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后悔莫及
不出他们所料, 第三日便收到了伊新收买狱卒,给伊华平送女人的消息。伊华平最初还欣喜若狂,以为伊新怕他在狱中寂寞, 才让这些女子过来陪他。可每日都有不同的女子被送来,一日还曾送过三次, 即便再强壮的男子也受不了如此索求,更何况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不出几日的工夫,他就变得非常虚弱, 再有女子被送来时,便本能抗拒。只是他好似控制不住自己,与那些女子待上一会儿便会兽性大发, 疯狂地在女子身上发泄。
伊华平虽然性子骄横,却并不算太蠢, 很快便想通伊新的打算。得知事实真相后,他愤怒、绝望, 一看到被送来的女子, 便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若非狱卒阻拦, 那女子便被活活掐死。只是他的挣扎是徒劳的,那些狱卒每每都会在他的饭食里下药,而他就像牲口一样,只知道将那些女子扑倒在地上, 不断地发泄。
牲口,可不就是牲口嘛,而且是一只用来配种的牲口。伊华平躺在稻草上, 疯狂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因为他的虚弱, 给人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他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没有丝毫要拯救他的打算。就像当初他的母亲,面对那些人的责问时,这个男人也只是想将自己摘出去,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母亲抛弃,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发簪刺进自己的喉咙。如今轮到自己,也是一样的结果,只是他死得更加屈辱。
他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泪眼蒙眬中,看到了把他从小宠到大的母亲,他愧对的母亲。若非他胡作非为,惹了不该惹的人,他的母亲也不会离他而去,这都是他的错,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他的报应。
他虚弱地伸出手,朝着虚空抓了抓,仿佛要抓住些什么,哭着说道:“娘,对不起,带平儿走吧。”
芙蓉园东厢房内,于海正在收拾床榻,伊华然简单地洗漱了一番,齐方岑就坐在轮椅上看着,目光灼灼,让人难以忽视。
这段时日,两人的相处一如往常,他们同榻而眠,齐方岑每晚都紧紧抱着伊华然入睡。好似没什么不同,可齐方岑总觉得他和伊华然的距离远了,而且一日比一日又远了些。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心慌,却又不知哪里出了错,伊华然对他的态度与以往并无不同,甚至更加努力地帮他,所有的计划都顺利进行着,只是这种不安日渐强烈。
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枭的声音,“主子,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齐方岑收回思绪,敛起眼底的情绪,看向门口。
房门被推开,枭从门外走了进来,行礼道:“见过主子,见过公子。”
“发生何事?”齐方岑直截了当地问道。
伊华然也看了过去,等着枭接下来的回答。
“刚才刑部大牢传来消息,伊华平死了。”
伊华然有些惊讶,“这才多久,就死了?”
伊华平生性骄横,又暴虐成性,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在少数,这种人就算死了,也不值得同情。伊华然只是有些惊讶,不过短短半月,他竟死在了牢狱之中。
枭的神情有些复杂,如实禀告道:“这半月来,每日都有女子被送进监牢,与伊华平交/合,有时还不止一人,他是精尽而亡。”
伊华然脸上竟是震惊的神色,他没想到伊新经做得这么绝,伊华平是死有余辜,但这种死法真是屈辱到了极致,他就是用来配种的牲口,压根儿就没把他当人看。
“伊华平死之前,是否明白了伊新的用意?”
“七日之前他便明白了,只是他的水和饭菜里都被人下了药,即便他不肯,也没用。”
即便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伊新的本性,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伊华然还是对他的自私自利感到震惊。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最该死的是伊新!”
“他现在不能死。”齐方岑淡淡地开了口。
伊华然转头看过去,明白他的意思,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就算现在他不能死,但他的死期也快到了。”
齐方岑看向枭,“那些被送去的女子现在何处?”
“都在侍郎府好生养着。”
“密切关注,一旦有孕的消息传出,即刻禀告。”
“是,属下明白。”
伊华然忍不住插话道:“那些女子是……”
枭答道:“多是府中丫鬟,也有青楼女子。”
伊华然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
齐方岑见状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属下(奴才)告退。”枭和于海相继退出卧房。
齐方岑转头看向伊华然,伊华然与他对视,随后走到近前,弯腰将他抱起,小心地安置在床上,紧接着宽衣解带,将外衫搭在屏风上,又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只留一盏小灯亮着,这才转身上了床。
齐方岑并未靠上去,而是坐在床头定定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伊华然愣了愣,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有些茫然地摇摇头,道:“发生了何事?世子为何这样问?”
“我……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双好看的凤眸内有不安涌现,让伊华然心头一颤,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与以往并无区别,却没想到他还是察觉到了。
“我能想什么?不就是好好辅佐世子,好好休养身体,好好经营铺子么。”伊华然神情自若地回答。
“不对!”齐方岑攥紧伊华然的手,眉头皱得死紧,“很不对!你定然有事瞒着我。”
伊华然伸手轻抚着他的眉心,温声说道:“可是最近发生太多事,让世子过于敏感?”
伊华然的动作很温柔,齐方岑下意识地松了眉头,只是心里的不安并未消失。可他不说,他又能怎么办呢?
见他不说话,伊华然接着说道:“世子,夜深了,快歇下吧。”
伊华然说完便躺下了。齐方岑还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慢慢躺下,和往常一样,挪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身子。
伊华然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齐方岑抬头看着他的脸,心中的不安让他涌起一股冲动,撑起身子吻上他的唇。伊华然很快便清醒过来,想要说话,却被他趁虚而入,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伊华然一怔,随即伸手去推齐方岑的身子,可齐方岑用尽全力死死地压制着他,齐方岑身上有伤,他束手束脚竟一时没推动。伊华然咬住他的舌头,威胁他赶紧起身,他却不管不顾,固执地吻住他的唇。就在两人僵持时,一滴眼泪砸在脸上,伊华然微微一怔,心突然疼了起来。他没再挣扎,任由他吻着,只是他的吻技真的很糟糕,牙齿碰撞,口腔里满是鲜血的味道。
见伊华然放弃挣扎,齐方岑心中一喜,以为他愿意接受自己,可当触及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时,他的心脏狠狠痛了起来,仿佛在他眼中,自己就是笑话。他失去力气,颓然躺下,眼泪蓄满眼眶。
伊华然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
看着他的动作,齐方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挪动身子,从身后抱住了他,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我只是……太怕了。”
脖领处微凉,伊华然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他在哭,心脏不由自主地抽痛,呼吸都有些凝滞,这感觉真的难受极了。
沉默了许久,齐方岑再次开了口,“你能告诉我吗?”
伊华然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汹涌翻滚的情绪,只可惜失败了。他拉开齐方岑的手,想要坐起来,却被他死死抱住。
“能不走吗?”齐方岑的语气近乎哀求,箍住他的力道大得吓人。
“我不走。”伊华然再次深呼吸,下定决心要跟齐方岑说清楚,“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松手,我现在告诉你。”
齐方岑并未松手,之前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伊华然心中所想,现在却突然有些心慌,唯恐伊华然说出的话,他接受不了,于是他犹豫了。
伊华然不明白方才还口口声声问他要答案的齐方岑,此刻为何不松手,“世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过了今晚,你想问,我也不会再说。”
齐方岑心头一颤,犹豫了许久,还是松了手。
伊华然起身,并未下床,与齐方岑拉开距离,盘膝坐在床上,直直地看向齐方岑,“世子可有想过以后?”
齐方岑也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与伊华然对视,“自然想过。”
伊华然接着问道:“那在世子想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齐方岑定定地看着伊华然,似是在做出承诺。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伊华然重复着齐方岑的话,心中难免触动,在这样一个时代,能说出这番话的人不多。他明亮的眸子低垂,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脑海,他们相互搀扶着在夕阳下散步,这是所有相爱的人都期望的结局,只是又有几人能做到?更何况是他们。触动转瞬即逝,他太清醒,不会让自己沉溺于那些不现实的奢望,再次抬眸看过去。
“我以为世子绝顶聪明,会想一个能说服我留下的理由,没想到……”伊华然停顿了下来,嘴角勾起微笑,“没想到世子竟把我当成了耽于情爱的傻子。”
齐方岑闻言一怔,没想到他给出的承诺,竟换来伊华然这样的评价,“你不信我?”
“世子让我如何相信?世子志存高远,将来要做的是那人上人。莫说我是男子,即便我是女子,那些大臣也断不可能让你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齐方岑终于清楚了伊华然迟迟不接受他的缘由,急切地说道:“若我们成功,将来我就是帝王,他们是我的臣子,我要做的事岂容他们置喙?”
“世子,你出生皇家,长在权利中心,怎能还如此天真?你别忘了我是男子,自古以来几千年,有哪个帝王与男子相伴?”伊华然好笑地看着他,随后又收敛笑意,认真地看着他,“我这人的心很小,若是真心爱慕一个人,那就只容得下这个人,其他人就只是过客。我这人也没有容人之量,我爱慕的那个人,眼里心里也只能容得下我,我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他,他只能属于我,独属于我,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父王和母妃就是这样。”齐方岑身子前倾,伸手去抓伊华然的手,“我也能做到,我的眼里心里早已容不下旁人,只有你。”
伊华然一怔,忘了齐恒只娶了柳如珺,正应了齐方岑那句话,‘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你的将来与他们不同。平阳王只是亲王,他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可你将来会是皇帝,你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不说其他人,王爷和王妃都不会允许你与一个男子纠缠不休。”伊华然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攥着。
“不是,父王和母妃已经同意了。”
伊华然怔怔地看着齐方岑,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父王、母妃已经同意了’?”
“在我们回京之后,母妃就曾来芙蓉园找过我,问了我与你的一些事。她以为我有龙阳之好,我也顺势认了,我以为她会责怪我,可她没有。她说只要我平平安安,他不在乎与我在一起的人是男是女。”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不在乎子嗣的问题?还是说他们想给你纳妾……”
“不是。我当时便和她说了,我心里只有你,不会纳妾。她也并不强求子嗣,只想我能平安幸福。”
齐方岑的话让伊华然有些震惊,他万万没想到柳如珺和齐恒是这样的态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他不说话,齐方岑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郑重地看着他,“华然,只要你心里有我,愿意一辈子伴我左右,我可以拿性命保证,这辈子我只爱你,只有你!”
伊华然看着他的眼睛,想要分辨他话中的真假,戳破这美丽的谎言,只是他失败了。齐方岑的眼中是浓烈的爱意,声音亦是那般恳切,还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生怕他拒绝一般。
见伊华然沉默着不说话,齐方岑十分紧张,就好似那犯了错的罪人,在等着伊华然的审判。他的手一层层地冒着汗,湿答答的,既怕伊华然嫌弃,又不敢放开他的手,就那么紧紧攥着。
“若你做不到呢?”过了许久,伊华然到底是松了口。
“若我做不到,我就……”
“若你做不到,便放我离开。”伊华然打断他的话,“从此便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好!”齐方岑重重点头,他笃定自己一定能做到,不会让那样的结果发生。
“世子了解我的性格,我这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希望世子能记得今日答应我的话,否则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伊华然看着他的神情极为认真。
齐方岑也极为认真地与他对视,“你放心,不会有那一日。”
“好,睡觉。”伊华然说完便躺了下来。
齐方岑怔怔地看着伊华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确定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夜深了,该睡觉了。”伊华然无奈地看着他。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答应了吗?’”
伊华然轻轻‘嗯’了一声,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他确实对齐方岑动了心,只是还算不上爱,却不妨碍他们谈个恋爱,万一他能做到呢。退一万步讲,若他做不到,那他就再逃一次,能困住他的地方还真不多,只在于他想不想走。
得到肯定的答案,齐方岑欣喜若狂,竟红了眼眶。他靠近伊华然,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想要说话,出口的却是哽咽,“我……”
伊华然转头看他,见有眼泪在他眼眶中打转,无奈地说道:“你将来可是一国之君,若是让旁人看见你这副模样,君威何在?”
“没有旁人,只有你。”
齐方岑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他试探地抬头,去吻那双已经肖想许久的唇。看着他靠近,伊华然没有躲,任由他的唇贴在自己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的,软软的,如羽毛落在唇边。
齐方岑没有继续,而是心满意足地窝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伊华然温柔地轻吻他的发顶,“夜深了,睡吧。”
“嗯。”齐方岑在他怀里蹭了蹭,安心地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熟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齐方岑早早醒来,却依旧窝在伊华然怀里,他想确定昨晚是否只是一场梦。他偷偷看着他,伸出手描摹他的眉眼,脑海中是他那张绝美的脸。
伊华然的五感十分敏锐,齐方岑的目光又太过灼热,他想忽视都难,无奈地睁开眼,转头看去,“世子今日怎么醒这么早?”
齐方岑撑起身子,试探地在他唇边落下一吻,随后便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他的试探做得那么明显,伊华然怎会不明白,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亲,“确定了吗?”
齐方岑微微一怔,那双好看的凤眸随即亮了起来,俯身吻上他的唇。这次不是蜻蜓点水的吻,在伊华然的纵容下,他很快便长驱直入。奈何两人的吻技太差,又磕碰到了牙齿,铁锈味在嘴里蔓延。两人分开,相视而笑,心里的忐忑和局促消失不见。
“今日可有事?”伊华然出声问道。
齐方岑点点头,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不急。”
伊华然笑笑,“那便再睡一会儿。”
“好。”齐方岑欣然答应,反正时间还早。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再次醒了过来,伊华然帮齐方岑更衣、洗漱,齐方岑帮伊华然束发,两人又一起用了早膳,齐方岑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马车上,齐方岑看着角落发呆,嘴角始终勾着微笑。于海偷偷打量,心里琢磨着到底发生了何事,让齐方岑这般高兴。
齐方岑突然发问,“若要送定情信物,送什么为好?”
于海听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欣喜道:“主子,您和公子要确定关系了吗?”
在于海心里,两人同吃同住,同睡一张床,那就和普通夫妻没什么两样。只是伊华然并不承认两人的关系,这让齐方岑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听齐方岑这么说,又见他心情愉悦,便猜想应该是伊华然接受了这段感情。
齐方岑点点头,眼中尽是幸福的笑意,道:“昨晚他答应我了。”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于海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齐方岑笑弯了眉眼,“你说我要送什么合适?”
于海想了想,道:“公子喜欢玉器,主子不妨让人定做一块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给主子,一半给公子。”
齐方岑认同地点点头,“那就回来后,去一趟莹华楼,挑一挑料子。”
“是。”
齐方岑沉吟片刻,道:“一块玉佩是否轻了,你说我把莹华楼送给他怎么样?”
“主子,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那这些不都是公子的吗?”
齐方岑一怔,眼底的笑意更浓,道:“你说得对,待回去便将所有房契地契都给他送去。”
两人说话间,车外传来禀告声,“主子,玉溪楼到了。”
玉溪楼是间茶楼,在京都的地位与春满楼不相上下,也是达官贵人常来常往的地方。
马车在后院停下,于海和胡斐合力护着齐方岑下了马车,马车旁除了站着齐方岑的私卫外,还有齐方宇的贴身内侍德阳。
“奴才参见世子。”
“不必多礼。”
“多谢世子。”德阳起身,笑着说道:“主子已在等候世子,世子请。”
齐方岑淡淡地应了一声,任由于海推着,跟在德阳身后走了出去。这后院除了他们,不见任何外客,看来齐方宇为了和他见面,将这个茶楼包了下来。
为了方便齐方岑出入,齐方宇专门挑了一楼的雅间,雅间的布置处处透着一个‘雅’字,看得出是用足了心思,完全可以满足附庸风雅之人的虚荣心。
见齐方岑进来,齐方宇热络地笑着打招呼,“方岑来了。”
齐方岑勾起嘴角,亲近地叫道:“三哥,我来晚了,莫怪。”
“不晚,我也是刚到。”齐方宇打量着他的神色,担忧地问道:“这都回京一月有余了,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齐方岑苦笑着说道:“体内有毒未解,伤口不能愈合,身子极难调养,能下床已是不易。”
“真是苦了你了!”齐方宇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太医院那些太医也是废物,这毒都研究三年了,也不见有丝毫进展。”
是他们研制不出,还是研制出不给他,抑或是压根没有研制,也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齐方岑笑了笑,道:“我也在遍寻名医,只是这毒难解,寻了那么多大夫,依旧束手无策,不怪他们。”
“说到大夫,我听闻你从江南回来时,带回来一个,据说在当地十分有名,也没办法吗?”
齐方岑清楚齐方宇在试探他,“若有办法,我何至于此。”
齐方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移话题道:“明日便是秋闱开考之日,京都却接连出事,真是令人担忧啊!”
“我久未上朝,听闻此次秋闱的主考官是宋大学士,副主考是三哥,不知是真是假?”
“所以我才担忧。”齐方宇叹了口气,道:“秋闱是关乎国本的大事,皇上交于我,那是对我的信任,万不敢辜负啊!”
“以三哥的能力,还有宋大学士帮衬,想必这次秋闱定能顺利进行。”
“宋大学士帮衬?”齐方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朝中谁人不知那宋大学士与五弟的关系,他怎么可能帮衬我。”
“三哥多虑了。”齐方岑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正如三哥所说,秋闱关乎国本,若是出现什么差池,首当其冲的便是宋大学士,无论是为了齐国,还是为了他自己,都定会让秋闱顺利进行。”
齐方宇又给了续上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闻前几日,你与五弟在此处聚了聚?”
齐方岑低垂的眸光一闪,有些讪讪地笑笑,道:“说出来让人笑话,不谈也罢。”
第092章 玉溪楼
齐方宇得知他和齐方玖会面的事, 齐方岑虽有些意外,却并不惊慌,那日那个房间被一众影卫保护得密不透风, 即便齐方宇知道他们见过面,也绝不知晓他们说了什么, 除非齐方玖这个当事人将他们的谈话告知齐方宇。
“那日的事实在荒唐,不提也罢。”齐方岑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齐方宇感兴趣地问道:“今日左右无事,不妨说来听听。”
齐方岑抬眸看了一眼齐方宇, 眉头紧紧皱着,似是在犹豫。齐方宇也不催促,一边喝茶一边等着。
“既然三哥问起, 那我便说说,也让三哥给我评评理。”犹豫了好一会儿, 齐方岑方才出声说道:“那日是骁王约的我。我身子虚弱,本想拒绝, 可他竟让人送来一方帕子, 帕子上绣着个‘然’字。我心中愠怒, 便应下的邀约, 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方宇听到这儿,眼中闪过惊讶,适时地挑拨道:“若我没记错,弟妹的名讳中好似就有个‘然’字, 莫非那帕子……”
果然,齐方岑的脸色更黑了,道:“那帕子就是世子妃之物。”
“怎会如此?”齐方宇震惊地看着齐方岑, “弟妹的贴身之物,怎会在骁王手中?”
“世子妃本名伊清歌, 是嫁入平阳王府后,才改名为伊华然。帕子上绣着‘然’字,是世子妃改名后所用的帕子,而世子妃自嫁入平阳王府,便因身体不适极少出门,与骁王也仅见过两次,一次是在百花山,一次是在禹王府,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断不可能有什么关系。那帕子其实是世子妃遗落在百花山,被骁王捡到罢了。可他捡到后,不知归还,竟私自藏了起来,这分明就是对世子妃有觊觎之心。”
“那日在寿宴上,我就觉着五弟对弟妹太过关注,之前并未多想,现在想来……”齐方宇并未把话说完,突然话锋一转,道:“如今弟妹已经过世,五弟这么做,岂非要坏弟妹的名声,这是对死者不敬,实在不该!”
“那日我来赴约,质问他为何这般做,他竟恬不知耻地说是我害死了世子妃,还说若世子妃嫁于他,定不会是这般结局。”
看着齐方岑黑沉的脸,以及眼中掩藏不住的杀意,齐方宇有些无语,又暗自窃喜。齐方玖已经封王,却迟迟不肯纳妃,他还曾有过怀疑,不承想是心里有惦记的人,还是齐方岑的世子妃。谁不知齐方岑与世子妃感情好,齐方玖竟在这时做出这种事,分明是将齐方岑往外推,将把柄送到自己手上,真是个感情用事的蠢货。
齐方宇装模作样地皱紧了眉,怒道:“五弟怎能如此妄言,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齐方岑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听闻你们还要了许多酒,这是为何?”
“是他一直在喝,一边喝一边说……”齐方岑握紧了拳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实在忍无可忍,把他打了一顿,见他晕了,我便走了。”
那日齐方岑也醉了,却没忘趁齐方玖酒醉,狠狠打了他一顿,还聪明地没打脸,就往他身上招呼。这是事后于海告诉他的。
齐方宇垂下的眸光闪了闪,心中暗道:怪不得齐方玖身上有伤,原来是齐方岑打的。
“确实该打,你身为堂兄,教训他也是应该的。”齐方宇叹了口气,道:“弟妹那么好,不仅长得貌美,还颇有才华,怎么就……你嫂嫂素来与弟妹交好,听闻她离世,也是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儿,现在还经常提起她。”
齐方岑眼中浮现悲痛,拎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茶,再次一饮而尽,“我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他定然怨我。”
齐方岑扬声说道:“去要壶酒来。”
候在门外的于海闻言一怔,前些时日齐方岑醉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伊华然还因此发了火,没承想今日竟又要酒,万一又喝醉了,他怎么跟伊华然交代。
于海硬着头皮说道:“主子,您身子不好,不能饮酒,王妃特意叮嘱奴才,定不能让主子饮酒,还请主子三思。”
“混账东西,我的话也不听了?”
听齐方岑语气中含着怒意,于海心里一紧,跪在了地上,道:“主子,恕奴才不能从命。”
“你!”齐方岑想要推着轮椅离开,被齐方宇出声拦了下来,“方岑,他说得没错,你身子不好,不能饮酒,我便是知晓这个,才约你来茶楼。况且,若被皇婶得知,你是与我一起饮的酒,我也不好交代。”
“若非父王母妃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便随着华然去了。”齐方岑说完这句话,挺直的腰背弯了下来,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好看的凤眸也红了起来,整个人萦绕在悲痛之中。
“你重情重义是好事,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皇叔皇婶还指着你给他们养老呢。”
齐方岑心中冷笑,他巴不得自己现在就去死,这般虚情假意的模样,真是让人厌烦。
见齐方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有无法自拔的迹象,齐方宇便开始说着伊华然的各种好话,先从容貌开始夸,然后就是才华,最后落在他对齐方岑的深情厚谊上,这看似是在安慰,其实就是将齐方岑往深渊里推。
听他说完这番话,齐方岑身周围绕的郁郁之气更浓了,整个人像是被击垮了一般,佝偻着背,两眼通红,眼中闪烁的泪光。
齐方宇惋惜地叹了口气,道:“若弟妹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这辈子能嫁给你,你也莫要伤怀了。”
齐方岑依旧没说话,低垂着头沉默着,只是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腿上。
齐方宇见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心中却乐开了花,又有些不屑。在他想来,男人应志在朝堂,女人只是他们的附属,是供养在后院儿的棋子,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没了也就没了,只要有权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三哥,今日有点累,便不奉陪了,我们改日再约。”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齐方岑的话,打断了齐方宇的思绪,抬头看过去,见他两眼通红,一脸颓废,关切道:“我送你回去。”
“不劳烦三哥,我自己回去便可。”齐方岑说完转动轮椅朝着门口走去。
齐方宇站起身,紧随其后,待来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跪在地上的于海抬眸看了一眼,见齐方岑的神情不对,担忧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回府。”齐方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吩咐道。
于海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齐方岑身边,推着轮椅来到马车前,在胡斐的帮助下,将轮椅架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德阳忍不住上前,问道:“王爷,奴才怎么看着世子与来时有所不同,好似颓废了许多。”
齐方宇看着他笑了笑,道:“本王这个堂弟,与他的父王一样,是个痴情种。亏本王之前还如临大敌,如今看来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蠢货罢了。”
“这痴情好啊,省得王爷费心了。”
“还有本王那个好皇弟,竟也是个痴情的,人都死了,还念念不忘。”
德阳愣了愣,随即说道:“王爷说的是骁王,他钟情的是哪家小姐?”
