志一怔,随即答道:“应该是假,否则就算他长得再好看,火凤凰也不会与之大婚。”

    “想办法求证一下。”余衍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道:“好歹是个把柄。”

    吕志点点头,“属下明白。”

    不能人道就代表着不能延续香火,以齐璟对齐方岑的忌惮, 若得知此事是假,定会想尽办法对付齐方岑, 甚至是平阳王府,这绝对是齐方岑不想看到的。与人合作,自然要拿住他的把柄,那这人就只能成为他不断往上爬的工具。

    郭千见余衍林与吕志小声私语,眼神闪了闪,笑着说道:“教场请来了戏班子,大家都去瞧瞧,待大当家出来,咱们就开席。”

    众人应声,相继朝着教场的方向走去。

    郭千和杨山对视一眼,来到余衍林等人近前,道:“余家主远道而来,想来也累了,不妨随我们到内厅一坐。”

    “那就有劳了。”余衍林跟着郭千走了出去。

    杨山拦住吕志等人,“这几位兄弟,便随我到教场听戏吧。”

    余衍林见状出声说道:“李安、梁勤,你们两个留下侍候,其他人都去听戏吧。”

    “是,家主。”

    杨山看了郭千一眼,随即转开视线,道:“那就随我来吧。”

    郭千引着余衍林三人进了内厅,又让人备了茶点招呼着,不过余衍林只是看看,并没有要用的打算。火凤凰并未按照计划行事,劫走了所有军饷,又拿此事威胁他,这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在她的地盘,还是小心行事微妙,以免阴沟里翻船。

    内厅中只有余衍林和郭千,其他两人守在了门口,余衍林淡淡地看向郭千,道:“三当家,就没话要对余某说吗?”

    郭千打哈哈道:“小人愚钝,还请指挥使明言。”

    余衍林冷哼一声,道:“三当家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指挥使也知道小人的身份,说得好听点是三当家,其实就是个听差办事的小人物,在清风寨都是大当家做主,她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在清风寨里就只有郭千能与余衍林周旋,这也是他留下的原因。

    “呵。”余衍林轻笑一声,眼神却冷了下来,道:“世人谁不知三当家是清风寨的军师,大当家做什么事,都得问问三当家,三当家如今这般说,可是把余某当成了傻子?”

    “不敢不敢!”郭千急忙摆摆手,道:“指挥使何等尊贵的身份,小人哪敢啊!”

    “既然三当家什么都不愿说,那余某就不奉陪了。”

    见余衍林起身要走,郭千急忙阻拦道:“指挥使且慢,大当家马上就过来,有什么事等大当家来了,再与指挥使好好商谈。”

    余衍林眼神锐利地看过去,似笑非笑地说道:“余某第一次来清风寨,想四下走走,长长见识,三当家应该不会阻拦吧。”

    郭千被看得心里一惊,冷汗霎时间冒了出来,他们这些人虽然也是亡命徒,到底还是不能跟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相提并论。

    “这是自然。那就由我带指挥使在寨子里转转吧。”

    余衍林轻蔑一笑,转身走了出去,郭千急忙跟上。不等他们走出议事厅,就见一身喜服的伊华然走了过来,两人相继顿住脚步。

    伊华然走到近前,出声问道:“余家主这是要去往何处?”

    余衍林打量着伊华然,与方才披着凤冠霞帔相比,此时的她少了柔美,更显英姿飒爽,若非知道她的身份,没人会认为如此漂亮的女子,竟是心狠手辣的山匪头子,可惜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货,否则倒是能收到房中做个暖床侍妾。他嘴角勾起微笑,道:“我想着有美人在侧,大当家应当会晚些时候再过来,便让三当家带我到寨子里转转。”

    “美人就在身边,想何时宠幸,便何时宠幸,可余家主贵人事忙,想要见一面比登天还难,我自然要先陪好余家主。想必余家主也有很多话要与我说吧。”

    “确实。”余衍林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道:“大当家请。”

    伊华然转头看向郭千,吩咐道:“让人好酒好菜侍候着,我要与余家主好好喝一杯。”

    “大当家放心,酒菜早就准备好了,我这就让人端上来。”

    一行人再次返回内厅,伊华然径直来到主座坐了下来,余衍林见状眼神闪过不悦,他在平远做指挥使多年,还没人敢让他坐在下首,没想到今日这个小小的山匪头子,竟有这样的胆子。

    伊华然自然清楚他的不悦,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这里可是他的地盘,佯装客气道:“余家主快坐吧,不必客气。”

    李安见状出声呵斥道:“火凤凰,你好大的胆子,在指挥使面前,首位岂是你能做的?”

    伊华然神情当即冷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怎么着,你这是在我的地盘跟我摆谱?”

    李安冷声说道:“你一个小小的清风寨寨主,当真觉得可以无法无天了?”

    “在别处或许不能,在这儿,我就是天!”

    ‘天’字落下,伊华然抽出腰间的鞭子,径直朝着李安抽了过去。李安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想躲时已经来不及,这一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身上。

    “主子还没发话,身边的狗就开始叫唤,这是哪来的体统。”

    李安恼怒,‘当啷’一声抽出身上的刀,被余衍林按了回去。他脸上已然没了笑意,看向伊华然的眼神也冷了下来,道:“今儿是大当家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收起来吧。”

    “是,指挥使。”李安虽心中愤恨,却不得不将刀收了回去。

    伊华然看向余衍林,道:“余家主是客,俗话说得好,客随主便,让余家主坐客位,有何不妥?难不成余家主是想鸠占鹊巢,要抢了我这清风寨?”

    余衍林不动声色,一掀衣袍,在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道:“大当家说笑了,我这次来一是为大当家贺喜,二是为军饷被劫一事。大当家是否该给余某一个交代?”

    “交代?”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又将问题抛了回来,伊华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未达眼底,道:“巧了,我也想跟余家主要个交代。”

    “大当家这话是何意?”

    伊华然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今儿和我成婚的美人,余家主应该认识吧。”

    余衍林闻言一怔,看向伊华然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戒备,道:“大当家这是何意?”

    伊华然并未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前段时间我下山踩点,听闻了一些趣事,与余家主有关。”

    “哦,是何趣事?”余衍林神色平静地接话。

    伊华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听闻平远卫差点发生哗变,原因是卫中军士已有三年未曾发下饷银。可有此事?”

    “这都是无稽之谈,大当家不会信了吧。”

    伊华然不置可否地笑笑,道:“我又听说,皇帝派了个巡抚,来巡视江南,目的就是为了调查此事,看来余家主的境况岌岌可危啊。”

    余衍林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波澜,道:“皇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任命巡抚,巡视各地,这都是官家常事。大当家不在官场,产生误会也是人之常情。”

    “可我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伊华然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道:“若非余家主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又何必费尽心机收买我们抢夺军饷?”

    “山穷水尽?”余衍林轻笑出声,也端起了桌上的茶杯,道:“大当家何出此言?”

    伊华然知道他不会认,继续说道:“余家主找我们清风寨,无非是想找块问路石,我们是谁,无恶不作的山匪,就算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还能在事后将劫夺军饷的罪名推到我们身上。而余家主呢,不仅得了钱财,还不会被人怀疑,简直一举两得。”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如此,我为何要给大当家四十万两?这不就是我们当初谈好的交易吗?”余衍林讥诮道:“大当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无本买卖,这点道理都不懂?何来的委屈?”

    “余家主说得没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伊华然点点头,却话音一转,道:“可我没说要赔了这清风寨啊。”

    “大当家这是何意,余某听不懂。”余衍林又喝了口茶。

    “那巡抚巡视的不是江南,而是平远卫,余家主已经上了皇上的必死名单。”伊华然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接着说道:“这次余家主收买我劫军饷,有两个目的,一是劫走那一百万两,二是削弱我清风寨的实力,为余家主以后鸠占鹊巢做准备。”

    余衍林勾起嘴角,却垂下了眸子,笑着说道:“大当家想多了,我劫军饷就只为了钱。”

    “余家主能看上我们清风寨,我应该感到荣幸,但可惜……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打算赔了这清风寨,所以我钱也要,寨子也要。”

    余衍林的脸色冷了下来,道:“大当家的意思是不会归还军饷?”

    伊华然含笑地看着他,随后吐出两个字,“不会。”

    余衍林定定地看着伊华然,“没得商量?”

    伊华然靠近余衍林,一字一顿道:“是,没得商量。”

    余衍林眼中闪过杀意,“你可知得罪我的下场?”

    伊华然眉眼弯弯,眼中却没了笑意,“余家主可知身在何处?”

    余衍林不再掩饰,轻蔑地看着他,“你敢动我?”

    “呵。”伊华然轻笑,“余家主猜猜我为何要给你送请柬。”

    余衍林看着他,脸色变了又变,“你想怎样?”

    伊华然眼中尽是嘲弄之色,“我想效仿余家主。”

    余衍林脸色阴沉地与他对视,“大当家这是何意?”

    “自然是拿余家主当问路石。”

    余衍林闻言猛地站起身,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张嘴想要说话,却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个踉跄,又重新坐了回去。

    “指挥使!”

    李安和梁勤见状心中大骇,纷纷抽出兵刃,护在余衍林身边,警惕地看着伊华然。

    余衍林惊惧地看向伊华然,“这茶里有毒!”

    “没错。”伊华然坦然地点点头,道:“若非如此,我为何要与你浪费唇舌?”

    伊华然啰里吧嗦说这么多,还一个劲儿地喝茶,就是为了引诱余衍林。余衍林之前不动这里的茶点,就是怕被下毒。而伊华然一来到这儿,就随手拿起一杯茶,不管不顾地喝了起来,那是他原本坐的位置,伊华然喝的也是原本给他上的茶,他就会认为这茶里没毒。再加上说多了话,又多有心虚,无论是真的口渴,还是暂时性的,他都会端起茶杯喝上几口。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事前服用了解药。

    余衍林目眦欲裂地瞪着伊华然,“解药!若我死在这儿,我的人会立马攻打清风寨,到时你也活不成!”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居然还痴心妄想,真是搞笑!”伊华然眼中的笑意消失,被杀意所取代,“身为一方守将,不知保家卫国,却利欲熏心,连将士们搏命换来的军饷都贪,你他娘的就是个人渣,不配活在这世上。”

    “你……”余衍林一张口,又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便两眼一翻,往后倒去。激怒余衍林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因为人一生气,便会气血上涌,毒发就会更快。

    “指挥使!”李安手中的刀逼向伊华然,道:“贱人,快把解药拿出来,否则我让你身首异处!”

    “为虎作伥,你们同样该死!”

    伊华然右手一挥,白色粉末瞬间飞出,李安和梁勤急忙屏住呼吸,却有粉末飞进了眼睛,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伊华然手中的长鞭甩出,随即卷住李安手里的刀,猛地用力夺了过来,再一挥刀,抹了李安的脖子,鲜血瞬间飞溅而出。

    梁勤站在李安身后,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外跑,正好撞见走过来的郭千。

    伊华然扬声说道:“老三,杀了他!”

    郭千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躲开梁勤挥过来的刀,从腰间抽出类似于铁丝的东西,悄然靠近无法睁睛的梁勤,下一秒铁丝缠住他的脖子,随后郭千一个转身,背对着梁勤,将他吊了起来。梁勤挣扎地去抠铁丝,奈何那铁丝直接卡进了肉里,除了自己的肉,他什么都没抠出来,挣扎了一会儿,便失去了生息。

    郭千见状松了手,梁勤的尸体滑落在地,他抬头看向伊华然,道:“大当家,那余衍林呢?”

