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尽头(一)
李潮科的保镖顶着西极和大象的身体闯进了岳峙的办公室,西极和大象当然可以随便制服那两个保镖,然后把李潮科轰出去,但他们不能。
因为是李潮科。
门被重重推开的时候,岳峙正躺在沙发上,头枕着青梨的腿休息。
他们言语的交流很少,大部分都是在一个空间里沉默着干各自的事情,但肢体接触却反而变得频繁了很多,岳峙喜欢和青梨贴在一起,拥抱,接吻,上床,或者赖在她的怀里休息,青梨乖顺又温柔,会用纤细的指尖描摹他的眉眼,拨弄他的发丝。
岳峙喜欢这样,会让他觉得安静又美好,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以为青梨已经看过芯片上的内容,他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和坦然。
无所谓了,知道就知道,青梨来问,他就解释,不来问就算了,她怎么想怎么看都好,只要不离开就行。
四五个人一下子挤进来,青梨愣住,揉着岳峙太阳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岳峙浅浅叹息了一下,睁开眼睛,捏着青梨的手揉了揉,坐起身体看向李潮科,“这么兴师动众,真是降低李总裁的身价。”
李潮科脸色有些红,像是刚和人吵了一架似的,他居高临下看着岳峙和青梨,“真是美人乡英雄冢,现在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玩.女人!”
岳峙神色瞬间冷峻下来,他嘲讽地笑了笑,“公司发展良好,势力不断壮大,金钱涌进荷包,竞争对手云升看着就要倒闭了,我有心思干任何事,而且,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阿梨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我的未婚妻。”
李潮科斜了青梨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根本没把青梨这么个没背景没身份的人看在眼里,未婚妻又怎么样,岳峙的婚姻也是他可以利用的筹码,将来的太太到底是谁,得由他说了算。
“你还敢和我提云升的事情?你知道我渗透云升,一点点收集股权,成为云升最大的股东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金钱,这两个多月,云升股价跌成什么样了!我让你出手捞一捞,你居然还落井下石!”
岳峙几乎要笑出声了,他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青梨最近喜欢的牛肉干给她,慢条斯理地抬头看向李潮科,“云升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你和沈俊自己作出来的结果,我落井下石?我甚至都还没有出手呢,我手里的证据要是放出去,沈俊早被抓起来了。”
李潮科沉默了几秒,像是无法找回控制权在想办法,他坐在了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嘴里说着服软的话,气势却不减,“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现在是云升最大的股东,你知道云升股价跳水我蒸发了多少财产吗?”
“沈俊的爷爷还不知道自家股权转移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当场就得气死,新闻一出,云升那才叫彻底救不回来,我劝你还是低调点,别到处声张。”
李潮科说着自己的计划,“你赶紧像个办法扭转舆论,挽救一下沈俊的形象,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项目,只要岳氏给云升注资,云升能再起不说,外界会将云升和岳氏视为一体,云升的竞争力和影响力也会回来的。”
“然后方便你吞了云升之后再来吞岳氏吗?”岳峙自然地伸手接过青梨吃完的包装袋,“你早就知道沈俊是个什么货色,当年为了笼络他方便你蚕食云升,利用了齐玉雨,还一石二鸟将齐玉雨的父亲排挤出政界。”
“她没用了,你就开始给沈俊介绍其他豪门千金,让沈俊毫无顾忌地家暴她,现在东窗事发落得如今的局面,你早应该想到的不是吗?”岳峙看着李潮科,猜测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逼死齐玉雨,往常你都会让我动手的不是吗?你绝对不让我和齐玉雨见面的理由是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你和沈俊的什么秘密?”
青梨半靠着岳峙嚼着嘴里的牛肉干,听到这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了。
李潮科松弛的嘴角抿的紧紧的,看上去刻薄又阴毒,像是一条即将化形的毒蛇,“我现在拿不住你了是不是,你旁边那个宝贝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吃多了咸,喝点水。”岳峙笑了笑,递给青梨一杯茶,“知道啊,而且可讨厌我的真面目了,跑了一次被我抓回来了,现在行走出门都有人专门看着呢,离间这套把戏,你就省省吧。”
李潮科站起身,“这么说起来,你是打定主意见死不救了?”
岳峙都懒得看他一眼,“我没把手里的证据放出去,就是最大的帮助了,沈俊知道了,都会来感谢我的。”
“那我们就走着瞧。”李潮科丢下一句狠话后离开了。
他刚出门,岳峙的脸色就立马严肃起来。
“真的没问题吗?”青梨看着他说。
岳峙听着她关心的话,在她略显担忧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没事,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就先把你送走,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青梨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被岳峙捏在掌心的手,“现在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是普通女人,我的前提身份,不是你的保镖吗?”
岳峙摇摇头,“不是,现在不是了,不管怎么样,我是没有办法再让你挡在我面前了。”
他想他和李潮科终归是要纠缠到死的,如果到了那一天,青梨就可以自由了,毕竟他死是她自由的唯一办法。
回到庄园后,岳峙去了基地,不知道布置什么任务去了,青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只贝母装饰的打火机。
她拿出两枚存储卡,将其中一枚放进读取卡后插进电脑里,弹出了一个输入密码的窗口,没有任何提示,她记得听人说过,有的文件可能会在输入密码错误后自动销毁,所以她又小心地把存储卡拿了出来,换上另外一个。
这张里面是单纯的视频,有十几个,青梨想了很久,才戴上耳机点了播放,从第一个开始看。
几秒后,她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是齐玉雨被家暴的现场视频,应该是被藏在架子或者什么地方的针孔摄像头拍下来的。
齐玉雨应该是想那这个作为起诉离婚的证据,争取尽可能多的分割财产,可最后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她看最后一个视频,是齐玉雨死前的一天,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六号,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但还是果决地打开了。
画面从沈俊进门开始,他把东西扔给女仆就上楼了,楼上很快传来齐玉雨撕心裂肺地哭嚎声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女仆吓得躲进房间不敢出门。
没一会儿齐玉雨就满脸鼻血地冲了下来,像是刻意跑到客厅里容易被拍到的地方。
沈俊也慢条斯理地走下楼梯,看到齐玉雨拿着手机,就扯着她的头发抢过手机来看,然后轻蔑地嘲笑,“你居然还想给岳峙打电话,你以为他会来救你吗?”
齐玉雨挣扎着要抢过手机,“你还给我!他不会不管我的!”
沈俊扇了她一耳光,手掌沾到了她的鼻血,他又嫌恶地把手在齐玉雨的衣服上蹭了蹭,蹲下来凑到她耳边,“岳峙会不会管你,到底在不在乎你,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是吗?”
齐玉雨绝望的哭泣声小了些,“不会的……”
“他那个心肝宝贝叫什么?青梨是吧,你信不信,今天你就算被我打死,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但要是那个青梨手上划破个口子,他都要兴师动众请医生过去?”沈俊用侮辱的态度拍了拍她的脸,“你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齐玉雨突然大喊着暴起,撕扯着沈俊把他推到在地,然后左右开弓地胡乱抽打起来,“你胡说!你胡说!我要和你离婚,我是要嫁给岳峙的!我从小就决定我是要嫁给岳峙的!都怪你,是你毁了我的一辈子,怪你……强.奸了我……”
说到后面她已经泣不成声,手也瘫软下来没什么力道了,沈俊一把就把她推翻在地,摸了摸被她挠破的下颌。
“你不说我还忘了有这会事儿。”他掐着齐玉雨的脖子把人拖到面前,“十年前,要不是岳峙帮忙,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进到那个房间强.奸你还拍下视频啊,房卡就是岳峙给我的好吗,你以为你是为了他甘愿奉献,被我拿捏,你不知道,根本就是他卖了你替自己铺路啊。”
视频里的齐玉雨和视频外的青梨一样震惊,一样的僵硬。
她还有青梨没有的绝望,前所未有的,恨不得自己当时就死了的绝望,她睁着空洞洞的眼睛,满脸血污青紫,眼泪混杂在血污里,看着沈俊喃喃发问,“你说什么?”
明明眼前的沈俊是一次次伤害她到这种地步的人,她看着他的眼神却好像在看着救世主,只盼着对方能够否认自己刚才的话,“你骗我……”
沈俊撑着身体从地上起来,坐在她面前的沙发上,悠然地点了一根烟,“我想想哈,那天晚上的事情,你托李潮科给岳峙送卡,岳峙拿了就找到了我,他当时有一批货被卡在我家港口,拖有一天就要赔一天的钱,他焦头烂额呢,还装得淡定,我就开玩笑说只要他把房卡给我,我就把货给他,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给我了。”
说着他俯身凑近齐玉雨,“后面我还把我强.奸你的视频发了他一份呢,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以后他和你没关系了,这些事他管不着。”
齐玉雨已经碎了,她坐在地上,衣衫凌乱,浑身是伤,头发散乱,哪里看得出昔日女星的模样,就连精神似乎都不正常了,喃喃着听不清的话。
“我那时候的确很喜欢你,你说我们三个也算是年少相识,你眼里就是没我,我怎么能甘心,所以那之后我用视频要挟你一次次来酒店和我上床,也没心思针对他了,岳峙这才借势起来,发展到如今的。”他调笑着拍了拍齐玉雨的脸,“你可是岳氏最大的功臣啊,可惜他用完你就扔了。”
“你今天的下场都是岳峙害得,可别往我头上戴帽子。”
沈俊上楼换了件衣服又重新出门了,而齐玉雨还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梨隔着屏幕看着她的背影,齐玉雨坐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
齐玉雨该有多绝望呢,前一夜还想着要离婚去和岳峙结婚,第二天一早就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的跳了楼。
视频播完自动退出,黑色的界面清晰地映照出青梨一张木然的脸,几秒后,又自动跳转到下一个视频了。
青梨挺了挺背,她以为刚才就是最后一个,没想到下面还有一个。
画面亮起,齐玉雨站在镜头前,脸上的血污都没擦,眼神也没有聚焦,“青梨,这些话是我对你说的。”
第82章 82.尽头(二)
齐玉雨说完那句话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直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青梨看着她满是伤痕和血污的脸,忍不住地去猜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才能够做到去自我了断的呢。
她也不怕死,但在任务中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和决定去自我了断是不一样的,在她心里,自裁所需要的是更多的勇气和更深重的绝望。
“十年前我二十六岁,那时候岳峙二十四,刚从伦敦留学回来,开始立足航运创办岳氏,我父亲和李潮科是同党派的,关系很亲密,所以我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我从小就喜欢他,决定告白,如果我和他结婚,他就可以得到支持,没有后顾之忧地去闯事业,我那时候觉得我和他结婚不论从什么角度考虑,都是最完美的结合。”
所以齐玉雨找了她信赖的伯父李潮科,托他给岳峙一张带有观景大窗客厅的套房房卡,然后提前在那里等着。
她甚至没有想过岳峙会有不来的可能,那时候岳峙还不像现在这样,能完美表现出一副温和雅致的模样,他冷漠凌厉,身边除了相识多年的西极和梁津,没有其他人,唯一关系不错的女性,就只有她一个,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岳峙也是喜欢她的。
况且还有李潮科在中间,就算岳峙因为什么顾虑没有办法当场答应,李潮科处于笼络同党增加支持的考量,应该也会劝劝岳峙的。
只是齐玉雨不知道,李潮科和她父亲因为政见不合早就已经貌合神离了,他根本不可能让岳峙和她在一起的。
“我没有等到岳峙,那晚我因为紧张,甚至还提前喝了些酒,沈俊刷卡进来的时候,我还坐在窗边的餐桌前点蜡烛。”齐玉雨说。
之后的事情她此生都不愿意再回忆,她被沈俊施暴,还录下了不堪的录像,一次次被要挟,别人眼里她是光鲜亮丽的女明星,被云升的继承人热烈地追求,可在她自己心里,她觉得自己肮脏又破碎。
“和最低级的妓.女没什么区别。”
她无数次想死,可是又不甘心,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只能去找“李潮科伯父”想办法,从中斡旋,至少从沈俊那里拿回录像也想,无论如何,那个录像的存在她不能让父母,让别人,尤其是让岳峙知道。
“李潮科当场答应了,说我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肯定会帮我的。”齐玉雨平静又麻木地叙述着,“那天我又被沈俊叫了出去,事后他说他第二天会去李潮科那里,把存着录像的存储卡交给李潮科。”