“是伊家的小姐,平阳王府的世子妃。”
“竟还有这种事?”德阳有些惊讶,紧接着说道:“以世子对世子妃的感情,得知骁王的心思,那他们岂非……”
齐方宇轻蔑地‘哼’了一声,“以防万一,该做的还是得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德阳奉承道:“王爷英明。”
“走吧,咱们也回府。”
德阳瞧齐方宇的脸色还不错,便试探着说道:“王爷,刚才王府传信过来。”
齐方宇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德阳,眉头微微蹙起,道:“又发生了何事?”
这段时间也不是怎的,王府后院儿鸡飞狗跳,片刻不得安宁。
德阳大着胆子说道:“传信说王妃被气得昏倒了,醒来后便收拾东西回了国公府。”
齐方宇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谁干的?”
“回王爷,是李侧妃。”
李侧妃叫李婉莹,是户部郎中李明朝的嫡女,人长得漂亮,性子活泼,与那些端庄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齐方宇厌倦了那些规规矩矩的女子,一眼便瞧中了李婉莹,便求了齐璟,纳她为侧妃。与周书瑶前后脚进的王府。
可自打李婉莹进了王府,向来温婉的林美婷变了,处处针对李婉莹,隔三岔五闹一次。一开始齐方宇以为是林美婷不满自己宠爱李婉莹,威胁到她的王妃之位。齐方宇便向林美婷保证,禹王王妃的位置只是她,不会是其他人。可两人依旧我行我素,渐渐地齐方宇也烦了,调解矛盾也变得敷衍。没想到今日又开始闹腾,林美婷还因此回了国公府。
虽然林美婷并未诞下子嗣,齐方宇对她也没了兴趣,但她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在那摆着。在这关键时期,他需要国公府的支持,不能无视林美婷。
齐方宇沉着脸说道:“回府。”
齐方岑出了茶楼,径直回了王府,并未去莹华楼。这一路不知有多少暗线盯着,不宜节外生枝,去莹华楼的人变成了影卫,将他的意思传达给莹华楼的掌柜余华。
余华并不知伊华然的真实身份,也不知他已被带回平阳王府。对齐方岑的要求有些好奇,毕竟之前伊华然不辞而别,齐方岑不管不顾地找了那么久,足见他对伊华然的感情。此时竟让他做这种玉佩,定是送给心上人做定情信物,难不成人被找回来了?
其实许久之前他就想见一见伊华然,这个让向来冷心冷情的齐方岑付出真心的人,到底是何种模样?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有了机会,他不想再错过,定要好好瞧一瞧。
齐方岑出府不久,伊华然也出了王府,谢信不在,便叫上了余明磊。
待出了王府,余明磊忍不住说道:“公子,您之前说过我们不会一同出府,这若是被世子知晓,怕又是一桩麻烦。”
“这暗中有盯着咱们的影卫,只要不甩掉他就成。”伊华然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老余,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告知你。”
余明磊好奇地问道:“何事?”
伊华然组织了一下语言,又四下扫了一眼,道:“我已经决定接受这份感情。”
余明磊的心一揪,神情自然地问道:“他是否有打算给公子一个名分?”
“如今我们刚确定关系,就是以恋人的身份相处看看,若相处之后,觉得不合适,那便分开。”
“公子清楚他的身份,也了解他的脾气秉性,若到时他不放公子离开,公子又能如何?”
“那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伊华然平静地回答,随即转头看向余明磊,道:“老余,你不必再为我留在王府,去做自己的事吧。”
余明磊了解伊华然,他既然说了,那就是这么想的,他怎能放任他独自面对,“公子,我说了三年,那便三年。若三年后,公子不再需要我,我会自行离开。”
“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正如伊华然所说,他了解齐方岑,不会天真地相信他的承诺,若只有他自己,他完全可以说到做到,可若是多了余明磊,那他定会有所顾忌。齐方岑会故技重施,拿余明磊要挟他。
“没有你在王府,我便没了顾忌,他也就没办法威胁我。到时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完全随我心意。”
余明磊明白伊华然这是在为他好,“公子,孤立无援的滋味我尝过,不想让公子也与我一样。”
伊华然一怔,看着他的眼神尽是无奈,“你还真是倔得像头驴!”
余明磊笑笑,“能与公子患难与共,我甘之如饴,若真有那一日,公子只需随自己心意,不用顾及我。我不想再成为公子的负累。”
伊华然看着余明磊,心中不由感慨,他来到这个世界,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余明磊。
“你真是……”伊华然没再多说,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抬脚继续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他们来到了铺子门口,伊华然抬头瞧了瞧,道:“这就是咱们的成衣铺子,比在万平的还要大。”
“那工坊在何处?”
“我花钱买了个宅子,距离这里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已经在按照我的设计修整。”
“公子今日过来是……”
“装修的设计图我已经画好了,过来就是现场比对一下。若没什么问题,明日便可派人过来了。”伊华然说着从荷包里掏出钥匙,上前打开了铺子的大门。
他们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伊华然又调整了一下图纸,便敲定下来,离开了铺子。之后,他们又去了牙行,打算招一批绣娘。牙行的绣娘不少,现成的加上挂名的,也有二十几个,只是不知她们手艺如何,便和牙行商定,明日过来考教。之后他们又回到铺子,写了张招工的告示,贴在大门上,这才准备返回王府。
两人正走在街上,突然听到一声大喝,“惊马了!快闪开!”
伊华然抬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疾驰而来,车辕上的马夫死死拉住缰绳,试图勒停马匹。马车的车帘被拉开,里面坐着两名女子,脸上皆是惊慌之色。马车后面还跟着一群奔跑的家丁。
伊华然虽然身手不错,却不会轻功,这般快的速度,他没有把握跳上马车。事态紧急,他扬声说道:“跟着的人呢,赶紧出来。”
话音刚落,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走了出来,朝着伊华然行礼道:“参见公子。”
伊华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道:“这是迷药,救人要紧。”
男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将瓷瓶接了过来,在马车经过时,一个纵身跳了起来,稳稳地落在了马上,只见他用衣袍蒙住了马匹的双眼,稳住身形,将瓷瓶打开,放置马匹的鼻间。马儿吸入迷药,很快便没了力气,慢慢地停了下来。最后晃悠了晃悠,‘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在马匹倒地之前,男子已经跳了下来。
伊华然给他的那个白瓷瓶里,是应他的要求,余明磊制出的超级版迷药,只需吸入些许,人便会昏迷不醒,那一瓶足够撂倒几头大象。
那马夫不明所以,没有掩住口鼻,吸入了些许粉末,在马儿倒下之前,他先倒在了马车上。好在马车经过,围观的人唯恐受到殃及,都躲得远远的,并未被殃及,不然还得费一番口舌解释。
男子做完事,回到伊华然身边,将瓷瓶归还,“属下告退。”
“你叫什么?”伊华然并未放他走。
男子回道:“鹰。”
“别躲了,就光明正大跟着吧,索性我身边缺个护卫。”
鹰一怔,犹豫了一阵,领命道:“是,属下遵命。”
两人说话间,一名家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距离伊华然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粗喘了几声,调匀了呼吸,这才又走近了两步,行礼道:“奴才见过公子。”
“免礼。”伊华然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敢问公子,那马匹和车夫……”
伊华然微微一怔,随即转头看向鹰,“你没出声提醒?”
“属下没想到这药这么烈,还请公子恕罪。”
伊华然看向家丁,解释道:“他们只是中了迷药,只需泼一瓢凉水,便可醒来。”
家丁闻言松了口气,道:“公子,我家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伊华然瞧了一眼马车的方向,道:“不必了,我还有事,不便多留。”
伊华然扫了身边两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两人紧随其后。
“公子留步。”
女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伊华然权当没听到,继续往前走。那家丁想要拦,却被鹰挡了下来。
“公子留步。”女子并未放弃,继续朝着伊华然的方向走来。
“那好似将军府的大小姐。”
路人的说话声传入耳畔,伊华然顿住脚步,转身朝女子看去。这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仔细看来,眉眼间竟与谢信有几分相似。
女子在看到伊华然的相貌时,神情一怔,眼中浮现惊艳之色,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急忙移开视线,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她莲步轻移,走到近前,道:“公子,谢敏有礼。”
果然姓谢。伊华然心里嘀咕了一句,拱手还礼,道:“谢小姐有礼。”
谢敏深吸一口气,道:“方才多亏公子搭救,谢敏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谢小姐不必客气。”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家住何处,待改日让家兄登门道谢。”
“我姓尹。小姐见谅,我还有事,不便久留,若小姐当真有心相谢,改日我会登门向小姐讨要谢礼。”
“你知我的身份?”谢敏脸上浮现诧异之色。
“京都姓谢的大户人家不多。”伊华然拱了拱手,道:“告辞。”
伊华然没再逗留,转身走了出去,余明磊和鹰紧随其后。
谢敏看着伊华然离去的背影,轻声呢喃道:“姓尹……”
齐方岑回到王府,没在芙蓉园见到伊华然,便又去了秋风园,却发现秋风园里空无一人,伊华然不在,余明磊也不在。他心里顿时有些发慌,抬头看向于海,道:“去问问,他们去哪儿了。”
于海见他脸色沉了下来,急忙地走了出去。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齐方岑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明明答应过,不会与余明磊一起出王府,如今却食言了。难道昨晚他接受他,只是想让他放松警惕,以便他再次逃跑?上次他逃走,他穷尽所有人力,找了他两年多,这次若再让他逃走,他又要找多久,还能找得到吗?
齐方岑越想,越觉得心慌,扬声叫道:“来人!”
暗中保护的影卫听到召唤,立即现了身,行礼道:“主子。”
“调动人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主子……”
“主子。”于海的叫声打断了影卫的话,他急匆匆地跑进门,弯着腰喘了两下,道:“主子,公子在出门前留了话,说……说他带余明磊去铺子里瞧瞧,最迟两个时辰便回来。”
“两个时辰?他们出去多久了?”齐方岑依旧沉着脸。
“据门房说是巳时中出去的,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两个时辰。”
“他曾说过,不会与余明磊一起出府,他食言了。”齐方岑眼中闪过阴霾,道:“我等不了半个时辰,去调动人手,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抓回来!”
于海闻言急忙劝道:“主子,许是公子觉得与您确定了关系,这才违背了与您的约定。若您此时兴师动众地去找人,被公子知道,定会与您心生嫌隙。”
影卫应和道:“是啊,主子,如今京都形势严峻,我们人手不足,若大动干戈,恐会引来大麻烦。”
“上次他逃走,你们也是这般言语,我寻了他两年。这次又想让我寻多久?”想到他有可能再次逃走,齐方岑心如刀绞,好看的凤眸内酝酿着风暴。
于海见状心里一惊,急忙说道:“主子,您可是忘了,公子身边有影卫跟着。若公子当真要逃走,影卫早就想办法报信儿了。”
齐方岑闻言神情一滞,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仿佛被静止了一般,不过也仅是一瞬,“他那么聪明,若真心想逃,一名影卫拦不住他。于海,去调人,我不想再说一遍。”
“是,奴才这就办。”于海不敢再说,转身往外走,心里忍不住祈祷伊华然快些回来,否则他真不敢想齐方岑会做出什么事。
于海如热锅上的蚂蚁,低着头疾步往前走,正想着要不要去请柳如珺,迎面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竟是伊华然,不禁热泪盈眶。
伊华然被撞得一个趔趄,刚要说话就见他两眼含泪地看过来,不由心里一紧,急忙问道:“于海,出什么事了?”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于海紧紧攥住伊华然的衣角,生怕他跑了。
伊华然见他这样心里有些慌,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哭什么?”
“公子赶紧回秋风园!”于海拉着他就往秋风园走,脚步飞快,还不等来到门口,就听他扯着嗓子喊,“主子,公子回来了!”
齐方岑闻言心头一颤,慌忙朝门口看去,果然看到了伊华然的身影,心里的暴虐和恐慌,瞬间转变成委屈,“你去哪儿了?”
第093章 恋爱第一天
“你去哪儿了?”
见齐方岑眼眶通红, 语气中尽是委屈,伊华然既心疼又无奈,道:“我不是给门房留了话吗?我带老余去铺子瞧瞧, 让他认认地方,若以后我没空, 便让他照看着。怎么,门房的人没说?”
于海和影卫在伊华然进门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也拦住了想要进门的余明磊。
齐方岑控诉道:“你食言了!”
伊华然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我觉得我们既然已经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便不必再理会那些约定。世子不这么认为吗?”
见他顿住脚步,还唤自己‘世子’, 齐方岑心里有些发慌,推着轮椅来到他身边, 伸手抱住他的身子,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紧绷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闷闷地说道:“我以为你又逃了。”
伊华然眉头蹙紧,“世子就这么不信我?”
“唤我‘阿岑’。”察觉到伊华然的不悦,齐方岑收紧了双臂。等了许久,也不见伊华然回话, 齐方岑忍不住抬头看他,哽咽道:“我就是怕,怕你又在骗我。”
伊华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伸手替他擦掉眼泪,道:“我就骗过你那么一次……”
“不止一次。”
伊华然不由一阵语塞, 随即说道:“行,不止一次。可那都是以前,现在我既决定接受你的感情,便会做好一个恋人该做的,除非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不会再不辞而别。”
“若是误会呢?难道你问也不问,便弃我而去?”
伊华然不答反问:“若我问了,你当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提出要离开,你会放我走吗?”
“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齐方岑和他一样并未正面回答。
伊华然与他对视,语重心长道:“若我们彼此不能相互信任,这段感情不会长久。”
“华然,我怕。”齐方岑红着眼睛看他,闷闷地说道:“我从小到大,就从未怕过什么,可自从遇到你,我明白了什么是害怕。我不喜欢,也不想……”
伊华然见他如此,喉头有些发紧,轻柔地捧住他的脸,道:“你是世子,身份尊贵,想做世子妃的多得是,有什么好怕的。”
“我只要你!”齐方岑含泪的凤眸内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执拗。
伊华然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如果执拗变成偏执,让这段感情就会变成枷锁,他宁愿舍弃。
“若我没及时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齐方岑没有察觉到伊华然的异样,道:“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
伊华然平静地说道:“我说了最迟两个时辰回来,你就没想过再等等?”
“你带走了余明磊,我不敢等。”
得到了答案,伊华然没再多说,只是轻轻抱住他的身子,安抚着他的情绪,直到他彻底平静下来。
“世子……”
“阿岑。”齐方岑打断伊华然的话,执拗地看着他。
“阿岑。”伊华然妥协,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跟他纠缠不休,“去屋里吧,外面太热。”
齐方岑点头,松开伊华然,任由他绕到身后,推着往正房走。
“以后不要和余明磊一起出去。”
伊华然脚步微顿,心里有些不舒服,“即便今日按时回来,你还是不信我,要限制我的自由?”
“王府里那么多人,你想和谁一起出去都成,为何非要是他?”只要余明磊在,伊华然便不可能离开,这是他的依仗。
“王府里那么多人,唯一能让我信任的,唯一信任我的,就只有他。”
齐方岑闻言心脏猛地疼了起来,双拳死死地握着轮椅的扶手,道:“我在你心里不如他?”
“你们不一样,没有可比性。”
若是以前,他不在意齐方岑限制他,因为在他心里齐方岑是雇主,按照雇主的要求做事,是应该的,即便有些过分,他也能接受。可昨晚他们确定了关系,在他心里恋人之间是平等的,不想再被命令着去做什么事,更别提是拿他在乎的人威胁他。
虽然伊华然站在身后,齐方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气中捕捉情绪。齐方岑强压下心里的翻涌的情绪,缓声说道:“你总要给些我时间,让我去相信你。”
伊华然沉默了好一会儿,再一次选择了妥协,道:“好。”
齐方岑闻言松了口气,抓着扶手的手也松了下来,“你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心态。”
伊华然淡淡地应了一声,推着齐方岑进了正房,凉意扑面而来,让两人浮躁的情绪慢慢消散,很快便冷静下来。
“我方才去见了禹王。”
伊华然见他转移话题,也悄悄松了口气,若继续纠缠下去,他真的怕自己会退缩。
“是禹王邀约?”
齐方岑点点头,道:“他得知了我与骁王会面的消息,试探我与骁王是否有联手的迹象。”
伊华然听后眉头微蹙,道:“世子与骁王见面不是绝密吗?禹王怎会得知?”
“唤我‘阿岑’。”
“阿岑。”伊华然无奈地唤了一声。
齐方岑嘴角微勾,接着说道:“平阳王府外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要我一动,那些人就会得到消息。我与谁见面,与他们来说不是秘密。”
“那世……阿岑是怎么应对的?”
齐方岑的表情有些古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日与齐方玖会面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伊华然闻言有些无语,他与齐方玖只见过两面,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怎么就让他情根深种的?
“骁王未曾迎娶王妃?”
齐方岑说完一直在留意伊华然的反应,听他这么问,心里顿时警铃大作,道:“皇上已经为他定下婚事,只是还未大婚。”
齐璟虽然给齐方玖定下婚事,可他一直拖着,就是不肯大婚,以前不知缘由,现在终于明白,他是忘不了伊华然。一想到这儿,齐方岑便觉得气闷,恨不能再把齐方玖打一顿。
伊华然不知内情,也没怀疑,随口问道:“是谁家的女儿?”
“宋阁老的嫡孙女宋漪棠。”
伊华然垂下眸子,与他脑海中的剧情对比,发现完全不一致。原书中的骁王妃是齐方玖母家表妹,也就是清远侯贾世余的嫡女贾慧心。
齐方岑见伊华然问完之后,便垂眸沉思,虽不知他心中具体在想什么,但他确定与齐方玖有关,顿时心有不悦,推着轮椅靠了过去,攥住他的手。
伊华然回了神,抬眸看了过去,“怎么了?”
“我快毒发了,华然能否陪我去床上躺会儿。”
“好。”伊华然清楚毒发时有多么痛苦,起身将他抱进卧房,安置在床上。
“华然。”见他转身,齐方岑下意识叫道。
“你嘴唇干得起了皮,我去给你倒杯水。”
齐方岑舔了舔嘴唇,确实干得有些厉害。他忍不住看向伊华然的唇,因为身体的原因,他的唇色有些淡,是如桃花花瓣一样的粉。唇形很好看,就算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这般好看的唇。
“阿岑。”见齐方岑盯着自己发呆,伊华然叫了他一声,随后将水杯递了过去。
齐方岑回神,心虚地移开视线,耳尖染上红晕,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忍不住抿了抿唇。伊华然脱掉靴子上了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靠坐在床上垂眸看了起来。
齐方岑又喝了几口水,再次抿了抿唇,直到双唇变得湿润,这才凑到伊华然身边,问道:“还干吗?”
伊华然抬眸看了看,“好多了。”
伊华然说完又低头去看书,齐方岑心里不悦,又往伊华然身边凑了凑,用脑袋挡住了书,“我长得不好看吗?”
伊华然被问得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顿觉有些好笑,道:“好看。”
“那为何看它,不看我?”
“它也好看。”伊华然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华然的意思是我没它好看?”齐方岑捧住他的脸,好看的凤眸内尽是不满。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不等他说完,齐方岑便撑起身子,吻住了他的唇。这个吻一如既往地笨拙,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却让两人都动了情。
伊华然按住伸进衣服里那只不安分的手,有些喘息地结束了这个吻,“别闹。”
齐方岑趴在伊华然身上,撑着脑袋看他,凤眸内泛上水雾,眼尾也泛了红,让硬朗的五官柔和许多,竟奇异地有了几分娇媚。
“华然明明很想,为何不继续?”
伊华然看得喉头一紧,尴尬地移开视线,扯过毯子盖上,道:“我对这种事并不热衷,况且你身上有伤,又中了毒。”
“让我帮你。”
齐方岑被按住的手动了动,换来伊华然一阵闷哼,急忙将想他的手拿开,道:“不用,让我冷静一会儿就好。”
“我可以的。”齐方岑略带撒娇地看着他。
伊华然没说话,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将他的双手置于头顶,低头吻了上去。一个不算长的吻,只是想打消齐方岑的想法,伊华然趴在齐方岑身上,脑袋埋在他肩颈处,声音有些暗哑,“别动,让我抱会儿。”
因为自幼体弱,伊华然的体温一直不高,齐方岑每次摸上去,总感觉凉凉的,只是他这次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它的灼热。那双凤眸中的水雾越发浓了,好似要化成水,呼吸也乱了,身子软绵绵的,提不上一丝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伊华然才放开了齐方岑,在他的身侧躺下。
齐方岑挪了挪身子,窝进他的怀里,“华然,再忍忍,快了。”
伊华然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道:“我方才说的是真心话,这种事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吗?齐方岑错开的眸光闪过阴霾,抱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察觉到齐方岑的情绪不对,伊华然转移话题道:“明日便是秋闱开考的日子,你说禹王打算何时动手?”
齐方岑也没纠缠,顺着他的话回答道:“今日与我会面时,他曾说起秋闱一事,我猜测应该就在这几日。”
“此次秋闱的主考官是宋阁老,副主考是禹王,皇上是有心让两方人马共同参与其中,以求秋闱能顺利进行。”
“秋闱乃是关乎国本的大事,皇上自然不想出事。”齐方岑握住伊华然的手把玩着,讥讽道:“奈何他的好儿子不想顺他的意。”
伊华然任由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视线落在交叠的手上,有种说不出的美感,让他又一瞬间的晃神,“皇上的病情如何?”