    “死了。你去教场,让老二把那几个人也解决了。”

    郭千到内厅一看,余衍林果然已经气绝身亡,不禁恭维道:“大当家不愧是大当家,朝廷的三品武将都不是大当家的对手。”

    伊华然挥挥手,“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把人解决了,这件事咱们就算结了。”

    “好,我这就去。”郭千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伊华然招呼了几个山匪,将余衍林的尸体拖进了地窖,其他人则被直接扔下山崖处理。

    很快,其他五个人也顺利被解决,只除了余衍林的心腹吕志。郭千和杨山带人找遍了清风寨,也没找到人。

    伊华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脚步一转回了自己的院子。来到卧房前,只见白炽倒在地上,伊华然急忙上前查看,见他只是晕倒,不禁长出一口气,随后一脚踹开卧房,朝里看去。

    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跟随余衍林而来的吕志,吕志的腹部被人捅了三刀,鲜血流了一地,胸口还有起伏,看情况还没死透,伊华然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一刀刺进他的喉咙,送他上了路。

    齐方岑的轮椅还在,可人却不见了踪影,他环视一周,刚想出去找人,便听到床上有动静。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猛地掀开床帐,发现齐方岑正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看模样有些不对劲儿,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听到伊华然的声音,齐方岑的身子一颤,随即抬头看过去,道:“我中招了。”

    伊华然一怔,仔细一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了,道:“你等着,我去叫苏琦。”

    “好。”齐方岑艰难地应了一声,再次蜷缩起身子。

    伊华然急忙叫人去寻苏琦,随后便将门口的白炽抱到隔间。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苏琦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跟着伊华然进了卧房。

    “他应该是中了春/药,你帮他瞧瞧,是否有药物可以治疗。我还有事要去议事厅,若是有什么事,便过来寻我。”

    “好。”苏琦清楚今日会发生什么,心脏怦怦狂跳,打打杀杀的事他帮不了,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伊华然不至于分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激动的情绪,来到床前给齐方岑诊脉。

    伊华然则长腿一迈离开了房间,解决了余衍林,接下来该是山寨的这些人,这些败类一个也不能放过。

    伊华然径直走向酒窖,守在外面的人见他过来,行礼道:“见过大当家。”

    “宴席马上开始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两人赔笑道:“今儿轮到小的们值守。”

    “今儿是我大喜之日,不必值守了,赶紧去吧。”

    “这不太好吧,若是让三当家直到,小的们又要挨罚了。”

    伊华然有些不耐地蹙眉,“若老三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两人脸上一喜,道:“谢大当家。”

    伊华然摆摆手,道:“快去吧,我挑坛子好酒,也过去了。”

    “是。”两人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伊华然看着两人走远,这才走向酒窖,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才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个酒坛子。待他来到议事厅,一众山匪已经入了座,见他进来急忙起身行礼。

    伊华然抬手往下压了压,道:“今儿是我大喜之日,没这么多规矩,兄弟们吃好喝好,今儿饭菜管够,酒管够。”

    “谢大当家!”

    伊华然径直走进了内厅,这里已经被清理干净,丝毫看不出方才发生过命案。郭千和杨山坐在里面等着,见他进来,想要起身,被他按了下去,“咱们兄弟就不必客气了。”

    伊华然打开酒坛子,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酒,走到首位坐下,道:“今儿的大婚虽然是假的,但干掉了姓余的那个老小子,让我出了一口恶气,光是这件事就值得庆贺。来,咱们先干一杯。”

    郭千和杨山对视一眼,端起面前的酒碗,道:“这次能顺利解决余衍林,全靠大当家,我们敬大当家一碗。”

    “干。”

    伊华然一仰头喝光了碗中的酒,最近他发现失去意识的时间长短与他喝酒多少有关,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拼命在想,一定要给他留张字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别总是让他两眼一抹黑。

    见伊华然撑着脑袋,两眼紧闭,郭千关切地问道:“大当家,你怎么了?”

    接连叫了两声,却不见伊华然回应,郭千和杨山对视一眼,刚想再说话,便听伊华然说道:“这两日总会头疼,一阵儿一阵儿的,方才又疼了一阵儿。”

    “大当家可曾让苏琦诊治过?”

    “看过,没什么大碍,许是之前下山,被人打了头所致。”

    伊华然又要去拿酒坛,却被郭千抢先一步,道:“哪能让大当家斟酒,我来。”

    伊华然也没勉强,拿起筷子吃了口菜,随即又叹了口气,道:“今日之后两位兄弟可就要升官发财了,说不准日后咱们再见,我得尊称你们一句‘大人’。”

    杨山听着高兴,脸上洋溢着笑意,“大当家这是哪里话,若要封官,也是大当家先封。”

    伊华然一摆手,道:“咱们多年的兄弟,还跟我讲这些虚的?”

    郭千和杨山对视一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都以为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可我偏不信,男子做的事,我也能做到,还能做得更好!”伊华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势十足,却在沉默之后,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可我再强,终究是一个人,搬不动这压在女子身上的大山。”

    郭千和杨山虽然承认火凤凰是山寨的大当家,心中所秉持的却还是传统观念,不太懂伊华然说的话,也不能说他们不懂,只是不想去懂,因为他们是男人,主宰女子命运的男人。

    “大当家不必难过,就算不能入朝为官,也能拿着银子,做个逍遥自在的地主,比在尔虞我诈的官场逍遥自在得多。”

    杨山跟着劝道:“是啊,到时再买几个模样好的男宠养着,和在清风寨一样。”

    “呵。”伊华然看着他们笑了,端起酒碗又干了。

    两人见状也跟着喝光了碗里的酒,杨山拿起酒坛,又给三人续上。

    就在这时,苏琦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道:“大当家,奴有事禀告。”

    伊华然朝他招招手,苏琦急忙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人不好了,大当家快去看看吧。”

    伊华然起身,道:“你们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郭千见状出声问道:“大当家,发生了何事?”

    “小十一伤重,我去瞧瞧。”伊华然随口扯了个谎。

    “小十一怎会受伤,难不成……”

    “嗯,那人摸进了我的院子,被小十一误打误撞给杀了,只是小十一也受了伤。”伊华然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等我回来,不醉不归。”

    郭千关切道:“那世子没事吧?”

    “把心放肚子里,不会妨碍你们升官发财。”

    郭千讪讪地笑笑,道:“大当家说笑了。”

    伊华然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苏琦紧随其后。

    路上,伊华然轻声问道:“治不了?”

    苏琦点点头,道:“这是烈性春/药,必须与人交/合才能解,否则会……会危及性命。”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院子,伊华然挥退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刚要进房间,就见隔间的门开了,白炽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看见他时神情一怔,随即行礼道:“见过主人。”

    伊华然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你们收拾东西,待入夜之后,我们下山。”

    苏琦眼中尽是欣喜,急忙说道:“好,我这就去收拾。”

    伊华然抬脚进了房门,随后关门落闩,走向房中的浴桶,只见齐方岑蜷缩在浴桶里,浑身湿透,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伊华然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紧紧攥住。他抬眸,那双漂亮的凤眸蒙上水雾,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第067章 清风寨(7)

    热, 燥热,齐方岑只觉得体内着了火一般,即便是将整个身子缩在冰水里, 依旧无济于事。欲/望在吞噬他的理智,那里胀痛得厉害, 他不敢去碰,唯恐下一秒就会被欲/望所控,变成一只只知发泄的畜生。

    突然, 额角传来凉意,他本能地伸手攥住,就好似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熟悉的香味钻进鼻腔,混沌的脑袋有一瞬间清明, 他抬眸看过去,‘华然’两个字脱口而出, 甚至带了些哭腔。

    伊华然身子一僵, 看向齐方岑的眼神变了, 没想到他化成这副模样, 他竟还能认得出。

    齐方岑本能地攀住他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水声随即响起,‘哗啦’、‘嘀嗒嘀嗒’, 他只穿着一件中衣,因为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身材一览无余, 甚至能看清前胸的光景。

    伊华然看得喉头一紧,而齐方岑已经攀住他的脖颈, 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伊华然微微推开他的身子,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看着那双被情/欲充斥的凤眸,道:“我给你个反悔的机会。”

    齐方岑只看到伊华然的嘴巴在说话,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他讨厌那只捏住他下巴的手,于是他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本能地吻上了他的唇。伊华然眸光一暗,按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水是很好的润滑剂,伊华然长腿一迈,也进了浴桶,将他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全部扯了下来,双手扣紧他的腰,轻声说道:“纵然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砰砰砰’、‘哗啦哗啦’,浴桶里的水渐得满屋子都是,整个地面都被水打湿,甚至蔓延到了床前。

    齐方岑背对着伊华然,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伊华然的身子,可每一次抓到又被撞出去,每一次都恶狠狠的,好似要将他的灵魂撞出去一般。他想要叫,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仿佛灵魂出了窍,飞到了空中,踩在云朵上。

    ……

    白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紧紧咬着唇,心好似被刺了一刀,疼得厉害。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明白那样高傲的男人,怎会甘愿雌伏于人下,还这般无所顾忌。

    收拾完东西的苏琦走了过来,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清楚里面在发生着什么,看向面色惨白的白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世子中了烈性春/药,若不与人交/合,恐会危及性命,所以……”

    白炽想起自己被打晕,问道:“那人为何要给他下春/药?”

    苏琦摇摇头,道:“这春/药性烈,无药可解,估摸着已经不认人了。”

    “原来是这样。”白炽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道:“那世子恢复神智,会不会怪罪他?”

    苏琦苦笑着说道:“若非有龙阳之好,应该没有哪个男子愿意被这般对待。况且,他还是那般尊贵的身份,所以他才让我们收拾东西,马上离开吧。”

    “那你在这里守着,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白炽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答案,他不在意伊华然跟谁发生关系,他也没资格在意,他在意的是他的身边有没有他的位置。

    “好,你去吧。”

    从下午到傍晚再到深夜,里面才算安静了下来,苏琦和白炽坐在隔间,相继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山寨突然乱了起来,一个山匪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院子,白炽和苏琦奇怪地出了隔间,见他一身是血,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官军杀上来了,二当家和三当家都死了,快……快禀告大当家。”山匪支撑不住,摔在地上。

    白炽和苏琦对视一眼,急忙来到卧房门前,敲门道:“大当家,官军杀上来了,我们必须马上走。”

    伊华然听到动静,起身来到床前,看向趴在床上昏睡的齐方岑,在他唇边落下一吻,轻声说道:“再见了,世子殿下。”

    房门被打开,伊华然出现在门口,只是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男装,一身黑色劲装,还蒙着面巾,扫了白炽和苏琦一眼,大步走向受伤倒地的山匪,抽出匕首,送他上了路。

    “走吧。”伊华然抬脚走了出去,白炽和苏琦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于海带着人进了院子,看了一眼倒地的尸体,径直朝卧房走去。他推开房门,看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踩着水,越过满地的衣服来到床前,见齐方岑正趴在床上沉睡,不禁长出一口气,试探地叫了两声,却怎么也叫不醒。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他转头看向跟进来枭,道:“你让他们先出去。”

    枭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于海犹豫一瞬,掀开了被子,入眼的情形让他震惊地睁大眼睛,齐方岑浑身赤裸,身上仅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尤其是大腿两侧最甚,他不敢再看,急忙盖上了被子,脸色被吓得惨白。

    “主子……”于海既心疼又愤怒,“这是哪个混账干的?!”