她一夜没睡,第二天等到中午都没有收到李潮科的消息,迫不及待的她就自己去找了李潮科,不巧当时李潮科正在接待客人,管家也很熟了,就让她自己上楼去小会客室等着。
“关键的事情就在这里。”齐玉雨微微抬头看向了镜头,眼神也有了一点变化,“小会客室旁边就是李潮科的书房,那个地方一般人是进不去的,门锁是带密码的,可那天我经过的时候,看到它竟然是开着的,有一条缝隙,就好像有人进去后匆匆离开,没有把门关好。”
齐玉雨进去了,她本来只想探头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的。
“可我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存储卡,我以为那就是沈俊拿过来的,所以我就把它装进口袋里飞快地离开了。”
她回家后就想打开看看,却发现里面的内容被设置了密码,当时她心里就有些疑惑,她打电话给沈俊想套话问出密码,没想到沈俊接到电话很不耐烦,“别急啊,我现在就在去李潮科宅子的路上呢。”
“我当时就知道我手里的卡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齐玉雨说,“我想起管家说的,李潮科在见的人是岳云霖老夫妇,我忽然意识到,我手里的卡或许和岳峙有关。”
青梨听到陌生的名字微微蹙起了眉。
不过齐玉雨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你应该不知道岳云霖老夫妇是什么人,他们是岳峙的外公外婆,是国立大学汉文学研究院的院长和教授,在他们的女儿,也就是岳峙的母亲病逝后,他们几乎就和岳峙断绝了往来,辞去了工作回中国去了,如果说有什么还能让他们再来东南亚,就只有岳峙这一个理由了。”
青梨第一次听说岳峙还有个外公外婆,她只知道他母亲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去世,却不知道他还有别的血缘亲人。
齐玉雨的猜测是对的,没多久李潮科就直接来到了她的家里,可见那个存储卡有多重大,而她福至心灵,拿出了一个女明星此生最佳的演技。
“我知道岳峙有把柄在李潮科手里,一直受制于他,我猜那个存储卡就和所谓的把柄有关,所以我骗了李潮科,我说我打不开文件,不知道密码,只能把那枚存储卡放进微波炉里销毁了。”齐玉雨说。
她甚至还真的搞了一个一样的存储卡放进微波炉转了两分钟,在李潮科上门前做好了一切准备。
李潮科相信了她,拿出了沈俊给他的存储卡,“玉雨,岳峙现在被云升压制得很厉害,就是因为沈俊喜欢你,他和他父母托我当中间人来说合,准备向你家提亲。”
齐玉雨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李潮科微笑着做出一副我是长辈,我为你好的模样,用存储卡诱导她,以为了岳峙的未来牺牲短暂幸福为代价,同意嫁给了沈俊。
“你放心,只要你不对岳峙说出你销毁了存储卡的事情,将这件事永远忘记,等岳氏发展起来吞并了云升,我就会做主让你和沈俊离婚,嫁给岳峙。”李潮科笑着说,“保密对你也有好处,要是他知道这件事了,我恐怕很难拿捏他,到时候万一他移情别恋不喜欢你了,我可能也没办法强硬要求她和你结婚了。”
因为要嫁给岳峙的执念,所以齐玉雨不得不和李潮科站在一边,隐瞒了存储卡的事情不说,还帮助李潮科不停地对云升动手脚,让云升的产业一点点被岳氏侵吞。
齐玉雨看着镜头挤出了一个笑容,“那时候我问沈俊,他是怎么拿到房卡的,他说是李潮科给他的,托他交给岳峙,不过他因为喜欢我,所以自己来了,我相信了,我把一切都归咎于沈俊的卑劣,从来没想过是岳峙卖了我。”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不知道岳峙的把柄是什么,我只知道和他母亲有关,如果你能查出里面的真相,你就能给他自由,让他不用再被李潮科利用,我爱他,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
说完她死死盯着镜头,就好像透过镜头瞪着青梨一样,“李潮科利用我拉拢了沈俊,沈俊以为和我结婚时从岳峙手里抢人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而岳峙背叛我对他的感情将我推入地狱,他们都是我最恨的人,所以我要诅咒他,我要诅咒你和岳峙的感情不得善终,他会屹立顶峰,把李潮科和沈俊都踩在脚下为我报仇,但他会永远孤独,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到真爱。”
画面的最后是齐玉雨靠近镜头,伸手将针孔摄像头拿了下去。
屏幕归于黑暗,青梨又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坐了一会儿,伸手拿下存储卡,把两张卡又重新藏在了打火机里,起身走出了卧室。
真是讽刺,她和岳峙的感情还没有得到多少真心的祝福,就已经收获了真心地诅咒。
岳峙正好回来,看着她笑了笑,“怎么了,一脸凝重?”
青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她不擅长谋略,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所幸她擅长毫无破绽地面无表情,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岳峙显得心事重重,青梨问他,“怎么了,今天去基地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岳峙将她搂进怀里,在她吹干炸毛的头发上蹭了蹭,“到了现在了,马上就要对李潮科发起总攻,我不会允许任何意外的,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死。”
“他手里不是拿着对你很致命的东西,你现在对付他,是不怕那个把柄了吗?”
“这么多年,我搜集的证据足够把他送上绞架无数次,我要让他心甘情愿把那个东西还给我。”岳峙这样说着,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其实他也没把握,李潮科就是个疯子,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情还真不好断定。
“那到底是什么?”这是青梨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收获了和上次差不多的回答,“和我母亲的死有关的事情,如果被公布,我会怎么样不消说,我外公外婆可能会直接被气死。”
他第一次说自己的外公外婆,青梨有些惊讶,她抬头看岳峙,“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岳峙眼神有些放空,“真正的三代书香门第,很儒雅很温和的人,对我也很好……但我母亲去世后,他们去了香港,我几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他们可能也不想再见到我吧。”
“为什么?”
“因为……”岳峙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心里疑惑,如果青梨看了齐玉雨留下的东西,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难道她根本就没看?
“我母亲是我害死的,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原谅我,也没有办法直视我吧。”
青梨的心里像是有一道闷雷轰隆隆地炸过,她看着岳峙,不由自主地喃喃,“和我一样……”
岳峙看着她的小脸,觉得她空茫的眼神在她清冷美艳的脸上格外可爱,不由得凑上去亲了亲,笑着问,“什么一样?”
“我外公外婆,也是因为我妈妈的死,所以不想见我。”青梨说。
岳峙一滞,呼吸乱了一下,将青梨紧紧搂进怀里,“对……我们都一样,所以我们只有彼此,谁也不能离开谁。”
“先生。”青梨叫他。
岳峙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回应的时候心情又重新好了起来,“怎么了?”
“你现在还在控制我的手机吗,我能联系辛哥塔吗?”
“没有,抱歉,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
青梨点点头,“我相信你。”
第二天她打电话给辛哥塔,“辛哥塔,我有个加密的存储卡,你能帮我破解一下吗,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第83章 83.尽头(三)
青梨联系过辛哥塔后,给他准备了一个大礼包。
当着岳峙的面装了很多水果干之类的东南亚特产进去,用航空运输寄到了遥远的挪威海岸。
一周后,辛哥塔从一片芒果干的压扁的薄薄果核里拿到了那枚小小的芯片。
青梨看着不动声色,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默默地等待着。
时间转瞬即逝,匆匆过去了一个半月。
四月二号,岳峙去新加坡的公司上班,一个小时后又从公司出发,外出去新加坡港视察。
半小时后,车在高架上发生了严重车祸,被一辆大卡车逼到道路左侧后,遭到前后两辆货车的夹击,要不是因为特种轿车防爆等级极高,西极又眼疾手快打爆了后车的两个前轮,估计会被当场挤扁,车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
青梨赶到医院的时候,车内四个人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作为司机的托马斯被方向盘硌断了两根肋骨,他后面的岳峙没有外伤,但脑部受到撞击,有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副驾的西极和西极后面的梁津因为右侧大货车强行逼近剐蹭,皮外伤要严重一些,被刮出了很多伤口,流了不少血,还缝了好多针。
“又是李潮科?”青梨坐在床边看着岳峙,神情严肃地问,“这就是他对你的报复?”
岳峙躺在床上,不怎么能动脑袋,缓缓睁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知道出事那一刻我想到了什么吗?”
青梨的眉目里透出淡淡的忧郁和担心,“什么?”
“那次大宝森节前,我们去马六甲,李潮科也是用了差不多的手段,当时你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是那么坚定地爬向我,在关键的时候救了我一命,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的画面。”岳峙闭着眼睛说,还在回想那一幕,已经过去了两年,但还是那么清晰。
青梨看着他放在床边张开的手掌,慢慢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救你。”
唯有这件事是永远不会变的。
“阿梨,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像以前那样,我真的很想念那个时候的你。”或许是受伤头晕的原因,岳峙显现出从未有过的一点脆弱,语气里甚至有些淡淡的后悔。
青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已经产生的裂痕也不会消失,时间不能带来复原和治愈,只能带来平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没了李潮科这个外部压力,她希望岳峙的内心能放松一些,他们或许就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阿梨,幸好你不在车上。”岳峙睁开眼看着青梨,“过来,我想亲亲你。”
青梨起身凑上前去,主动吻了吻岳峙,“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来接你出院。”
“嗯,你早点回去休息,别回庄园了,麻烦,就住在这边吧。”岳峙嘱咐她,“别乱跑,戴好项链,梁津和西极不在,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联系我,或者给陈赛打电话。”
“我知道的,你别操心我了,医生说了,脑震荡不能多用脑子。”青梨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岳峙:“胡说,医生才不会说这种话。”
两个人看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震动让岳峙眼冒金星,他赶紧闭眼挥了挥手,“去吧。”
青梨在床头柜放下一杯水,转身离开,让门外的大象和猎鹰进到门内来保护,“万事一定要小心,也要保护好自己。”
她关上病房门,余光扫到左后方的护士台,冷冷的白光亮着,并没有一个护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朝右边的电梯间走去。
经过隔壁的病房,病房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一点微弱的风声传来,一道麻醉镖凌空射向青梨。
青梨马尾一甩,头往后一仰,躲开麻醉镖,旋身飞踢,踹向了黑暗中的人,然后被对方一把捏住了脚踝。
她一顿,看向从黑暗中露出身影,身高两米多的彪形大汉,抓着门框急速转身,将自己的腿抽出来,轻巧地落在了两米外,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对方显然也不想惊动别人,虽然看着又高又壮,但却意外的灵活,而且具备青梨完全不具备的力量。
几下来往地肉搏,他就卸掉了青梨的一只胳膊,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甩进了病房里。
剧痛让青梨脖子和太阳穴的青筋都暴突出来,浑身全是冷汗,她一条胳膊耷拉着,从后腰抽出军刀,直取对方的喉咙。
在刚进门相对狭窄的走道部分,对方庞大的身躯让他无法躲开这一击,他一手轻松抓住青梨的手腕扭到身后,一手拔出她的军刀,抬手就在她大腿上划了一道。
鲜血瞬间流出,青梨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我劝你不要再挣扎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接到的任务是将你活着带回去,缺胳膊少腿都没关系。”
青梨蹬着另外一条腿往后退,直到贴在门上,她抬起还能用的胳膊,伸向了门把手。
“要叫隔壁的支援过来吗?”男人道,“无所谓,岳峙敢过来我就打死他,上面说了,只要你活着就行。”
青梨看着他,伸手打上了保险。
几秒钟后,门被推了推,护士的声音传了过来,“锁着的啊,难道是听错了……”说完又走了。
男人压低声音笑了笑,“这种时候了,你还怕连累小护士,你真是岳峙的人吗?”