“皇上的身子三年前就该垮了,只是被许多珍贵的药吊着,让他有了可以恢复的错觉。”齐方岑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神情虔诚,好似在对待什么珍宝,“若他能静心修养,还能撑上个几年,奈何他以为自己龙精虎猛,不间断地宠幸宫妃,身子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温润的唇吻在指尖上,伊华然感觉有些痒,下意识缩了缩,却并未收回手,“这般说来,他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伊华然回想剧情,原书中齐璟应该死在五年后。
齐方岑抬头看向伊华然,问道:“毒药准备好了吗?”
伊华然抽回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道:“这是老余给我的。”
齐方岑接了过来,打开瓶塞打算倒一粒出来看看,却被伊华然拦了下来。
“这是毒药,能不碰就不要碰。”
听他语气中的关心,齐方岑心中欢喜,将瓶塞盖上,随手放在枕头下面。
“方才回来时,遇到有人惊马,便让鹰现身救了人,这才回来晚了些。”伊华然这么说一是为了解释,二是为了引出话头。
“惊马的是谁?”齐方岑很聪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趴在伊华然身上,歪着头看他。
伊华然如实答道:“是将军府的小姐。”
齐方岑眸光闪了闪,道:“谢家小姐?”
伊华然点点头,“是,与谢信长得有几分相像。”
“据闻那谢家小姐生得貌美,又温婉贤淑,可为真?”
“长得……”伊华然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却在话说出口后,反应了过来,果然看到了齐方岑眼中的不悦,“她长得貌不貌美,是否温婉贤淑,跟我并无干系,我只在意将军府与谢信的关系。”
这人真是狡诈,他差点掉进坑里。
齐方岑并未因此作罢,继续问道:“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伊华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笑着说道:“那我可得好好打量打量。这眼睛……她是圆眼,你是凤眼;她是柳叶眉,你是剑眉;她是……”
不待他说完,齐方岑便气恼地咬上他的唇,说是咬,却不舍得用力。伊华然佯装吃痛,发出‘嘶’的一声。
齐方岑急忙松口,担忧道:“伤着了?”
伊华然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你怎舍得伤我。”
齐方岑被亲得一怔,脸色泛起红晕,“华然眼中只能有我,不能有旁人。”
伊华然挑挑眉,“阿岑的意思是想让我目中无人?”
“其他人皆是过客,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齐方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了戳。
伊华然捉住他的手,好笑道:“你这未免太霸道了些。”
“我不管旁人,但你只能是我的!”
“我与那谢家小姐仅是打了个照面,阿岑这也吃醋?”
“若非仔细打量,又怎知她的眉眼?”齐方岑眉头皱紧,道:“那谢家小姐还未婚嫁,见到华然定然芳心暗许……华然可曾自报家门?”
“我只说我姓尹,其他并未多说。”见齐方岑的眉头越皱越紧,伊华然无奈地解释道:“人家姑娘都自报家门了,我若不说点什么,会被人说不知礼数。”
“一女子面对陌生男子,非但不避嫌,反而自报家门,这分明是对你图谋不轨。”
“她只是想报答我,这才自报家门,是为尊重。”见他如此反应,伊华然心里暗自苦笑,有些犹豫是否告知他与谢敏的约定。
“你在正事上聪明绝顶,为何在情事上反应如此迟钝?”齐方岑的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不就是在说他情商低吗?伊华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我既已答应与你在一起,便不会再与其他人纠缠不休。待改日去将军府,若察觉谢小姐对我有意,我直言已娶妻便是。”
“你还打算登门将军府?”齐方岑何等聪明,很快便抓住了伊华然话中的重点。
与聪明人说话省心是省心,不好糊弄也是真的。伊华然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只我,还有谢信,我想瞧瞧谢集看到谢信的反应。”
齐方岑明白伊华然的意思,只是一想到谢敏对伊华然芳心暗许,心里就很不舒服,恨不能将伊华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视。
“谢信的事交给我,华然忙铺子的事便好。”
伊华然将齐方岑扶了起来,与他面对面坐着,道:“阿岑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自己?”
“华然,你相信我,我定会将谢信的身份调查清楚,谢家于我而言,也是一大助力。”
谢集是武将,也曾驻守边疆多年,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是唯一被封为护国大将军的武将,在西南军中的影响力不亚于齐方岑在辽东。只是谢家是保皇党,也就是中立派,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若能将谢集拉拢过来,于齐方岑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伊华然起身下床,赤着脚来到桌前,拿了一面铜镜过来,镜子面对齐方岑,道:“阿岑瞧瞧镜中人。”
齐方岑看向镜子,里面映照出自己的模样。
“镜中人姿容绝世,便是在京都人杰地灵之地,也没人能出其右。更何况他还足智多谋,才华盖世,那谢家小姐怎能比得上。这般好的人,爱慕之人如过江之鲫,有何好怕的?”
“若真如你说得这般好,当初你为何弃我如敝屣?后来再遇,你又为何避我如蛇蝎?”
伊华然神情一滞,无奈地说道:“你怎的又提旧事,如今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嘛,我们要往前看。”
“你接受我,是因我的相貌,还是才华?”
“都不是。”伊华然说完,便明白了齐方岑的担忧。
“你与旁人不同,面对权势,你只是表面恭敬,并无半分畏惧。论相貌,这世上没几个人比得过你,论才华,你也不输任何人。在你面前,我只是齐方岑,不是平阳王世子。若非有余明磊和心中那点愧疚,我根本留不住你。”
伊华然怔怔地看着齐方岑,没想到他竟将自己看得那般透彻。
齐方岑攥紧伊华然的手,“我不敢有一丝松懈,我怕你会和三年前一样,离我而去。”
因为之前他的欺骗,齐方岑没有安全感,这个伊华然可以理解,也很无奈,“阿岑,我既然决定接受这份感情,便不会轻言放弃,你要试着相信我。”
“可我需要时间。”
“就从谢信的事开始,阿岑试着相信我。我去将军府时,除了带着谢信,还会带着鹰,老余留在王府,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齐方岑见伊华然坚持,沉默了好半晌,终于是松了口,道:“再带上一名影卫。”
“好。”伊华然闻言长出一口气,只要齐方岑肯踏出第一步就好。
“那你打算何时去?”齐方岑虽然答应了,却是心不甘情不愿。
“明日吧。如今京都不太平,早点把将军府拉拢过来,与咱们大有裨益。”
“若那谢家小姐当真对你有意,你打算怎么说?”
“我就说我已成婚,我们夫妻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他这么说,齐方岑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脑袋搭在他的肩上,“嗯,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二日一大早,贡院门口便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参加秋闱的举子,其余的是送考的家眷。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小声地说着话,其中便有不少官家子,来送考的一般都是当家主母,京都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都认识,相互之间打了招呼。
“咦,那不是将军府的马车吗?怎么也来了贡院?”
“确实是将军府的马车。可谢大将军只有一女,怎会来此?”
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将军府的马车在贡院门口停下,跟随在马车旁的小厮急忙上前掀开帘子,随后便有一名长相端正的青年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名丫鬟,最后出来的是一位中年妇人。
“那是将军夫人,这男子是谁?”
“许是将军府亲眷,进京赶考。”
谢雨彤朝贡院的大门看了看,随后转头看向谢礼安,道:“安儿,东西可都准备齐全?”
谢礼安点点头,“夫人放心,都已备好。”
“考试时莫要紧张,以你的能力考中进士不成问题。”
谢礼安恭敬地听着,道:“谨遵夫人教诲。”
就在这时,贡院的门被打开,一对盔甲分明的官兵冲了出来,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分成两队,护在贡院门口。随后出来的便是此次秋闱的考官,走在最中间的便是内阁大学士宋怀远,齐方宇与其并肩而行。宋怀远是实干派,象征性地讲了两句话,便放考生进场。
“夫人,我该进场了。”
“去吧。”谢雨彤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切记,莫要紧张。”
“是,我定不负夫人期望。”
看着谢礼安进入贡院,谢雨彤刚想上马车,就听有人叫道:“夫人留步。”
谢雨彤转头看去,是国公府二房的当家夫人沈玉。谢雨彤的眸光微闪,待她来到近前,笑着打招呼道:“沈夫人安好。”
“夫人安好。”沈玉脸上堆着笑意,道:“我瞧着是夫人,便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唐突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沈夫人言重了。”
“方才与夫人站在一处的公子是……”
“亲眷。这孩子聪慧,小小年纪便连过三试,正巧赶上今年秋闱,便来了京都,在将军府住下。”
“原来如此。”沈玉点点头,接着说道:“瞧那公子一表人才,可有婚配?”
“虽未婚配,却已定下婚事。”
沈玉脸上闪过失望之色,“那可惜了。”
谢雨彤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有些歉疚地笑笑,“府中还有事要处理,不便久留,还请夫人见谅。”
“既然夫人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谢雨彤客气地笑笑,转身上了马车。沈玉看着马车离去,眉头微微蹙起,紧接着也上了马车,径直回了国公府。
很快,朝中各方势力,都得知了青年的存在,并着手调查。
第094章 登门将军府
午后, 伊华然穿戴整齐,在齐方岑的千叮万嘱中,和告了半天假的谢信一起出了王府。当然, 还有两名影卫跟随,这是齐方岑获取安全感的方式, 反正他也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身边多两个护卫兼跑腿,也没什么不好。之所以午后登门, 是因为要避开早朝,见到谢集,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四人是从侧门出的府, 用的是王府里最不起眼的马车,两名影卫驾车, 伊华然和谢信坐在马车上。
谢信好奇地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将军府。”伊华然含笑地看着他。
自他们进了平阳王府, 齐方岑便命人给他们从头到脚置办了行头, 每个月还有月例银子可以拿。养尊处优一个月的谢信, 比他们刚遇见时白了许多, 也胖了不少,白白嫩嫩的少年,又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这样的小奶狗谁能不爱。
“将军府?”谢信微微一怔, 随即问道:“是姓谢的那个大将军的府邸吗?”
“是。”见他神情激动,又有些忐忑不安,伊华然接着说道:“昨日我无意间救了大将军的妹妹, 才有了这次登门拜访的机会,只是还不确定这个谢家是否与你的身世有关,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好。”谢信闻言本能地松了口气。
伊华然见状安抚道:“寻亲一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若当真找不到,你便继续跟着我,你想读书,我便供你读书,你想学一技之长,我便找师父教你。”
听他这么说,谢信不禁红了眼眶,感激道:“能遇到公子,是谢信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伊华然掏出帕子给他,又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一炷香后,马车停了下来,伊华然和谢信相继下了马车,抬头看向一旁的宅子,庄严肃穆的感觉扑面而来,甚至还带了一丝肃杀之气。伊华然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的守卫。
伊华然的相貌很是出众,加之有锦衣华服相称,更衬得雍容华贵,不似凡人。他一出现,便引来众人侧目,当然也包括门口的侍卫。见他过来,他们竟有些紧张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伊华然拱了拱手,道:“两位有礼。”
守卫见过的达官贵人众多,还不曾这般被礼遇过,急忙还礼,“这位公子有礼。”
“我姓尹,昨日与你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今日特意登门拜访,还劳烦两位通禀一声。”伊华然直接言明自己的来意。
“原来您就是尹公子。”两名侍卫对视一眼,随即说道:“昨日小姐回府后便吩咐过,若尹公子登门拜访,直接进府便可。”
听他们如此说,伊华然温和地笑笑,道:“不知将军是否在府中?”
“将军不在府中。”
“既然将军不在府中,那我便改日再来,以免坏了小姐的名声。”伊华然朝两人笑笑,转身就走。
“公子。”身后的侍卫出声叫住伊华然。
伊华然回头,“可是有事?”
侍卫走上前,“我家将军约莫半个时辰后回府,您若是不急,可到府中坐坐,等候片刻。”
“半个时辰。”伊华然思量了思量,齐方岑只给了他两个时辰的出府时间,若两个时辰后他未回府,指不定又要怎么闹腾,道:“那我便在马车中等候,若将军回来,烦请知会一声。”
侍卫看了看马车,道:“也好。”
伊华然带着谢信上了马车,那侍卫则进了府门,和门房的人知会了一声,便又重新回到大门口。
虽然这辆马车外表看上去简陋,里面的装饰却十分奢华,不仅防寒隔热,还装备齐全。来之前,齐方岑更是命人在里面放了两个冰盆,就怕伊华然热着。要等半个时辰,时间着实有些长,伊华然闲得无聊,便摆出棋盘,教谢信下棋。两名影卫一人坐在车辕上,一人在马车四周巡逻,确保有什么意外,能第一时间发现,并驾驶马车离开。
等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到车外有人说话,“敢问尹公子可在?”
听声音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谢信正要落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伊华然。伊华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棋盘,示意他继续。
坐在车辕上的鹰出声问道:“这位嬷嬷如何称呼?”
“奴婢姓王,是将军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夫人听闻尹公子到访,便命奴婢过来相请,还请尹公子到厅中一叙。”
他们之间只隔着个薄薄的车壁,伊华然怎能听不清,出声说道:“烦请嬷嬷回禀一声,就说尹某多谢夫人好意,尹某在车中等候便可。”
“公子知礼守礼,奴婢敬佩,只是此事若传出去,将军府竟让贵客在府外等候,实在有失礼数。”
伊华然闻言眉头微蹙,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让夫人为难,是尹某的错,尹某这就离开,改日再登门拜访。”
听了伊华然的话,鹰招呼了鹭一声,便准备驾车离开。王嬷嬷没想到伊华然会是这般反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看着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走出去没多远,鹰便发现了跟在车后的人,“公子,后面跟了尾巴。”
伊华然面色平静,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内,“想办法甩掉他。”
“是。”
鹭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迎着跟上来的几人就走了过去。几人一愣,随即佯装路人,在一处卖包子的小摊前停住脚步。
包子摊老板见状立即笑着招呼道:“几位客官买包子?”
几人见鹭越走越近,心中越发紧张,看向包子摊老板,道:“你这包子怎么卖?”
“肉馅儿的四个铜板,素馅儿的两个铜板,保证馅儿大皮薄。”老板笑着问道:“敢问客官要几个?”
鹭直接停在了包子摊前,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几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目不斜视地看向老板,“来三个素的,三个肉的。”
“好嘞。”老板拿了油纸,给几人打包着包子。
他们心虚,被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不仅身子僵直,就连笑都僵在了脸上,待老板将包子给他们,他们转身要走时,发现鹭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急忙四下找寻,莫说马车,人都不见了。于是,他们快步返回包子摊,问道:“方才站在我们旁边,那个身穿黑色劲装,手里拿着刀的男子去了何处?”
老板茫然地看着几人,道:“有这么个人吗?小的没留意。”
他们闻言眉头一拧,质问道:“那人气势那么强,你怎么可能没留意?”
老板赔笑道:“几位客官莫怪,刚才有些忙,小人确实没留意。”
几人对视一眼,只能悻悻地离开。他们只是府中的小厮,受谢雨彤的命令,跟踪伊华然,想瞧瞧他是谁家的公子,并非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所以才会在鹭现身后,那般慌乱。
将军府青竹园,谢雨彤正在摆弄竹林旁的花草,这些花草都是十分名贵的品种,平日里都是她在打理,从不假手于人。
王嬷嬷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行礼道:“夫人。”
谢雨彤舀了一瓢水,小心地浇在兰花上,这些兰花娇贵得很,她精心侍弄三年,今年终于长了花骨朵,再过段时日便能开花了。
“人可带去了正厅?”
“回夫人,人走了。”王嬷嬷小心地注意着脚下,避免踩到那些花草,它们可是谢雨彤的宝贝,为此不少下人被处置。
谢雨彤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王嬷嬷,道:“人走了?”
“是,奴婢说完夫人交代的话,那尹公子便说改日再来拜访。”王嬷嬷如实说道。
谢雨彤眉头蹙起,道:“那这般说来,那尹公子来的目的不是敏儿,而是将军。”
王嬷嬷认同地点点头,“可这京都文武百官虽多,奴婢却也未曾听过哪家大人姓尹。”
谢雨彤仔细想了想,道:“你可见到那尹公子?”
王嬷嬷摇摇头,“奴婢去时,那尹公子已上了马车,自始至终未曾露面。不过奴婢问了守门的侍卫,他们说那尹公子俊美异常,气度不凡,一副大家公子风范。”
“哦?”听王嬷嬷这么说,谢雨彤对伊华然生了几分兴趣,“若当真如此,那这尹公子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应该是哪位大人家中的亲眷。他约莫多大年纪?”
“据说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今天是秋闱开考的第一日,这个时辰出现,应不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王嬷嬷适时地奉承道:“安少爷才华横溢,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公子哥多得是。”
谢雨彤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安儿确实争气,也不枉我多年栽培。”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又露出愁容,“只是他在庄子上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与我并不亲近。”
王嬷嬷扫了一眼旁边侍候的丫鬟,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丫鬟们见状福了福身,躬身退了下去。
王嬷嬷走到近前,小声劝慰道:“夫人,母子连心,少爷终有一日会明白夫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但愿吧。”谢雨彤叹了口气,又舀了一瓢水,小心翼翼地给她心爱的兰花浇水,道:“我现在只希望他能一举考中进士,这样将军对他也能刮目相看,将他留在将军府。”
“他们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将军不会赶少爷回去,夫人放心就是。”跟了谢雨彤多年,王嬷嬷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血浓于水……”谢雨彤讥诮地笑了笑,“若将军当真在意这个,也不会任由他在庄子里十几年不闻不问。”
“夫人慎言!”王嬷嬷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您已经忍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将军愿意将人接回,您可不能在这时候使小性子。”
谢雨彤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一腔怨念压了回去,“你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平阳王府芙蓉园,齐方岑正坐在书房看书,只是半晌不曾翻过一页,很明显是心不在焉。于海站在一旁看着,心情有些复杂,伊华然刚出去不过一个时辰,齐方岑便已经问了七八次‘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了?”
于海正在心里琢磨,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便没有理会。
齐方岑见他不回答,眉头皱了起来,重复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于海终于听清了他的问话,急忙答道:“回主子,公子刚出去一个时辰。”
齐方岑眉头越皱越紧,不悦道:“刚才我问你时,你也是这般说的,怎的,时间是停下了吗?”
于海不禁在心里大呼冤枉,苦哈哈地说道:“主子,您上次问距离这次问,还不到半盏茶的工夫。”
齐方岑神情一滞,恼羞成怒道:“不到半盏茶,我就不能问了?我瞧你这几日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于海跪倒在地,心里叫苦不迭,“奴才不敢,主子息怒。”
“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齐方岑有些烦躁地端起旁边的茶杯,喝都未喝一口,便推到一旁,“茶都凉了,也不知换一杯,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是,主子教训的是,奴才这就去给您换杯茶。”于海急忙起身端起茶杯往外走,心里祈祷着:公子,你快点儿回来吧,奴才是伺候不了了。
于海刚出房门,就看到了进院的伊华然,不禁伸手揉了揉眼睛,待确定是本人后,脚步匆匆地迎了过去,热泪盈眶地说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您若再不回来,奴才还不知能否活到您回来。”
伊华然被他这一口一个‘回来’弄得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刚出去一个时辰吗?”
“您是不知道,您出去这段时间,主子光是问奴才时辰,就问了九次。奴才说你刚出去一个时辰,主子就冲奴才发了好大一通火。”于海将手里的茶杯往上端了端,委屈地说道:“这是奴才刚泡的茶,主子竟说茶凉了。公子您摸摸,这茶杯还烫手呢。”
伊华然听得有些好笑,将茶杯接了过来,道:“知道了,我端进去吧。”
“谢公子。”于海松了口气,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伊华然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抬眼看向齐方岑,见他手里拿着书,眼睛却往门口的方向瞄,不禁有些好笑。
齐方岑见他进来,神情微微一怔,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凤眸瞬间亮了起来,却口是心非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回来早了?”伊华然顿住脚步,作势要往外走,“要不我再出去转转,等两个时辰满了,再回来?”
“不要!”齐方岑瞬间被打回原形,推着轮椅过去,待来到近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两个时辰到了。”
伊华然眼底漾起笑意,“不对吧,我这才刚出去一个时辰。”
“我说到了,就是到了。”齐方岑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伊华然将茶杯递了过去,道:“喝口茶,润润喉。”
齐方岑看了看茶杯,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伊华然出声问道:“茶凉吗?”
“不凉。”齐方岑下意识地回答。
伊华然闻言轻笑出声,眉眼弯弯地看向齐方岑。
齐方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有些苍白的脸瞬间染上绯红,怒道:“这个奴才,胆子越来越大,果然欠收拾!”
伊华然来到软榻前坐下,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齐方岑跟了过来,将茶杯放在桌上,问道:“华然可如愿见到人了?”
“没有。”伊华然瞧了瞧桌上的茶杯,端起来喝了几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道:“谢集不在,我并未进将军府?”
齐方岑看着伊华然放下的茶杯,嘴角微勾,又听他说的话,感到不悦,道:“他们竟将你们拒之门外?”
他不希望伊华然去将军府是一回事,伊华然被拒之门外是另一回事,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怎能受这种委屈。
伊华然见他误会,解释道:“是我没进去,并非他们拒之门外。”
“哦?这是为何?”齐方岑疑惑地看过去。
“阿岑不是不希望我见谢家小姐吗?”
齐方岑闻言心中欢喜,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还有呢?”
见他这样,伊华然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还真是个好哄的男人,即便知道这话是在哄他,依旧这么开心。
“阿岑之前不是怀疑谢信的身份见不得光嘛,若他当真是谢集的儿子,又先被将军夫人见到,阿岑说将军夫人会怎么做?”
“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会千方百计地阻挠两父子见面,甚至是杀人灭口。”这种事他见得太多。
“所以在确保见到谢集之前,谢信不能在将军府出现,尤其是在将军夫人面前出现。”伊华然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这个素未谋面的将军夫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此话怎讲?”齐方岑来了兴趣。
“我本是打着谢家小姐的名义登门拜访,去通禀的人却只带回了将军夫人的传话,谢家小姐那边没有丝毫动静,我推测她怕是连消息都没收到。这说明将军府被将军夫人把控得密不透风,能做到这一步,又岂是简单的人物。”
“据传谢集与谢雨彤相敬如宾,感情十分好,身边唯一的妾室,还是谢雨彤的陪嫁丫鬟。”
伊华然讥讽地笑了笑,“若感情当真那么好,便不会纳妾。”
齐方岑握住伊华然的手,“华然说得对,若真心爱慕,又怎能容旁人近身。”
“男人嘛,都有劣根性。无论初时爱得多么热烈,一旦时间久了,都会腻烦。谁不喜欢年轻的。”
“华然可是嫌弃我年纪大?”
伊华然本是随口说说,没承想齐方岑当了真,“我何曾说过这种话?”
“你方才说‘谁不喜欢年轻的’。”
伊华然有些好笑,道:“你不年轻吗?”
齐方岑蹙紧了眉,“我比你大四岁。”
伊华然点头,“我知道,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所以华然可是嫌弃我年纪大?”