    枭的眼中闪过复杂之色,道:“主子身上没有挣扎伤。”

    于海一怔,转头看向枭,眼中的愤怒逐渐转变成震惊,道:“你是说这是……是主子自愿的?”

    枭沉默了片刻,道:“也有可能是被人下了药。”

    “肯定是被人下了药!主子那么爱主母,怎么可能与旁人发生关系,这要是被主母知道……”于海没再说下去,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打鼓。

    “一切等主子醒了再说吧。”

    于海像是想到了什么,愤怒道:“这里只剩下主子一人,一定是那个混蛋占了主子的便宜,未免主子怪罪,他才跑了。派人去找,一定要将那个混蛋找出来!”

    枭不赞同地皱起眉头,道:“主子的安全要紧。”

    想到那些暗杀齐方岑的黑衣人,于海打消了这个念头,却依旧恨恨地说道:“等咱们的人都到齐了,定要将那个混蛋找出来,碎尸万段!”

    伊华然没事就在山里溜达,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也早就规划了逃跑路线,带着白炽和苏琦一路不停地下了山,随后在平远租了辆马车,前往万平。伊华然在马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了手心写的字,‘马上离开万平。’看到这几个字他顿时明白了,定是齐方岑认出了他的身份。

    伊华然先送苏琦回到家门口,随后给了他一打银票,至少有几千两,临下山之前,他将火凤凰的家底都给打包了,足足十几万两银票,若非那些金子带不出去,恨不能将那些金条全部打包。

    伊华然叮嘱道:“这些钱你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家人,若他们容不下你,便拿着这些钱去别处生活。你要记住,无论身边没了谁,你也能好好活下去。”

    苏琦明白伊华然的意思,心下感动万分,将银票接了过去,犹豫片刻道:“我能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我这张脸是个麻烦,你若是看了,也会因此招惹上麻烦,还是算了吧,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苏琦心下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强求,解下身上的玉佩,道:“这玉佩上是我的随身之物,上刻有我的名字,送你做个信物,以后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拿着玉佩来找我,我定义不容辞!”

    伊华然点点头,将玉佩收了起来,拱手道:“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伊华然上了马车,白炽驾车而去,直到看着他们走远,苏琦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敲门。

    待走出一段距离,伊华然叫停了马车,将白炽叫了进去。

    伊华然直视白炽,道:“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白炽有些忐忑地看着他,道:“我无家可归,你能收留我吗?”

    伊华然紧盯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对我是否动了情?”

    白炽心里一紧,没想到他竟这般直白地问出来,刚想否认,就听伊华然说道:“我要听实话。”

    白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出声说道:“是,我是心悦你。”

    伊华然从怀中掏出一打银票,道:“这些钱你拿着,找个村镇买个宅子,足够你好好过日子。”

    白炽闻言红了眼眶,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泪水,道:“我不要钱,我只想跟着你。”

    “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若是把你留在身边,对你我都不好。不如快刀斩乱麻,就当从未相识。”

    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疼到窒息,眼泪随之夺眶而出,白炽慌乱地说道:“我不要回应,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你就当多个侍从,多个伙计,多个什么都成。求你……”

    “不成。”伊华然果断拒绝,将银票塞进他手里,道:“银票你拿着,马车也给你,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就是别跟着我就成。”

    “那你为何要救我?”白炽哭着说道:“为何救了我,又要抛弃我?”

    “白炽,从一开始我便说过,我救你是为了利用你,达到我的目的。如今事情了结,你我的缘分也就尽了,压根没什么‘抛弃你’一说。”伊华然掀起车帘,道:“命是你自己的,路也是你自己需要去走的,如何选择你自己做决定。”

    白炽见他要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我错了,我不喜欢你了,我保证不会……”

    伊华然挣开白炽的手,道:“你是白炽,不是十一,你该为自己活,不要再成为别人的附属品。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让我看看你的脸。”白炽做着最后的挣扎,“我想看看你的脸,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你怎知哪个才是我的真面目?既然不知,看与不看又有何区别?”伊华然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既然给不了,就不要让他抱有希望,以免伤人伤己。

    清风寨,齐方岑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已是第二日的晌午,虽然睡了一夜,身子却依旧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尤其是他的下半/身,完全动弹不得。

    即便是一开始他因中药神志不清,可心里清楚和他做的是谁,只是身体不受控,像条蛇一样缠着他,不允许他离开一分一秒。后来药效渐渐褪去,他却并未停下,依旧一遍又一遍地要他,直到他昏死过去,彻底失去意识。

    他不是不想反抗,在他察觉到自己清醒后,便绑住了他的双手,而且他的身子绵软无力,压根没有力气。他出声质问,他便吻上他的唇,吻到他窒息,脑袋晕乎乎,才肯放过他。经此一事,他越发肯定,这个轻薄了他的男人,就是他的世子妃。

    “伊华然,你个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

    声音嘶哑,好似破锣一般。昨日他因药物作用,无所顾忌地放纵自我,嗓子早就喊哑了。

    听到里面的动静,于海急忙走了进来,道:“主子,您醒了。”

    即便是隔着床帐,齐方岑也觉得无比羞耻,强忍着怒意,道:“人呢?”

    于海被问得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道:“回主子,我们来的时候,人就不在了。”

    齐方岑闻言怒火更甚,这个混蛋竟再一次不辞而别,到底把他当成什么,泄/欲的工具?一夜的时间足够他下山离开平远,就算站在去追,也追不上了。

    齐方岑突然想到万平的那个小院,道:“派人去万平。”

    “万平?”于海怔了怔,不解道:“那人在万平?”

    齐方岑怒道:“之前我们去过的那个小院,将里面的人都给我抓起来,好好查问清楚。”

    “是,奴才这就吩咐人过去。”

    “备水,我要沐浴。”

    于海应声转身走了出去。

    齐方岑想要闭上眼睛休息,可脑海中自动浮现昨日的荒唐,唇/舌/交/缠,肉/体/碰/撞,心里理不清的情绪,逼得他快要疯了,可那个罪魁祸首,却再次抛下他不知所踪。

    “于海。”

    于海听到齐方岑的召唤,急忙走了进来,道:“主子,您有何吩咐?”

    “白炽呢?”

    于海奇怪道:“白炽是谁?”

    “就是被他救下的那个双生子。”

    “没找到这个人,应该是两人一起走了。”

    ‘相较于世子,我更喜欢他’,伊华然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齐方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你要是敢,我一定……”

    于海听着齐方岑的话,就好似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主子,您在说什么?”

    齐方岑心里堵得慌,迁怒道:“水怎么还没来?”

    “奴才这就去催。”

    一炷香后,水终于备好,齐方岑将人打发出去,费力地撑起身子来到浴桶前,可想抬腿却酸疼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迈进浴桶,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坐下去。

    熟悉的刺痛感,让他感到极度羞/耻,忍不住骂道:“伊华然,你个混账!你最好别让我……”

    齐方岑住了口,一想到他要说的三个字,心里就一揪一揪的疼,愤怒之余又觉得委屈,只是这委屈在冒头的一瞬间,便被他打散,因为强烈的自尊心压根不允许他承认。

    “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你!”

    洗完热水澡,齐方岑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将于海和枭叫了过来。

    “你们为何会上山?”

    两人被问得一愣,于海说道:“不是主子命令我们,昨日亥时进攻清风寨啊。”

    “我没下过命令。”

    于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齐方岑,道:“前日我们收到了这张纸条,这笔迹是主子的没错啊。”

    齐方岑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看着纸条上的字,果然是他的笔迹,“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主子,那是有人模仿主子的笔迹,让我们攻打清风寨?”于海皱紧了眉头,不解道:“可这张纸条上写的每一处岗哨和值守的人数都十分准确,我们几乎没什么损伤,便攻上了山。”

    想到伊华然之前说过的话,齐方岑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道:“他就是想借我的手杀了清风寨的人。”

    “主子,他到底是谁?为何能模仿您的笔迹?”

    还能是谁,不就是他苦苦寻找两年的世子妃。当初得知人家也写的一手好行书时,他心里还有些得意,以为人家是因为倾心于他,才会苦练行书。可如今人家利用这模仿的笔迹,轻易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怪不得昨日那个混账会那般没有节制,原来就是为了不让他醒着。

    齐方岑没有回答,接着问道:“余衍林呢?”

    “死了,尸体被放到了地窖里。”这次回答的是枭。

    “那清风寨的人可还有活口?”

    枭接着答道:“我们攻上山时,有大半的人已经死了,只有少数人还活着。死的人中就有清风寨的二当家和三当家,他们都是中毒而死。”

    “毒……”齐方岑想到了余明磊,道:“派去江北的人可回来了?”

    “没有。”

    “平远卫那边可有动静?”

    枭如实答道:“军饷被劫,军心浮动。”

    齐方岑很快收拾心情,命令道:“命人将这里清理干净,清点所有财务,以充军饷。”

    “是,主子。”

    “联合李大勇,肃清平远卫,还平远一个清明。”齐方岑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是。”

    午后,齐方岑一恢复体力,便径直下了山,带着余衍林的尸体,直奔平远卫大营,在李大勇的帮助下,抓了余衍林的心腹,控制了平远卫,随即将军饷如数发放,还以齐璟的名义,将从清风寨抬下来的钱财,全部充作军饷,补给了三年未领到军饷的军士。

    平远卫的事顺利解决,可齐方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伊华然再次没了音讯。当他的人去到那座宅子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那家医馆也关了门。无论他的人怎么打听,也没人肯说有关伊华然的任何信息。

    伊华然在与白炽分开后,便径直回了万平,见到了守在他家的孙伟轩。

    “这几日可有陌生人来寻我们?”

    “有,前几日有个坐轮椅的公子来找过余大夫,说是余大夫的旧识。我很快便识破了他谎话,将他打发走了。”

    “果然。”在短暂的休息后,伊华然便恢复了清醒,看到那个人格留下的纸条,‘身份被识破’五个字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道:“劳烦孙兄去胡家一趟,帮我将流云接回来。”

    “我这就让人去接。”孙伟轩吩咐孙亮去办事,随后又看向伊华然,道:“尹兄,清风寨的事怎么样了?”

    “清风寨没了。”伊华然深吸一口气,道:“军饷并不是在南山被劫,牵连不到孙大人,孙兄不必再担忧。”

    在收到军饷被劫的消息时,他爹便派人传来了消息,孙伟轩没想到伊华然竟有这么大的能耐,真的化解了此事。不过他真正震惊的是前面的那句话。

    “清风寨没了,是什么意思?”

    “以后不会再有清风寨。”伊华然敷衍地答了一句,道:“孙兄,我有事必须离开万平,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以后也不要再来寻我。”

    “离开万平?”孙伟轩闻言一怔,随即问道:“为何?”

    伊华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因为我有仇家找上门了,他权大势大,我惹不起,只能躲。”

    “什么仇怨,你说说看,说不准我能帮你。”

    “你帮不了,知县大人也帮不了。”伊华然清楚他想说什么,这是他与齐方岑的恩怨,他不想牵连其他人,“你帮我跟胡先生说一声,若有人在万平打听我的消息,你们就说没见过,不清楚。”

    “尹兄,你的仇家到底是谁?我外祖也帮不了你吗?”

    伊华然的动作一顿,紧接着摇摇头,道:“我得罪的是皇亲国戚,你们帮不了。”

    “皇亲国戚?”