青梨没有说话,她抓着自己的胳膊,想把脱臼的关节按回去。
男人几步上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有意思,干脆你呼救吧,我杀了岳峙就放了你怎么样,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青梨的脸涨得紫红,映着汗湿的光泽,她眼白上翻,马上就要窒息了,却死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男人松开手,看着瘫在地上的青梨,拿过她的军刀,笑着将刀扎进了她的手掌,捅了个对穿,“这样也能忍?”
青梨的身体瞬间紧绷,在地板上弹了一下,就好像一张突然被拉开的弓,浑身被冷汗浸透,就连肌肉都因为一瞬间的有应激反应而产生了酸痛的感觉。
但她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点燃了自己的打火机,对着她的脸看了看,一脸想到什么的表情,“我记得你,二一年的一月,大宝森节前,岳峙的车队去马六甲的路上,你是当时车上唯一一个女人是吧。”
青梨急促地喘息着,湿透的发丝黏在脸上,她用眼角看了男人一眼没说话。
“你对岳峙可真有情谊,你知道他当时知道会出事,故意把你安排在那辆车上的吗,我也在现场,看着你重伤都快死了,还想着要救他的样子,都快笑死了。”
青梨僵住了,她想起崔德的话,崔德本来还想着怎么找理由把她从岳峙的车上分下来,没想到岳峙自己主动把她安排在了别的车上。
她和崔德都以为是为了均衡战力,更好的应对突发状况。
“闭嘴……”她闭上眼睛缓缓说,够了,要杀要剐还是怎么样,随便吧,不要再说这些事了。
“后面我听见他和我们老板打电话,还说什么让我们老板随便出手,你就算是死了他也不会多说一句的,害得我老板真以为拿他没办法了。”男人继续说道。
青梨不想再听了,这种事情,她其实并不觉得意外,但她不想再听了。
她突然暴起,侧手撑住身体,抬腿一脚直击男人裆.下,男人身躯庞大躲避不及,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生挨了一下。
不论男女,没有人可以抵挡这个部位传来的剧痛,男人更甚,剧痛让他暴怒,他一把扯住青梨的马尾,将她的脑袋狠狠掼在地上,“妈的!”
青梨终于失去了意识。
男人打开病房门看了看,走道里没有任何人,他轻松将青梨提起,扛在肩上带了出去。
一场沉默的战斗,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岳峙在隔壁的房间还没有睡着,临睡前他想给青梨打个电话,但怕打扰她休息,最终还是没打。
第二天上午,经过各种检查后,岳峙可以出院了,可说好要来接他的青梨却不见踪影。
他给青梨打电话,手机响着却没有人接,他脸色阴沉下来,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梨又跑了?不会,最近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的。
“猎鹰,你打电话给庄园,问问阿梨昨晚回去了没有。”岳峙说完打给新加坡这边房产的物业管家,结果对方说昨晚没有任何人回去。
他这才想起查看房子智能锁的进出记录,昨晚果然没有被打开过。
猎鹰也重新进来,“没有,她的摩托还在公司楼下的车库,没有回庄园去。”
青梨又失踪了。
想到这里的岳峙没有像上次一样愤怒,他很茫然,因为他完全想不到阿梨离开的理由。
他在病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猎鹰,你去找加诺真,看看他在干什么。”经过上次,阿梨要走不会不管加诺真的。
西极和梁津问询赶来,“青梨又不见了?”
岳峙沉着脸没说话。
梁津站在门口,拿出手机打给青梨,“手机还通着,但是没人接……什么声音?”
他转头看向一旁,“隔壁病房好像有电话铃声。”说着他挂断电话重打了一次,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岳峙猛地站起,不顾头晕跌跌撞撞夺门而出,推隔壁病房的门,锁着,虽然里面传来的是出厂铃声,但他就知道,那一定是阿梨的手机。
“护士,把门打开。”大象去找护士。
岳峙已经抬腿,一脚踹开了病房门。
赶过来的护士看着里面满是血迹的场景,吓出了一声尖叫,“啊!这……这怎么回事儿!”
岳峙踩着已经干涸的血迹走进去,捡起了血泊里还在闪光的阿梨的手机,和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下来的士兵牌。
“还愣着干什么。”他赤红着眼睛回头瞪着门口的人,“去查监控啊!”
另一边,李潮科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青梨,伸手掐住了她被军刀扎穿的手掌,满意地看着她痛到极致却连叫都叫不出来的狼狈模样,“青梨,你要是和岳峙结婚,就是我儿媳妇了,不要这么犟,告诉我,齐玉雨给你的存储卡在哪儿。”
青梨微微抬眼,滴着血珠的睫毛颤了颤,口腔里的血让她的话含混不清,“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84章 84.尽头(四)
李潮科恨不得把齐玉雨挖出来鞭尸,他怎么都没想到齐玉雨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居然会在这件事上骗他十年的时间。
要不是他得到消息,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而那枚小小的存储卡现在就在他面前这个被绑在椅子上,浑身血污却死活不开口的女人手里。
除了折磨青梨手掌上那个贯穿的伤口,其实李潮科还没有对她做什么,她额头的伤是在医院的时候被那个高壮的黑人男人砸在地上磕出来的,在发际线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很深的伤口,一直在往外流血。
“说吧,你去那个咖啡馆里拿到的两枚存储卡在哪里,你有没有把它交给岳峙。”李潮科坐在青梨面前的凳子上问。
青梨缓缓摇了摇头,神情呆滞,双眼无神,“里面只有沈俊家暴她的视频,没有别的。”
李潮科闻言眯起眼睛,“你确定,两张存储卡里全都是吗?”
青梨点点头,纤细的脖颈垂下去半天都抬不起来,像一只濒死的天鹅,除了被血铺满的那半张脸,其他露出来的皮肤都因为失血过多变成了灰白色。
李潮科抓住她的手,将拇指狠狠戳进了她掌心的伤口。
青梨浑身一震,闷哼了一声,每一根肌肉和神经都绷紧了,眼神也清醒了不少,她青筋暴起,面部涨出一点血色,原本几乎停止流血的伤口被挣开,又开始渗血。
“你确定吗?”李潮科手上再次用力,逼问道。
青梨疼得呼吸都停滞了,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勉强点了点头,语气急促又含混,“确定、我确定。”
李潮科松开手,接过手下递来的巾帕,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边沉思,他现在比较倾向于岳峙并不知道那枚存储卡的存在,更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不然岳峙不可能等到现在,肯定早就采取行动对付他了。
关键就在于,那枚存储卡是在青梨的手里她没告诉岳峙,还是说像青梨所说,她压根就没有拿到。
他的目的并不是要青梨的命,毕竟他现在还不能真的和岳峙撕破脸,白天的车祸也只是一个警告,顺便为抓这个女人创造机会罢了。
李潮科看了看时间,已经午夜十二点了,而他还有别的安排,“让人过来给她包扎一下,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他转身要离开房间,两个保镖跟了上去,问他,“总裁,派谁过来看守?”