伊华然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要阿岑始终保持这样的身材,我就不嫌弃。”
齐方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
“我不喜欢大腹便便、肚满肠肥的男人。”
听他这么说,齐方岑松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变成你说的那样。”
伊华然转移话题道:“我们回来时,身后有尾巴跟着,应该是那位将军夫人的人。”
“她是想调查你的身份。”
伊华然点点头,“阿岑说我登门拜访的事,她是否会告知谢集?”
“会,这事她瞒得住谢敏,瞒不住谢集。”
“谢家小姐是谢集的心头宝,若听说我曾登门拜访,应该会对我有几分兴趣。明日我再去。”
“明日还去?”齐方岑眉头蹙起。
伊华然轻抚他的眉心,道:“事情未办妥,自然要去,总不能半途而废。”
齐方岑心中的不悦被他的温柔轻易驱散,不情不愿地说道:“那好吧,不过只能出去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怕是不够。明日我还要去铺子里瞧瞧,还要忙招工的事,怕是要出去一整日。”
“不成!招工的事推到后日。”齐方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不在,我心慌,总觉着度日如年。”
“明日把事情都处理完,后日便能一整日陪在你身边,不好吗?”
齐方岑脸上浮现挣扎之色,“招工的事不能交给旁人吗?”
“我不放心。”伊华然反握住齐方岑的手,道:“阿岑,正事要紧,不要耽于情爱。你应该清楚,只有一切尘埃落定,咱们才能有太平日子过。”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正事。只是看不见你,我就会心慌,总会忍不住想你。”齐方岑此时的表现,不就是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吗?
“阿岑可知能让感情长久的秘诀是什么?”伊华然决定循循善诱。
“是什么?”
“是新鲜感。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爱,会经过三个阶段,懵懂期、热恋期、平淡期。热恋期是两人感情最浓烈的时期,随后感情便会走下坡路,进入平淡期。要想让感情变得长久,就要延长热恋期,而延长热恋期最重要的就是保持新鲜感,只要让对方有持续探索的动力,热恋期便不会结束。阿岑,能明白吗?”
伊华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唉,遇到个黏人又霸道的恋人,想要出个门都这么费劲。
齐方岑怔怔地看着伊华然,想要判断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在给自己出门找理由。
“华然,若我出门办事,出去多久,你会想我?”
伊华然被问得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算我想你,我也会忍着,因为我们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待事做完了,你总会回来的。”
“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不够爱我。”齐方岑失落地垂下眸子。
伊华然的心一颤,“阿岑……”
“没关系。”齐方岑打断伊华然的话,神情愈发落寞,道:“明日你去忙吧,只要你回来就成。”
“好,我忙完就回来。”
齐方岑猛地抬头,眼中有懊恼闪过,没想到伊华然竟不为所动。伊华然是接受了他的感情,却不意味着自己会为了爱情放弃一切,他不是恋爱脑。
晚上,齐方岑缠了他许久,若非他中了毒,伊华然的定力够好,怕是早就差枪走火了。
“齐方岑。”伊华然警告地叫了他的全名。
齐方岑明白自己已经触及伊华然忍耐的底线,不情不愿地收回手,老老实实地窝进他怀里。
伊华然看得一阵好笑,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明日,你再如此,我便回秋风园。”
“不许!”齐方岑抱紧伊华然的身子,随后又委屈巴巴地认错,“我错了,下不为例。”
“这可是你说的。”
“哦。”齐方岑将脸埋进他的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伊华然吻了吻他的发顶,“夜深了,睡吧。”
齐方岑的心情瞬间由多云转晴,在伊华然怀里蹭了蹭,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第二日,伊华然想早起一会儿,尽快办完事,尽快回来。可齐方岑却突然毒发了,他脸色惨白,眼眶泛红,“华然,我好疼。”
伊华然清楚毒发时的痛苦,用力抱紧他的身子,不断轻吻着他的脸,轻声哄道:“阿岑忍一忍,再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华然,我疼,别走,好不好?”
“好,我不走,哪儿都不去。”
第095章 大闹将军府
伊华然本想早点儿出府, 将招工的事处理完,然后便去将军府,谁知齐方岑突然毒发, 不得不留下照顾他,直到巳时中, 才和谢信一同出了王府。
他来到牙行,将报名的绣娘全部召集起来,统一分发针线, 以及刺绣要用的工具,让她们任意发挥,在一个时辰内绣一幅绣品出来, 以此作为录用的标准。
那些绣娘年龄不一,有的仅有十二三岁, 有的却已头发花白;有的穿着体面,有的身上打着补丁。在伊华然面前, 她们都是一样的, 是否被录用, 只看她们的绣工如何, 与其他因素无关。
待香炉里的香燃尽,伊华然宣布时辰到,所有人必须放下手里的针线和绣品,离开座位, 站到一旁。
伊华然一一看过她们的绣品,从中挑选了二十人,让谢信将她们的名字记录在册, 叮嘱她们三日后正式上工,便和谢信一起出了牙行。
“公子!”
伊华然刚想上马车, 就见旁边窜出一个黑影,护在一旁的鹰上前拦住,发现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眼通红地哀求道:“公子,求求您收了奴婢吧,奴婢保证会好好学刺绣,奴婢不要那么多工钱,只要一半就好,求公子发发善心,给奴婢一个机会。”
伊华然打量着她,虽然她身上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却皮肤白皙,双手更是没有干过重活的痕迹,不像是苦出身。
方才参加考核的绣娘们纷纷从牙行出来,站在不远处看着。
伊华然淡淡地说道:“你的绣品并未达到要求,为了公平起见,我不能用你,你还是另寻出路吧。”
伊华然说完没再理会那少女,径直上了马车。那少女见状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谢信,谢信仅是看了一眼,便也跟着上了马车。在谢信心里,伊华然的决定是绝对正确的,他不会有半分质疑。
鹰松开少女,坐在了车辕上,鹭一扬马鞭,马车便缓缓朝前驶去。少女跪在地上无助地哭了起来,引来不少同情的目光,对着驶去的马车指指点点。
待马车驶出去,伊华然吩咐道:“鹰,查一下少女的身世。”
鹰和鹭对视一眼,随即应声道:“是,公子。”
鹰在拐角处跳下马车,隐在人群中,朝少女所在的方向看去,那少女跪在地上哭了一会儿,便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鹰见状悄悄跟上。
鹭出声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去何处?”
伊华然想了想,道:“回府吧。”
刚过午时,距离谢集回府,还有近两个时辰,他想回王府用完午膳,睡一会儿再去将军府。
齐方岑正在东厢房用膳,伊华然不在,即便面前的饭菜做得再精致,他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放在了筷子,正欲叫人将饭菜收拾了,就听门外有人说话。
“奴才见过公子。”
齐方岑闻言一怔,无精打采的凤眸瞬间亮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房门的方向。房门被打开,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门口,他眉眼弯弯,嘴角忍不住上扬,问道:“华然,你怎么回来了?”
“回家吃饭。”伊华然说得理所当然,几步便走了过来,坐在了齐方岑对面,看看面前的饭菜,问道:“阿岑这是吃了,还是没吃?”
“还没呢。”‘回家’这两个字,让齐方岑心头一颤,心中越发欢喜,急忙回了一句,随即扬声说道:“来人,再准备一副碗筷。”
门口的内侍应了一声,很快便拿来了碗筷。
齐方岑殷勤地给他挑着鱼刺,将鱼肉放进他的碗里,笑着说道:“今儿的鱼特别鲜美,你尝尝。”
伊华然夹起鱼肉放进嘴里尝了尝,点头说道:“确实鲜美!阿岑不吃吗?”
“吃,怎么不吃。”齐方岑话虽是这么说,手却又伸向了那条鱼,认真地挑完鱼刺,熟练地放进伊华然的碗里。
伊华然见他眉眼弯弯,高兴得就好似得了糖果的孩子,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发现回来吃饭,是个很好的决定。他夹了些齐方岑爱吃的菜,放进他碗里,道:“别光顾着我,阿岑也吃。”
齐方岑顿时笑眯了眼,夹起碗里的菜吃了起来,方才还没什么胃口,如今吃得格外香,“华然下午还出去吗?”
伊华然点点头,见他吃得香,又给他夹了块排骨,“下午要去将军府。”
齐方岑眼巴巴地看着他,“华然中午回来,可是想我了?”
看着他眼里的期待,伊华然也没矫情,直接点了头,“想回来瞧瞧,阿岑有没有好好吃饭?”
齐方岑闻言一怔,虽然他心有期待,却未曾想过伊华然会这般爽快地承认,嘴角止不住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住,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见他这副傻样,伊华然有些好笑,心里也体会到了甜蜜的滋味,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一顿饭下来,齐方岑吃了两碗饭,若非伊华然觉得他较以往多吃了不少,及时叫停,他这会儿三碗饭都下肚了。
两人消了会儿食,便一起上床午睡,齐方岑如猫儿一般窝在他的怀里,睡得格外安心。伊华然也一样,最后还是被齐方岑亲醒的,一下又一下,就好似小鸡在啄食。伊华然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吻了上去,直到许久后两人才分开。齐方岑被吻得七荤八素,身子瘫软地趴在伊华然身上,不停地喘息着。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脏的跳动,突然觉得幸福是如此简单。
过了好一会儿,伊华然才轻轻拍拍他的背,“阿岑,该起了。”
齐方岑在他身上蹭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齐方岑坐在轮椅上,看着伊华然穿上外衣,眉头越皱越紧,道:“华然,这套衣服不好,换一套吧。”
伊华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素白色绣着丹顶鹤的长衫,疑惑地问道:“哪里不好?”
就是太好了,衬得他更像是不食烟火的谪仙,所以才不好。
话自然不能明说,不过齐方岑很快便想了个理由,“换身黑色的吧,你去将军府,穿白色会输了气势。”
伊华然略微思量了一下,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皱眉道:“我好似没有黑色的衣物。”
“没有吗?”齐方岑的眉头皱紧,“自回到王府,前前后后我让人给你做了几十套衣服吗?一套黑色的都没有?”
“几十套?”伊华然神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许是哪里出了差错,秋风园好似就十几套衣服。”
齐方岑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扬声说道:“于海,进来。”
于海听到召唤,推门走了进来,行礼道:“主子,公子。”
“我让人给华然做的衣服呢?怎么华然说只有十几套?”
“十几套?不可能啊?”于海也跟着皱起了眉,疑惑道:“若奴才没记错,主子前前后后给公子做了五十多套衣服,都在箱子里放着呢?”
“华然说秋风园里只有十几套衣服。”
于海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道:“都是奴才的错,忘了跟公子说,秋风园确实只有十几套衣服,剩下的衣服都被奴才放在了芙蓉园,与主子的衣物放在了一处,以免来回取衣服麻烦。”
齐方岑闻言也跟着舒展了眉头,还给了于海一个赞赏的眼神,道:“去取一套黑色的衣服来。”
“黑色的?”于海瞧了一眼伊华然身上的衣服,果断地点点头,道:“好,奴才这就去。”
于海心中暗想:若公子穿着一身出去,指不定招来多少桃花。
“还有头饰,黑色的衣物不能用白玉发簪。”
于海适时地问道:“那主子觉得要用什么发簪合适?”
齐方岑想了想,道:“金簪吧。”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很快,于海便拿着衣物和头饰回来,一副并非纯黑,而是黑红搭配,布料上有暗纹,是水流形状,若不是在阳光下,根本看不出。那发冠是纯黄金打造,中间是一颗红色的宝石,打眼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伊华然拿着衣服转到屏风后换上,待他穿戴整齐出来时,仿佛换了一个人,温和的气场消失,被冷峻疏离取代,一身贵气逼人,仿佛真正的皇亲贵胄,摄人心魄,让人不敢直视。
齐方岑皱着眉头端详着,出声说道:“这一身也不好。”
伊华然上下看看,问道:“哪里不好?”
“太招摇!”齐方岑抬眸看向伊华然的脸,道:“要不华然化个丑妆?”
听他这么说,伊华然突然明白症结所在,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谢家小姐见过我这张脸。”
齐方岑心里不舒服,再次生出将伊华然藏起来的想法,道:“那就选一套最不起眼的衣服。”
于海非常赞同齐方岑的想法,这套衣服确实太招摇了,这简直男女通吃。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扑上来,受罪的又是他。于海翻箱倒柜,终于找了一套灰色的衣服,又拿了一根檀香木做的发簪,这才满意地回了东厢房。
伊华然接过衣服,无奈道:“这是最后一套,不行也得行。”
伊华然换好衣服出来,齐方岑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松,虽然这套衣服他穿起来依旧好看,可相较于以上两套,要低调得多,不过配上那檀香木做的发簪,更多了几分飘逸洒脱的味道。
“就这身吧。”齐方岑勉勉强强地松了口。
尽管房间里温度不高,可折腾半晌,伊华然身上还是有了汗,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又补了补妆,这才在齐方岑依依不舍的眸光中,出了芙蓉园。
伊华然上了马车,从侧门出了平阳王府,在京都转悠了几圈,确定将身后的尾巴甩掉后,这才朝着将军府驶去。
见鹰回来,伊华然出声问道:“那少女的身份可查清了?”
“她是原大理寺少卿吴妄之的庶女,叫吴春婷。”
“原大理寺少卿之女?那吴妄之犯了何事?”
鹰如实答道:“贪腐。被皇上下旨抄家,吴家男子被押入大牢,不久后将发配边疆。吴家女眷在西城租了个宅子,病的病,逃的逃,如今已经没了银钱度日。”
伊华然接着问道:“这吴妄之是谁的人?”
“是禹王的人。”
“禹王的人?”伊华然的眉头皱紧,“可将此事禀告世子?”
鹰顿了顿,道:“属下已经递了条子。”
伊华然就此打住,没再多问。齐方宇的人突然找上他,不得不让他心生怀疑,难道他被盯上了?转念一想,他来京都后虽然甚少出门,却并非完全不进出,以齐方宇对齐方岑的忌惮,盯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这安插,未免他刻意了些。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外,这次伊华然并未下车,而是派鹰过去询问,没过一会儿便回来了。
“公子,将军回来了。”
伊华然看向谢信,道:“我教你的,可还记得?”
谢信点点头,道:“公子放心,我记得。”
“那就走吧。”伊华然起身下了马车,谢信紧随其后。
伊华然看向门口的守卫,还是昨日的两人,走上前拱了拱手,道:“劳烦两位进去通禀一声。”
那侍卫客气道:“将军吩咐过,若公子今日再来,便让公子直接进府。”
伊华然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谢信,抬脚进了将军府的大门。门房已经在一旁等着,见几人进来,恭敬道:“公子请随奴才来。”
伊华然跟在门房身后,朝着里面走去,径直来到了前厅。
“公子在此稍候,将军忙完便过来。”
伊华然应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谢信垂手站在他身旁,鹰和鹭则站在他身后。刚坐下不久,便有丫鬟上了茶点,他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悠然自得地等着,仿佛在自己家。
一炷香过去,依旧没人过来,伊华然微微笑了笑,起身说道:“既然将军不便待客,那我们便回去吧。”
“是,公子。”谢信跟着应声,小脸上尽是不满。
伊华然起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脚就往外走,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住,道:“公子稍候,我们将军忙完就来。”
伊华然脸上的笑意淡了,身上洒脱恣意的气质骤变,“你们将军事忙,我也并非无事可做,既然将军府不懂待客之道,我也不便奉陪。”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不待小厮说完,鹰便上前,撞开了他,护着伊华然走了出去,谢信紧随其后,还不忘狠狠瞪了小厮一眼。
小厮见状急忙追了上去,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便有一队侍卫围了上来。
伊华然扫了一眼众人,冷笑一声,道:“将军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让尹某大开眼界。既如此,那便动手吧。”
鹰和鹭对视一眼,抽出兵刃,便朝最前方的侍卫便冲了过去。侍卫没想到在将军府,伊华然竟说动手就动手,急忙抽出兵刃与他们打在一处。
伊华然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树,快速在谢信耳边说了一句,趁人没注意,找了个上风口,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里面的粉末,顺着风向众人洒了过去。
“掩住口鼻。”
听到伊华然的提醒,鹰和鹭反应迅速,及时屏住呼吸。而那些侍卫不明所以,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吸入了迷药,‘砰砰砰’,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转瞬的工夫,院子里还站着的就只剩他们四人。
伊华然掏出帕子,捂住了口鼻,冷眼看着倒地的众人。站在远处的丫鬟看到这一幕,被吓得花容失色,想要逃,却被绊倒在地。伊华然仅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抬脚就走。
谢信跟在伊华然身后,明亮的眸子里尽是崇拜之色,压根没想过,这里有可能是他家。鹰和鹭看向伊华然的眼神也满是惊讶,他们可是在人家地盘上,这不仅说动手就动手,还一下撂倒一群人,这可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往外走了没几步,就瞧见远处走来三个人,为首的人人高马大,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常服,头上戴着黄金发冠,瞧着气势十足。伊华然瞧着他的这身打扮,忍不住想道:这一身果然招摇!
待谢集看清地上躺着的人时,原本就严肃的脸又多了几分阴沉。
伊华然停下脚步,依旧捂着口鼻,以防吸入空气中残存的迷药。不过他并未提醒来人的打算,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跟在谢集身后,穿着一身儒服的男子似乎察觉了不对,上前一步拦住了谢集,提醒道:“将军,小心。”
可惜啊,已经晚了,谢集刚想说话,突然眼前一黑,身子踉跄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人身上,而提醒他的男子,也在下一刻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砰砰’,又是两声闷响,谢集和被他撞上的人,也相继倒在了地上。
鹰见识过这种迷药的威力,而鹭是第一次见,不禁瞠目结舌,道:“这药竟有如此威力?”
鹰提醒道:“你小心些,莫要阴沟里翻船。”
伊华然吩咐道:“去将厅里的茶端来。”
鹰应声,转身进了前厅,将冷掉的茶端了过来。伊华然指了指地上的谢集,道:“泼。”
鹰屏住呼吸,将茶水泼在了谢集脸上。
伊华然转头看向谢信,道:“过去守着。”
谢信一怔,随即朝着谢集走去,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这张脸与他竟有七八分相似。
随着茶水泼在脸上,谢集的眉头皱了皱,紧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眼便看到了旁边守着的谢信。虽然他掩住了口鼻,可那双眼睛露在外面,还有那张熟悉无比的帕子。
谢集的瞳孔骤然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随即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把夺过了那张帕子。帕子上绣着个‘彤’字,这针脚这花样,分明是他心爱之人的贴身之物。
“把帕子还我!”谢信见帕子被抢走,顿时急了。
谢集抬眸看向谢信,再次震惊地瞪大眼睛,这张与他年少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谢信见他看着自己发呆,再次出声说道:“把帕子还我!”
谢集回了神,一把攥住谢信的手腕,道:“这帕子是谁的?”
谢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子,随后又如炸毛的小兽,凶巴巴地吼道:“这是我娘的帕子,你快还我!”
谢集的眼睛亮了,再次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不待谢信回答,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看到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带着小厮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看到前厅在歪歪斜斜躺了一地的人,不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信见谢集看向来人,趁机夺过帕子,挣开他的手,捂住口鼻,脚步飞快地跑到了伊华然身旁。
“将军,您怎么了?”谢雨桐见谢集狼狈坐在地上,急忙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谢集身上慢慢有了力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撑起身子站起来。谢雨桐见状急忙上前扶了一把,谢集却拂开谢雨桐,扫了一眼站立在前厅门外的四人,目光最后锁定在伊华然身上。
“你是谁?”
“我姓尹,见过将军。”伊华然拿开帕子,行了一礼。
“在我将军府行凶,你还真是胆大包天!”谢集眼神一冷,眼中闪过杀意。
“前日尹某救了谢小姐,谢小姐感激尹某,便说要报答尹某,尹某当日有事,不便久留,便与谢小姐相约,改日登门拜访。没承想尹某登门,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尹某虽不如将军身份尊贵,却也不是无事可做,不想因此浪费时间,便想离开,谁知竟有许多侍卫阻拦,尹某不得已才出手自卫。”伊华然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他们不过中了迷药,一瓢凉水便可让人清醒。”
当谢雨桐看清伊华然的脸时,不禁为之惊艳,但听清他说的话,那惊艳便变成了震惊。堂堂将军府被人撂倒了一片,这说出去谁能信,这不是明晃晃地打他们的脸吗?
“巧舌如簧!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休想离开将军府。”
伊华然再次捂住口鼻,道:“将军府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霸道,尹某当真是长见识了。若是此事传出去,不知这将军府的声誉是否还保得住。”
“只要你们走不了,此事便不会传出去。”谢集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威胁。
鹰和鹭手持兵刃,将伊华然护在身后。
“呵。”伊华然轻笑一声,将两人推开,脸上不见丝毫慌张,道:“将军以为尹某为何一直掩住口鼻?”
谢集一怔,随即变了脸色,道:“你下毒!”
伊华然眉眼带笑,笑容却不达眼底,道:“将军此时再掩住口鼻,已没了用处。”
谢雨桐闻言眼中闪过惊惧之色,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将军府下毒,你可知这是犯了死罪!”
“既然死罪难逃,那便拉着将军和将军夫人陪葬,倒也不亏。就是没想到救人还救出了祸端,也不曾想到堂堂护国大将军,竟是恩将仇报之人,早知今日,尹某便不该多管闲事。”
谢集定定地看着伊华然,道:“你在危言耸听?”
“将军若不信,不妨看看自己的手。”
谢集抬手一看,竟发现掌心漆黑一片,不由心中大骇。谢雨桐也看向了自己的手,正如谢集一般,漆黑如墨。
谢雨桐惊惶失措地说道:“将军,我们……我们真的中毒了!”
“将军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毒发,七窍流血而亡。”
谢集的脸色变了又变,没想到面前这人长得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竟有如此毒辣的手段。
“敏儿惊马,是你设计?”
“将军想多了,那日我是正巧撞上。”
“就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你以为你这般说,我会信?”
“将军不信,我也无法,我这人素来性子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用将军府所有人的命,换我们四个,怎么算都是物超所值。”
“将军,您许是想多了,这位公子登门拜访,应是仰慕将军。”谢雨桐脸色煞白,急忙劝道:“将军,您就算不为妾身想,也该为敏儿和梨儿想吧,难道将军要因为自己的猜疑,断送她们的性命?”
“将军,我们不想死!”
跟随谢雨桐过来的丫鬟小厮相继跪了下来,个个惊惶失措。
第096章 挟持大将军
将军府, 前厅门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伊华然长身玉立,与一身肃杀之气的谢集对峙。
谢集无视跪在地上的下人们, 目光锁定在伊华然身上,冷声问道:“你到底有何目的?”
伊华然无奈地笑笑, 道:“是谢小姐说要报答尹某,再加上尹某对将军颇为仰慕,这才来将军府拜会。若是将军不想报答, 直说便可,尹某不在乎那点谢礼。何必拿尹某寻开心?”