    孙伟轩眉头皱紧,若真如伊华然所说,那他们确实帮不了,但伊华然刚刚帮了他们,如今换他有难,他们怎能袖手旁观。

    “尹兄不是会易容术吗?你易容后随我回县衙,至少能保你平安。”

    “孙兄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你们确实帮不了,我的易容对他没什么用。”

    “这怎么可能!”孙伟轩可是听张贵等人说过,伊华然的易容术相当了得,他们完全认不出,怎会对那人无效。

    “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我的。”伊华然苦笑,道:“不说了,我时间紧迫,孙兄不必担忧,待过段时间他们走了,我再回来便是。”

    听他说还会回来,孙伟轩心里好受了许多,道:“那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孙兄不必问,我也不会说,你们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孙伟轩也没勉强,帮着他收拾起东西来。

    一炷香后,晴云被接了回来,也加入了收拾东西的行列,午后他们便坐上马车,在孙伟轩的依依不舍中,离开了住了近两年的小镇。

    伊华然并未走太远,而是在平远落了脚,这里也有他买的宅子,同样是拎包入住。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就在齐方岑的眼皮子底下躲着,看他还找不找得到。

    至于服装加工厂,他走之前将自己存的设计稿,全给了加工厂的老师傅,足够他用上一段时间。只要他躲到齐方岑回京,他便可以重新回到万平。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余明磊,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万一被盯梢的人撞上,那就危险了。他只能拜托胡张两家的人,多留意进出镇子的人,一旦发现余明磊,立即让他离开。

    齐方岑派人在附近找了七日,依旧没找到伊华然的下落,却找到了在街上游荡的白炽。

    第068章 天罗地网

    齐方岑打量着白炽, 神情憔悴,两眼无神,与之前在伊华然身边的模样, 简直判若两人。

    “他人呢?”

    白炽看着齐方岑,似是终于回了神, 嘴角勾起一抹笑,道:“世子瞧我这副模样,不是就该猜到了吗?”

    齐方岑皱眉看他, 并没有说话。

    “我们都被他抛弃了。”

    白炽的话戳中齐方岑的痛处,只是高傲的他不会承认,是伊华然自觉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所以逃了,没有他抛弃他一说。

    “他去哪儿了?”

    “若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又怎会在这街上游荡?”白炽看着齐方岑笑了起来,可那双桃花眼中又盈满泪水, 道:“堂堂世子都被抛弃了, 我这个曾经做过男宠的下贱玩意, 又怎敢奢望能被他留下, 是我太天真了!”

    “放肆!”于海眉头皱紧,厉声喝道:“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

    “我胡言乱语?”白炽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道:“那你们能找到他吗?若不能,那我哪里说错了?”

    于海愤怒道:“他那是逃,做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 他若不逃,被我们抓住, 定将他碎尸万段!”

    白炽没有理会于海,抬头看向齐方岑,见他眉头紧锁,眼中尽是恼怒,不禁又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是我错了,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齐方岑沉默片刻,道:“那日他救了你,将你带去了何处?”

    白炽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白炽垂下眸子,“那日我一直坐在马车里,直到进了那座宅子,才下了车。我不清楚那宅子在何处。”

    齐方岑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白炽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清楚。”

    于海与白炽并未有过接触,不过以白炽对齐方岑毫不恭敬的态度,便足够让他认定白炽与白融一样,“主子,奴才以为不动刑,他不会说实话,不如把他交给奴才,奴才保证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把他放了吧。”齐方岑淡淡地开了口。

    “主子……”

    “嗯?”齐方岑打断他的话,道:“我的命令也不听了?”

    “奴才不敢。”于海急忙认错。

    齐方岑看向白炽,道:“你走吧。”

    白炽也没多说,转身就离开了。

    待白炽离开,于海不解道:“主子,他明显在撒谎,你为何要放他走?”

    “他与我们一样,都想找到人。”

    于海一怔,随即明白了齐方岑的意思,道:“奴才这就让人跟上。”

    齐方岑淡淡地应了一声,低头看向桌上的书信,这是京都送来的家书,说了伊新去平阳王府认罪的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伊华然与伊清歌是孪生兄妹,而并非孪生姐妹。伊新竟让自己的嫡子代替嫡女冥婚,足见伊华然在伊家过得什么日子。

    齐方岑忍不住在想: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才让他习得那般多的技艺,一切不过是为了好好活着。只是这并不能成为他欺骗他感情的理由,尤其还对他做了那种事,依旧不能原谅!

    齐方岑想到白炽的憔悴,不禁低声说道:“这人是真的心狠,说丢下就丢下,没有半分犹豫。”

    又一想他并未与旁人有过多的牵扯,心中的怒意便又消减了几分,“哼,倒还有些分寸。”

    东郊的小院内,伊华然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随后便开始在院子里锻炼,收拾收拾花草,喝喝茶、下下棋,索性来之前存了不少的吃食,家中就他们两个足够吃上几天。

    “公子,世子真的寻来了?”无聊的晴云又开始给他绣帕子。

    “如若不然,我为何要搬家?”

    晴云看了看手里的帕子,似是觉得不太满意,微微蹙了蹙眉,道:“那这么说,世子对公子也算是情真意切了,公子都消失这么久了,世子还在寻公子。”

    “以前他不知我是男子,或许有几分感情,如今……若被他找到,定会将我大卸八块。”伊华然苦笑着说道:“这份情真意切,我当真消受不起。”

    晴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伊华然,道:“世子知晓公子的身份了?何时的事?”

    “嗯,幸好我跑得快,否则这会儿就被抓了。”

    晴云好奇地问道:“世子是如何知晓公子身份的?”

    “我觉得我隐藏得很好,可他就是对我起了疑心,我也不知这是为何。”伊华然压根不知另外一个人格又与齐方岑进行了深入交流,对此事也是疑惑不解,道:“不管如何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那余大哥怎么办?”晴云面上难掩担忧之色。

    “我已让胡、张两家帮忙,就守在镇子的必经之路上,若余兄回来,便让他赶紧离开。”伊华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余大哥可知咱们来了平远?”

    伊华然摇摇头,道:“我们买的这些宅子,他都清楚,只要一一排除,总能找到我们。”

    见晴云依旧眉头紧锁,伊华然笑着问道:“晴云,你是否对余兄有情?”

    晴云被问得一怔,白皙的脸上迅速爬上红晕,道:“我们不是在说公子与世子的事嘛,怎么又说到奴婢头上了?”

    伊华然笑了笑,道:“余兄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你们对彼此有情,为何不成婚生子?”

    说到此处,晴云的眼神黯淡了些许,道:“奴婢总觉得余大哥心里有人了。”

    伊华然一怔,随即想起原书中余明磊对伊清歌的痴恋,只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余明磊对他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压根感觉不到余明磊对他有什么特殊心思,更何况他还是个男人。这人的性取向可不是能轻易更改的,他可没自信到掰弯一个正常男人。

    “那你可知他心里那个人是谁?”

    晴云摇摇头,“但奴婢知道余大哥心里的不是奴婢。”

    伊华然沉吟片刻,道:“待余兄回来,我帮你问问。”

    晴云犹豫了一瞬,笑着说道:“其实奴婢觉得这样挺好的,不想打破现在的平静。”

    “为何?”伊华然有些惊讶。

    晴云淡然地笑了笑,道:“若不问的话,我们还能如以前那般相处,若问出来,他心里的不是奴婢,奴婢要如何自处,我们之间也会因此产生隔阂,再回不到从前。奴婢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去打破。”

    “你倒是想得开。”

    “明知没结果的事,何必去强求。”晴云释然地笑了笑,“更何况能有这样的生活,是奴婢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奴婢知足。”

    伊华然点点头,道:“好,那就依你。”

    白炽从衙门出来后,便在在城里溜达,他清楚暗中有人在监视,不动声色地架着马车,路过牙行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伊华然的话在脑海里回响,犹豫片刻,便走了进去。伊华然给了他不少银子,足够他在平远买个不错的宅子,过着相对富裕的日子。只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他想再最后努力一次。

    白炽花钱租了个小院,当日便住了进去,还添置了不少东西,一副要在这儿落脚的模样。就这样过去多半个月,除了每隔两三日出门买菜外,他几乎没出过院门,而京都却送来了催齐方岑回去的圣旨。

    听到回报,于海忍不住出声说道:“主子,可能我们想错了,他真的不清楚那人的藏身之处。”

    这么多天过去,白炽没有任何动作,让齐方岑也不禁开始怀疑,是否想错了。

    见他不说话,于海接着说道:“主子,如今皇上要我们尽快回京复命,咱们是否该动身了?”

    齐方岑淡淡地说道:“就说我得知世子妃病逝的消息,伤心欲绝,一病不起,暂时不能回京。”

    于海有些担忧道:“这……怕是不妥吧。”

    “这才是我该有的反应。”齐方岑顿了顿,道:“待会儿派人去请大夫。”

    “主子,您为何执意要留在这儿?”于海颇为不解。

    “该找的人,还没找到,我怎能轻易回京。”

    “可那人不仅会易容,还可以改变声线,加之我们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相貌、声音、身形,他都能改变,那就是完全换一个人,就算迎面撞上,他们也认不出啊。

    齐方岑沉默片刻,道:“我有种预感,若这次找不到他,以后若再想找,就更难了。”

    于海劝道:“那就让枭留在这里继续找。皇上就想拿住主子的错处,主子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否则就是把刀递给皇上。”

    齐方岑清楚于海说得对,只是他与伊华然之间必须有一个了结,否则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三日,若三日后,还没有线索,我们便启程回京。”

    于海闻言不禁松了口气,“主子英明。”

    两年没有音信,余明磊有些放心不下,便乔装改扮回乡祭扫,偷偷去看望了余明眉,见余明眉夫妻恩爱,日子过得顺遂,也就放心了,留下了些银两,便启程回万平。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南山县。离去近两月,余明磊归心似箭,不由加快了速度,只是刚到万平,就被人拦了下来。

    “余大夫。”

    余明磊一瞧是胡家的人,急忙勒住了马车,道:“乔四,你拦我马车可是有事?”

    乔四四下瞧了瞧,小声说道:“尹公子让人传话给你,说仇人上门,万平不能待了。”

    余明磊心中一凛,急忙问道:“你可知尹兄去了何处?”

    乔四摇摇头,道:“不知。尹公子只命我等天天在这儿守着,一旦余大夫来了,便传话给您。”

    余明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道:“辛苦你了,代我请兄弟们喝酒。”

    “那小的就不跟余大夫客气了。”

    余明磊没有耽搁,急忙往下拉了拉草帽,驾车离开了万平。在路上,他思量了思量,便驾车去了临县,来到临县的宅子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只是门上落着锁,一看就没人住。余明磊上前开了门,驾着马车走了进去。时间不早了,他又是长途跋涉,身体疲累,决定歇息一晚,明日再去其他地方瞧瞧。

    余明磊径直走向客房,发现这里有住人的痕迹,便又去了其他房间查看,除了正房外,四间客房都有人住过,其中一间还有伊华然换下来的衣服,他忍不住在想:是他们之前来过这儿,被人发现了,还是临时有事出去了?