李潮科回头斜看了椅子上已经昏迷的青梨一眼,“不用了,绑着就行,她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今天晚上的重点是加强外围的防守,她就算离开这个房间,也不可能出得了大门。”
保镖不再说什么,跟着李潮科离开了。
二零二三年的四月二号,是一个星期天,第二天是周一,正常的工作日。
李潮科有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罪恶癖好,每周一次,必须是在星期天的晚上,因为周一上午是政府重要的会议,他不是明面上的党魁,号称只关注党派内部的发展,不干涉政治,所以为了避嫌,这个会议他从来不参加,这半天,他是休息的。
这是青梨和那个人精心选定的时间,这一晚,别墅内没有任何保镖,全都在那个罪恶的房间外和庄园外围,以确保不会有任何外部的人进来,李潮科疑心病极重,自然不会让人看守一个重伤的她。
李潮科的人给青梨简单处理伤口后一个小时,一直是昏迷状态的青梨慢慢睁开眼睛,抬起了头,眼神冷峻清醒,她看了一圈房间,确定这就是李潮科二楼的小会客室。
这个房间的隔壁,就是李潮科最重要的书房,只有一面窗户,防弹玻璃,墙壁钢板夹心,防爆金属门,可以轻松扛住八级地震,简直就是一个末日安全屋。
“他已经离开一个小时了,我可以行动了吗?”青梨低声问。
谁也没有发现她的耳后有一个长条形,肤色的贴片式耳机,是那时候她窃听齐玉雨的贴片型发信器的改良版,完美地隐藏在她耳后,顺着她耳朵的形状,又有凌乱的发丝遮挡,即使是盯着,也未必能看得见。
何况晚上的光线很昏暗。
利用骨传导的方式,可以让她通过这个小小的耳机和几十公里外的人对话。
耳后微微震动,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现在正在折磨那个小姑娘呢,没有四个小时不会结束,走廊里的监控都已经被辛哥塔替换了,行动吧。”
青梨的手被手铐铐在身后,穿过椅背,双腿固定在椅子腿上,接到指令后,她微微直起身,双手尽可能地向上,头尽可能的后仰,胸骨凸起几乎从腰部对折,直到一只手摸到几乎散乱的马尾,拽下了固定马尾的发圈,然后从不明显的开口里,拽出了四毫米宽,压得薄薄的铁丝。
她凭借手感将卷成环状的铁丝撑平,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手铐,因为手上的伤口,她每一个动作都带来钻心刺骨的疼痛,额头上的汗水滑过眼角,刺得她只能闭上眼睛。
解放手脚后,她来到门口,确认昏暗的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后,来到了隔壁房间。
看着面前这扇和复古典雅的整体装修完全不相符的厚重金属门,她莫名想到了自己房间的门,每次岳峙看到,都要抿嘴,她勾了勾嘴角,拿下套在牙齿上的一根头发粗细的金属丝,慢慢往外拽,两次无声的干呕后,拽出了一个被特殊材料包裹的蚕豆大小的东西。
她小心拿掉外面裹着的特殊塑料,里面是一个微型摄像机,还有一个type-c接口。
将接口插进密码锁的充电口,青梨低声道:“好了,可以让辛哥塔开门了。”
“知道了。”耳机那边男人说道。
密码锁闪了一下,重新归于沉寂,任谁也看不出这个密码锁正在被世界顶级黑客入侵破解着。
青梨静静地贴门站立,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现在正处在极端的危险之中,此时但凡有个人上楼,一眼就能看到她,她根本无处可躲。
可她就在赌,赌李潮科今晚不会让任何人在别墅内部乱走。
十三分钟后,轻轻的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黑影一闪,门又关上了,青梨已经进入了这间不同寻常的书房。
或许是因为笃信这个房间绝不会被入侵,里面的东西摆放布置相当简单且明目张胆。
房间不大,长方形,正对着门一张什么都没摆的书桌,两侧贴墙两排玻璃柜门的书架,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全都是文件夹,上下都空着,摆在最容易拿取的中间位置,看样子李潮科会经常翻看。
借着庭院里的微光,青梨从第一个书柜开始,拿出里面的文件夹,用嘴叼着微型摄像机,用上面的一个米粒大小的led贴片灯照着,蹲在地上,一边翻一边拍下上面所有的内容。
没想到第一个书柜里放着的就是致命的信息,看着上面不堪入目的照片,那些女孩呆滞又绝望的表情,青梨捏了捏拳头,刺痛让她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每个文件夹里基本上有三四个女孩的照片和家庭信息,作为她们绝对不敢告发李潮科的筹码,而这样的文件夹,青梨拍了足足十几本,还不是全部。
这么多年,她没有办法想象有多少年轻的女孩遭受了李潮科的折磨。
她稳定心绪去拍别的东西,有党派内部的黑账,和不法组织的交易详情等等。
果然如那个人所说,李潮科不会把这些东西弄成电子档,因为泄露风险会提高,但也不会不留档,因为这些东西既是他的罪恶证据,同样也是参与者的把柄,正是这种互相的牵制,才让李潮科这么多年一直把权力和财力紧紧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甚至还拍到了李潮科和沈俊的交易,涉及军火,毒.品甚至是人口,简直触目惊心。
还有几个抽屉里放着好多存储卡,不知道上面存了怎样的视频或者录音,因为没有办法查看,所以青梨只能放弃。
又打开一个新的文件,她看着文件名愣了愣,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眼眶不由地有些发红。
她把这和这本文件放在一格里的夹子全拿出来,果然都是和岳峙有关的内容,她深吸了口气,一页都不落的,全都拍了下来。
“青梨,已经两个小时了,再又一个小时李潮科就要出来了,你快点回去。”耳机那边的男人说道。
“知道了。”青梨合上文件夹,小心地放回去,看了一圈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飞快地出门回到了隔壁房间。
把头发重新弄成原来凌乱的样子,隐藏起铁丝,又将微型摄像机包好重新吞下,她绑住脚,把手铐也铐了回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两个小时,她已经拍得足够多了。
手掌又重新撕裂,渗透了绷带,不过还好,没有在别的地方留下任何血渍。
“青梨,你的呼吸很急,伤得很重吗?”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青梨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她轻轻地喘.息,抵挡着浑身袭来的疼痛,“还好……”
对面沉默了一下,“耳机的电池几乎没有了,很快就会关机,我们最快也要到明天上午才能去救你,你不要硬刚,让自己少受点罪。”
青梨没说话,侧头看了看窗外黑沉的天空。
“接下来的事情,由我说了算,我来决定行动的每一个步骤,你只需要配合我就行了。”青梨虚弱道。
“什么意思。”
青梨轻笑了一声,“意思就是,我现在是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人,你没有选择。”
“梁津……为了岳峙,你就继续当一条狗吧。”
第85章 85.尽头(五)
青梨发现梁津不对劲,是从崔德出卖她的时候就开始了,陡然崔德拍了那些照片,但时机未免都太过恰当了。
在她后来去找辛哥塔要了那些照片仔细看过之后就发现了。
岳峙出不出现,什么时候出现,都非常准确,既保证照片表现了她和岳峙非同一般的关系,又没有过多泄露岳峙的行程和工作生活。
她所认识的人里,能把岳峙的时间点掌握得这么清楚的人,只有梁津。
二一年底,梁津和西极打了一架,准确地说,梁津被西极打了一顿。
岳梁西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梁津是最小的,今年也已经二十八岁了,青梨观察他们的日常相处就能发现,虽然他沉默寡言,除了工作的事情,最多和西极斗斗嘴,好像就是一个工具人,但事实上,无论是岳峙还是西极,都把他当成弟弟来爱护,对他相当地纵容。
岳峙十五岁被送到南非的雇佣.兵基地时,梁津才八岁,他和西极没日没夜的学习训练,都把自己当成是要死在战场上的小卒,却没有让梁津抓过一次刀,打过一发子弹。
梁静清瘦颀长,文质彬彬,比起岳峙因为长相雅致,气质温和而透出的类似的学者气息,他更像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他没有额外任务,单纯作为岳峙的特助和副手,但吃穿用度比照岳峙丝毫不差。
岳峙还专门找公司给他的卧室定制过除湿器,要功率高又安静的,既要保证他的卧室相对干燥又不能打扰他的休息。
因为梁津曾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即使已经通过手术治愈,岳峙和西极也时刻关注着他的健康状态。
西极十几岁的时候,为了能让梁津接受手术,还曾给主刀医生下跪磕头。
可就是这样的西极,却下手那么重的揍了梁津一顿,甚至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
青梨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了,西极气愤离去时曾看了岳峙一眼,她回想过很多次,那一眼是心虚,不安和愧疚,因为西极也察觉了梁津的所作所为,他很愤怒,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岳峙。
而让青梨确定梁津有问题的,就是去年七月,油轮被劫持的任务。
在他们出发前,基地新到了一批特战服,看着和他们平常穿的特战服没有任何区别,但梁津事无巨细地专门去基地监督他们整理装备,一再要求他们必须带新的特战服。
当时蒙格玛还抱怨过,新衣服没有洗涤磨合都会很硬,穿着不舒服,梁津就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把新衣服装进了背包里。
后来她让加诺真帮她把衣服拿去给纺织专业的同学看,确定那套特战服用的是和消防员制服一样的耐火材料。
也就是说,比起在政府军指挥部看到铝热剂□□才猜到李潮科计划的岳峙,梁津在出发甚至是更早之前就知道这次任务的存在和□□的使用,还为此提前去定制了耐火衣服。
青梨就确定了,梁津一定有问题,他和李潮科之前存在着除了西极以外,就连岳峙都不曾察觉的联系。
所以在半个月前,辛哥塔将破解了密码的存储卡寄回给她,而她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后,她就开始计划了。
她曾对岳峙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救你”,她是很认真的,无论她和岳峙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失望心碎过几次,唯独这个目标她是不变的。
从她窃听齐玉雨开始,她就是想对付李潮科,除掉这个人,给岳峙真正的自由,到现在也是一样。
所以她主动找到了梁津,要求他的协助,“如果不帮我,我就告发你”就是最大的筹码。
梁津显然很惊讶,也很犹豫,“你以为先生会信你而不是信我吗?”
“有没有可能他谁都不会相信,然后谁都怀疑?你知道的,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早晚会长成参天大树的。”青梨盯着梁津,“从这一点来说,岳峙和李潮科很像不是吗?”
合作就这样暂时达成了,是除了梁津和她以外谁都不知道的计划。
梁津像李潮科放出消息,说青梨从齐玉雨那里得到了两张卡,但没有办法确定卡片内容,然后再由他来安排岳峙的行程,选在四月二号那天让岳峙外出。
李潮科肯定是不愿意在这一天动手的,但梁津说岳峙之后要出国,青梨要么呆在基地不出来,要么跟着一起去国外,他都没有机会动手。
那张卡是李潮科心里的一根刺,当年他差一步就销毁,被齐玉雨阴差阳错带走了,这么多年,这根刺又被拨动了,一想到里面的内容有泄露的可能,他就顾不了太多,所以匆匆定下计划,让岳峙受伤住院,抓走了青梨。
那天下午,岳峙拉开车门,看到自己常坐的副驾后面的位置坐着梁津,他愣了一下,“阿津?”
梁津回神,表情像是这才发现自己坐错了位置,“抱歉,先生,我有些发愣,这就换回来。”
岳峙没有多想,“不用了,我坐那边,西极,你坐副驾。”
就这样,梁津用拙劣的演技骗过了两个信任他的人,把最危险的位置留给自己,被右侧逼近的大卡车撞击,用自己的胳膊骨折换来了岳峙的轻微脑震荡。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非常完美。
听到青梨的话,梁津并没有说什么,“我刚去病房看了,你流了很多血,我说过了,你不用让自己受那么重的伤。”
“太轻易被抓走,可能会让对方起疑。”青梨缓缓道,她又疼又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就这样吧……明天见。”
她闭上了眼睛。
说是明天见,其实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很快天就会亮,只要岳峙发现她不见了,就一定会立马来救她。
再等一等,再熬一熬就好。
上午九点,青梨被手掌上剧烈的疼痛硬生生疼醒,被从近似昏迷的沉睡中惊醒,让她心跳骤然加快,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眼神也有些惊魂未定的涣散。
果然电视都是骗人的,要想弄醒一个在昏睡状态的人,根本不用大费周章拿水过来泼,只要凌虐伤口就足够了。
“醒了?”李潮科显然也刚醒,身上还裹着黑色的睡袍。
失血造成脱水,青梨无神地看着地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李潮科抬了抬下巴,青梨背后扭折她受伤手掌的保镖才松开手。
他走近青梨,捏着她的下颌狠狠抬起她的头,手里一根尖锐的金属头飞镖对着她的眼球,“多漂亮的灰色眼睛,很稀有不是吗,长得也漂亮,要不是你年龄有点大,我还挺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青梨静静地看着他,分不清是无惧的漠视,还是虚弱造成的迟钝。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李潮科手中的飞镖离青梨的眼球只剩几毫米,“齐玉雨给你的存储卡里有没有别的内容,你有没有给岳峙看过!”
青梨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门外进来一个人,凑到李潮科身边,“总裁,岳峙来了。”
李潮科笑了笑,顺手将飞镖扎进青梨大腿上被军刀划开,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的伤口里。
青梨疼得颤了一下,都没有多余的力气给他更剧烈地反应。
“青梨,你说的最好是事实。”李潮科冷着脸盯着青梨说,“我暂且相信你,因为你要是让岳峙看过我说的那个东西,他恐怕早就扛枪举炮,来找我拼命了,到时候我就算杀不了他,大不了同归于尽,谁都别活。”
青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呼吸轻得像是随时会断掉。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知道这个可能,所以她才要一步步来,才没有把真相直接告诉岳峙。
庭院里传来一声巨响,她听着动静笑了笑,一听就是岳峙让人开着车直接撞开了大门。
她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因为这间小会客室就在二楼楼梯口附近,出门走几步到栏杆前,就能将挑空的客厅一览无余,况且李潮科还故意没有关门。
她很快就听到了岳峙的声音。
“人在哪儿,把她还给我。”岳峙已经不想和李潮科多说一句废话了,开门见山地对着李潮科逼问,脸色阴沉,声音低沉,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李潮科也不辩解,“一点礼数都没了,我不过是请人过来坐一坐,你兴师动众地干什么?”