谢集冷冷地盯着他,明显是不信他说的话。
“看来将军是不信我。”伊华然沉吟片刻, 道:“一万两,若将军肯出一万两谢礼, 我即刻给将军解药,带着我的人马上走,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如何?”
“你把将军府当成什么, 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此事是将军理亏,不是尹某,搞成如今这副局面,也是将军的错, 尹某只是为了自保。”伊华然的表情淡了几分,道:“尹某再次提醒将军,距离毒发已不足半个时辰, 将军还是早下决断为好。”
谢雨彤闻言越发心慌,急忙说道:“将军, 尹公子救了敏儿的性命,一万两谢礼是应该的,臣妾这就吩咐人准备。”
“还是将军夫人明事理。”伊华然朝着谢雨桐笑笑,道:“对了,这毒会慢慢侵蚀五脏六腑,中毒的时间越长,损伤越大。夫人还是快些准备为好。”
谢雨彤哪还敢耽搁,急忙吩咐人去准备,又命人将谢敏叫来。她清楚在谢集心里,她的地位远不如谢敏,也就只有谢敏能劝得动他。
很快,谢敏便收到了消息,待她赶到时也被现场的画面震撼,地上躺了许多人,不知生死,伊华然便站在其中,与谢集对峙。
“这是怎么回事?”
伊华然冷眼看她,“谢小姐,尹某是救了你,不是害了你,若不是你硬要拦住尹某,说要报答尹某,尹某也不会登门拜访。没承想谢将军不仅轻慢尹某,还试图囚禁尹某,尹某真是悔之莫及,当初就不该救你。”
谢敏闻言看向谢集,有些不敢置信,道:“兄长,当日若非尹公子相救,如今敏儿即便不死,也会重伤。您怎能如此对待我的救命恩人?”
“敏儿,你天真烂漫,不知人心险恶,这人不似你想象得那般简单。”谢集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这些人都是他动的手。”
谢敏一怔,壮着胆子走到那些人身前,伸手摸了摸他们的鼻息,不禁长出一口气,道:“兄长,他们都无事,只是中了迷药。那日惊马,尹公子便是用了迷药,将惊马迷晕,敏儿才得救。”
“不止迷药,他还下了毒。”谢集伸出手,给谢敏看。
谢敏见他掌心漆黑,不禁惊呼出声,抬头看向伊华然,眼中闪烁着惊惧,还有他看不懂的情绪,“尹公子,你……”
“尹某本想离开,这些侍卫出面阻拦,尹某便用迷药迷晕了他们。后来,谢将军出现,便扬言让尹某出不了将军府,尹某这才不得已出手自救。”伊华然看向谢集,讥诮地说道:“谢将军果然是纵横朝野的大人物,对自己的亲妹妹说话,都只说五分。”
见谢敏看过来的眼神变了,谢集的脸色很难看,冷声说道:“你蒙骗得了他们,蒙骗不了我。”
“呵,原本尹某还对护国将军多有仰慕,得知谢小姐的身份后,便想着登门拜访,没想到竟是这般刚愎自用,果然是传闻不如见面。”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被谢雨彤派出去取银两的丫鬟跑了回来,将手中的银票递给谢雨彤,气喘吁吁地说道:“夫人,银票、银票取来了。”
谢雨彤急忙接过银票,随即看向伊华然,道:“尹公子,这是一万两。”
伊华然转头看了鹰一眼,鹰会意,抬脚走了过去,从谢雨彤手中接过了银票,随后又回到了伊华然的身边,“公子,正好一万两。”
伊华然点点头,转头看向谢敏,笑着说道:“还得劳烦谢小姐送我们一程。”
“不行!”不待谢敏说话,谢集率先开了口。
“将军,尹某本无意得罪,这般做也只是为了身家性命,不会将谢小姐如何。”
“敏儿是女子,若跟你走,就是毁了名节。”
谢集看得出谢敏对伊华然有好感,但伊华然身份不明,又是这般做派,他绝不可能将心爱的妹妹嫁与他。
“将军的一片拳拳爱妹之心,尹某甚是感动,不如将军随我们走一趟,如何?”
谢集瞥了一眼站在伊华然旁边的谢信一眼,道:“好。”
谢雨彤一怔,急忙出声阻止,道:“将军,您不能去!”
谢敏出声说道:“兄长,一切皆因敏儿而起,便让敏儿走这一趟吧。”
“我决定的事不容他人置喙!”谢集朝着伊华然走了过去。
伊华然看了看鹰,鹰会意,待谢集走到近前,便站到他身旁。
“那便走吧。”
伊华然抬脚走了出去,在场的众人不敢阻拦,不待他靠近,便纷纷躲开,好似他是瘟疫一般。
见他们走了出去,谢雨彤慌忙说道:“尹公子,你答应的解药。”
伊华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弯腰放在地上,道:“煮一锅水,将药化开,一人一碗饮用便可。”
待伊华然走远,谢雨彤急忙上前,将解药拿了起来,吩咐道:“赶紧去煮水!”
众人来到门口,伊华然转头看向跟过来的谢敏,道:“谢小姐放心,我只是想保住性命,待我们出了城,便会放谢将军离开。”
谢敏看看谢集,又看看伊华然,神情有些复杂,“尹公子,实在抱歉,兄长也是怕我受人蒙骗,做事才这般极端,还请尹公子见谅。”
伊华然瞥了谢集一眼,见他眉头皱紧,看向自己的眼神凶狠,不在意地笑笑,道:“尹某瞧着这偌大的将军府,就谢小姐是个明白人,那日尹某也算没救错人。尹某还得出城,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尹公子慢走。”
谢敏福了福身,敛起眼底难过的情绪。她心里清楚,事情闹成这样,她和伊华然断然没了可能,那悄悄生出的情愫只能默默埋葬。
伊华然回了一礼,便转身走向门边停着的马车,待所有人都各就各位,鹰一扬马鞭,马车便缓缓驶了出去。
因为有谢集跟着,谢敏又对伊华然礼遇有加,门口的侍卫便未曾对他们有所阻拦。
马车上,伊华然拿开了帕子,转头看向谢集,见他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将军不必如此看我,我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
谢集定定地看着伊华然,“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伊华然收起倨傲之色,目光淡淡地看过去,道:“目的自然是将将军带出将军府。”
谢集闻言看向乖乖坐在旁边的谢信,突然明白了什么,道:“你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
“在进将军府之前,尹某还思量着该找个什么由头,让将军随尹某离开。谁知将军不仅晾了尹某一炷香的工夫,还不打算让尹某轻易离开,刚好将这由头送到尹某手上,尹某便只好顺水推舟,大闹了将军府。”
谢集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没想到自己竟被面前的青年牵着鼻子走,“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等不得?”
伊华然无奈地笑笑,“不瞒将军,我只有两个时辰的出门时间,实在是时间紧,任务重。”
谢集看了谢信一眼,道:“他是谁?”
伊华然伸手摸了摸谢信的脑袋,道:“他叫谢信,今年十五。我遇到他时,他是个乞儿,见他机灵便留在了身边。”
“谢信……”谢集看向谢信,神情中有着难掩的激动。
“他说自己的父母在京都,是谢家的人,我进京这段时日,一直在帮他寻找。”伊华然转开视线看向谢集,道:“前日我无意间救下谢小姐,本无心久留,却在见到谢小姐之后,改变了主意。”
伊华然并未把话说完,谢集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谢敏确实与谢信长得有几分相像。只是因为谢信一直用帕子捂着口鼻,加之伊华然光芒太盛,众人这才没留意到他。
谢集问谢信,“那帕子是谁给你的?”
面对谢集,谢信有几分紧张,转头看向伊华然。
伊华然安抚地笑笑,“如实说便可。”
谢信见状心中的紧张消失,如实说道:“这是爷爷在捡到我时,在我的襁褓中发现的。”
“捡到你?”谢集怔了怔,随即问道:“你娘呢?”
“我娘死了。”谢信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死了……”谢集怔忪半晌,随后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挺直的腰背垮了下去。
谢信见状有些不安,往伊华然的身边靠了靠,伊华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过了好半晌,谢集才重新开了口,只是那声音有些干涩,“你娘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爷爷没见过我娘,是我娘留下的书信中是这么写的。”
谢集抬头看向谢信,眼眶通红,眼神中压抑着无边的痛苦,道:“她留下的信呢,还写了什么?”
“爷爷说那日下大雨,屋子漏雨,把信泡烂了。爷爷说信上说娘亲叫谢雨桐,家在京都。”爷爷佝偻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谢信眼眶红了起来,他想爷爷了。
谢集哽咽道:“还有吗?”
谢信摇摇头,道:“没了。”
“没了?”谢集两眼含泪,哽咽道:“她竟一句话也不曾留给我?”
见他如此,谢信眉头微蹙,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是我爹吗?”
其实不用问,就两人的长相就已经很说明问题。
谢集点点头,道:“是。”
谢信质问道:“若你是我爹,那我娘为何会病死在江南?”
谢集看着他,脸上除了悲痛外,还有无尽的悔恨,“我不知她去了江南,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可……”
谢信冷淡地看着谢集,在来到京都之后,他曾无数次幻想寻到亲人的场景,本以为自己会无比激动,可如今看着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他的心却无比平静,竟掀不起丝毫波澜。
伊华然也惊讶于谢信的态度,不过他并未深究,出声问道:“听闻将军夫人也叫谢雨彤,这个谢雨彤与谢信的母亲是何关系?”
谢集用手擦了擦眼泪,“这件事是将军府的家事,不便告知。”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伊华然能够理解,也没打算纠缠,“既然不便告知,那尹某也不再多问。尹某只想知道,若谢信回到将军府,将军对外会怎么说。”
谢信闻言下意识地抓住了伊华然的衣袖,道:“公子,我想留在您身边。”
谢集这次没有犹豫,出声说道:“信儿回到将军府,便是将军府的嫡子,对外便说遗落在外,如今终于寻回。”
“听闻将军夫人的膝下只有一女,与谢信的年纪相差无几,遗落在外的嫡子,是否有些说不通?”
谢集想了想,道:“就说当年她生的是双生子,信儿身子不好,自幼养在别处。”
不待伊华然说话,谢信率先开了口,“那我娘呢?你便没打算给我娘一个名分?”
“你娘就是谢雨彤,将军府的正牌夫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漏嘴,谢集转头看向伊华然。
“也就是说如今的将军夫人只是冒名顶替。”
谢集的脸色有些难看,很明显被伊华然猜中了。
伊华然无视他的脸色,道:“看来我不能将谢信交给将军。”
“为何?”谢集眉头皱紧。
伊华然直言道:“您那位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主儿。谢信虽做过一段时间的乞儿,却不谙世事,天性率真,若被接回将军府,我怕他会被夫人吃得连渣儿都不剩。在我这儿,虽不能给他个高贵的身份,至少能让他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地长大。”
“公子,我想留下。”谢信再次表达自己的意愿。
谢集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不会让她伤害信儿。”
“将军虽是一家之主,却不能时时关注后宅,您那位夫人要想对谢信动手,有的是机会。”伊华然安抚地攥住谢信的手,道:“谢信是我救回来的,我断不会让他置身险地。”
“公子,身后的尾巴甩掉了。”车外传来鹰的说话声。
“那就停车吧。”伊华然吩咐了一句。
马车停下,谢集面容严肃地看着伊华然,“他是我谢家的骨血,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我必须带他回去。”
“在我这里,他只是谢信。”伊华然正了脸色,道:“我可以不问将军府的家事,但我必须保证谢信的安全。多谢将军相送,将军可以下车了。”
谢集突然暴起,朝着伊华然挥去了拳头,伊华然面色一凛,躲过那一拳,攥住了谢集的手腕,随后便是一个肘击,谢集没想到伊华然会武,急忙格挡,却还是被他击中,顾不得疼痛,即刻反击,就这样两人在狭窄的车厢内交起了手。
“别动!”冰凉的触感自脖颈处传来,随后便是微微的刺痛,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颈处,伊华然冷眼看着他。
“你究竟是谁?”
这人不仅长了副好相貌,还有这么好的功夫,却从未在京都听人提起过,这不得不让他怀疑。
伊华然并未回答谢集,而是吩咐道:“鹰,把人扔下去。”
“是,公子。”
方才他们便听到了里面有打斗的声音,想出手帮忙,奈何车厢内太窄,又被伊华然阻止,便只能在外面看着。
鹰拿了根绳子,将谢集的双手捆上,拉着他下了马车。
谢集看向谢信,道:“我是你父亲,你当真不跟我走?”
“你是大将军,在京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却让我们母子流落在外,以至于娘亲病死街头,我沦落为乞儿,你不配做娘的夫君,也不配做我的父亲。”谢信说着红了眼眶。
伊华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将军若想接回谢信,便先将将军府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处理好吧。”
伊华然又看向鹭,“走吧,该回去了。”
鹭应声,放下车帘,一挥马鞭,马车便向前驶了出去。鹰没有跟上,而是看着谢集,直到马车离开视线范围内,这才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谢集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闪过阴郁之色,抬脚走向一个卖剪刀的摊位前,买了把剪刀,剪断了手腕上的绳子,随即便朝着将军府走去。
马车上,见谢信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伊华然出声问道:“有话便直说。”
“公子,您好似还没给他解毒。”
“怎么,担心了?”伊华然忍不住调侃道:“也不知是谁,方才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谢信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嘴硬道:“我只是怕他死了,会给公子惹来麻烦。”
伊华然不置可否地笑笑,“你放心,他没中毒。”
谢信疑惑地问道:“没中毒怎会掌心发黑?”
“那药只会让人的掌心发黑,并无其他作用。”伊华然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当真不想回去?”
“不想。”谢信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只想留在公子身边。”
“回去你就是将军府的嫡子,身份尊贵,无论是走科举,还是继承军职,都比现在要轻松得多。”伊华然与他分析利弊。
“他没有养育我一日,凭什么让他平白捡个这么大的儿子。况且,我不想认别人当我娘。”
听得出谢信对谢集的怨念很深,伊华然笑了笑,“你若不愿,那便不去。”
谢信闻言心下高兴,道:“谢公子。公子放心,我定努力读书,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功名,为公子争光!”
“好。”伊华然鼓励道:“那我就拭目以待。”
一炷香后,马车驶进平阳王府,伊华然刚要回芙蓉园,正巧遇到了回府的齐恒。他们急忙上前,行礼道:“草民(属下)见过王爷。”
自伊华然回到平阳王府,齐恒只听柳如珺提起过,还是第一次见到人。他上下打量着伊华然,惊讶于他俊美的相貌,道:“你叫尹无名?”
“是。”
“之前的事本王听说了,你做得不错,以后好好辅佐世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草民明白。”
“去忙吧。”
“草民告退。”伊华然躬身退下,谢信紧随其后。
齐恒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小声说道:“我怎么瞧着那少年有些眼熟。”
站在一旁的禄禧出声说道:“回王爷,那少年也是世子从江南带回来的,您以前并未见过。”
“不止那少年,还有这尹无名……”
芙蓉园东厢房门外,于海见伊华然回来,急忙迎了过去,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走得太快,伊华然有些喘/息,道:“世子又怎么折腾你了?”
于海小声说道:“这回倒没折腾奴才,就是脸色阴沉得吓人。”
“嗯,我知道了,你去传膳吧,也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奴才这就去。”
伊华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齐方岑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头,一副‘我在生气,快过来哄我’的模样。
伊华然看得一阵好笑,却并未上前,而是径直来到软榻前坐下,解开腰带,脱掉外衫,刚露出中衣,便看到了沾染在上面的血迹。
齐方岑虽然眼睛没看向伊华然,却支着耳朵听着,见伊华然迟迟不过来哄他,心里越发气闷,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见他脱掉了外衫,不禁微微一怔,紧接着便看到了中衣上的那抹血红。心骤然一痛,他推着轮椅过去,正好看到伊华然掀开中衣,露出撕裂的伤口。
“怎么弄的?”齐方岑的脸阴沉得可怕。
伊华然忍着疼笑笑,安抚道:“和谢集交手弄的,不碍事。”
“他敢伤你!”齐方岑眼中闪过杀意。
伊华然见状心里一惊,急忙哄道:“他也没讨到好,眼睛都被我打肿了,而且我这一趟出去,还赚了他一万两银子。”
“你救了他儿子,还救了他妹妹,区区一万两算得了什么?”齐方岑的语气越来越冷,道:“鹰和鹭呢?知道你身上有伤,还放任谢集和你交手,他们干什么吃的?”
伊华然见他真的动了气,心中有些无奈,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轻声说道:“阿岑,帮我上药。”
齐方岑听得心头一颤,心中的怒火消散了些许,被心疼取代,“有人跟着,何必自己出手,下次莫要再逞强。”
“好。”伊华然满口答应。
“来人,去把余明磊叫来。”
“是,主子。”门外的人应声。
听到齐方岑的吩咐,伊华然有些惊讶,以往他能动手的,绝不会叫余明磊,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发生了何事,谢集为何要跟你动手?”齐方岑尽量挺直腰背,让伊华然靠得舒服些。
“今日我带人大闹了将军府。”伊华然将在将军府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齐方岑听完,感觉有些匪夷所思,堂堂将军府,光是侍卫就有上百,竟被四个人给平趟了,不仅讹了一万两,还挟持了护国大将军……这若非亲眼所见,便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伊华然无辜地眨眨眼,道:“阿岑怎么如此看我?”
“若哪日你想走,我好似真的拦不住。”
伊华然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阿岑是怎么将它们联系到一处的?”
“华然身上有多少药?”齐方岑说完便朝伊华然伸出了手。
伊华然好笑地攥住他的手,道:“成百上千种,就连这头发上都是药。”
“今日你回来晚了。”齐方岑看着他,语气中带着控诉和委屈。
伊华然点点头,“与谢集纠缠得太久,晚了一炷香的工夫。”
“那华然要怎么补偿我?”
伊华然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补偿。”
“不够。”齐方岑不满,决定得寸进尺。
伊华然挑挑眉,“那阿岑以为要怎样才够?”
齐方岑凑了上来,含住了他的唇,正要加深这个吻,便听到于海的声音,“主子,晚膳拿来了。”
齐方岑眼神一暗,恼怒道:“等着!”
于海被吓了一跳,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唯恐被迁怒,不敢再问。
伊华然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挡住又凑上来的唇,道:“晚上再补,此时确实有些不便。”
齐方岑低头看了看他身上的伤,道:“华然可要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第097章 争吵
余明磊帮伊华然处理了伤口, 再三叮嘱过后,这才不放心地离开。于海让人摆膳,齐方岑瞧了一眼, 在伊华然哀怨的眼神中,让人将辣菜全部撤走。
伊华然看着面前清淡无比的饭菜, 终于忍无可忍,道:“世子这是故意的?”
听他连称呼都改了,齐方岑便知他是生了气, 只是并未妥协,“以后若再受伤,便只有这些饭菜。”
虽然清楚齐方岑这是为了他好, 但该争取的权益还是要争取,若日日让他吃这种寡淡的饭菜, 还不如饿死。
“男子汉大丈夫,受点小伤不算什么, 不至于这般大惊小怪。”
“若我伤了, 华然可会心疼?”
伊华然下意识地看向齐方岑受伤的地方, 道:“你体内有毒, 不能受伤,我与你情况不同。”
“我只问你是否会心疼。”
伊华然不由一阵语塞,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以后我会注意, 能不出手,便不出手。可万一……”
“没有万一!也不许有万一!”齐方岑打断伊华然的话,定定地看着他, 道:“若你敢让自己置身于险地,我会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所有人!”
看着齐方岑眼底的认真,伊华然的心为之一颤,这人说的是真的,并非什么霸总语录,而且他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
伊华然深吸一口气,道:“世子这是想让我死不瞑目?还是想让我带着满身的罪孽,被打进十八层地狱?”
齐方岑眼神闪了闪,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我们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少一个又怎能算一双人?”
面对如此深沉的爱,伊华然感觉有些窒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不愿再争辩什么,低头吃起了饭。饭菜寡淡,心情沉闷,伊华然仅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起身说道:“我有事回秋风园,过会儿回来。”
“有事吩咐他们去做,你……”
“我是囚犯吗?”伊华然打断齐方岑的话,烦躁地看过去,“若是,我不该待在这儿,我该去地牢。若不是,我为何一点自由都没有?”
“今日分明是你做错了事……”委屈迅速在齐方岑眼中积蓄。
伊华然见状喉头发紧,心情却越发烦躁,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东厢房。
于海就在门口守着,隐约听到里面有争吵声,见伊华然开门出来,急忙上前问道:“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伊华然并未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于海见状心里一惊,伊华然素来待人温和,还从未这般对人不理不睬,看来是真的动了气。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瞧见齐方岑正呆呆地坐在桌前,狭长的眼尾泛着红,好似在……哭。
这样的认知让于海一怔,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无论是在京都,还是在辽东,还从未见齐方岑如此脆弱过。他犹豫半晌,还是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您没事吧?”
过了好半晌,也不见齐方岑开口,于海正犹豫着要不要退下,就听齐方岑轻声说道:“于海,想要留住一个人好难!”
于海听得心里不是滋味,齐方岑生在皇家,自小就是父母手中的宝,金尊玉贵地养着,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子,除了齐璟,他还从未向谁低过头。可自从遇到伊华然,一切都在悄然改变着,他的骄傲一点一点被剥离,如今两眼含泪的他仿佛跌进了尘埃里。
“主子,公子对您有情,他不会离开您的,您别胡思乱想。”
‘有情’两个字,让齐方岑阴郁的心情缓和了些许,却依旧觉得委屈,“今日分明是他的错,可他说走就走。”
于海斟酌了片刻,试探地问道:“主子,公子素来好脾气,今日却罕见地动了气,您可是哪里说错了?”
齐方岑回想方才两人的对话,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于海见状忍不住提醒道:“主子,公子与其他人不同,好似只对银子感兴趣,一有机会就想着赚银子。可一旦触及他的底线,那银子就和白纸一样,说舍弃就舍弃。所以公子的逆鳞就是他的底线,您若想和公子长相厮守,还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为好。”
齐方岑有些讶异地看向于海,没想到他竟对伊华然这般了解,“我若不试探,又怎知他的底线在哪儿?”
“主子,公子是男子,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您瞧谁家男子不出门,整日待在家里?您不能总限制公子出府,这样只能将公子越推越远。”
对于齐方岑限制伊华然出府这件事,于海打一开始就觉得不妥,只是没敢说。一是因为伊华然有前科,齐方岑唯恐他再逃。二是因为伊华然太好,相貌好,气质好,文采好,任谁与他接触,都会被他吸引,于海也觉得放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可如今他们因此闹了矛盾,便不能不重视。
“我不放心。”沉默许久,齐方岑只说了这四个字。
“别说主子不放心了,就是奴才也不放心,但咱们不能因小失大。万一公子因此彻底恼了,下定决心离开您,以公子的聪明,咱们怕是留不住,到时去哪儿找去。”
齐方岑想到今日伊华然在将军府的所作所为,深知于海说得没错,若伊华然当真要走,他真有可能留不住,“那我该怎么做?”