    避免被人发现,余明磊进入宅子后,便没再出去,只是烧了热水,啃了些路上买的干粮。等到了亥时,依旧没有来人,他确定伊华然是之前来过这儿,不知什么原因又离开了。

    半夜,余明磊正睡着,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响动,他猛地睁开双眼,随即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去。只见院子里有个人影,一瘸一拐地朝着客房的方向走来。余明磊探进了袖子,基于伊华然的需要,这两年他没少配制毒药,出门带着些能防身。

    那人影来到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抬手敲了敲房门,道:“公子,我是白炽。”

    余明磊眉头皱紧,以这人的行为来说,他应该来过这儿,而且与这里的人相熟,所以才会敲门,并报上自己的名字。

    余明磊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就听白炽接着说道:“公子,我是来报信的,不会多做纠缠。”

    余明磊想了想,决定沉默到底,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公子走后不久,世子便在街上将我抓了,询问公子的下落。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说,而且时隔半月后才过来此处报信。”白炽垂下眼眸,双手不安地捏着衣角,道:“我知道公子不想见我,我也不会多留,就是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公子。我……我这就走。”

    白炽说完等了一会儿,见里面依旧没人回应,失落地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余明磊没有出面,任由他离开,可不等他走出去多远,院子里突然多出几道人影,将白炽围了起来。

    白炽吃惊地看着他们,道:“你们……怎么会?”

    枭没有理会白炽,而是径直走到余明磊所在的客房门前,抬脚便踹开了房门,迎接他们的是漫天的白色粉末。枭眼疾手快,及时屏住呼吸,捂住口鼻,随即提醒道:“他擅使毒,大家小心些。”

    余明磊身上的毒药有限,只要他们把住出口,抓住他是早晚的事,他们僵持到后半夜,还是被抓了。

    “余明磊。”房里没掌灯,又是个无月夜,等余明磊被抓了,枭才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微微蹙眉。

    余明磊没说话,索性闭上了眼睛。借着火把的光,白炽也看清了余明磊的脸,英俊儒雅,是个美男子,只是那双眼睛告诉他,这不是他要找的人。枭没有多说,将两人扔进马车,押着便往平远走,待到天亮时,将两人带到了齐方岑面前。

    时隔两年多,再见余明磊,模样一点没变。齐方岑冷眼看他,径直问道:“他在何处?”

    余明磊没想到齐方岑竟追到了江南,怪不得伊华然会离开万平,不过想从他嘴里问出伊华然的下落,那是做梦。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世子无须白费口舌。”

    于海看着余明磊,神情激动,道:“果然是你!快说,你把主母藏哪儿去了?”

    余明磊闭了嘴,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

    主母?白炽奇怪地看着众人,不明白他们再说什么。

    齐方岑让人审问过余明磊,清楚他是块硬骨头,用刑对他没用,道:“你回乡祭扫,可见了你的妹妹?”

    余明磊抬头看向齐方岑,道:“世子应该清楚,若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即便世子找到他,他也不会再跟世子回去。”

    “你以为本世子会受制于此?”齐方岑的脸色冷了下来,道:“他欺瞒本世子这么久,本就罪该万死,本世子现在只想抓到他,让他知道欺瞒本世子的下场。”

    余明磊见状不禁心头一跳,齐方岑如此反应,定是知晓了伊华然男子的身份,若伊华然落到他手中,定不会有好下场,“你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但我不保证你妹妹的死活。”

    余明磊怒道:“你纵然是亲王世子,也不能草菅人命!”

    齐方岑冷声说道:“你们的命在我眼里不过蝼蚁一般,死了也就死了,又能奈我何?”

    “那就杀吧。”

    余明磊闭上眼睛,不再开口,让他出卖伊华然,那绝对不可能,只能对不起他妹妹,到了黄泉路上,他再跟她赔罪。

    齐方岑的眉头皱紧,道:“为了个外人,你竟连你妹妹的性命也不顾?”

    余明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齐方岑的脸色越发难看,道:“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余明磊闻言心头一颤,他自认隐藏得很好,就连伊华然都没发现,齐方岑怎会这么问?

    听齐方岑这么问,于海终于明白他方才为何那么说,道:“余明磊,你快说话啊,你说你和主母清清白白,没有任何关系。”

    余明磊听他这么说又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主仆俩的反应为何天差地别。

    “余明磊,你别犯糊涂,主子对主母用情至深,一直在寻找主母的下落,你……”

    “闭嘴!”齐方岑打断于海的话,接着说道:“你没回万平,却在临县落了脚,看来他也没走远。狡兔三窟的道理不止你们懂,让人去衙门查,我要知道临县那座宅子是用谁的名字买的,再去附近几个县的县衙,去查同一名字购买的房产。”

    余明磊闻言心中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办。”于海应声转身走了出去。

    “再让人把消息散出去,就说我病重,幸得一位姓余的大夫诊治,这才转危为安。”

    余明磊猛地睁开双眼,愤怒地看向齐方岑,齐方岑这是打算利用他,逼出伊华然,道:“你卑鄙!”

    “呵,只要能抓到他,再卑鄙的事我也做得出来,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余明磊忍不住为伊华然辩解,“他是被逼无奈,并非诚心欺瞒。”

    齐方岑冷笑,道:“他欺骗感情,也是被逼无奈?”

    “若非逼不得已,哪个男子会以女子的身份,与人冥婚?他以为自己会在平阳王府了此残生,哪里想过死了的人还能复生,他想保住性命,便只能那么做。”

    男子!余明磊的话就如惊雷般,在枭的耳边炸开,让他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欺骗就是欺骗,有再多的理由,也无法抹去他欺骗的事实。”

    余明磊一阵语塞,没再继续辩解下去。而一旁的白炽听得云里雾里,半晌没反应过来。

    “把他们带下去。”

    枭终于回了神,道:“是,主子。”

    两人被带了下去,于海重新回到房间。

    于海见齐方岑脸色不好,出声劝道:“主子,您别生气,主母不是那种轻浮之人,她与余明磊定然是清清白白的。”

    齐方岑将齐恒给他写的家书递给于海,道:“看看。”

    于海愣了愣,将书信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惊讶,到最后直接怔在当场,半晌反应不过来。

    “怎么可能!”过了许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主子,这怎么可能?主母怎么可能……”

    “伊新亲口所说,怎能有假?”

    “可主母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亦或是体态,哪一点像男子?”说到这儿,于海不由愣住,随即想起易容成火凤凰,欺负了齐方岑的那个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齐方岑,道:“主子,难道那人就是主母?”

    齐方岑没说话,只是脸色越发难看。

    于海一看便明白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道:“主子是……是什么时候确定他的身份的?”

    齐方岑沉默片刻,道:“在御龙山上。”

    “就是……就是……”

    于海想问是不是欺负他的时候,却又想起齐方岑和伊华然圆房的事,让他的脑袋彻底宕机,转不过弯来了。

    好半晌后,他方才出声问道:“主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男子了?”

    齐方岑听他这么问,脸色直接黑成了锅底,这让他想起留宿东厢房的事,在外人看来他们圆了房,而且之后又接连两次留宿东厢房,这很难不让人误会他有龙阳之好。

    可他若说不知,那又怎么解释两人圆房的事?难不成要说,他被人捆住手脚,强行那什么了,他连人家一指头都没碰?这样的话让素来高傲的他怎么说得出口。

    见齐方岑不出声,于海忍不住问道:“主子,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抓到他!”齐方岑说得咬牙切齿。

    “然后呢?”

    于海这话问到了点子上,齐方岑却回答不了,不禁怒道:“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主子息怒,奴才知错。”

    家里的菜消耗得差不多了,晴云乔装改扮后出了门,到集市买了些青菜,又想买些肉,听到了肉贩和客人的对话。

    “唉,你听说没,咱们平远来了个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

    “据说是亲王世子,就是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怎么来咱们这穷乡僻壤了?”

    “这谁知道。不过我听说这世子病了,还病得特别重,差点就死了,是个姓余的大夫给救回来了。”

    “那这大夫发达了,那可是皇亲国戚,光是赏钱就不少吧。”

    晴云见状急忙问道:“那个姓余的大夫现在在哪儿?长什么模样?”

    那客人摇摇头,道:“我也只是听说,没见过真人。姑娘,你这是……”

    晴云一怔,随即说道:“我……我娘病了,吃了不少药,一直不见好,我想着那大夫能救了世子的命,说不准也能救我娘,所以就问问。”

    “原来是这样。你要是想请大夫,就去指挥使司衙门,那姓余的大夫应该还在。”

    “谢谢大哥。”

    晴云没再多问,脚步匆匆地回了宅子。

    “公子,不好了!”

    伊华然正在锻炼,见她神色不对,便停了下来,关切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我去买猪肉,听说一件事……”晴云将方才两人的对话说了一遍,焦急道:“公子,那姓余的大夫是不是余大哥?”

    伊华然苦笑地点点头,道:“为了把我逼出来,这人还真是不择手段。”

    “那公子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自投罗网呗。”

    第069章 回京(1)

    伊华然将晴云安顿好, 便径直前往指挥使司衙门,他一身男装,俊美无俦, 过往行人无论男女皆为其侧目。

    待来到衙门口,他看着威严又透着几分冷森的大门, 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果然是该来的躲不掉啊。

    停顿片刻,他走向门口侍立的守卫, 道:“这位官爷有礼。”

    伊华然一出现,守卫便有所留意,见他相貌出尘, 衣着不凡,不敢小觑, 客气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我姓尹,是平阳王世子的旧识, 劳烦通禀一声。”

    一般这种自报家门的人说的都是真的, 尤其伊华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那侍卫不敢怠慢, 道:“原来是世子的旧识,公子稍候,我这就去通禀。”

    “有劳。”

    伊华然站在门口等候,心中难免忐忑, 以齐方岑高傲的性子,最容不得欺骗,而他恰恰触碰了他的逆鳞, 一旦落在他手里,定不会好过。只是余明磊不慎被抓, 齐方岑有心要挟,若他不出现,余明磊不会好过。这件事本就是他将余明磊牵扯进来,若因此让余明磊有个万一,他余生都将良心不安,与其这样,还不如去面对,至少无愧于心。

    齐方岑正在客房休息,闻听回报心中一跳,沉声让于海把人带来,并严加防范,既然来了,绝不能再让他有逃跑的可能。齐方岑半靠在床上,手中拿着书,目光落在书上,却半晌不见翻动,眼睛时不时地瞥向门口,明显是心不在焉。

    于海带着人来到衙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外面的伊华然,他见过这张脸,就在临县的庙会上,当时齐方岑还曾对他说,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当时他并不觉得哪里熟悉,如今再看,竟发现他的眉眼与自己印象中的世子妃有五六分的相似。

    伊华然见他在发怔,开口说道:“来接我的?”

    于海看向他的眼神极端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让开门口的位置。

    伊华然微微笑了笑,抬脚走了过去,在于海的带领下,来到客房门口。

    于海上前回禀,“主子,人被带来了。”

    齐方岑听到回禀,心脏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皱紧眉头,懊恼自己有这样的反应,道:“让他进来。”

    “是。”于海看向伊华然,道:“主子让你进去。”

    伊华然刚走出两步,就被枭拦了下来,他看过来的神情也是相当复杂,只是为了齐方岑的安全,他不得不开口,道:“兵刃、暗器、毒药,全部交出来。”

    “我身上没有兵刃和暗器,亦没有毒药,若不信,便搜身吧。”伊华然说完抬起双臂。

    枭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一步,在他身上仔细搜了一遍,待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后,方才让开门口的位置,让他进了门。

    伊华然看向靠坐在床上的齐方岑,径直开口道:“我来了,还请世子放了余明磊,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齐方岑看着伊华然这张脸,心中愤懑,果然是他,冷声说道:“你有何资格和我谈条件?”

    伊华然仿佛没有看到齐方岑眼中的愤怒,自顾自地走到软榻前坐下,道:“禹王在平阳王府的眼线作为交换条件,如何?”