岳峙恨不得一拳打碎他伪善的脸,可阿梨还在对方手里,他余光看到后面一排保镖里最边上的那个黑人,“西极。”
西极抬手一枪,就打中了那位黑人保镖的肩膀,没有装消音器的枪管在空旷的客厅里发出一声巨响。
那个人正是昨晚带走青梨的人,他体格异常壮硕,即使是子弹的冲击力下,他也只是稍微后退了一两步,因为疼痛和流血,呼吸有些沉重急促。
“西极。”岳峙又喊了一声。
又是一声枪响,打中了黑人的膝盖,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李潮科的保镖终于忍不住了,齐刷刷地掏出枪对准了岳峙带来的十几个人。
岳峙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啊,来对狙好了,你死我也死,反正我已经交代好了我的后事,等我死了,我就把你所有的东西全都公之于众,让你百年李氏从此背负污名,但凡被人提起,都要被唾骂鞭尸,生死不得安宁。”
李潮科气得松垮的唇角都在抖动。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他也算是颀长清隽,宽肩直背,很有气势和味道,可毕竟年纪大了,和岳峙是无法比较的,尤其是他已经算是保养得当的脸上无法抹去的岁月痕迹和松弛的皮肤,让他有种时不我与,无法抵抗时光洪流的无力感。
他勉强稳住情绪,扯着嘴角露出个狰狞的微笑,“那时候你刚把这小姑娘接到跟前来的时候我还问过你,是不是彻底放弃齐玉雨了,你当时怎么和我说的,说她只是名字和齐玉雨一样,挺有意思的,替代齐玉雨做个消遣罢了,现在怎么回事?你这可不是随便玩玩的态度。”
“嗯,我骗你的。”岳峙有恃无恐道,“况且就算是玩,那也是我的消遣,不是你随便能染指的,把人还我。”
李潮科瞪着岳峙不甘又愤怒,眼前的人有他无法匹敌的财力,有不逊色与他的手段和头脑,最重要的是,岳峙有他穷极所有也无法再得到的年轻体魄。
二十岁,他要是能再年轻二十岁,他能取得十倍百倍的成就!
“打破平衡是要付出代价的,岳峙,就当我这个做父亲的,最后教你一次。”李潮科说,“去,把岳总的心肝宝贝给带来。”
光是坐在沙发上和李潮科说这几句,就已经用光了岳峙所有的自制力,他真恨不得一枪结果了眼前这个老东西,然后直接冲上去找到阿梨,可他不能。
李潮科党羽门生众多,他死了,岳氏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再无宁日,他要和阿梨过安定平和的日子,要有未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青梨被人松绑,架着走了出来,她腿上的飞镖已经被拔掉了,血还在流,不同平日的一身黑,她穿了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浑身的血迹简直触目惊心。
岳峙呆呆看了几秒,眼睛都赤红了,他站起身,几大步冲上楼梯,用颤抖的手轻轻接过青梨揽在怀里,打横抱起,甚至都不敢蹭蹭她沾血的额头,只在看着完好的脸蛋上亲了亲,“回家了阿梨,我带你回去。”
他一步一步走下楼,经过那个还半跪在地上的黑人保镖,骤然发难,一脚踹在对方的头上,把人踹倒在地,一手托着青梨的臀腿,像抱孩子一样,一手抓过身边蒙格玛手里的MP5冲锋枪,提着枪托当棍子,几枪就把对方打得脸上到处皮开肉绽,血撒得到处都是,没个人样了。
“你手下的狗实在没有轻重,我帮你好好教教。”他把枪丢给蒙格玛,重新抱好青梨,没看李潮科一眼,抬腿就往外走,“不用谢了。”
青梨伏在他肩头,“先生,名字一样是什么意思?”
“只是为了稳定李潮科才那样说的。”岳峙声音艰涩,“抱歉……我那时候不知道。”不知道我会这么爱你。
“梨花,别名玉雨。”
第86章 86.尽头(六)
梨花,别名玉雨,这是岳峙在第一次和青梨见面,直到对方名字的“Li”是梨花的梨时的第一反应。
并不是因为他对齐玉雨念念不忘,有什么想法,只是单纯的想到了这个算是文化常识的点罢了。
他的外公外婆都是华人,长期从事汉文化研究的工作,他母亲当年也考上了国立大学,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顺利毕业的话,应该是要去中国留学的。
在他有限的和外公外婆还有母亲一起的温情记忆里,他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这样的文化常识。
玉雨,形容梨花被风吹落时漫天飞舞如雨的样子,因为洁白的花瓣剔透如玉,所以才叫玉雨。
可青梨偏偏叫青梨,他当时还觉得这个名字怪可爱的,不会让人联想到梨花,倒是能联想到一个还没成熟的,青中带绿,圆滚滚的小梨果。
吃起来也和这个情绪漠然的姑娘一样,挺涩嘴的。
他带青梨回来两年,李潮科都没有任何反应,因为青梨一天到晚泡在基地训练,除了周围的人,根本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但两年后,他开始频繁带着她外出,慢慢,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岳峙的身边有个一个长期固定的伴侣。
李潮科还叫他过去专门试探这件事,“你彻底放下玉雨了,身边也有人了?”
岳峙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齐玉雨,小时候,齐玉雨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关系比较亲近,和李家是世交的别人家的姐姐罢了,十五岁以后,他先后在南非,伦敦待了九年的时间,两个人联系变少,关系自然也就淡了。
但周围的人好像都觉得他喜欢齐玉雨,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能够伪装出完美的笑容和温和的态度,不认识的女性上来搭话他从来不理,唯独齐玉雨看在过去相识的份上能说几句话。
这样的误会也可以免除很多麻烦,所以他无所谓了。
直到齐玉雨突然决定和沈俊结婚,李潮科因为中间拉线的关系,还装模作样地说,“你也别太伤心,我以后会给你找更合适的姑娘的,我让云升给你几个项目,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岳峙不伤心,但云升的项目他来者不拒。
之后李潮科一边利用齐玉雨来蚕食云升,而他也借此几乎侵吞了云升至少一半的产业,包括所有的航线和港口,但落在别人有眼里,又成了他爱而不得对云升的报复。
而且以对齐玉雨旧情不忘为借口,他拒绝了所有李潮科硬塞过来的女人。
当听到李潮科的问题时,他心里想的是“哦,好久没听到和齐玉雨有关的消息了”,嘴上却说:“她叫青梨,和玉雨名字一样,放在身边,当个消遣罢了。”
那时候他对青梨的感情更多还是顺其自然的利用和诱导,这么说也不是为了保护她,单纯只是有因为这套说辞更有利,且更好糊弄李潮科罢了。
车子行驶地飞快,岳峙两条长长的胳膊将青梨完全拢在怀里,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语速却很慢,眼睛看着青梨身上的伤口和血迹,就像麻木的靠着意识在忏悔的信徒一样。
他捧着她绷带被血浸透,食指的指甲都被拔掉,还在流血的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还真是被利用的彻底啊……齐玉雨。”青梨叹息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阿梨?”岳峙的声音都发颤了。
“只是头部受伤引起的后遗症,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和眩晕。”西极往后看了一眼,“你冷静些。”
岳峙觉得自己很冷静,如果他不冷静,他也不想冷静了,他现在只恨不得一个炸弹扔过去,直接炸了李潮科和那栋罪恶的别墅。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啄木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评估了青梨的伤情。
“她头部受到撞击,应该有脑震荡,头皮开裂,大腿刀伤都需要缝合,比较麻烦的是手掌,被折磨了好几次,里面烂糟糟的,筋膜肌腱的损伤都很严重,这都超过十二个小时了,手术后的预后也不是很乐观,食指指甲缺失,甲床也撕裂了,也需要缝合,总之要尽快送进手术室。”啄木鸟说道,“全麻的。”
青梨睡了一觉又醒了过来,挣扎着坐起身。
“你干什么,别乱动啊。”啄木鸟喝止。
“阿梨!”岳峙几步过去,扶着她的身体,“你别怕,不会有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我不怕,我想上厕所。”青梨挪着腿要下床。
“你上什么厕所,护士马上就过来给你插尿管了。”这是基本的术前准备,没办法避免的,啄木鸟阻拦道,“你别动来动去又把伤口恶化了。”
“不行,我先自己去一次。”青梨已经站了起来,岳峙想拦她,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就怕把她碰疼了,最后也只能顺着她,扶她站起来。
啄木鸟没办法,“得亏换上了手术服,不然你连裤子都脱不掉。”
青梨一个人进了卫生间,拿出了身体里防水包裹的微型摄像机扔进了马桶水箱里,然后才出去。
手术室推着床来把她接走后,病房里就空无一人了。
加诺真轻轻走进来,从马桶水箱里拿走了那个微型摄像机,丢进了自己手中的可乐罐里。
几分钟后,吊着一只骨折了的胳膊的梁津也蹙眉走了进来,在卫生间查看了一番,什么都没找到,也只能先去手术室外。
青梨被推进去的时候,轻轻抓住了岳峙的手。
岳峙连忙俯身,“阿梨,怎么了?”
“李潮科说那时候,你明明知道他要对付我,试探你的态度,还是故意把我安排在别的车上,看着我们的车被货车撞,我差点就死掉,是真的吗?”
岳峙一愣,没有说出话来。
而这几秒的沉默已经足够让青梨得出答案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失望,又像是早已预料的死心,不愿再看岳峙一眼,“走吧。”
她被推进了手术室,而岳峙还在外面没有缓过神来,心里慌得无法言语,明明他把阿梨救回来了,却好像对方离自己更远了。
青梨说得没错,那时候他并不是不爱她,只是感情没有那么深,她也还没有那么重要罢了,他想着只要能稳住李潮科就行,万一阿梨真的死了,他就杀了崔德给她陪葬,早晚也会让李潮科去给她陪葬,就当是给她报仇。
现在他已经完全不会这么想了,他不想过一天没有阿梨的生活,也不去想死后的事情,他只想这辈子和阿梨好好在一起,好好活着。
梁津上来看到的就是心神不宁的岳峙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加诺真。
“你去过病房吗?”他问加诺真。
加诺真点点头,“去了啊,进去一个人都没有我就出来了。”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可乐。
他穿着白T恤和篮球裤,连个衣兜都没有,也没有背包,梁津打量了一下,就收回了视线。
“先生,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梁津对岳峙说。
李潮科整这么一出,岳峙不可能只是撞坏他一个大门,或者打坏他一个保镖能罢休的,现在党派重要人物的丑闻已经被爆出,马上就会甚嚣尘上,李潮科想压都压不住,马上就会焦头烂额了。
“嗯。”岳峙淡淡应了一声,不是很在意。
他长手长脚地坐在椅子上,四肢都显得松弛疲惫,西装有明显的压痕,衬衫领口也乱着,他从来不允许自己仪容失态,现在却连拨一下头发的心力都没有。
“阿津,我想要以前的那个阿梨。”岳峙喃喃。
以前的阿梨虽然也是没什么表情,眉眼清冷,话很少,但眼神很亮,总是看着他,充满孺慕和信赖,会因为他的一个戳碰就红了耳朵,会毫不犹豫地抱着他安慰他,她的心和她的眼时时刻刻都是在他身上的。
梁津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有个想法。”
青梨被推出了手术室,麻药过后,她很快就醒了过来,但她没有说话。
岳峙在她旁边坐了很久,她也没有转头看一眼。
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岳峙拉住了没受伤的那只手,“阿梨,我们出国去转一转吧,去俄罗斯怎么样,你想不想见见你父亲,我可以带你去。”
青梨一点点回过头,眼神充满惊讶,还有些怀疑,“你想干什么,你不是不许我去见他吗?”