“放手……”
“不可能!”不待于海说完,齐方岑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眼中有风暴在凝聚,“我绝不可能放手!”
于海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奴才不是真让主子放手,奴才说的是,主子不要再限制公子出府的时间,稍稍给他一点自由,待公子对您的感情深些、再深些,自然不会再整日想着出去。”
齐方岑眼中酝酿的风暴慢慢消散,移开视线,陷入了沉思。
于海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胸口,让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过了许久,齐方岑方才开了口,“把饭菜撤了吧。”
“是。”于海没有多问,招呼人将饭菜撤了下去。
伊华然回秋风园时,余明磊和谢信正吃着晚饭,见他回来,有些讶异。
“公子可用了晚膳?”余明磊出声问道。
“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我回房了。”伊华然回了一句,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卧房。
余明磊察觉不对,转头看向谢信,道:“你先吃,我过去瞧瞧。”
“好。”谢信乖巧地点头,心中难免担忧。
伊华然刚躺下,就听到敲门声,犹豫了一瞬,道:“进来。”
见余明磊进来,伊华然撑起身子,靠坐在床上,“找我有事?”
余明磊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道:“公子脸色不好,我来给你把把脉。”
“我脸上这么重的妆,你是从哪儿看出我脸色不好的?”伊华然有些失笑,却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余明磊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一边诊脉,一边问道:“公子可是有心事?”
“看来最近你医术精进不少啊,竟能一心二用。”
余明磊没接他的话茬,“公子可知郁结于心,对心脉有损?”
伊华然明白他的意思,安慰道:“不至于。我这人身子是弱,可这心又宽又硬,没什么事能让我郁结于心。”
余明磊不置可否地笑笑,“若方便,公子不妨说于我听听。”
伊华然本不想说,可余明磊这么一问,他不说又好似不太好,犹豫了一阵儿,道:“也没什么,就是与世子发生了些口角。”
“我能问问原因吗?”
伊华然看着余明磊,他真的很好,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他总能恰到好处地与人保持着距离,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也不会让人感到冷漠疏离,他就好似阳光,只要自己想要,便能得到。这般好的人,却因为自己被困在这个小院里,还有可能因为自己,丢掉他的性命。一想到这儿,伊华然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原因无他,三观不合。”
话一出口,伊华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很早之前,他便有所察觉,只是一直未放在心上,毕竟两人生长于不同的时代,三观不合也属于正常现象。
“三观?”余明磊疑惑地看着伊华然。
“三观是指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伊华然说完就后悔了,紧接着又说道:“简单来说,就是对待一件事的观念不同。就比如当初在清风寨,世子觉得只要对他有用,便不在乎那些人曾经犯下过多少错。而我却认为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与他是否对我有益无关。”
余明磊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以为公子没错。”
“我以为我没错,可世子也以为他没错,这就是三观不合。”伊华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其他都好说,可这三观不合真不好弄,当初他怎么就那么冲动,答应与他在一起,现在想要分开,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伊华然的心跳乱了节奏,余明磊能清楚地听到,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理?”
“不知道。”伊华然又叹了口气,忽然反应了过来,看向两人的手,道:“你这是在测谎?”
测谎仪不就是根据人的心跳来判断他有没有说谎吗?
余明磊并未收回手,疑惑地问道:“测谎是什么?”
伊华然解释道:“就是根据我的心跳,来判断有没有撒谎。”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单纯地想给公子诊诊脉。”
余明磊神色坦然,伊华然便也没放在心上,道:“今晚我不想去芙蓉园了。”
“那便不去。”
“若是不去,又该闹腾了。”伊华然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
余明磊收回手,正色道:“公子的身子因为服毒有些亏损,最近便不要出府了,好生静养吧。”
“这么严重?”伊华然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道:“铺子在装修,得有人看着,店员也需要培训,还有谢信的事。这么多事,我不能不管。”
“铺子和店小二的事可以交给旁人去做,公子只需主导,不必亲力亲为。至于谢信的事……”余明磊顿了顿,接着说道:“谢信回来后,便与我说了,既然这事急不得,那就慢慢来。公子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若是身体垮了,以后再做什么事可就难了。”
“你说得也对。”伊华然眉头微蹙,道:“只是……”
余明磊看着他,“只是什么?公子有何顾虑?”
只是他不想整日待在王府,让他有种被囚禁的感觉,不过这话他并未说出口。
“没什么。”
余明磊见他不想说,便不再多问,道:“公子,不要为难自己,不必太在意其他人的感受,多为自己想想。”
“好。”伊华然深吸一口气,笑着应道。
“公子好好歇着吧,我去给公子熬药。”余明磊没再多说,起身走了出去。
一炷香后,余明磊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还带来了一小碟蜜枣,晶莹剔透的,吃起来不太甜,满嘴都是蜂蜜和枣香。
“这枣不错,在哪儿买的?”伊华然接连吃了三颗,丝毫不觉得腻。
余明磊笑着答道:“我自己做的。公子若喜欢,改明儿我多做些。”
“那就多做些,这都可以拿出去卖了,甜而不腻,好吃。”伊华然说着又拿起一颗塞进嘴里。
“好。公子好生歇息,我便先退下了。”
伊华然应声,简单地洗漱过后,便躺上了床。他原本还思量着要不要去芙蓉园,可刚躺下没多久,便睡熟了过去。
芙蓉园,齐方岑洗漱完便坐在床上等着,可等到了亥时,也不见伊华然过来。齐方岑心里不悦,手中的书被捏得变了形,扬声叫道:“于海。”
于海在门口徘徊,正焦急地等着,听齐方岑叫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嘴角勾起苦笑,硬着头皮进了房门。
于海见齐方岑面无表情,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急忙劝道:“主子,您再等等,许是公子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推我去秋风园。”
齐方岑的声音很平静,让人听不出起伏,于海却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是。”于海不好忤逆齐方岑的意思,推着他出了芙蓉园,径直朝秋风园走去。
待来到秋风园门口,于海叫开了院门,余明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行礼道:“见过世子。”
齐方岑定定地看着他,“他在何处?”
“回世子,公子已经歇下。”
“歇下?”听他这么说,齐方岑心里越发难受,一股暴虐的情绪席卷而来,他果然是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因为服毒,公子的五脏皆有损伤,今日又与人交手,震荡了肺腑,若不好生静养,又要大病一场。草民见公子回来后心绪不宁,便在他的药中掺了安神药,如今正在熟睡。”伊华然不想做的事,那便无需做,他会帮他,不会让他为难。
听余明磊这么说,齐方岑暴虐的情绪缓和了些许,看向余明磊的眼神却越发冰冷,道:“谁让你自作主张?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草民不敢有此妄想。”话虽是这么说,余明磊的神情却似一潭死水,看不到丝毫波澜。
于海见齐方岑的神情不对,急忙出声说道:“主子,上次太医来看诊,确实说公子的五脏十分虚弱,今日又受了伤,许是太难受,不想让主子担忧,这才回了秋风园。”
齐方岑并未接话,而是沉默地看着余明磊。余明磊则低垂着眉眼,任他看着。于海看看齐方岑,又看看余明磊,冷汗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唯恐齐方岑一气之下,把余明磊给怎么着了,等伊华然醒来,那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不知过了多久,齐方岑终于松了口,“进去。”
于海如蒙大赦,急忙推着齐方岑进了院子,径直朝着伊华然的卧房走去。余明磊回身,看向齐方岑和于海,悄悄将手中攥紧的药瓶收了起来,随即关上了院门。若方才齐方岑对他动手,他便将药吞下去,无论他的伤势如何,伤口都会急速恶化,不出几日便会伤重而亡。到时齐方岑便没了钳制伊华然的工具,伊华然便不必再委屈自己留在这里。用他的死换伊华然的自由,他觉得很值得,只可惜……
于海推着齐方岑进了卧房,径直来到床边。素来警觉的伊华然依旧安静地睡着,这表明余明磊没撒谎,他确实是服了安神药。
于海看着床上的伊华然,小声说道:“主子,您没发觉,自回到王府,其他人都圆润了不少,唯有公子清减了吗?”
齐方岑仔仔细细地瞧着,心脏随之疼了起来。
于海察觉到齐方岑的情绪变化,接着说道:“公子自幼身子孱弱,好不容易调养得好些,如今为了帮主子,又要恢复到从前,若谁说公子对您无情,奴才第一个不同意。”
齐方岑心里的不悦逐渐转化成心疼,看向伊华然的眼神也温柔下来,道:“抱我上床。”
于海闻言急忙应声,先将伊华然往里挪了挪,又将齐方岑抱上了床。
“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于海躬身退了出去,待出了卧房门,不禁长出一口气,还好没出事,否则真的很难收场。夜风一吹,他只觉得浑身冷津津的,这才发觉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见余明磊从厨房出来,于海三两步走了过去,拦住他的去路,道:“余大夫。”
“于管事。”余明磊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于海见状微微蹙眉,告诫道:“余大夫,您医术高明,我十分佩服,您为报答公子救命之恩,对公子不离不弃,我也佩服。但您不能死脑筋,稍微放软一下态度,不痛不痒,何必跟主子硬碰硬?您应该清楚主子对公子的在乎非同寻常,也应该清楚主子对您一直心怀芥蒂,主子若想对付你,有的是办法。”
“多谢于管事提点,于管事若无其他事,余某便退下了。”
“你好自为之吧。”见他油盐不进,于海心中气闷,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余明磊不以为意,抬脚回了自己的卧房。
齐方岑窝进伊华然的怀里,熟悉的体温和气息,让他心底暴虐的情绪慢慢散尽,抬头看着他的脸,最后落在他的唇上。他撑起身子,吻了上去,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掠夺着他的呼吸,只是没有回应。
吻了许久,他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唇,呢喃道:“华然,怎么办呢?你一次又一次地违背承诺,我真的很想将你绑起来,囚禁在身边,一步也不准你离开。若当真如此,你会恨我吗?”
依旧没有回应,他放软身子,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今日明明是你错了,你却说走就走,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自小到大,从未有人这么对我,你是第一个,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将我的骄傲一点一点踩在脚下……”
齐方岑抱紧他的身子,“华然,我觉着我快疯了,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我不想折断你的羽翼……”
伊华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鸟,原本可以在广阔的天空中翱翔,却被陆地上的风景吸引,落在了一棵大树上。一条巨蟒突然出现,将他的身子死死缠住,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翱翔天际的依仗断了。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那巨蟒突然松了力道,叼着他的身子,爬下了那棵树。巨蟒不仅没有将他吃掉,还会给他带各种食物,赶走一切对他虎视眈眈的猛兽。休眠时便将他缠住,力道不大,却让他挣脱不了。那巨蟒待他,就好似对待一只宠物,只要他乖乖待在它身边,一切都好。
第二日清早,伊华然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头顶的床帐发呆,那场梦他清晰地记得,梦中的大鸟与巨蟒不就是他与齐方岑吗?他本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天地,却因为情爱被困在了齐方岑身边,齐方岑对他爱得深沉,对他有些极强的控制欲,控制与他接触的人,控制他出门的时间,限制他的自由。若真如梦中影射的那般,这还只是个开始,到最后他会折断他的翅膀,将他囚禁在身边,当个宠物来养着。
“你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齐方岑的声音,一醒来他便感知到了齐方岑的存在,只是并未看他。
齐方岑看着伊华然,他一早就醒了,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帐,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许久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伊华然敛起眼底的情绪,敷衍道:“昨晚做了个梦,醒来便不记得了。”
齐方岑撑起身子,强势地进入伊华然的视线,“昨日为何不回芙蓉园,可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抱歉,昨晚身子不适,让老余看完诊,便歇下了。”伊华然平静地看着齐方岑。
齐方岑沉默地看着伊华然,俯身吻了上去。伊华然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就好似昨晚昏睡的他一样。
齐方岑停了下来,看着他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神,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个不守承诺的骗子,我竟一次又一次地信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蠢得你稍微哄一哄,便能对你百般容忍?”
伊华然听着他的话,心一阵一阵地抽痛着,“昨日我回来晚了,也未去芙蓉园,确实是我违背了约定,可我不是精准的机器,不能控制到分毫不差。我也是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不想做的事,为何要勉强自己?”
“那我做错了什么?为何最后难受的是我,委屈的也是我,还巴巴地跑来被你厌烦?我就这么贱吗?”
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砸在伊华然的心上,喉咙发紧,酸涩在胸中蔓延。
齐方岑的手指狠狠戳着他的胸口,质问道:“伊华然,你到底有没有心?”
伊华然突然撑起身子,吻住了他的唇,不同于以往的温柔,霸道、凶猛,一寸寸掠夺着他的呼吸,就好似一头困兽,在疯狂地挣扎着。
齐方岑紧紧揽住他的脖颈,激烈地回应着,口腔内瞬间被血腥味占据,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直到一阵阵窒息的感觉袭来,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而齐方岑却在伊华然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才松了口。
伊华然忍着疼,“气消了?”
“以后你违约一次,我就咬你一次。”
第098章 拼凑真相
齐方岑咬的时候, 想的是给他一个教训,可一看到白皙无瑕的皮肤上,多了道碍眼的咬痕, 又心疼得不行,不仅亲手上了伤药, 还早早准备了祛疤膏,那重视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伤得多厉害, 其实不过就是破了层皮。
伊华然自然不会嫌太轻了,他又没有受虐倾向,趁机说道:“到底是谁心狠, 竟好似要吃了我一般。”
“就是要给你个教训,否则以后你还会再犯。”齐方岑话说得硬气, 给他上药时,动作却小心翼翼, 唯恐弄疼了他。
“老余说我的身子需要静养, 这几日便不出府了。”
齐方岑的动作一顿, 随即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见他担忧, 伊华然笑着安慰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想让我好好调养身子,他这人惯会夸大其词。”
齐方岑定定地看着他,“我要听他说的原话。”
“就是说我身体虚弱, 需要好生静养,其他就没说什么了。”伊华然转移话题道:“今日可是科举的最后一日,阿岑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 好戏马上开场。”
伊华然不想多说,齐方岑也没多问, 他基本确定昨日余明磊说的话是真的,心里蒙上一层阴云。
伊华然试探地问道:“那这几日你应该会很忙吧。”
“不忙。事情由底下的人去做,我不必亲力亲为。况且,对外我可是还在卧床休养。”
伊华然犹豫了犹豫,道:“我想宿在秋风园。”
“好。”
伊华然闻言一怔,没想到齐方岑竟答应得这般爽快,不确定道:“你答应了?”
“我搬过来便是。”齐方岑给他上完药,帮着他将衣服拉好,遮去莹白如玉的肌肤。
“那怎么成?”伊华然果断拒绝,道:“上次王妃叫我过去,便是因为你在秋风园留宿,这次再让王妃得知消息,又该起疑心了。”
“要么住芙蓉园,要么住秋风园,你自己选。”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
伊华然无奈地看着他,“真的一刻都离不开?”
“白日可以,晚上不成。”齐方岑从后面抱住他的身子,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用略带撒娇的语气,道:“若你不在,我会做噩梦。”
“那你入夜再来,以免被人发现,传到王妃耳朵里。”伊华然与他讨价还价。
“就这么不想见我?”齐方岑收紧了手臂,语气中尽是不满。
“不是不想见。只是现在形势紧张,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不想你分心,万一有什么纰漏,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待事成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必急在一时。”
齐方岑转到伊华然前面,直视他的眼睛,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伊华然与他对视,“真心话。我们要做的事可是图谋造反,若不能成事,不只你我会死,还会牵连很多人。我不想你因为我,变成千古罪人。”
齐方岑一如既往地分辨不出真假,沉默片刻后,道:“华然,你说的话我信了,希望不是又一个骗局,否则我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听他这么说,伊华然心里沉甸甸的,抬头在他额间落下一吻,道:“相信我。”
“好。”
“当然,若有事需要我去做,或者拿不定主意,就来找我。”
“好。”
伊华然见他答应得痛快,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确实不想他因为情爱之事耽误正事,也确实想让自己有些喘息的空间,好好想想这段感情到底能不能继续。
他想得很好,齐方岑也答应得很好,只可惜事实却是一天有十二个时辰,齐方岑至少有八个时辰在他这儿。太阳还高挂西山,便过来秋风园,一直到第二日早上日上三竿才离开。午时刚到,便过来用午膳,午膳过后就是午睡,一睡就是一个时辰,起床后装模作样地回芙蓉园,到了傍晚便又过来。期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过来找他商量对策,美其名曰拿不定主意。
伊华然哪能不明白他的小心思,可要说他违背约定吧,还找不到漏洞,人家就是老老实实地按照他说的做的。伊华然既觉得气闷又觉得好笑,还拿他没辙,索性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吧。
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贡院门外停了不少马车,都是来接考生的家眷,其中就有将军府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正是谢雨彤。不过一日不见,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脂粉都盖不住眼底的青黑。她端坐在马车内,看着某个角落发呆,眼睛许久才眨一下,很明显是陷入了回忆当中。
“将军,安儿到底是您的血脉,此次他参加完科考,能否将他留在将军府?”
“谢秋容,他是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不要心生妄想,否则我会让你们后悔莫及!”
……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贡院的大门开了,应考的举子陆陆续续往外走,有的三三两两,有的形单影只。他们神情不一,有的春风满面,有的魂不守舍,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谢礼安形单影只地走在人群中,形容有些憔悴,神情却十分平静。
来接人的小厮一眼便看到了谢礼安,兴奋地挥手,大声喊道:“少爷,这边!”
谢礼安脚步微顿,随即朝着他走了过去。
小厮待他出了贡院,急忙上前接过手上的东西,笑着问道:“公子考得如何?”
“还好。”谢礼安语气淡淡地回答。
小厮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道:“公子说还好,那就是定能高中。”
小厮的话引来不少人侧目,谢礼安眉头微蹙,道:“谨言慎行!”
“是,奴才遵命。”小厮看向马车所在的方向,道:“公子,夫人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谢礼安没有接话,沉默地朝着马车走去。
在谢礼安走过来时,谢雨彤也下了马车,站在车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走近,“安儿辛苦了。”
谢礼安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谢雨彤见状眉头微蹙,无奈地说道:“上车吧。”
谢雨彤率先上了马车,谢礼安紧随其后。
待谢礼安坐定,谢雨彤迫不及待地问道:“考得如何?”
“还好。”
听他这么说,谢雨彤眼中的希冀多了几分,道:“能中吗?”
“不敢妄言。”
谢雨彤闻言忐忑的心放下了些许,决定不再追问,笑着说道:“考完了,便无须再多想,这几日好生在京都玩一玩。”
“是。”谢礼安始终低垂着眉眼,不去看谢雨彤。
谢雨彤见他与自己并不亲近,心里有些不舒服,道:“安儿,我们是亲母子,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束。”
“夫人慎言。”谢礼安脸上依旧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想到昨日谢集的冷漠质问,又看着面前谢礼安的冷淡疏离,谢雨彤心里委屈极了,道:“安儿,我知道这些年把你放在庄子上养着,让你受了委屈,可母亲也是逼不得已,你该体谅母亲的一片苦心才是。”
“小人只是个出身卑贱的仆人之子,担不起夫人如此厚爱。”谢礼安好似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如今秋闱已然结束,只待放榜后,小人便回庄子,不给夫人再添麻烦。”
“安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母亲没陪在你身边,那是事出有因,是母亲想为你拼一个前程。”说到这儿,谢雨彤似乎察觉到自己太过严厉,又放缓了语气,“安儿,从今往后你就是将军膝下唯一的儿子,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偷来的东西,我不要。”谢礼安抬起了头,与谢雨彤对视,那双平静的眼眸中有着属于他的骄傲。
“放肆!”一句‘偷来的东西’,让谢雨彤难堪地沉下了脸,道:“谢礼安,这就是你对亲生母亲的态度,你的教养呢?”
“虽然小人是乡下人,父母也是没读过书的,但该有的气节,小人还是有的。不属于小人的东西,小人不要,小人只要自己双手挣来的,这就是小人的教养。”谢礼安看着谢雨彤,眼神中不带丝毫感情,“夫人能收留小人在将军府留宿,小人感激不尽,待小人中举,定会报答夫人。”
‘啪’,车厢内响起清脆的巴掌声,谢雨彤愤怒地看着谢礼安,在目光触及他嘴角流出的鲜血时,心中又忍不住后悔,只是并未再像之前那般对他和颜悦色,这些年她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不再是那个受尽白眼的私生女,被人追着捧着,养成了她骄傲的性子,面对忤逆她的谢礼安,即便心疼,也拉不下脸哄他。
谢礼安擦了擦嘴角的血,并未多说什么,再次垂下眉眼,不再说话。
马车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下人的禀告,“夫人,公子,我们到了。”
谢礼安闻言起身下了马车,从头到尾没再看谢雨彤一眼。谢雨彤心中气闷,却也知道这十几年她没尽过一日母亲的责任,谢礼安心里对她有怨,若还想缓和他们的母子关系,便不能操之过急。待她下了马车,已不见了谢礼安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怒火,道:“珍娘,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给安儿送去。”
“是,奴婢这就去。”珍娘是谢雨彤的心腹,许多事都心知肚明。
王嬷嬷见谢雨彤神色不对,出声说道:“夫人,您也累了,回房歇会儿吧。”
谢雨彤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那便回吧。”
谢礼安从花园穿过,正要回自己的院子,被管家拦了下来。
“公子,将军让您去书房回话。”
谢礼安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闪过惊讶和紧张,还有一丝被他刻意忽略的期待。他应了一声,便跟在管家身后走了出去。
书房内,谢集背着手站在一张画像前,听到门外的动静,抬起手按向画像旁边的凸起,暗阁合上,画像也不见了踪影,而暗阁也被一幅山水画挡住。
门外传来管家的通禀,“将军,公子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谢礼安走了进来,行礼道:“小人见过将军。”
“免礼吧。”
“谢将军。”
谢集打量着谢礼安,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不由微微蹙眉,却并未多说什么。虽然谢礼安来将军府也有段时日,谢集却从未见过他,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谢礼安长相清秀,眉眼更像他娘,一点看不出与他有何相似之处。谢秋容与谢雨彤长相极为相似,如今谢礼安又长得像谢秋容,一看到谢礼安,就让谢集想起当年被算计的场景,这让谢集无法接受,他不该是这副长相。
谢集眉头紧皱,语气不善,“你是谁?”