    齐方岑眼神微眯,定定地看着他,道:“禹王在平阳王府的眼线?”

    “是,只要世子答应放了余明磊,我便将他是谁告知世子。”

    “原来平阳王府中还有细作。”伊华然不顾自身安危,甘愿自投罗网,一见面就要求他将余明磊放了,好似余明磊的命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极为不舒服,道:“我会查出他是谁,无须你告知。”

    伊华然闻言神情微微一怔,随即说道:“若再加上暗中支持禹王的大臣名单呢?”

    齐方岑漂亮的凤眸闪了闪,这于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你怎会知晓这些?”

    “这个世子无须知道,只要世子肯将余明磊放了,并保证不会再找他麻烦,我便将这份名单写下来交给世子。有了这份名单,世子若想对付禹王,便易如反掌。”

    齐方岑沉默了片刻,道:“你这么在意余明磊,若我用他要挟你,岂不是能得到更多我想要的?”

    伊华然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与齐方岑对视,道:“每个人的忍耐都有限度,若是过了,那便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也知人的忍耐有限度?”伊华然的神情中尽是冷漠,与在平阳王府中对他的态度天差地别,让齐方岑心里的怒火更盛,道:“以你对本世子做的那些事,本世子是否该将你碎尸万段?”

    伊华然将束发的玉簪拔下来,抵住喉咙,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死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就消了,还请世子不要殃及无辜,放了余明磊和晴云。”

    伊华然说完便抬起手,狠狠刺向脖颈,齐方岑离得太远,又在床上躺着,压根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玉簪撞上他的皮肤,随即便有鲜血流出。

    伊华然转头看向攥住他手腕的枭,不满道:“我并未伤害你的主子,为何阻止我?”

    “伊华然!”

    方才的一幕让齐方岑的心脏骤然紧缩,惊恐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到枭攥住伊华然的手,他又猛地放松下来,这一紧一松,就好似溺水的人突然浮出水面,让他感觉头晕目眩,浑身疲软,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直到他听到伊华然那句话,心中的惊恐被愤怒取代,突然便有了力气,冲上前将他手里的发簪夺过来,狠狠扔在地上,‘啪’,发簪应声而断。

    “你招惹了我,便想一死了之,哪那么容易!”

    伊华然淡淡地看着他,道:“我这么做不是正如世子的意吗?”

    齐方岑看着伊华然,心中有强烈的情绪在翻涌,却在目光触及他不停流血的伤口时,情绪在慢慢发生转变。

    “我可以放他走,但你必须跟我回京,不能再试图逃跑。若你敢逃,我有办法抓到他一次,就有办法抓到他第二次,到时便是他的死期。”

    伊华然并没有因为他的松口,而感到高兴,道:“我是骗了世子,却不至于搭上自己一辈子,若如此,还不如死了干脆。”

    齐方岑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烧了起来,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伊华然无视他的怒火,直视他的眼睛,道:“三年,我给世子做三年的谋士,三年后,我若想离开,世子不能阻拦。若世子答应,那我便随世子回京。”

    齐方岑怒道:“若我不答应呢?”

    伊华然勾唇一笑,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齐方岑看着不停往外涌的鲜血,以及那张因失血白了的脸色,终究是心软了下来,道:“你把名单写下来,我就放他走。”

    伊华然点点头,径直走到桌前,提笔就要写,完全不在意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而他单薄的衣衫也早已被鲜血浸透。

    齐方岑见状心里气闷,道:“带他去包扎伤口,不要脏了我的屋子。”

    枭应声,走向伊华然,“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不用,一时半会死不了。”

    为了余明磊,他竟做到这一步,齐方岑心里越发气闷,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道:“我让你去处理伤口,这是命令!”

    伊华然抬头看过去,眉头微蹙,到底没有多说,起身朝门外走去。枭行礼后,紧跟着出了房门。

    于海见伊华然浑身是血的走出去,被下了一跳,他没想到短短的时间,竟发生这样的变故,急忙进了卧房,见齐方岑脸色不好,关切道:“主子,您没事吧?”

    齐方岑身子一个踉跄,撞在了榻上,低头看向染血的玉簪,他是习武之人,又在战场上厮杀过,太明白如何杀一个人,以那玉簪染血的位置,再深一点点,伊华然必死无疑,那个混账方才当真存了死志。想到这儿,齐方岑心里闷闷的疼,怒道:“扔出去!”

    于海也看了过去,那只玉簪是伊华然的,所以他脖颈上的伤口便是这玉簪所致,这人是想以死谢罪吗?做了那样的事,确实是罪不可恕,但……

    于海抬头看了齐方岑一眼,他对伊华然用情至深,日思夜想,又寻了那么久,当真能眼看着他去死吗?于海不敢多问,弯腰捡起玉簪,便扔了出去。

    待他回转,齐方岑疲惫地吩咐道:“让人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齐方岑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盏茶过后,他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伊华然跟着枭进了隔间,一进屋就在榻上坐了下来,他了解齐方岑的性格,他受了那么大的侮辱,又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耍,对他定是恨极了。反正若是易地而处,他定会杀了齐方岑,方能消解心头之恨,所以一进门他便抛出诱饵,因为齐方岑如今面临的最紧迫的事就是谋夺皇位,只要他有足够的利用价值,就能摆脱困境。而那一簪子他没留手,他赌会有人阻止他,果不其然,枭及时制止了他的行为,而他的目的就是让齐方岑知道他不怕死,用死来威胁他无济于事。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伊华然如愿反客为主,谈下了还算合理的条件,三年以后,他便无须再隐藏身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枭帮他处理完伤口,道:“你的伤口很深,应该会留疤。”

    “无所谓,我并不在意。能给我拿身干净的衣服来吗?”伊华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嘴角勾起苦笑。他今日故意穿了身月牙白的衣服,就是为了能看上去更加惨烈些。

    枭看向他被鲜血浸湿的衣服,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只要余明磊在,枭也不怕伊华然逃跑,转身便走了出去,连门都没关。伊华然提笔,仔细回想剧情中的事,将那份欠齐方岑的名单写了出来。

    枭很快便拿了衣服过来,道:“这是我的衣服,你若不嫌弃便换上吧。”

    伊华然接过衣服,抬头看向他,“你要盯着我换?”

    枭一怔,随即转身出了房间。

    伊华然将身上的月牙白长衫脱下来,换上了枭的黑色劲装,原本温文尔雅的气质,突然变得锐利,还是应了那句话,人靠衣裳马靠鞍。只是这散下来的头发……伊华然无奈地笑笑,他是真的不会束发,这两年都是晴云帮他。

    枭进来时,便见他在与头发较劲,额间已经见了汗。

    伊华然转头看过去,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能否帮我束发?”

    枭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来,拿起梳子给他梳理头发,他的头发很好,又顺又滑,还有光泽,就好似上好的绸缎,让人爱不释手。可他将头发梳起,突然发现手边没有束发的工具,“我没有发簪。”

    “用发带亦可。”伊华然将红色发带递了过去。

    枭接过发带,给他竖起了头发,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只是脖子上缠绕的白色纱布,将这份锐利打了折扣,倒是多了几分战损的美感。

    “多谢。”

    枭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枉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卫,竟也被他骗了,还骗了不止一次,只是不知为何他对他就是生不起恨意。

    伊华然将名单递给枭,道:“你把这个交给世子。”

    枭低头看了看,道:“还是你亲手交给主子吧。”

    伊华然想了想,道:“也好。”

    两人相继出了隔间,来到卧房门前,于海正在外面候着,见他过来,神情怔了怔,随即说道:“主子吩咐,若你过来,直接进去便可。”

    伊华然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枭紧随其后。

    齐方岑靠坐在榻上,见他走进来,眸光在他的衣服上略有停顿,随后看向跟进来的枭,两人穿得一模一样,一看便知他穿的是枭的衣服。

    伊华然走到近前,将写好的名单递过去,道:“这是我答应世子的名单,按照约定,世子也该把余明磊放了。”

    齐方岑将名单接了过来,垂眸仔细看了看,不禁心头一颤,这名单中有几个是支持他的人,没想到竟是齐方宇安插的细作,怪不得齐方宇总是暗中针对他。

    只是这名单的真实性,他有些怀疑,“这名单你是哪来的?”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但我确保这份名单是真的。世子若不信,可以核查,若有不实,任凭世子发落。”伊华然淡淡地看着齐方岑,道:“还请世子信守承诺。”

    齐方岑沉默地与伊华然对视,良久后方才开口说道:“明日我们启程回京,到时自会放人。你放心,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

    “好,我相信世子。”

    齐方岑抬头看向枭,道:“你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

    枭瞥了伊华然一眼,道:“主子三思。”

    “出去。”齐方岑加重了语气。

    枭无奈应声,转身走了出去。

    齐方岑看向伊华然,道:“有件事我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伊华然走到桌前坐了下来,道:“世子请问,能回答的,我定如实说。”

    齐方岑见他对自己没有半分恭敬,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只是强忍着并未发作。只是那个问题让他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许久,方才出声问道:“有关你喝酒的事,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

    伊华然闻言心里一紧,齐方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他斟酌片刻,道:“此事我并未欺骗世子,喝酒后的身子并非我所控。”

    齐方岑紧紧盯着伊华然,努力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只见他神情自若,态度恳切,完全看不出说谎的迹象。只是经历了之前的事,齐方岑对伊华然有了全新的认识,他的演技天衣无缝,想要分辨真假比登天还难,他不会再轻信他。可是不轻信,又能怎么做呢?他与那个恶鬼之间做得最多的就是……总不能……

    见齐方岑的脸色变了又变,想着之前那个人格对他的虐/待,伊华然心里有些发虚,他不会是想依样画葫芦地还回来吧。伊华然提起茶壶倒了杯茶,走到齐方岑面前,献殷勤地说道:“世子的嘴有些干,喝杯茶润润吧。”

    齐方岑正想着在清风寨那一日的荒唐,伊华然却端着茶水过来,让他润润唇,难不成这人在暗示什么?

    伊华然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越发不对,便将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随后一仰头喝了进去,道:“这茶中无毒。”

    齐方岑见状不由一怔,心中忍不住在想:难道是我想多了?他只是单纯关心我?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安静中,伊华然有些不自在,起身说道:“若世子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行退下了。”

    齐方岑也没想好该如何确定他方才话中的真实性,便应声让他离去。

    伊华然闻言松了口气,不急不缓地转身,却脚步飞快地离开,将不想与他独处的想法,具象地呈现在齐方岑眼前。齐方岑见状心中极为不悦,当初伊华然对他嘘寒问暖,为他争风吃醋,利用完以后又弃之如敝屣,现在又避他如蛇蝎,简直岂有此理!

    于是第二日,齐方岑安排伊华然与他同坐一辆马车。

    伊华然看着面前的齐方岑,沉思片刻,道:“世子……”

    伊华然刚开口,便被齐方岑打断,“我们出发一个时辰后,自然会有人放了余明磊。”

    余明磊与伊华然的关系,始终是齐方岑心里的一根刺,即便他是个男人,那也曾是他的世子妃,若两人真的有什么,那也是给他戴绿帽子。他不可能让余明磊再有机会接近伊华然。

    “我相信世子言而有信。我方才只是想说,我每日都需喝药,在这狭窄密闭的马车里,味道怕是不太好闻,未免让世子不适,我还是去骑马,或者坐另外一辆马车好些。”虽然他脸皮够厚,却也不想时刻面对齐方岑。

    他果然避他如蛇蝎。齐方岑压下心里的不悦,道:“你如今是我的谋士,首先要做到的便是对我言听计从,不能质疑我的决定。”

    伊华然暗中挑了挑眉,道:“我是世子的‘谋士’,要做的是为世子出谋划策,让世子的大业少走弯路。言听计从,没有主见的那是奴才。”

    齐方岑闻言面色一僵,随即说道:“还真是一副伶牙俐齿!”