岳峙被她的话伤到,不自然地弓了下身体,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不是不想让你见他,我只是怕你去了俄罗斯就很难再回来了,因为财产继承的问题,但是梁津这段时间一直在联系你那个堂叔,达成了一个协议,以石油贸易为筹码,让他打消了把你留下谋算财产的念头,当然是暂时的,所以我们去待几天就回来。”
他拿起青梨的手吻了吻,“可以吗?”
“当然。”青梨的眼睛发亮,神情也不再萎靡,充满难以掩饰的雀跃,“什么时候走,明天吗,我能出院吗?”
看着她的表情,岳峙才觉得这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无奈地笑笑,“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才行,这个样子怎么去,就算见到你父亲,他也会担心的。”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青梨眼角有些红,“我不能让他担心。”
岳峙搓了搓她的眼角,带走一点濡湿,“快点好起来吧。”
稍晚一些的时候,岳峙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梁津推门进来,看着病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的青梨问,“东西在哪儿?”
青梨慢慢睁开眼,“我不会交给你的,那是我的筹码。”
“你到底想干什么,帮岳峙扳倒李潮科以后,再用那个视频的内容要挟岳峙放你走吗?”梁津逼问。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过要离开。”她是个无处可去的人,离开这里也没有归处,“我要扳倒李潮科,给岳峙真正的自由。”
没有李潮科牵制的岳峙会是什么样子呢,或许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她才能决定以后的人生到底该何去何从吧。
第87章 87.尽头(七)
即使青梨每天都恨不得第二天就出发去俄罗斯,但这件事还是拖了一个多月。
一个是因为她本身的伤势比较重,虽然不是致命伤,但为了不影响手部机能,手术后续还需要观察和复检,另外岳峙的车祸里,梁津胳膊也断了,西极的鼓膜也裂了,都需要时间去恢复。
她等待着,心情沉重又轻松,她想岳峙是不会反悔的,因为自从辛哥塔出事到现在,她都能感觉到岳峙面对她时的那种焦躁,每次说话甚至都要考虑措辞,是一种急于想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无力。
和曾经的岳峙完全不同了。
她有种报复的快感,疼但痛快。
“阿梨,厨房送了水果上来,吃一点吧。”岳峙端了一盘水果上来。
青梨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岳峙剥了一颗红毛丹喂她,她看也没看就吃进嘴里,没一会儿又自然而然地把果核吐在了伸过来的掌心。
“再看什么,这么认真。”岳峙问。
“俄语的线上课程。”青梨道。
“你的俄语不是已经很熟练了?”自从三年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俄国人以后,青梨就开始抓紧一切闲暇的时间去学习俄语了。
“嗯,我想再巩固巩固。”青梨终于抬头看他,“我想和我父亲好好说说话。”
即使已经没有一点记忆,单从那些照片也能看出,瓦连京对她是非常疼爱的,她想好好听瓦连京解释,解释这么多年没有再来找他们母女的原因。
岳峙点点头,不自觉地拉过她受伤的右手,掌心和手背都是横竖交错的缝合疤,有厚厚的一层增生,让她的手没有办法完全伸展不说,就连对温度和物体的感知也受到了影响。
医生交代要没事就揉一揉,好把里面受损的韧带筋膜都舒展开,所以他这一个多月已经养成了有事没事就帮她揉掌心的习惯。
“我们后天出发,今明两天你看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就可以交代下人去收拾起来了。”岳峙道。
青梨睁大眼睛,背一下就挺直了,手机也扔到了沙发上,上面的俄语老师还在说着课程的内容,介绍着俄国的历史古迹,“后天就走?这么快,确定了?”
岳峙看着她的眼睛,想起了她通过考核后自己说要带她去新加坡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表情看着很淡然,但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快乐和期待。
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重重地吻住,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放开,最后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光,依依不舍地用手摩挲着她紧致的下颌,“嗯,确定了,用私人飞机去,已经计划好了。”
“不是说要坐航班过去,怎么突然要自己开飞机了?”
“我把你带去自然得好好把你带回来,万一你那个堂叔搞什么鬼,自己的飞机到底是要方便些。”最让岳峙不安的就是这个了。
他倒是不在乎青梨能够继承多少遗产,如果青梨放弃权利,能够彻底自由也好,但就怕就是放弃了遗产继承权也没有办法随便离开。
“我去俄国能见见兰斯吗?”青梨抬头问道。
岳峙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勉强保持着平和的语气,“见他做什么?”
“在找我父亲这件事上,他帮了我很多,而且因为你,他被他爸揍了好几次,于情于理,我都该去道谢并且道歉。”她直接道。
岳峙听着她的话,突然有种老公做错了事情老婆出面赔礼道歉的感觉,莫名心情就好了起来,也是,他和青梨才是一体的,青梨见兰斯也是为了他,当然该见见。
“可以,我陪你去。”
青梨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她要带去俄国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东南亚的特产。
“嗯,你说,我都记下来,每样都给你准备妥帖。”岳峙道。
青梨看着他认真地表情,不自觉地像从前那样拉了拉他的手晃了晃,“有些水果就要新鲜的才好。”
“我让人后天凌晨去现摘,直接生鲜打包送上飞机冷藏,等到了莫斯科,我们第一时间就去看你爸爸,你亲手切给他吃好不好。”岳峙想了想建议道。
他说的正好是青梨心里想的,她不知道能为父亲做点什么,见面了要怎么才能开始自然地交谈,她想着自己的刀用得不错,不如就切点水果给父亲,也能缓解尴尬。
“嗯,听你的。”
说着这些几乎是家长里短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好,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岳峙看着她清丽的脸,捏着她的后脖颈,将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这样就挺好的,阿梨,等以后我们就过这样的日子好不好,去采采水果,天南地北地走一走,坐在一起聊聊天,这样就很好。”
青梨看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眸,点了点头,“好。”
五月二十五号,天气难得晴朗,他们一大早就从新加坡的机场出发,前往莫斯科,整个航程需要十三个小时,青梨从来没有觉得十三个小时这么漫长过。
她似乎有些紧张,难以安定地坐在一个地方,除了中途在卧室里休息了一会儿,就一直在机舱里来回走动,不停地换位置,或者是拿着飞机上准备的水果在那里切果盘。
西极吃了一肚子芒果,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能喷出糖粉来,他拿掉为了保护耳朵特意戴的减压耳机,“别切了,你没看那边厨师看你的眼神都哀怨了吗,你这是要跟人家抢饭碗啊。”
青梨看着手里的红心芭乐,讪讪地放下了刀。
岳峙摸了摸她的脑袋,“像切就切吧,不会浪费的,都能吃完。”
青梨靠在他胸口放松紧绷的神经,但到底没再继续了。
他们的私人飞机到达莫斯科时,是莫斯科时间下午五点多,天还大亮着。
从VIP通道出去,青梨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情愉悦起来,“兰斯!”
兰斯回头,表情立马亮了,“Cherry!”然后大跨步跑过来,“可算来了,好久不见。”
青梨浅笑着点点头,神情抱歉,“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聊天,明天我去找你好吗,我现在着急去看我爸爸。”
“我知道,岳峙打电话找我来的,我负责安排车,送你过去。”兰斯看都不想看岳峙一眼,一边带着青梨往前走,一边伸手,“包给我吧。”
“不用。”青梨拿下双肩包自然地递出去,那边岳峙立马抬手接住,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一身标准的西装三件套,板板正正,但背着风格完全不搭的运动型双肩包,似乎也并不违和,尤其是他脸上淡定从容的微笑让兰斯非常不爽!
不过这种不爽延续到上车就消失殆尽了,因为青梨为了从他这里多听到一些关于瓦连京的消息拉着他坐在了后排,岳峙脸色几乎瞬间阴沉,但又不能放任青梨和兰斯,所以只能憋屈地坐在了副驾上。
“你知道我父亲在哪里吗?”青梨问。
“之前查到了那家疗养院,我还没来得及赶去看看情况,你父亲就因为某人的关系被换了地方,现在这个地方是某人和你那个爷爷交换来的。”兰斯一边说一边瞪着岳峙的后脑勺,他也想借这个话题提醒提醒青梨岳峙的所作所为,给他上点眼药。
但青梨好像已经完全放下了岳峙欺骗她,隐瞒她父亲行踪的事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上去拍了拍岳峙的肩膀,“先生,你和老耶格尔先生达成什么协议了吗,他怎么同意我来这里,还把地址给你的?”
老耶格尔就是她的爷爷,但她知道对方不想见自己也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所以都这么称呼。
“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而且我跟他保证过,不管你堂叔怎么干预,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岳峙说起这个话题也是有些忐忑,生怕青梨情绪不好。
但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父亲的期待和喜悦撑着,青梨完全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莫斯科很大,他们的车子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郊外一个看上去风景非常美丽的地方,在苍翠的针叶林的掩映中,山坳里有几栋典型的红色屋顶的俄式城堡一样的建筑。
“这家疗养院也很不错,是以前沙皇的旧别苑改造的,虽然是有些年代的老建筑,但其实是耶格尔家族的私产,被租出去以后,改造成了疗养院。”兰斯说着,车子就停了下来。
青梨深吸了一口气,才下了车。
厚重的金属大门开着,几个穿着白大褂和护士服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为首的男人看到青梨明显愣住了,半天都没说话。
“伊尔科维奇先生,岳先生,请往这边来。”缓过神,男人不卑不亢地用英语说,淡漠地引导他们往里走。
青梨抓着岳峙的手不自觉地收的很紧,掌心全是冷汗,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岳峙将一切看在眼里,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主动问男人,“耶格尔先生的状态怎么样?”
“今天算是很好的,我们也提前和他说了有访客的事情,他没怎么听进去,但也并没有表示抗拒,一直沉默着。”男人说道。
青梨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在疗养院?”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惊讶,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这位小姐还不知道情况吗,瓦连京先生患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已经保守治疗二十年了。”
什么?
青梨的脚步滞涩起来,几乎是被岳峙拉着往前走,她一直以为她父亲是因为生病,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得不疗养,但从来没想过是精神问题。
明明从照片上看那么俊美倜傥的一个人,怎么会得上这种病呢?