谢礼安被问得一怔,随即明白了谢集的意思,心里那点期待慢慢消散,有酸涩在胸中蔓延。虽然他很早以前便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但要说他对亲生父母没有半分期待是假的,尤其是对谢集,这个护佑齐国百姓的大将军,他难免心生崇拜,可如今……
“小人是将军府的仆人之子,夫人心善,听闻小人来京都参加秋闱,便留小人在将军府暂住,待放榜之后,小人便会自行离开,不敢过多打扰。”
谢集没想到谢礼安会这么说,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些许,“看来他们将你教养得不错,不贪图富贵,有自知之明。你放心,若你当真是我儿子,我不会亏待你,但不该你肖想的,你一分一毫也别想动。”
谢礼安闻言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道:“小人不敢攀附。”
谢集审视着他,见他虽微微弓着身子,却不掩其傲气,不禁多了几分好感,道:“这次秋闱考得如何?”
“不出意外,应该能中。”
与谢雨彤问时给的答案不同,谢礼安心中多了几分不服气,他想告诉谢集,即便没有将军府,他自己也能进入仕途。
谢集一怔,没想到谢礼安这般自信,不过想想他的年纪,也就释然了,道:“能中最好,若是不能中,也不碍事,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谢礼安听着谢集关切的话,平静心又不自觉地有了波动。
“你记住,将军府里能做主的只有我,旁人无论答应你什么,未经我允许,都不作数。”
谢礼安明白谢集口中的这个旁人指的是谁,心中泛起的涟漪再次回归平静,道:“小人明白。”
谢集满意地点点头,道:“去吧。”
“小人告退。”
谢礼安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他来将军府,不是为了将军府大少爷的身份,而是想见一见亲生父母,如今见了,他也死心了,是时候离开了。
合欢园,谢雨彤坐在榻上,看向站在面前的珍娘,道:“将军召见安儿?”
“是,奴婢问过水生,公子刚进花园,便被管家叫走了,说是将军要见公子。”
想到昨日两人的争吵,谢雨彤的脸色不太好,起身说道:“不行,随我去看看。”
谢雨彤带着人来到了谢集的轩威园,问了门口的小厮,得知谢礼安刚离开,她看了看书房的方向,转身走了出去。
听枫园,谢礼安回来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他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几本书和两套衣服,谢雨彤给的东西,他一样没拿。
水生见他背着包袱出来,急忙上前问道:“公子,你这是去哪儿?”
水生是谢雨彤安排给谢礼安的小厮,两人统共也没相处几日。
“回家。”谢礼安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水生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谢礼安的意思,道:“公子,将军府便是您家啊,夫人说您不用再回庄子上了。”
“这里不是我家,你也不必再跟着我,我没银子请你做小厮。”
水生是个机灵的,很快便想到了症结所在,问道:“公子,可是将军与您说了什么?”
“没错,这就是将军的意思,难道你还想违抗将军的命令?”
水生闻言顿住脚步,不过很快便又追了上去,道:“公子,您先等等,奴才去禀告夫人,夫人定有办法让公子留下来。”
“不必了,我的本意便是秋闱过后便回家。”
两人说话间,来到了院门前,碰到了过来寻人的谢雨彤。
谢雨彤见他背着包袱,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道:“你这是做甚?”
谢礼安往后退了一步,朝着谢雨彤行礼道:“小人见过夫人。”
“你背着包袱要去哪儿?”
“多谢夫人这段时间的收留,小人感激不尽,若以后有机会,定当报答。如今秋闱已结束,小人不便打扰,今日便告辞了。”
“你要走?”谢雨彤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可是将军对你说了什么?”
谢礼安并未回答谢雨彤,“还请夫人体谅,不要为难小人。”
谢雨彤的脸色很难看,道:“安儿,你好生在这儿待着,我现在就去见将军。”
谢礼安抬眸看向谢雨彤,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沉默了许久,道:“好。”
谢雨彤闻言松了口气,吩咐道:“水生,把公子的包袱收起来,好生侍候着。”
“是,夫人。”水生应声,将谢礼安的包袱接了过去。
谢雨彤又看了谢礼安一眼,这才带着王嬷嬷走了出去。
谢礼安转头看向水生,道:“我去花园走走,你别跟着了。”
水生看看手上的包袱,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
谢礼安顺利离开将军府,如来时一样,走时依旧形单影只。
秋风园,伊华然正在画图,听到于海带回来的消息,不禁停下了动作,“你是说谢集还有个私生子?”
于海如实说道:“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这个私生子比谢信大两岁,参加了今年的秋闱,还是将军夫人亲自送他去的贡院。”
“比谢信还大两岁的私生子?”伊华然的眉头蹙紧,有些疑惑地说道:“这是怎么个情况?看谢集那模样,应该对谢信的母亲情根深种才对,怎么会有个比谢信还大两岁的私生子?”
齐方岑接话道:“将军府只有一个妾室,谢集不是好女色的人。”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个比谢信还大两岁的私生子,是怎么来的。”
“许是谢将军醉酒后与女子……才有了这个私生子。”
“你方才说是将军夫人亲自送他去的。”伊华然放下笔,拿着帕子擦了擦,“虽然我只见过将军夫人一次,但在我看来,这女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能亲自送这个私生子去贡院,说不准他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于海惊讶地看着伊华然,“可传信过来的人说那个私生子是在城外的庄子上长大的,从未来过京都。若他真是将军夫人的亲生儿子,将军夫人怎舍得他在庄子上受这么多年的苦?”
“谢信的母亲分明已经死了,却依旧活在将军府,那就说明现在的将军夫人是冒名顶替的。”伊华然思量了思量,道:“当初世子也曾用过这种方法,让伊清歌顶替我,留在王府。谢集这么做的原因,十有八九与世子的相同。”
齐方岑明白了伊华然的意思,道:“他不知谢雨彤已经死了,还期望着终有一日谢雨彤能回来,重新做她的将军夫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齐璟拿捏他的婚事。不过,这么做有个前提条件,就是两人必须长得很像,我怀疑现在的将军夫人很有可能是谢雨彤的姐妹。”说到这儿,伊华然脑袋中灵光一闪,道:“若两人长得很像,谢集又爱慕谢雨彤的话,那她假扮谢雨彤,与谢集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便说得通了。就将军府的现状来看,这女子的身份定然不高,否则以侯府在朝中的地位,定会逼着谢集负责,那谢集的将军夫人便不会是谢雨彤。谢集大婚是在何时?”
于海答道:“景安九年,也就是十七年前。”
“也就是说他们发生关系后不久,谢集便和谢雨彤大婚了,这大婚的两年,谢集在哪儿?”
“谢将军大婚的半年后,正巧西南发生兵变,皇上便派其去镇压,历时两年。”
“也就是说谢集去西南之前谢雨彤很有可能已经怀了身孕,那她为何会出现在江南?”伊华然沉吟片刻,道:“虽然不知原因,但肯定与现在的将军夫人有关,高门大户后院的那些腌臜事,比之朝堂更令人咋舌。”
“以前谢集不清楚谢雨彤已死,将军府相安无事,如今从你口中得知,将军府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
伊华然耸耸肩,道:“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这可与我没什么关系。”
齐方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是啊,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伊华然神情一滞,悻悻地撇开视线,拿起笔继续画着设计图。
于海瞧瞧两人,出声说道:“主子,您若是没其他吩咐,那奴才便先退下了。”
“去吧。”
于海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
齐方岑推着轮椅靠近伊华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从我过来,你就一直在忙,这都一个时辰了。”
“我还没画完。”
“余明磊不让你出门,是让你静心养病,不是让你不知疲倦地作画。”齐方岑摊开他的手,看着他因为握笔磨出茧子的手指,心疼地摸了摸。
“这茧子是练字练的,很早就有。”
齐方岑没说话,拿起帕子认真地给他擦着手指,擦了许久才恢复原本白皙的颜色。伊华然也没挣扎,由着他把玩自己的手指,确实画得有些久,脖颈都有些不舒服了。
伊华然的手很凉,即便是热得出汗,手依旧是凉的,齐方岑总喜欢这么握着,用自己的体温慢慢将它们暖热。
“你给我做的衣服,可做好了?”
伊华然摇摇头,道:“还没,刺绣还没完成,约莫着还要等上几日。”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齐方岑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递到伊华然的身边。
“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送我礼物了?”
伊华然伸手接了过来,好奇地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只碧绿的貔貅,与之前他在莹华楼看的那只十分相像,不过这只不管是用料,还是雕工,明显比那一只要好上许多。
“上次去莹华楼,我只是瞧着不错,没打算买。”
“我知道,那只太差,配不上你。这只还不错,你先戴着,待寻来更好的料子,再给你做一只。”
“这色泽已经接近帝王绿了吧。”
“你值得最好的。”
第099章 交锋
齐璟在昏睡数日后终于醒了, 醒来的当天,就有人上了折子,参奏齐方宇营私舞弊。齐璟这一看不打紧, 差点没被气死,秋闱前十名, 有一半是齐方宇塞进来的人,为了将人塞进来,甚至替换了考卷。与此同时, 齐方宇的人也上了折子,参奏伊新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齐方宇不上折子还好, 到底是齐璟器重的皇子,秋闱一事还有转圜的可能。齐璟这才刚醒, 他便指使人迫不及待地上了折子,不免有排除异己之嫌。
齐璟看完折子后, 脸色是一沉再沉, 即刻下令召见齐方宇和宋怀远。
齐璟被气得咳个不停, 明福急忙上前替他顺气, 劝道:“皇上,您的身子要紧,不能动怒啊。”
齐璟本就多疑,又贪恋帝位, 齐方宇如此做,就是在揭他的逆鳞,不气才怪, 怒道:“这个混账东西,见朕缠绵病榻, 竟如此迫不及待,他就是个不孝不悌的畜生!”
齐璟登基以来,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给人一种难以揣度的错觉,这般盛怒确实少见。
“皇上,无论发生何事,保重身体为要,您千万息怒啊!”明福在御前侍候多年,最是了解齐璟的性情,清楚要想活着,就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齐璟喘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你说得没错。朕不能、咳、有事,若朕真有个好歹,岂不是趁了他们的意,咳咳。”
明福端了药碗过来,关切道:“皇上,您快把药喝了。”
齐璟接过药碗,一口气把药喝完,又用茶水漱了漱口,剧烈的咳嗽这才停了下来。
“皇上,禹王和宋阁老还得好一会儿才能过来,您先躺下养养精神。”
齐璟点点头,在明福的搀扶下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假寐。
明福端起桌上的药碗,转身来到隔间,将碗放进水桶,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遍,又将水倒掉,这才端着刚泡好的茶水,再次回到了寝殿。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齐方宇和宋怀远终于来了,明福接到消息时,齐璟已经睡熟,便让他们在外候着。待齐璟睡醒,已经临近傍晚,他们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齐方宇自幼习武,倒不觉得有什么,宋怀远上了年岁,又是文臣,直站得两腿僵直,腰酸背痛。再加上正值酷暑,他进寝殿时走得摇摇晃晃,脑袋直发晕。
明福见状上前扶了一把,出声问道:“宋阁老,您没事吧?”
宋怀远靠着明福闭了闭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说道:“多谢公公,我好些了。”
明福看了看他的脸色,提醒道:“阁老多保重,若有不妥,便禀告皇上,请太医过来诊治为好。”
宋怀远点点头,并未多说,径直往前走去。
齐方宇瞧瞧明福,又瞧瞧宋怀远,垂下的眼睛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两人相继来到床前,行礼道:“老臣(儿臣)参见皇上。”
齐方宇入宫后,方才收到被参的消息,等在殿外的两个时辰分外煎熬,本想给外面的人传递消息,可他的人都被拦在了宫外,宫中的眼线也不见了踪影,他连如厕都有人跟着,压根没有传递消息的机会,如今瞧着面无表情的齐璟,心中难免忐忑。
相较于齐方宇,宋怀远倒是平静许多,只是脸色实在太差。
齐璟并未让他们起身,而是沉默地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都察院佥都御史黄志坚参兵部右侍郎伊新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宋怀远瞥了一眼齐方宇,佥都御史黄志坚是齐方宇的人,参奏伊新也定是齐方宇的主意,齐璟看似问得他们,其实是在问齐方宇。
齐方宇自然清楚这一点,大脑在快速运转,明知此事不宜再继续,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父皇,伊侍郎是否结党,儿臣并不知情,但伊侍郎家风不正是事实,不仅纵子行凶,杀害冀州布政司右参政周怀安之子,还罔顾人伦逼死亲子,实在令人不齿。京都百姓怨声载道,纷纷请命罢黜伊新之官职,贬为庶民,以正国法。”
“京都百姓怨声载道,纷纷请命……”齐璟重复着齐方宇的话,语气听不出喜怒,停顿片刻,接着问道:“这请命之人在何处,有多少人,向谁请的命?”
齐方宇心里一惊,急忙说道:“父皇恕罪,儿臣也是听下面的官员提及此事,具体如何,儿臣并不清楚。”
“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齐方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父皇,儿臣惶恐!”
“惶恐?”齐璟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奏折砸在他身上,道:“朕看你胆大得很!”
齐方宇急忙捡起地上的奏折,仔仔细细地看着,不待看完,便已惊出一身冷汗,“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是这场秋闱的副主考,每日战战兢兢,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唯恐出现差错,怎会做出此等糊涂事,还请父皇明鉴!”
“事事亲力亲为,所以才将那么多人塞进殿试名单,十人有五人是你的门客,这些年来你的门客怕是已经遍布朝堂了吧。还参伊新结党营私,朕瞧着真正结党营私的是你!”
齐方宇被吓得面色惨白,匍匐在地道:“父皇,儿臣就算再蠢,也决计不会做出此等蠢事,这是栽赃陷害,还请父皇明察!”
听齐璟又咳了起来,明福急忙端起茶杯,道:“皇上,您喝口茶,顺顺气,千万保重身子!”
齐璟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待咳嗽被压了下来取,这才看向宋怀远,道:“宋爱卿是这场秋闱的主考,对此事有什么要说的?”
宋怀远一掀衣摆,跪在了地上,道:“皇上,老臣虽是主考,却在秋闱之前便已被架空,就是个充数的,只要在秋闱露个面就行,老臣实在愧对皇上,愧对天下学子,无颜再在朝堂立足,求皇上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宋怀远始终没提‘齐方宇’这三个字,却句句都带着齐方宇,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好,很好,非常好!”齐璟接连说了三个好,看向齐方宇的眼神越发的冷。
“父皇,儿臣冤枉!”齐方宇趴在地上,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将他身上厚重的常服浸湿。
就在这时,殿外进来一名小太监,明福见状走了过去,那小太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将一封奏折递给了明福,明福接过奏折,那小太监便躬身退了出去。
明福瞥了一眼齐方宇,快步来到齐璟面前,将手里的折子双手呈上,道:“皇上,那五人都招了,这是供词,请皇上过目。”
齐璟将折子接了过来,打开后仔细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再次将折子砸在齐方宇身上,道:“混账东西,还在这儿给朕喊冤。来人,将禹王给朕拿下。”
齐方宇闻言心中大惊,慌忙去捡地上的折子。不待他看完,殿外便进来两名锦衣卫,将齐方宇按在了地上。
齐方宇挣扎着大喊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
“人都招了,你居然还死不悔改!”齐璟冷眼看着他,道:“传朕口谕,废齐方宇为庶人,幽禁东陵皇庄,无招不得出。”
齐方宇脑袋‘嗡’的一声响,没想到自己筹谋了这么久,一切还未开始,便落得这样一个结局,不该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父皇,儿臣冤枉!父皇,儿臣从未做过这些事,是有人栽赃陷害!父皇,您不能被人蒙蔽啊!”齐方宇不甘地大喊着。
“拉下去!”齐璟被他吵得头疼,就好似要裂开一样。
锦衣卫没再犹豫,将齐方宇拖了出去。
明福见状上前一步,道:“皇上,让奴才给您按按吧。”
齐璟点点头,明福伸手替他按摩起来。
宋怀远见齐璟半晌不说话,忍不住出声说道:“皇上,老臣实在无颜再在朝堂立足,还请皇上准许老臣之所请。”
“准了。”
宋怀远一怔,显然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眼中闪过不甘,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领旨,叩首道:“老臣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让人送宋爱卿出京。”
一句话吓得宋怀远变了脸色,恐慌在眼底蔓延。
“是,皇上。”明福停下动作,走到宋怀远身边,道:“阁老请吧。”
宋怀远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却在站起来的一瞬,两眼一番,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明福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为难地看向齐璟,道:“皇上……”
齐璟仅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道:“送他上路。”
秋风园,宫中传来消息时,齐方岑正与伊华然吻得难舍难分,他的手更是肆无忌惮地伸进伊华然的中衣里,引来伊华然一阵闷哼,急忙按住他的手,抬起头与他拉开距离,无奈道:“别闹。”
“为何?我可以帮你。”齐方岑动情时,那双好看的凤眸总是雾蒙蒙的。
伊华然将齐方岑的手拉了出来,有些喘息地说道:“不用,我对这种事并不热衷。”
“你明明很想。”那炙热的温度与伊华然素来冰凉的身子形成鲜明对比,齐方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让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你可是觉得我脏了,不想与我行房?”
伊华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皱眉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心疼你的身子,你体内有毒,每日毒发那么痛苦,伤口还不能愈合,我怎能因为这个,让你有伤上加伤的可能。”
齐方岑定定地看着他,想要分辨他话中的真假,道:“你真的不是嫌弃我?”
“真的!可要我发誓?”
那个人格虽然有自主意识,说到底也是他,况且齐方岑是受害者,该受谴责的是他,不是齐方岑。
齐方岑握住伊华然举起的手,趴在他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敛起眼底的情绪,轻声说道:“我信你。”
伊华然闻言松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脊背,安抚着他的情绪,“阿岑,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有副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京都后,我便让人去了万安寺,前几日派去的人回了信,说了慧大师回来了,他们此时正在赶来京都的路上。”
“了慧大师是谁?”伊华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为何要请他来?”
“了慧大师是得道高僧,他能将你体内的脏东西赶出去。”
伊华然闻言呼吸一滞,心脏也随之漏跳了一拍,这具躯体压根不属于他,他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外来者,要说有脏东西,那这个脏东西一定是他。如果了慧大师真有本事,那他大概率会被赶出这具躯体,甚至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齐方岑就趴在他胸口,自然察觉到他的心跳乱了,试探道:“你怎么不说话?”
伊华然深吸一口气,道:“在想了慧大师是否真有这个本事。”
伊华然的心跳已经恢复正常,可齐方岑总觉得他有事隐瞒,道:“了慧大师礼佛数十载,一生都在积德行善,救过许多人。他卜的卦很是灵验,亦能趋吉避凶,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游历在外,极少回万安寺,这次能等到他,也说明我与了慧大师有缘。”
伊华然试探道:“那他可有捉鬼降妖的本事?”
“据说了慧大师救过不少撞邪之人。”齐方岑顿了顿,接着说道:“若了慧大师亦不能将他驱赶,那这世上怕是再没人能对付他。”
伊华然一听,心凉了半截,看来若他还想在这个世界活着,只能在了慧大师来京都之前,逃出平阳王府。
听伊华然不说话,齐方岑心里没来由地涌现一阵恐慌,忍不住抬头去看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伊华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就是在想了慧大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齐方岑还想再问,便听到窗外传来声响,他撑起身子,将床帐放下,将两人遮了起来,随后又趴了回去,扬声说道:“进来。”
窗子被打开,枭翻身而入,来到近前,行礼道:“参见主子。”
“何事?”
“宫中传来消息,禹王被褫夺亲王封号,贬为庶人,幽禁东陵。”
听闻枭带来的消息,伊华然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齐方宇竟这般轻易便倒台了。
齐方岑的神情看上去很平静,淡淡地说道:“人在何处?”
枭答道:“人已被押回禹王府,明日便押去东陵。”
齐方岑闻言不禁冷笑出声,道:“不是大牢,而是禹王府,看来皇上还没彻底放弃这个儿子。”
“当时被召见的还有宋怀远宋阁老,宋阁老请求告老还乡,皇上当即恩准,并派人即刻护送宋阁老出京。”
“护送?”齐方岑轻笑一声,接着说道:“皇上不愧是皇上,不仅拿下了齐方宇,还断了齐方玖一臂,真是一个也不放过啊。”
伊华然接话道:“阿岑的意思是皇上要杀了宋阁老?”
“宋怀远是齐方玖的人,皇上心知肚明,也清楚这场秋闱就是给齐方宇下的套。”
伊华然疑惑地问道:“既然清楚,那为何还要废了齐方宇,难不成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事?”
齐方岑并未回答,而是接着问道:“可还有其他消息?”
枭继续说道:“淑贵妃听闻禹王被废的消息,即刻去了乾坤宫,皇上避而不见。”
“还有吗?”
“德妃派人出宫传消息给骁王,具体什么消息,属下不知。”
“嗯,知道了,若无其他消息,便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枭原路返回,离开了卧房。
齐方岑从伊华然身上下来,窝进他怀里,为他解惑道:“今日皇上刚醒,便接到了参奏禹王营私舞弊的折子,会试前十名有五个是禹王塞进去的门客。”
“十个有五个?”伊华然有些惊讶,随即问道:“这是真事,还是阿岑设计的?”
“这五个确实是禹王的门客,他也确实打算让他们中举,只是排名不那么靠前,我稍微帮了他一把。”
伊华然转头看向齐方岑,这人的心机当真可怕,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被他这么一运作,直接给齐方宇扣上了结党营私的帽子。自古帝王最忌讳的就是结党营私,尤其是自己的儿子,难保哪天他羽翼丰满,来个谋朝篡位。
“这应该不至于让皇上直接废了他吧,可是还有什么事?”
“与参奏禹王营私舞弊的折子前后脚被呈给皇上的,还有佥都御史黄志坚参奏伊新结党营私的折子,这黄志坚是禹王的人。”齐方岑点到为止,并未继续往外说。
伊华然一怔,很快便想明白了,道:“有了参奏禹王营私舞弊的折子在先,再来一个参奏伊新的折子,那人还是禹王的人,难免会让人认为他在排除异己。皇上病重,正是疑心病最重之时,这接连的两封奏折,都在向他说明禹王已经迫不及待了,这样一来,废掉禹王就变得顺理成章。”
好算计啊!伊华然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真不愧是能做皇帝的人,这份心机真是无人能及!
伊华然低头看着齐方岑,他窝在自己怀里,就好似猫儿一般,没有丝毫危险性,偶尔还会撒撒娇,在他面前示弱。若非亲眼所见,又怎会将他与阴险狡诈扯上关系?这样的人太危险,与他打交道,很有可能被卖了,还在给他数钱,就和原主一样。
察觉到伊华然的目光,齐方岑抬头看了过去,出声问道:“为何这般看我?”
“做你的敌人真的很危险。”伊华然说完便移开了视线,看向头顶的床帐,心里思量着该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
齐方岑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道:“无论我对旁人如何,总不会伤你分毫。华然不许怕我。”
“我为何要怕,我们又不是敌人。”伊华然握住齐方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道:“夜深了,睡吧。”
“好。”齐方岑抱紧伊华然的身子,缓缓闭上眼睛,道:“华然,你不会再逃了,对吗?”