    “多谢世子夸奖。”伊华然笑着应承。

    齐方岑心中气恼道:“可于我而言,谋士也只是依附我而活的奴才,是奴才就该言听计从。”

    离开你,我活得更滋润!

    伊华然暗中撇了撇嘴,看这架势,齐方岑是打定主意盯着他,他也不再做无用功,身子往后靠了靠,开始闭目养神,直接当他不存在。

    齐方岑见状心中越发气恼,就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扫了一眼桌上的茶盏,道:“给我泡茶。”

    伊华然真的很想假装听不见,可他到底是阶下囚,万一真惹毛了齐方岑,受罪的只能是自己。他懒洋洋地直起身,打量着面前的茶具,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开始烧水。

    古代的文人雅士对茶艺十分看重,也十分讲究,伊华然本就喜欢喝茶,在王府时还经过专门的培训,做起来得心应手,还颇具美感,引得齐方岑不自觉地看向他的手。那双手白皙修长,与之前相比,少了些肉感,骨节越发分明,很是赏心悦目。

    伊华然将泡好的茶放到齐方岑面前,道:“世子请。”

    齐方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刚要说上几句,就见伊华然一脸享受地在品茶,不禁眉头微蹙,道:“我何时让你喝了?”

    伊华然无辜地眨眨眼,道:“我以为世子不会吝啬得连一杯茶都不给下属喝,难道不是吗?”

    伊华然无辜的表情与之前他女装时十分像,不禁让齐方岑有些恍惚。就在他愣神的工夫,伊华然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这悠然自在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里的主人。

    齐方岑恼怒道:“没规矩!”

    伊华然全当自己没带耳朵,也给他倒了一杯茶,随后便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手里的书。

    风吹动车窗上的帘子,一抹阳光照在他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让他本就俊美的容貌变得夺目,齐方岑看得眉头微蹙,急忙收回视线,伸手覆在胸口,他的心跳乱了……

    齐方岑心中越发不悦,只是这不悦是针对自己,而非伊华然,他竟再次被这个男人扰乱了心绪。齐方岑也拿了一本书,靠在马车上看了起来,微风拂面,阳光暖洋洋的,只觉得很安心也很舒心,很快便让他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啪嗒’,突兀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抬头看过去,只见伊华然靠在车上睡了过去,那声音正是书从他手里掉下来所致。他的身子随着马车的行进摇晃着,这姿势看上去很不舒服,可他却睡得很熟,就连手里的书掉了都毫无所觉。

    思绪翻涌,齐方岑想到了他两年前他和他回门的那日,好似有过这番情景,那时他还想着凑过去,让他靠着自己,希望他能睡得舒服些。只可惜他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便叫停了马车,也惊醒了他。他让他靠过来,他却拒绝了,只说不想再睡。现在他明白了,他拒绝不是不想再睡,而是不想靠近他。

    心情有些烦躁,齐方岑再次将目光放到书上,只可惜半晌也未曾看完一页。他把书合上,也闭上了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也不知是起得太早,还是马车太平稳,他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齐方岑再醒来时,身上盖了件披风,马车里却没了伊华然的身影,他心里一惊,急忙坐直身子,出声叫道:“来人!”

    于海听到叫声,急忙上车,掀开车帘,道:“奴才在,主子有何吩咐?”

    伊华然径直问道:“他人呢?”

    于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他在熬药,奴才这就去叫他。”

    齐方岑闻言长出一口气,道:“他熬的什么药?”

    “调理身子的药。”于海顿了顿,出声提醒道:“主子可是忘了他身子不好?”

    在王府时,伊华然便每日都要喝药,王府的人都知道。

    齐方岑的心一颤,沉默片刻,叮嘱道:“好生盯着,莫让他再跑了。”

    “主子放心,奴才心中有数。”于海应声,转身下了车。

    第070章 回京(2)

    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地牢中, 余明磊闭着双眼,靠在墙角坐着,心里好似装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一边祈祷着伊华然千万不要来,一边又想着伊华然会不会来。

    突然, 一阵脚步声响起,余明磊睁开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武将常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地牢的守卫,他朝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便上前打开了牢房的门。

    李大勇看向余明磊, 道:“你可以走了。”

    余明磊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定是伊华然来了,用什么办法说服了齐方岑, 这才放他离开。余明磊感动不已, 又十分心焦, 道:“世子呢?我要见世子!”

    “世子走了。”

    “走了?”余明磊愣了愣, 随即推开李大勇,快步走出牢房。

    他脚步不停地前往他们买下的宅子,果然大门上没有上锁,叫开门后看到了晴云。

    “余大哥, 你回来了。”晴云看着一身狼狈的余明磊,不由红了眼眶。

    余明磊焦急地问道:“公子呢?”

    晴云如实答道:“公子为了救你,昨日便去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至今未回。”

    果然不出他所料,余明磊不敢耽搁, 道:“你赶紧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出发赶往京都。”

    晴云急忙拦住余明磊,道:“余大哥,公子说让我们留下经营医馆和成衣铺子,三年之后他会回来找我们。”

    余明磊停下动作,转头看向晴云,道:“你可想过公子被世子抓回去,将面临什么?”

    “余大哥,公子在离开之前留了一封信给你。”晴云说完,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很快便拿着一封书信走了回来。

    余明磊接过书信,并没有打开,而是看着晴云说道:“你留下吧,去万平,那里有胡家照应,你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余大哥,你为何不看公子的书信?”

    “即便不看,我也能猜到他写了什么,但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坐视他孤身一人,留在那个火坑里。”余明磊没有多说,转身去卧房,找了身衣服换上,随即便要离开。

    晴云拦住余明磊,道:“余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百花山的事已成定局,若你突然出现,定然会引起有心人怀疑,那样太危险,你还是留下替公子看着成衣铺子吧,那里都是他的心血。待以后我和公子回来,还能有个去处。”

    晴云两眼含泪地看着他,道:“余大哥,你真的忍心留下我一个人?”

    “晴云,我知你对我有意,但我心中已有倾慕之人,对不住。”

    晴云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如她所想,他心里已经有了人。

    “你留下好生照看公子的铺子和家业,也算报答公子这两年的维护之情。若你遇到合适的男子,便嫁了吧,待我跟公子回来,定补给你一份嫁妆。”

    余明磊没再多说,抬脚出了宅子,晴云怔怔地看着,也已没了阻拦的理由。余明磊买了辆马车,又准备了些干粮,便独自踏上回京的路。

    转眼齐方岑一行人已走了七日的路,这一路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走的路线也七绕八拐的,还不止一次地换了马车。伊华然心知肚明,齐方岑这么做是为了预防有人在路上行刺,毕竟齐璟对他是一万个不放心,整日里想的就是怎么弄死他。

    伊华然也不催,就当在游山玩水,这几日他逐渐习惯了与齐方岑相处,也习惯了他幼稚的刁难,什么给他泡茶,侍候他洗漱,给他研墨,陪他下棋。最狠的一次也不过是罚他在下车自己走,最开始还尽量跟随马车的速度,后来他醒过神来,便故意放慢速度,与他们拉开距离,若他们不等他更好,他刚好可以趁机逃跑。奈何齐方岑不给他机会,发现他放慢了速度,也命令车队放慢速度,甚至派人跟在他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就差没将他拴到裤腰带上了。

    走了七八里路,齐方岑自己先受不了了,便命令他上车。上车后,他直接脱下了鞋子,虽然走得慢,耐不住天气热,脚上出了不少汗,这一脱鞋,满车都是酸臭味。其实平时他的脚没味道,就算有味道也不冲,可这是在马车里,空间有限,就显得味道冲。齐方岑闻到这味道,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又训斥他没有教养,还想着把他扔下马车,可目光触及他被磨破的脚心时,又改了主意,嘴里凶巴巴地嫌弃他,却还是让人给他拿了伤药,也未曾再提赶他下车的事。

    伊华然对这些并不在意,反正旅途也十分无聊,就当他在给自己解闷。

    这日,他们行得有些慢,未能赶上城门关闭前进城,也未能找到人家留宿,不得已只能宿在荒郊野外。好在他们带的东西足够多,也足够齐全,完全不必为吃喝担忧。

    伊华然眼角余光发现一只偷窥的兔子,只是那兔子足够警觉,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窜了出去,于是抬脚就追了出去,正巧被齐方岑看到。

    “尹无名!”伊华然已死,他不能再用这个名字,齐方岑便叫他‘尹无名’。他转头看向枭,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去追!”

    “是,主子。”枭纵身一跃追了出去。

    于海见齐方岑面沉似水,急忙为伊华然解释,道:“主子,奴才以为尹公子并非逃跑,而是去追兔子了。”

    “追什么兔子?”

    “就那边的草丛有一只特别肥的灰兔,一转眼就窜出去了。尹公子跑出去的方向,正是那只兔子窜出去的方向,所以奴才以为尹公子不是逃跑,而是去追兔子了。”

    不待齐方岑说话,伊华然和枭先后走了回来,伊华然的手里还拎着一只灰兔,正如于海所说,这兔子不仅肥,还油光水滑。

    “枭,你处理兔子,这身皮毛不错,可以做个毛领,处理的时候注意些,别弄坏了。”伊华然将兔子递过去,枭很自然地接过,随后便拎着兔子走了出去。

    “于海,罐子里的茶叶没了,你再取点出来。”

    “哦,好。”于海转身走向装着货物的马车。

    齐方岑看着两人的反应,眉头皱得死紧,这两人怎么回事,这才几日的工夫就对他言听计从了?

    见伊华然看向自己,齐方岑刚想开口,就听他说道:“世子有所不知,我烤肉可是一绝,待会儿做给世子尝尝。”

    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齐方岑任由伊华然推着来到桌子旁,上面摆着在上个城镇买的点心。

    很快,于海便拿来了茶叶,伊华然又让他拿了个西瓜和冰块过来,随后便开始制作果茶,而且还是冰饮,在这炎热的夏天喝一口简直是享受。

    伊华然将特制的果茶递给齐方岑,“世子尝尝可还喜欢?”

    齐方岑伸手接了过来,在伊华然期待的目光中尝了尝,奇特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他的眼睛不禁亮了亮,既有茶香,还有果香,冰冰凉凉,甜而不腻,十分爽口。

    伊华然再次问道:“世子感觉如何?”

    齐方岑压下上扬的嘴角,淡淡地说道:“还不错。”

    “世子喜欢便好。”伊华然又弄了一杯递给于海,道:“你也尝尝。”

    于海伸手接了过来,小小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道:“公子好手艺,这果茶甚是美味!”