“到了,这就是耶格尔先生的病房了。”男人在一个雕花的实木双开门前站下,轻轻敲了敲门。
几秒后,一个护士从里面拉开了门,用俄语道,“耶格尔先生刚用过晚饭,请进吧。”她说着看到了青梨,也和之前那个男人一样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看着青梨,等她迈出第一步,可她却站在门口半天都没有动作,只有呼吸轻而急促。
“阿梨,别怕。”岳峙捏了捏她的掌心。
青梨心跳如鼓,深呼吸两下后,终于往前迈了一步,从护士让开的半扇门里走进了病房。
房间很大,装修复古典雅,就好像电视上城堡里王子的会客厅,充满了洛可可风繁复慵懒的装饰,没有病床,入目是沙发茶几套组和满墙的书柜。
窗边还留着这天最后一点暖橘色的天光,那里坐着一个人,低头看着一本书,被光包围着,就好像被封进了一块琥珀里,停滞着漫长的岁月。
“你、你好。”青梨艰涩的开口,用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的俄语说道。
男人听到动静缓缓地抬起了头,像是在琥珀上凿开了一道裂痕,透出时间的洪流。
他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像是疑惑声音从哪里传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好。”青梨声音颤抖着又说了一遍,她眼眶通红,含着水光,倔强地睁着,不愿漏看那人的每一个动作。
男人明显震了一下,像是被陌生的声音吓到,半天才缓缓转过头。
他看着门口的人,眼神茫然疑惑,还有些惊惧,最后落在青梨的脸上定定看了半天,混沌的灰色眼眸变得异常清澈。
“啪嗒”,他站起身,腿上厚重的书砸在地上他也不管,只是看着青梨。
青梨的胸口起伏,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进嘴角,但她竭力维持平静,睁着眼睛看着男人的面容,“你好。”
男人笑了一下,“ALi。”他说。
没有任何奇怪的音调,他叫出了青梨的名字。
第88章 88.尽头(八)
在瓦连京走近她,笑着叫出她名字的时候,青梨感觉自己灵魂好像被从中间撕裂了。
她泪流满面怎么也停不住,可脸上却做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只能睁着空洞洞的双眼,透过扭曲的泪幕奋力地去看对方的脸。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个男医生和刚开门的护士看到她的时候都表现的有些惊讶了,因为她的外貌几乎全部遗传自这个父亲。
长手长脚的骨架,眼尾挑起的清冷灰色眼眸,近似雪白的皮肤,甚至是黑棕色的头发,除了面部的线条要略微圆润秀气,五官更为精致意外,她几乎和瓦连京一模一样。
他极瘦,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却看着只有一百斤过一点的样子,西装穿在身上显得很宽大,颧骨凸起着,脸色病态的苍白,有点老态,却无法掩饰他相貌的俊美,就好像一个终年不见天日,隐藏在古堡深处的吸血鬼。
青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叫出来,“父亲”太过疏远,“爸爸”又太过亲昵,她到底该叫什么呢。
可是瓦连京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伸出枯柴一样细瘦的手指,眼神慈爱,动作温柔,像是逗弄小婴儿那样,掏了掏青梨的脸,看着没有婴儿肥的脸颊,用哄孩子的语气,操着别扭的中文道:“阿梨小乖乖,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饭啊。”
就好像他面前的还是两三岁的小女儿,而他们也从来没有分开这二十年一样。
青梨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她剧烈地抽泣着,声音越来越大,眼泪一颗颗地涌出,模糊了瓦连京的面容。
瓦连京慈爱地擦擦她的眼泪,将她搂进怀里哄了哄,拍拍她的背,“宝宝不哭哦,肚肚饿了是吧,爸爸这就给你冲奶粉哦。”
说完他转头去柜子里找奶粉了,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动作急躁又慌乱,把里面的书都扒拉了出来,可怎么也找不到奶粉,用极快的俄语不住地念叨,“奶粉了,没有奶粉不行,阿梨肚子饿了要喝啊。”
“耶格尔先生,这是书柜,没有奶粉的。”护士吓了一跳,怕他把自己弄伤,赶紧上去阻拦。
瓦连京很瘦,看着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可他着急要找给女儿喝的奶粉,情绪比神经都紧绷,一把就把护士给推开了,“别拦我,阿梨肚子饿了在哭呢。”
青梨泣不成声,哭得直打嗝,浑身发麻颤抖,在岳峙的怀里几乎要瘫倒下去,她看着瓦连京的样子,心痛如绞。
之前的男医生又带了几个护士进去,想要控制住瓦连京,可瓦连京更加焦躁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别,别拦我,阿梨和Виви(薇薇)还在等我呢,让我去呀,你们放手好不好,你们听不见阿梨在哭吗……”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已经没了愤怒,更像是哀求,求这些人放他自由去找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的女儿。
青梨重重擦了擦脸,咽下口中咸涩的泪水,努力稳住情绪,用仍在颤抖的嗓音和生涩的俄语道:“纯牛奶,我想喝纯牛奶。”刚才瓦连京拉开角落的冰箱,她看到里面有瓶装的牛奶。
瓦连京果然安静下来,他转头看向青梨,“阿梨,说什么?”
“纯牛奶,妈妈说我长大一点了,可以不用喝奶粉了,纯牛奶就可以了。”青梨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护士赶紧道,“纯牛奶有的,在冰箱里。”
瓦连京歪着脑袋想了想,赶紧往冰箱那边走,“你等爸爸拿给你。”
他拿出瓶装的牛奶,过来拉住青梨的手往沙发那边走,嘴里的话又变成了中文,“阿梨小乖,我们要喝奶奶了。”
青梨跟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拿起牛奶混杂着眼泪喝了几大口。
瓦连京一脸欣慰,用手温柔地抹去她唇上的奶渍和眼泪,“看把我们阿梨都给饿哭了,都是爸爸不好。”
他把青梨搂进怀里,靠在柔软的抱枕上,轻轻拍着,嘴里哼着柔和的曲调,“喝了奶奶睡觉觉,阿梨乖乖要睡觉觉了。”
青梨埋首在他肩膀,咬着手指哭得头晕。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医生走过来,“瓦连京,明天的飞机要去接阿梨和薇薇呢,你得早点睡。”
瓦连京抬头愣了一下,茫然地放开青梨站了起来,又变成那副神经质的模样,“对,你说的对,明天很重要,我得去接阿梨和薇薇。”
他抚了抚自己西装上的褶皱,跟着护士往里间的卧室走,“我早点休息,早点起。”
青梨看着他一步步离开,最终还是没忍住叫了他一声,“爸爸。”
瓦连京回过头,他的眼神又变得麻木了,皱眉看了青梨一会儿,就好像不认识她这个人,也没有听到她叫的那句爸爸,转头跟着护士走了,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青梨站了一会儿,瘫坐在沙发上,一点劲都没了。
岳峙看得心疼,坐到她旁边安慰她,“总归他还是能认出你一会儿的,或许以后病情会好转的。”
青梨看向他,“我本来可以更早来见他的。”
话虽说完,意却未尽,若不是岳峙从中阻拦,她本来可以更早和瓦连京相认,瓦连京的病情或许早就好转了。
岳峙不后悔,但他怕青梨翻旧账,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只能沉默。
男医生从卧室里走出来,坐在他们面前,“他今天情绪有些激动,喝了药睡了。”
说着他递出一张名片,“我是他的主治医师。”
青梨接过来看了眼,名字是英文的,“克罗宁·费奇先生,那我父亲换疗养院之前的主治医师您能联系到吗,我想问问我父亲的病情。”
“就是我,从二十年前我就一直负责他,他一共换过三个疗养院,我一直跟着,没有别的医生。”
青梨抬眼打量了他一番。
克罗宁看着和瓦连京差不多,五十岁左右的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显得有些冷淡,一米八几,略微清瘦,能看出年轻时也是风采夺人的人。
“你和我父亲是旧交?”
“算是吧。”克罗宁随意应了句,单刀直入的问,“今天太晚了,你们住在哪个酒店,我明天去找你。”
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冒犯。
青梨愣了一下,看向了岳峙,“我们住哪儿?”
岳峙说了酒店的地址,本来不是这家的,但是考虑阿梨来回方便,他刚才又让梁津换了离疗养院比较近的一家。
“手机号。”克罗宁拿出自己的手机。
青梨报上号码。
克罗宁站起身,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把灰色衬衫的领口拉开了一些,“你们回去吧,继续呆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之后要来最好是白天,他晚上情绪本来就不是很稳定。”
“好。”青梨跟着他起身,“医生您住哪儿,晚上有人看护吗?”
“我住隔壁,全天二十四小时看护,他要是半夜又跑出去,我还得打着手电筒把他找回来,顺便揍他一顿长长记性。”克罗宁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
“什么?”青梨的心吊了起来。
克罗宁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开玩笑的,要是揍他就能解决问题,我早几年就把他打死了。”
青梨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完全没有感受到开玩笑的要素,两个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几秒,她移开视线,“那就不打扰了,恭候您明天到来。”
克罗宁随意地摆了摆手,就把她打发了。
回去的路上,岳峙看着青梨的表情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么久了,他其实也把青梨的脾气摸透了,看着不言不语的人,又轴又认死理,不会一直记仇,但过往会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她心上,一旦被拨动提醒,就要发作一番。
就像现在,瓦连京的样子让她记恨起他阻隔她和兰斯通讯,耽误与父亲相认的事,自然是不想搭理他的。
按照经验,这种时候越缠着反而越招人烦,让她自己呆着冷静一会儿,这页也就算是翻过篇了。
“今天也都累了,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他把青梨送到房间门口,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
青梨本来不想和他说话,闻言有些惊讶,“你不休息去哪里?”
“我睡隔壁,明天我要早早出门去见见兰斯的父亲和里那个堂叔,你好好睡个懒觉。”岳峙说,他内心里是希望青梨能出声将他留下的,这些日子,他已经不习惯没有她在怀里的夜晚了。
可青梨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那好,晚安。”然后就关上了门。
岳峙靠在门外的围栏上站了一会儿,看着一楼客厅里西极他们正在玩牌欢闹,也没说什么,回房间去了。
梁津定的这家五星级酒店虽然离莫斯科城中心有些偏远,但周围风景优美,还有很多独栋的别墅,他们就包了一栋三层的别墅。
一楼的客厅是和二楼是挑空的,青梨的房间门推开就是围栏,低头就能看到客厅,所以楼下的人说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昨夜失眠,原本发蒙的脑袋在听到那些话后,瞬间就清明了。
“我还以为老板怎么都不会让青梨来俄罗斯呢。”蒙格玛说。
西极轻笑了一声,“他是不想青梨再和他闹了,别看那小姑娘不言不语的,岳峙也拿他没办法。”
“也是,要是她知道玛莎和瑞博的事情,估计更要爆发。”蒙格玛叹了口气,“那天你说瑞博去了小镇的时候,我总觉得岳峙应该让你去拦拦他,可他却说瑞博做什么都不用管,玛莎那小姑娘真是可怜了,比我大女儿大不了几岁,青梨也是,本来和镇上好几个小姑娘关系都不错的,从那以后几乎就再也没去过镇上了。”
西极没说话,他不太愿意翻旧账回想以前的事情,没什么意义,换了个姿势瘫在沙发上,半晌道:“这就是岳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昨天猎鹰说的,青梨外公的事情也就这样了,他肯定不会让青梨知道的。”蒙格玛犹豫道,想起这几年来的种种,他对青梨总有些愧疚。
青梨本来直愣愣站在门口听着,听到这里手不自觉地锁紧,在实木的门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迹,指甲都变形了,她也像是全无感觉。
“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自己想不开,估计也很难救过来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没那个亲族缘分,就当不知道吧。”西极沉着脸道,他也不是全然无情,想到青梨也是不忍。
“要不是知道了青梨母亲的事情,老人家怎么会想不开,要是知道自己还有个外孙的话,或许就不会厌世求死了。”蒙格玛道。
西极瞥了他一眼,“别说了。”他又回头抬眼看了看青梨的房门,还关着,应该还没起,“别做多余的事情,这件事谁都不提,也就过去了。”
“我是搞不懂老板为什么要这样,一大家子人不好吗,他怎么一副巴不得青梨是孤儿的样子。”拥有热闹一大家子的蒙格玛不能理解。
西极目光沉沉,“你不懂,那是岳峙的心病。”
青梨贴着门板坐在地上,摸着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她甚至都不知道在李潮科的别墅里,什么时候被拔掉的这枚指甲。
现在已经新长出来了,再无曾经粉贝般薄透光滑的模样,凹凸不平,薄厚不均。
就连指甲都不能如曾经一样,何况人心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好,没有眼泪。
很好。
第89章 89.尽头(九)
岳峙轻易不到俄罗斯来,一来各种商业会谈就多得停不下来,一整个白天都没有露面。
中午的时候他给青梨发消息,问她要不要过去和他一起吃午饭。
青梨淡淡看了一眼手机,立马就回绝了,【不用,我在等克罗宁医生,之后还要再去一次疗养院,西极会和我一起,你不用管我。】
岳峙留下西极本来就是打着保护之名监视青梨的,所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下午三点,克罗宁准时到达,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银白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我来见青梨小姐。”
“她好像还在睡……”西极说道。
“我醒了。”青梨从房间出来,站在栏杆前,居高临下看着下面说道。
西极抬头一看,感觉有些异样,虽然青梨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傲模样,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前她给人的凌厉傲气,大多是因为她长相天生自带的,但眼神总是安静明亮的,但今天,就连眼神都显得很冰冷。
“你一天没出房门,是不是哪不舒服,时差还没倒过来吗?”西极问。
青梨摇摇头,从环形楼梯上走下来,“克罗宁先生,谢谢你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和我聊聊我父亲的事情。”
她又看向西极,“我能和克罗宁先生单独谈谈吗?”