伊华然闻言心里一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身子,道:“别胡思乱想,快睡吧,说不准明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齐方岑轻轻‘嗯’了一声,心却在一点一点下沉,伊华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他在胡思乱想,与之前的信誓旦旦不同。这是为什么呢?他对他还不够好、不够容忍吗?为什么总想着逃呢?难道之前的种种又只是欺骗,他对他压根没有感情?
双手握成拳,又悄悄放开,他抱紧伊华然的身子,若真如他所想,那就折断他的翅膀,让他永远都逃不掉吧。
第二日早上,齐方岑用完早饭,便回了芙蓉园,伊华然叫来了余明磊,小声问道:“老余,你能不能做假死药?”
余明磊眸光闪了闪,道:“公子想通了?”
“有备无患,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
余明磊点点头,道:“三日后,我把药交给公子。”
伊华然闻言忍不住感慨道:“老余,你在医学上的造诣,怕是已经登峰造极,留在我身边实在是可惜了。”
余明磊笑了笑,道:“不瞒公子,我已经在撰写医书了,希望能如公子所说,给后世子孙留下点东西。”
“真的?”伊华然真心为他高兴,道:“医书问世之时,便是你名扬天下之时!”
“我不在乎这些虚妄的东西。”
“不在乎才好。”伊华然深吸一口气,道:“老余,若有一日我出了什么意外,不要犹豫,马上离开,去哪儿都好,好好把医书写完。”
余明磊闻言皱紧眉头,道:“公子,可是发生了何事?”
“没有。只是世事无常,我们又是在悬崖上走钢丝,谁又能说得准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伊华然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你是受我牵累,才不得不深陷其中,若因此有个好歹,我良心难安。”
“公子无须多想,跟着公子,我心甘情愿,无论有什么结果,我都欣然接受。”
“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会良心不安,所以就算为了我,为了完成那本医书,你也得好好的。”伊华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臂,道:“答应我,可好?”
余明磊没有和往常一样,对他言听计从,而是沉默地与他对视,过了许久后,方才出声说道:“好,我听公子的。”
“既然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伊华然长舒一口气,感觉有副担子放下了,心里轻松了许多,“上次王妃赏我的金砖在何处?”
“在公子卧房的箱子里放着。”
伊华然点点头,道:“找机会换成金票吧。”
“好。”余明磊心中的疑虑更甚。
中午,齐方岑来秋风园用了午膳,带来了齐方宇被押往东陵的消息,林美婷作为齐方宇的正妻,被准许跟随。其他人则被送去了浣衣局,作为最低等的宫人。
高明月跪在乾坤宫外求见齐璟,炎炎夏日,烈日当空,硬是跪了三个时辰,直到中暑晕厥,齐璟也没见她,反而让明福送去了一道圣旨,将她的位份从贵妃降到了嫔位。
齐方晴听闻此事,也去求见齐璟,齐璟依旧没见,最后齐方晴是被抬出的宫。
“那伊新呢?皇上打算放任?”
“伊新已被罢官,现在被关在刑部大牢,巧的是他所在的牢房,正是伊华平所待过的牢房。”
看着齐方岑嘴角的笑意,伊华然出声问道:“你故意安排的?”
齐方岑嘴角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道:“伊家不能断了香火。”
伊华然听得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也给他准备了……”
“伊侍郎老当益壮,应该比伊华平撑得时日长些。”
“被送去的女子是……”
“京都的青楼不少,一日一百两的价格,许多人趋之若鹜,会把伊侍郎侍候好的。”
伊华然的心情有些复杂,倒不是可怜伊新,就是感觉自己对齐方岑并不了解。
“怎么了?”察觉到伊华然的情绪不对,齐方岑出声问道:“华然可是不想他死?”
“我早就说过,我跟伊家已经没了关系,他是死是活,我并不在乎。”
齐方岑直视伊华然的眼睛,道:“华然,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伊华然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无奈道:“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你至少有八个时辰在我身边,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齐方岑靠在他身上,道:“华然,千万别再骗我,我受不住。”
第100章 五公主到访
转眼过了三日, 这几日伊华然和齐方岑之间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可他们心思敏锐之人,能察觉到对方藏在表面的细微变化。齐方岑越发黏着伊华然, 若是他有事脱不开身,也会让影卫在秋风园外盯着, 不给伊华然哪怕一丝逃跑的可能。
齐方岑正在书房处理正事,门外突然传来于海的通秉,“主子, 五公主来访。”
齐方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房门,道:“你说谁来访?”
“回主子, 是五公主。”
齐方岑眉头微蹙,道:“母妃不在府中?”
于海如实答道:“王妃已经去了, 只是五公主言明要见主子。”
齐方岑能猜到齐方晴的来意,如今高明月被贬为嫔, 齐方宇又被褫夺亲王封号, 贬为庶民, 为他们求情的人都被齐璟狠狠训斥, 人人避之不及,齐方晴此次来,约莫是来求她帮齐方宇,毕竟在外人看来, 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齐方岑沉吟片刻道:“那就请她过来吧。”
“是,主子。”于海领命去传话。
铺子装得差不多了,伊华然打算去瞧一瞧, 便带着鹰出了秋风园。在路过花园时,恰巧遇到了柳如珺和齐方晴, 他快步上前,行礼道:“无名见过王妃。”
伊华然认识齐方晴,可尹无名不认识,所以他只向柳如珺行了礼。
“起吧。”柳如珺挥挥手,径直朝前走,压根没打算向齐方晴介绍,毕竟与她们而言,伊华然的身份有些上不得台面。
齐方晴也没打算停留,仅是朝着伊华然看了一眼,正巧与伊华然的视线撞上,就是这一眼,让她不自觉地顿住脚步。
“皇婶,这位是……”
柳如珺转头看向齐方晴,见她直盯着伊华然瞧,不禁微微蹙眉,道:“他是王府的管事。”
“你叫什么?”齐方晴越过柳如珺,直接问伊华然。
伊华然见状有些诧异,皇家最重规矩,齐方晴从小长在皇宫,即便再骄纵,该学的规矩,一样也不会少,她这般做很是失礼,以前或许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如今高明月和齐方宇接连出事,她该谨小慎微才是。
“小人名唤尹无名。”齐方晴的眼睛亮了亮,紧接着问道:“哪三个字?”
伊华然很是奇怪齐方晴的反应,不过身份所限,就算再奇怪也不能问,答道:“尹是伊人的伊去掉左边的人字,无是有无的无,名是名字的名。”
“好名字!”齐方晴看着他笑了起来。
伊华然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更加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公主谬赞,小人不敢当。”
齐方晴又问道:“你怎知本宫是公主?”
“方才公主称呼王妃为‘皇婶’,故而小人才会这般猜测。”
“你很聪明!”齐方晴眼中尽是赞赏之意。
不待伊华然说话,柳如珺率先开了口,道:“公主不是要去见岑儿吗?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皇婶稍待。”齐方晴走向伊华然,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玉坠,道:“这是本宫赏你的。”
当伊华然看到那枚玉坠时,神情中闪过惊愕,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齐方晴。
齐方晴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那双凤眼越发亮了,朝他眨了眨眼,道:“不接着?”
伊华然回神,压下心底的激动,将玉坠接了过来,道:“多谢公主赏赐。”
因为齐方晴挡住了柳如珺的视线,柳如珺并未看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只是觉得有些不妥,道:“公主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怕是有些不妥。”
“就是个普通玩意儿,赏了也就赏了,皇婶不必放在心上。”
齐方晴错开了身子,柳如珺看清了那枚玉坠,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是当着她的面赏的,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公主,走吧,岑儿还在等着。”
“好。”齐方晴又看了伊华然一眼,跟着柳如珺走了出去。
伊华然不自觉地将玉坠握紧,却并未多看齐方晴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他的身边有人盯着,不能让情绪外露。鹰紧随其后,之前伊华然与谢集交手受了伤,他和鹭每人在刑堂领了二十鞭笞,如今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自然不敢怠慢。
齐方晴跟着柳如珺来到了芙蓉园,被于海请去了正厅,齐方晴与齐方岑虽然是堂兄妹,到底男女有别,在卧房见面不合适。
齐方岑见齐方晴进来,微笑着打招呼,道:“母妃,晴儿。”
齐方晴微微福了福身,关切地问道:“岑哥哥,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较刚回来那几日好了些。晴儿坐吧,有话坐下来慢慢说。”齐方岑与齐方晴的关系不错,至少面上给人的感觉是如此。
柳如珺和齐方晴相继坐下,于海忙招呼着侍从给两人上了茶。
“自岑哥哥回京也有段时日了,晴儿一直未能过来探望,岑哥哥不会怪我吧。”齐方晴脸上浮现愧疚之色。
齐方岑笑了笑,道:“你我虽是堂兄妹,到底是男女有别,我心里清楚,怎会怪你。”
齐方晴闻言笑了起来,道:“还是岑哥哥善解人意。”
“我与晴儿好似已经许久未见。”
“上次见面还是我来看望嫂嫂,谁知……”话说到这儿,齐方晴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住了嘴,道:“岑哥哥对不住,晴儿心直口快……”
齐方岑眼神黯淡了下来,嘴角的笑也变得牵强,道:“没事,晴儿不必放在心上。”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齐方晴便起身要走,有些出乎齐方岑的意料,他本以为齐方晴过来是想让他帮齐方宇,没想到齐方晴连提都没提一句。齐方晴不提,齐方岑自然不会上赶着,与柳如珺互换了一个眼神,便由柳如珺送齐方晴出了芙蓉园。
柳如珺很快便又回转,有些不解地说道:“你说这五公主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齐方岑也没想明白,猜测道:“难不成是在暗示皇上,平阳王府与齐方宇有牵扯?”
柳如珺担忧道:“若是如此,那她岂非要害我们?”
齐方岑安抚道:“母妃放心,皇上不会信。”
即便齐方岑如此说,柳如珺依旧忧心忡忡,道:“这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就连皇上向来器重的禹王都落了马,岑儿还是小心些为好。”
“孩儿心中有数,母妃不必担忧。”
柳如珺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担忧,心情也放松了些许,道:“听闻你最近时常留宿秋风园?”
柳如珺到底是王府的女主人,这种事一次两次或许不会留意,时间久了瞒不住她。
“嗯,孩儿长时间服毒,难免对身子有损,需要针灸来治疗,时间有些长,便索性在秋风园歇下了。”这是他与伊华然商量好的说辞。
柳如珺心疼道:“这毒要不就停了吧?”
“如今的形势怕是不能停。不过母妃放心,有余明磊给孩儿调理身子,并无大碍。”
“幸好有个余明磊,不然……”柳如珺想到了花园里发生的事,犹豫了一瞬,道:“方才过来时,正巧碰到了尹无名,五公主似乎对他另眼相待,还赏了个玉坠给他。”
“另眼相待,还赏了玉坠给他?”齐方岑闻言心情瞬间由多云转阴,道:“五公主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姐,母妃便没拦着?”
“我拦了,只是她赏的玉坠很普通,不值几个钱。更何况是赏,不是送,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打赏个下人。”
齐方岑的心情并未因为柳如珺的解释有丝毫缓和,接着问道:“他收了?”
“收了。公主赏赐,他怎能不收?”
“可有推拒?”
柳如珺摇头,“没有,直接谢了赏。”
“母妃还得叮嘱那些下人,此事不能外传。”
柳如珺一怔,随即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齐方岑提醒道:“再过段时间便是皇上的五十大寿,各国使臣齐聚京都,他们的目的可不只是贺寿。”
柳如珺很快便明白了齐方岑的意思,道:“岑儿想说的是和亲?”
“皇上的诸多公主中,及笄的且并未出嫁的只有五公主。若此时传出什么流言,于王府而言将是大祸。”
柳如珺皱紧眉头,“那以你之见,五公主此举可是有意为之?”
“有可能。”齐方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悦,道:“以前有淑贵妃和禹王护着,她不想和亲,也没什么。如今淑贵妃和禹王皆被贬,若皇上坚持让他和亲,即便她再不愿,也没人可以帮她。更何况禹王要想东山再起,让她和亲是最有效的办法。所有人都想她去和亲,她若不愿,只能拿自己的名节做文章。”
“岑儿的意思是她看上尹无名了?”想到尹无名的相貌,柳如珺也就释然了,道:“尹无名相貌英俊,气宇不凡,确实招人喜欢,五公主看上他,也不奇怪。”
听柳如珺这么说,齐方岑的心情由阴转雨,甚至有转雷暴的迹象,道:“母妃,我有些累了。”
见他脸色不好,柳如珺也没再多留,叮嘱他好生歇息,便离开了芙蓉园。
齐方岑看向于海,道:“去秋风园。”
“是,主子。”
于海推着齐方岑去了秋风园,却被告知伊华然出了王府。
“他因何出府?”
余明磊答道:“铺子装好了,公子过去瞧瞧。”
齐方岑冷眼看着他,道:“他身子不好,为何不劝他在府中好生静养?”
余明磊垂首道:“静养固然重要,却比不得心情愉悦,公子偶尔出去散散心,并无不妥。”
齐方岑嘴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在王府时心情不好?”
“草民并无此意。”
“主子,余大夫……”
于海试图为余明磊说好话,被齐方岑厉声打断,“闭嘴!”
于海被吓了一跳,急忙噤声。
“余明磊,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把你如何?”
余明磊依旧低眉顺眼,“草民不敢。”
“我告诉你,他只能是我的,无论生死,谁也带不走!”齐方岑好看的凤眸中杀意尽显。
余明磊抬头与齐方岑对视,眼中没有丝毫畏惧,沉默半晌后,他又垂下视线,没有言语。
不止余明磊,就连于海都十分惊讶,他知道齐方岑爱伊华然,却没想到竟爱到这般偏执,不禁重新衡量伊华然在齐方岑心中的分量。
伊华然从王府出来后,本想等着齐方晴出来,好好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身边有人监视,实在不方便,只能按照原计划先去铺子瞧瞧,再想其他办法与齐方晴见面。
铺子装修得很不错,完全按照图纸复刻了出来,伊华然看后十分满意,只等散散味,挑个黄道吉日开业。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后,他又去了工坊,招聘的绣娘正按照他的设计图纸,有条不紊地将布料做成成衣。
“李管事。”
李春红是工坊的管事,是伊华然从万平工坊调来的,负责这些绣娘的管理和培训。
李春红福了福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那件黑色云纹圆领袍做得怎么样了?”
“知道公子要得急,我们日夜赶工,终于做好了。公子稍候,我去拿来。”
“好。”
伊华然退出工坊,到客厅坐下,一名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个托盘,来到近前,将茶碗放到他身旁的桌子上,恭敬说道:“公子请用茶。”
伊华然看她有些眼熟,突然想起这就是绣娘考核那日跪在地上求他的那个少女。
少女没有停留,躬身退了出去。
伊华然眉头微蹙,待李春红拿着衣服进来,径直问道:“上茶的是谁?为何我看着眼生?”
李春红愣了愣,随即笑着答道:“回公子,她叫吴春婷,是个孤儿,奴婢瞧她有刺绣的天赋,便想收她为徒。公子放心,她是我徒弟,她的工钱,奴婢来出。”
“她说她是孤儿?”
听伊华然这么问,李春红心里有些打鼓,道:“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公子可是认识她?”
“不认识,我只是瞧着她有几分眼熟。”伊华然没再多说,起身将衣服拿在手中,仔细看过后,满意地点点头,道:“不愧是你,这刺绣的手艺就是好。”
“多谢公子夸赞!”李春红脸上难掩喜意,道:“当初若非公子出手相救,奴婢早就被那个混账打死了,哪能有今日。公子的恩情,奴婢永不敢忘。”
李春红家在万平,丈夫不仅是个赌徒,还是个家暴男,当初若非伊华然救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李春红,她怕是已经死了。后来,伊华然想办法让她丈夫给了和离书,她才恢复了自由身,之后便一直在工坊做工,还做了管事。
“你并非奴籍,不必以奴婢自称。”
“在奴婢心里,公子就是奴婢的主子,跟是不是奴籍无关。”
伊华然也没强求,将衣服包好,道:“这里你多费心,我过几日再过来。”
“这里交给我,公子放心就是。”李春红是工坊的老人,清楚怎么管理。
伊华然没再多说,和鹰一起离开了工坊。
“回去调个人过来,我想知道这小丫头有何目的。”
“是,公子。”
瞧瞧天上的日头,伊华然上了马车,道:“去春满楼。”
“公子,我们出来的时辰不短了。”鹰出声提醒道。
“去买只烤鸭带回王府。”
鹰闻言没再多说,驾着马车前往春满楼,买了一只烤鸭后,便回了王府。他们刚来到院门口,便看到了在门前徘徊的于海。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伊华然微微蹙眉,道:“又怎么了?”
听他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烦,于海微微一怔,回想这段时间,每每他出门,自己都会如此,心情有些复杂,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主子在等您。”
伊华然淡淡应了一声,便抬脚进了秋风园。
余明磊在院子里摆弄着晒干的药材,见他进来,出声说道:“公子回来了。”
伊华然将手中的油纸包递了过去,道:“谢信爱吃烤鸭,我去春满楼买了一只,中午咱们吃半只,给他留半只,待晚上回来吃。”
“好。”余明磊伸手接了过来,道:“公子还想吃什么?”
伊华然瞧了一眼他额角的汗,道:“让大厨房送吧,天气热,你就别做了。”
余明磊点点头,道:“早上我做了凉粉,拌点给公子尝尝。”
“成啊,不过我要吃咸的,多放蒜和醋。”
“好。”余明磊应声,转身去了厨房。
于海站在一旁,见伊华然没有要进屋的打算,不禁有些心急,出声提醒道:“公子,主子还在等着呢。”
伊华然没搭理他,抬脚走向厨房,看向余明磊,道:“老余,今儿有西瓜送来吗?”
“有,在井里镇着呢,公子要吃吗?”
“吃。”
“那我去捞。”
余明磊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门外走,被伊华然拦了下来。
“你忙你的,我去就成。”
余明磊并未像往常一样抢着干,而是叮嘱道:“井边湿滑,公子小心些。”
“放心吧。”伊华然无视于海,直接来到井边,摇动把手,将浮在井里的水桶拉了上来,将里面的西瓜取出,又将水桶放了进去。
于海想要上前帮忙,被伊华然躲了过去,随后快步走向厨房,将西瓜放在了案板上,拿起刀就将其一分为二,随后切成小块,将一块递给余明磊,自己也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这井水里冰的西瓜就是好吃!”入口的清甜和凉爽,让伊华然心里的烦躁少了些许。
余明磊也咬了一口,道:“可惜如今已是中秋,西瓜不如之前甜了。”
“时节到了。”伊华然几口将西瓜吃完,将瓜皮扔进了垃圾桶,随手又拿起一块,自嘲地笑笑,道:“若不是在王府,哪儿还有西瓜吃。”
余明磊瞧了一眼门口的于海,并未多说什么。
伊华然看着红色的西瓜肉,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道:“改明儿做凉皮吃吧。”
“凉皮?”余明磊看看西瓜,有些疑惑凉皮与西瓜有什么关系。
“明儿我来做。”
伊华然起身,打了些水,洗了洗手,随后便离开了厨房。
于海亦步亦趋地跟在伊华然身后,此时他也看出来了,伊华然正与齐方岑置气,无论他说什么都没用,只希望两人不要闹得太僵,否则他们这些人都没好日子过。
伊华然来到正房门前脚步一顿,正要去推门,房门突然被打开,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进去,紧接着便听到房门被关上,自己则被齐方岑抵在了门上。
伊华然惊讶地看着站起来的齐方岑,“你怎么……”
不待他说完,齐方岑便吻了上来,双手被紧紧扣住,不给他反抗的机会。霸道、热烈的吻,还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很快口腔里便充斥着血腥味,直到伊华然感觉到窒息,才猛地用力将齐方岑推了出去。
两人猛地分开,一根银丝暧昧地拉长,被一阵风吹断,他们气喘吁吁地对视。
“你发什么疯?知不知道现在什么形势,万一被发现了,我们都得死!”
齐方岑质问道:“为何回来却不见我?”
伊华然用力挣了挣手腕,却被攥得死紧,怎么也挣脱不开,道:“我心情烦躁,想冷静以后再过来。”
齐方岑定定地看着他,“为何心情烦躁?”
“松手,青了。”
齐方岑低头看向他的手腕,急忙松了手,白皙的手腕如今青紫一片,看上去十分吓人。齐方岑好看的凤眸中闪过心疼和懊恼,道:“对不起,我没把控好力道。”
伊华然趁机走开,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却被齐方岑洞察了动作,快一步上前,拥住他的身子,红着眼睛看他,“为何要躲我?”
伊华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抬眸与他对视,道:“你的控制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你养在笼子里的玩物,你宠着我、护着我,给你认为我想要的。条件是我必须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不能有半分违背。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齐方岑收紧手臂,紧紧将伊华然箍在怀里,“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
“我是喜欢你。”伊华然打断齐方岑的话,接着说道:“可若是这份喜欢如此压抑,我宁愿不要。”
齐方岑的呼吸一滞,恐慌在心中蔓延,“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他红了眼眶,伊华然的心一揪,却狠心地别开眼,道:“我觉得我们……”
话并未说出口,被齐方岑的吻堵了回去,他急切地吻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他们嘴里,那滋味又苦又涩。
伊华然身子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齐方岑,你冷静点!”
“我不!”齐方岑执拗地靠近,死死地抱着伊华然的身子。
“齐方岑!”伊华然的语气又重了几分,“你这样只能将我越推越远!”
齐方岑动作一顿,两眼通红地看着他,“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留下?”
“你先放开我。”齐方岑身上有伤,伊华然不想再伤他。
“不要!”齐方岑执拗得像个孩子,以为只要牢牢地抓住,就不会失去。
伊华然眉头皱得死紧,道:“我不想伤你,放开!”
齐方岑闻言心里越发委屈,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伊华然看着他,心里无奈叹气,这哪里是雷厉风行,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世子殿下,这分明就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齐方岑见伊华然眼底闪过心疼,随即耷下脑袋,往他肩上一靠,哽咽道:“你说过给我时间,让我慢慢相信你,你又说话不算数!”
伊华然一阵语塞,他确实说过,只是……
不见他反驳,齐方岑接着说道:“我从未爱过人,这是第一次,我不懂该怎么爱,只知道你不在,我就心慌,就是想你多陪陪我……”
齐方岑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的感受,“我从未将你当成玩物,从来没有!我……我就是怕你又不要我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改,你怎能那般狠心,说不要就不要。”
听着他的话,伊华然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可他们之间真的有太多阻碍,若继续下去只能变成一对怨侣,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
“齐方岑,我们……”
“我不听!”齐方岑打断伊华然的话,“以后你想出去多久,就出去多久,只要天黑之前回来就成,这样还不行吗?”
没听到伊华然的回话,齐方岑越发不安,“华然,你别忘了,我们有三年之约,你不能说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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