    “果茶配烤肉,那可是绝配!待会儿咱们可以一边吃烤肉,一边喝果茶,想想就让人口水直流。”

    于海忙不迭点头,将果茶端在手中,却并未再喝一口。

    齐方岑看着杯子里的果茶,突然觉得没了之前的美味,好看的眉头也随之蹙了起来,道:“我的肩颈有些酸。”

    于海闻言将手中的果茶放在桌上,随即去给齐方岑揉捏肩膀。

    齐方岑看向伊华然,刚想开口,就见枭拎着处理好的兔子走了过来,伊华然起身迎了两步接过兔子,用洗好的树枝穿上,放置在火上烤了起来。

    虽然已是晚上,可夏天的暑热依旧难耐,再加上坐在火堆旁,伊华然的衣服很快便汗水打湿,尽管他不停地摇着折扇,额间还是不停地有汗冒出。

    齐方岑看得眉头皱紧,方才心里的那点不悦消失,出声说道:“把这茶给他送过去。”

    于海动作一顿,随即反应了过来,接过果茶走向伊华然,道:“公子,主子让奴才给您。”

    伊华然转头看向齐方岑,笑着说道:“多谢世子。”

    齐方岑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我是怕你中了暑热,耽误行程。”

    伊华然闻言不觉有些好笑,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虽然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但他还是觉得火热的身子凉爽了许多。

    于海看看齐方岑,又看看伊华然,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很快,烤肉的香味散开,兔子被烤得红亮油润,一看就十分有食欲,周围的人都在本能地吞咽着口水。

    “好了。”伊华然将烤好的兔子拿了下来,随后看向枭,要了把匕首将兔肉拆解,最好的大腿给了齐方岑,其余部分剩下的人分了分。

    “世子快尝尝我的手艺。”

    齐方岑见他满头大汗,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心中泛起喜悦,拿起筷子夹了块兔肉放进嘴里,外焦里嫩,咸甜适中,还有一股蜂蜜裹着的花香,确实美味极了!

    齐方岑忍不住点了点头,道:“不错。”

    待他说完,一杯果茶又递到了面前,他伸手接了过来,又在伊华然的注视下喝了一口,道:“嗯,确实很配。”

    伊华然脸上的笑意更浓,笑着说道:“世子喜欢就多吃点。”

    齐方岑见他笑,也忍不住扬起嘴角,从未觉得这兔肉竟这般美味。

    “你们也吃啊。”伊华然转头看向众人,道:“烤肉就得趁热吃。”

    众人应声,虽然没有果茶,却有烤肉吃,于他们而言,已是赏赐。

    于海吃几口肉,便喝了几口果茶,吃得连连点头,忍不住夸赞道:“味道绝了!公子手艺真好!”

    “这个夏天仅此一次,若想再吃,就等天凉再说吧。”伊华然掏出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公子教教奴才,奴才来做。”

    “那就等下次再抓到兔子吧。

    许是太热,没什么胃口,伊华然没吃几口烤肉,只喝了些果茶,不过这果茶没放冰块,因为太热的话喝冰饮对胃不好。”

    齐方岑一直在留意伊华然,见他只吃了那么一点,便感觉不对,让人熬了些米粥给他。半夜,齐方岑出奇地睡得不安稳,听着伊华然略显粗重的呼吸,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身来到近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的滚烫让他的心一颤,急忙叫醒众人,吩咐人连夜启程前往下一个城镇,并派人骑马先行一步寻找大夫。

    看着面色潮红的伊华然,听着他粗重的呼吸,齐方岑心里一阵发慌,他已有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不自觉地伸手去摸伊华然的额头,被他无意识地攥住,沙哑的声音带着委屈,“难受。”

    齐方岑的心一揪,并未收回手,而是轻声说道:“伊华然,你醒了吗?我已让人去请大夫,你稍微忍忍。”

    伊华然并未睁开眼睛,依旧紧紧握住他的手,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流出,就像生了病求安慰的孩子。之前伊华然生病也曾这般握着他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嘴里还唤着他的名字,当时他以为他满心满眼里都是他,可如今……

    “咳咳……”

    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伊华然痛苦地皱紧眉头,眼泪再次涌出,落在他的手上。

    齐方岑见他这样,不由一阵心疼,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你再忍忍,很快就能找到大夫了。”

    也不知怎的,原本只是装的,只盼望齐方岑能心软,消解他心中的怒气,如今被他一哄,伊华然竟真的感到了委屈,眼泪仿佛不受控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一个大男人因为个热感冒哭成这副模样,若是被黄莺看到,还不知要怎么笑他。

    齐方岑见状更加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犹豫了犹豫,在他身边躺下,将他抱进怀里,轻抚着他的脊背。伊华然身子一僵,没想到齐方岑竟会这么做,只是他如今除了放软身子外,好像怎么做都不是,反正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事后只推说生病了,脑子被烧糊涂了便是。这应该不算渣男行为吧……

    齐方岑见伊华然慢慢平静下来,悄悄松了口气,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明明应该恨他,就算不把他碎尸万段,也应该将他囚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可他并未这么做,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等榨干了他的利用价值,再将他囚禁好好折磨。可如今他只是病了,稍稍示弱,自己便已心软下来,谈何折磨,甚至杀了他?

    “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齐方岑下意识地替他顺气,心里除了担忧,哪还有半分怒气。

    “难受,想喝水……”

    伊华然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还有些沙哑,一听便知咽喉出了问题。

    齐方岑坐起身子,给他倒了杯水,“水来了,起来喝点。”

    伊华然听到了,可高热让他的脑袋反应缓慢,四肢也酸软无力,不过是撑起身子,便感觉头晕目眩,眼睛都睁不开。

    齐方岑见他的身子摇摇晃晃,便伸手抱住了他,让他靠在怀里。伊华然实在没有力气挣扎,索性破罐子破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着齐方岑的手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水喝完,伊华然依旧靠在怀里不动弹,也不知是伊华然的体温太高,还是今日的天气太热,齐方岑只觉特别热,就连心跳和呼吸都乱了节奏。齐方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小心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又在腰上放了个枕头,让自己和伊华然都尽量舒服些,而此时的伊华然已经彻底没了意识。

    他们来到了永州的城门前,只是城门紧闭,他们进不去。

    感受到伊华然越来越高的体温,齐方岑心里越发焦急,道:“大夫呢,附近的村镇可找到大夫?”

    “回主子,散出去的人还未回。”

    就在齐方岑犹豫是否亮明身份要求进城时,一匹马疾驰而来,正是出去寻大夫的侍卫。

    “主子,大夫来了!”

    齐方岑心中一喜,急忙说道:“让他进来诊脉。”

    “是,主子。”

    齐方岑轻轻放好伊华然的身子,起身坐到轮椅上,目光看向车门处。车帘被掀开,外面进来一个老者,拎着个药箱,见齐方岑坐在轮椅上,神情微微一怔,随即行礼道:“老朽见过公子。”

    “不必多礼,你赶紧给他瞧瞧。”

    老者这才看向躺在车上的伊华然,见他面色潮红,呼吸粗重,急忙上前把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收回手。

    齐方岑见状出声问道:“他怎么样?”

    老者答道:“这位公子应是热邪入体。”

    “那要如何治?可有危险?”

    “此症说好治也好治,只要用药后能退烧,便无大碍。说凶险也凶险,若迟迟高烧不退,恐有生命危险。”

    齐方岑心里一紧,道:“那你赶紧开药。”

    “这城门未开,即便老朽开了药,公子也没地方抓药。”老者顿了顿,接着说道:“老朽家中还有些药材,公子让人随老朽回去,径直把熬好的汤药拿来即可。”

    “那就这么办。”齐方岑果断做了决定。

    老者转身走了出去,枭跟着老者回去抓药、熬药,而他们则等在城门口,等着城门打开。

    约莫一个时辰后,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城门处终于有了动静,而枭也骑着快马疾驰而来。

    齐方岑亲自给伊华然喂药,只是他处于昏迷状态,压根不能吞咽,半碗药有多半洒了出来。

    在一旁帮忙的于海焦急地说道:“主子,公子喝不进去药,这可怎么办?”

    齐方岑看着越发虚弱的伊华然,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随后掰开伊华然的嘴巴,靠了过去。于海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后脸红地移开视线,将马车的帘子整理好,以防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场景。

    待所有药喂进去,齐方岑不禁长出一口气,让于海给他倒了杯水,漱了漱口。

    “主子,您……”于海看看伊华然,又看看齐方岑,意思表现得很明显,却说不出口。

    “他还有用,不能死。”齐方岑淡淡地回答,只是红透了的耳朵,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于海从小就跟着齐方岑,对齐方岑十分了解,仅是瞥了一眼他的耳朵,便知道他话中的真假,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有用的人那么多,也不见世子殿下这般对待过,真是死鸭子嘴硬!

    正如于海了解齐方岑一般,齐方岑也对他十分了解,警告道:“今日发生的事若传出去,小心你的脑袋!”

    于海急忙应声,“奴才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很快,城门打开,车队进了城,在一家客栈中落脚。只是伊华然一直高烧不退,齐方岑找遍了城中的大夫,都说无能为力。

    “拿我的令牌去永州衙门,让他们贴告示,谁能治好他的病,悬赏千两黄金!”

    鸠出声说道:“主子,若您这么做,那咱们的行踪可就暴露了。到时势必会引来杀手,咱们的人手本就不多,又多有损伤,实在无法确保主子的安全,属下恳请主子三思!”

    于海和枭对视一眼,心知鸠说得没错,可他们又做不到对伊华然见死不救,只能为难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份名单你也见了,他知道得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多,只要得到他的助力,我们将事半功倍,他不能死!”齐方岑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伊华然,从未有过的惶恐和不安,此时的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他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

    “鸠,主子说得没错,他不能死。”枭深吸一口气,拿定了主意,道:“属下以为与其去衙门,不如撒出人手寻找余明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枭接着说道:“余明磊的医术比之宫中的太医还要高明,又最为了解公子的身体状况,相信有他在,公子定能转危为安。”

    于海接话道:“从这儿转回平远,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也要七日,公子的情况根本撑不到你们回来。”

    “若余明磊得知咱们带公子回京,定会追随而来,属下猜测他应该离我们不会太远。”

    “即便如此,可入京的路千千万,你怎么确定他选的哪一条?现在是在我们前面,还是后面,这般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枭反问道:“就算去衙门贴告示,又怎能保证一定会找到能治好公子的大夫呢?这同样是在赌,赌公子的命该不该绝。”

    齐方岑仅挣扎了一瞬,便出声说道:“撒出人手,寻找余明磊,三日之内,务必找到人。”

    “是,主子。”枭不敢耽搁,转身退出卧房。

    转眼又过去两日,伊华然已经昏迷了五日,齐方岑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要么喂药,要么给他用冷水降温,短短五日,他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于海忍不住劝道:“主子,您歇歇吧,这里有奴才守着。”

    “不用。”齐方岑熟练地给伊华然擦着身子,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减少他的痛苦。

    “主子,若您累倒了,还怎么看顾公子,您就稍微歇歇吧。”

    齐方岑没有接话,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给伊华然擦身。于海见劝不动,刚想转身去厨房,给他要点吃的,便听他说道:“我怕。于海,我从未这般怕过。”

    于海闻言心头一颤,惊讶地看向齐方岑,即便是被千军万马围困时,齐方岑也不曾说过一个‘怕’字,可如今他为一个人说了这样的话,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我……我可能离不开他了。”

    于海曾问过齐方岑,是否知晓伊华然是男子,齐方岑并未多说,不过他回想齐方岑得知这件事后的表现,多少猜到一些,只是不太明白,为何两人圆房了,齐方岑竟还未发现伊华然是男子的事实。

    “主子,他是男子,之前还骗了您。”

    “我知道。”齐方岑看向伊华然的脸,面前这张脸才是他的真面目,比之回忆中的那张脸更加夺人心魄,若非知道他的性别,没人会认为他是男子,这大概也是他常年易容的原因。

    齐方岑轻抚他的眉眼,道:“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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