西极蹙眉,没有说话。
青梨明白了,岳峙让他监视她,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
克罗宁坐在青梨对面,没忍住看着她的脸,“你和瓦连京长得真的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是个混血,遗传的倒是挺好的,他们家好多后代都没有遗传到这双灰色的眼睛。”
他给人的气质和感觉和青梨很像,疏离冷漠,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冒犯的感觉,就只是平铺直叙。
“是吗。”青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哪里问起,搓了搓手。
倒是克罗宁先开口了,“你对你父亲的家族了解多少?”
青梨想了想,“是俄国罗曼诺夫王朝沙皇的近亲,在政变对尼古拉二世及其血脉的灭门清洗中幸存下来,家族资本得以保留且发展壮大,明面上以共和公民自居,实际上却极其重视血统,代代结婚的对象都是欧洲逊位王室或者贵族的后代。”
这些也都是岳峙告诉她的。
克罗宁点点头,“没说错,这都是事实,还有吗?”
“上世纪七十年代,他们家有个儿子不惜和家族决裂也要和一个去俄国留学的南美洲女人结婚,结果最后那个女人被家主用十几枪打死,儿子也不幸受伤,落下了终身残疾,家主被抓进去呆了几天,最后花钱解决了这件事。”
克罗宁愣住了,或者说他的眼神完全放空了,好像回忆起什么往事,半天都没有说话。
“克罗宁先生?”青梨轻轻叫他。
“这件事就有很多谬误了。”克罗宁道,“你说的这件事其实发生在一九八六年,那个儿子其实就是瓦连京的大哥,那个女人也不是他的爱人,只是当时在他家做帮佣的南美洲移民罢了,被连累其中,中了老耶格尔四枪,没有抢救过来。”
这种家族秘辛谁都是讳莫如深的,时间和人物上有出入是很正常的,青梨惊讶于主人公居然是自己的大伯,“那他……我父亲的哥哥的爱人是谁,他现在还好吗?”
“是我。”克罗宁看着青梨平静道,“老耶格尔就算对外说他儿子被一个妓.女拐跑了,也不会承认他儿子爱上一个同性,所以这个谣言也算是全了他的脸面。”
“阿瓦……奥古斯特他,零二年的时候去世了,他死前交代过,要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父亲,所以我才会一直当他的主治医师。”说到爱人,克罗宁冰冷的神情变得柔软了很多,他不自觉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青梨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接触过这些,但并不觉得这种爱异样,只是感慨于克罗宁的深情,在爱人残疾后陪伴照顾十几年,在爱人去世后,又照顾爱人的弟弟,到底有多爱才能无私付出到这种地步呢。
“你可以叫我叔叔,从二十年前我就一直想见见你了,终于见到了,你和瓦连京一直念叨的很像,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克罗宁换了个姿势,“我从一开始和你说吧,不然你会混乱的。”
青梨点点头。
“奥古斯特是一九□□年出生的,比你父亲瓦连京大整整十岁,你父亲今年也不过才四十九岁而已,八六年奥古斯特要和我一起回英国,在我们的租屋被拦下来,老耶格尔当场就要打死我,我家的女佣,就是谣言里的那个南美洲女人帮我挡下了子弹,还有两发打在了奥古斯特身上,上到了他的脊柱,他下半身就瘫痪了。”
正因为这个,老耶格尔被关了几天又放了出来,但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他甚至说奥古斯特会瘫痪就是克罗宁害得,是他违反人伦,爱上男人的惩罚。
但从此后也不再管他们的事情了。
“出事的时候你父亲才十二岁,他和他哥哥感情很好的,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也很大,所以他第一次来找奥古斯特说自己爱上了一个亚洲女人的时候,无助得都要哭了,他怕你母亲会受到伤害。”
青梨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认真听着每一个字,尽力地再现着父母的过往。
“九九年遇到你母亲到零三年你三岁的那四年,他基本上就呆在东南亚,一次去几个月,中途回来呆不了几天就又要走,这中间奥古斯特又死了,他才三十八岁就死了,这都是因为老耶格尔,瓦连京回来参加葬礼,对自己父亲的恐惧更上一层,他甚至做梦都梦到你和你母亲被老耶格尔打死了。”克罗宁道。
“瓦连京不是个懦弱的人,他只是太温柔了,说实话,那些年要不是因为他从中斡旋调解,耶格尔家族早就分崩离析了,奥古斯特残疾以后,老耶格尔就把家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早早就给他看好了一门婚事,对方也是贵族之后,这让瓦连京更加恐慌,更不敢提你们母女的事情了。”
青梨垂眸,想着昨天瓦连京的样子,突然有些释然,“他不是不想要我们,对不对?”
克罗宁表情变得严肃,“唯独这点你不可以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一直记挂着你和你母亲,他不会生生被逼疯的。”
“被……逼疯?什么叫被逼疯?”
“零三年的时候,老耶格尔还是知道了你们母女的存在,然后他就被限制出境,没有办法再去看你们了,为了让他父亲放松警惕,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暗地里又转钱给印尼那个叫汉萨的男人,以此来获得你们的消息,照片视频之类的,还让他好好待你们母女。”
“就这么坚持了三年,期间他甚至都没能和你妈妈打一通电话,就这样坚持到零六年,老耶格尔带来了你母亲的骨灰。”克罗宁垂下眼眸,神色还有一点隐痛,好想回忆起当时那痛苦的场景。
“我母亲的骨灰?她在这里吗,她被安葬在这里吗?”青梨几乎要扑上去抓住克罗宁问了,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被葬在哪里,就连青苏迪都没有帮她查出来,原来是在这里吗?
“还放在教堂里,之后我可以带你去。”克罗宁说。“老耶格尔说你母亲是自杀,让他断了念想,好好结婚,打理家族。”
“不是的,我母亲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人打死的,被那个叫维多的女人,就是汉萨青的第三任妻子,她一直在等我父亲。”青梨说。
“果然。”克罗宁冷哼一声,“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在你母亲的骨灰被带来的前几个月,那时候你父亲的焦虑和抑郁已经很严重了,他说什么都要到印尼去,我因为帮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离开俄罗斯,我和他都已经坐上飞机了,但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
那时候克罗宁看着老耶格尔狠厉的表情就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之后几周,他偶然得知老耶格尔派了一个人去印尼,没多久青梨的母亲就死了。
青梨整个人都僵硬了,“你是说他为了断绝我父亲的念想,派人去印尼和汉萨青合谋杀害了我母亲?不对,汉萨青当时还指望通过我母亲一直问我父亲要钱的,后面还尽力地救过她很久,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是和维多合作的?”
她就觉得奇怪,汉萨青虽然不算是很了不起的人,但也有点本事,怎么就能在维多的身上栽跟头,产权被转移不说,还被下了慢性毒药,最后惨死,维多一个曾经搞人口.贩卖营生,没背景没财力的女人,就靠一个一直被汉萨青打压的侄子,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原来背后还有更厉害的势力在支持,原来如此,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没错,谋取青家的家产是一个方面,那个叫维多的女人很喜欢你父亲,嫉恨你母亲也是正常,你可能不知道,她曾经追着瓦连京来过俄罗斯一次,不过被赶回去了,老耶格尔肯定也看不上她,但应该是觉得这个女人可以利用,所以才会在后来主动找到她。”
克罗宁说到,他的情绪基本上都是平静的,这么多年,耶格尔家族不承认他的存在,但他不论是作为奥古斯特的爱人,还是作为瓦连京的主治医师,早就和这个他痛恨无比的家族关联甚深了,基本上已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青梨静静地坐着,消化着真相。
克罗宁已经站了起来,“你们父女相认是好事,瓦连京的治疗欲望和求生欲望都很低,你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牵挂了,希望你能多来看看他,对他病情有益。”
“我会的。”青梨跟着站起身,送她出去,“克罗宁……叔叔,我还有个请求。”
西极站在房门口,看着青梨和克罗宁在庭院里交谈,最后克罗宁递给了青梨一张纸之类的东西,坐车离开了。
“是什么?”西极问。
“老耶格尔先生的地址,怎么说也是我爷爷,我去看看他应该可以吧。”青梨说着上楼去换了衣服,“你要跟我一起吗?”
“当然,那老头说是你的仇人都不为过,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西极道。
“那我下来我们就走。”青梨关上门开始换衣服。
几分钟后,她走了出来,“走吧,抓紧时间。”
西极看着她的样子目瞪口呆,“你背后的盒子琴盒里是枪吧,你要干什么?”
青梨慢条斯理地走下来,“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呆着,不要多问。”
“我得和岳峙报告一声。”西极说着拿出手机,但看着胸前的枪管又停住了动作,“你要干什么?你以为你能打赢我?”
青梨慢慢移开拇指打开枪的保险,“我打不过你,我也没想和你打,但如果你敢透露一点,我就把梁津和李潮科往来的资料证据发给岳峙。”
“什么?!”西极瞬间炸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梨看着他,目光凉凉,“要试试吗?”
西极急促呼吸了几下,暴躁地放下手机,“走吧。”
第90章 90.尽头(十)
西极载着青梨离开了酒店,“地址!”
“先去疗养院,我想看看我父亲。”青梨看着窗外说。
西极一个急刹车,转头瞪着青梨,“你干什么,做这种好像临终一别的事情,你是要端着琴盒里的冲锋枪冲进耶格尔家族的大本营,和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同归于尽吗?”
青梨谈谈看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只是去……找点勇气和决心罢了,每次看到我父亲的样子,愤怒真的可以推动我去找老耶格尔同归于尽,我不想死,但我不保证自己不会受伤,所以我想再去看看他。”
西极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青梨帮他点了免提,是梁津打过来的,“西极哥,你在哪儿,青梨呢?”
闻言西极看了青梨一眼,青梨眼神冰冷,全是警告。
他叹了口气,“哦,她倒时差睡得头疼,让我开车带她出来转转。”
“先生晚上还有个宴会要参加,让我问她要不要过来。”梁津道。
“不去了,他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青梨直接接过话,“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说完就挂。
他们很快就到了疗养院,克罗宁的眼神并不惊讶,直接让护士带她们去了瓦连京的病房。
瓦连京又像之前那样,坐在窗边看着一本厚重的书。
青梨走过去,发现那居然是一本精装的中文小说。
瓦连京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漠然,这次他没有认出她是谁,或许是把她当成了平日的护士,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的情绪。
“为什么要看中文书?”青梨半蹲在他身边用俄语轻声问。
瓦连京笑了笑,“去接薇薇和阿梨的时候我希望我能和他们说中文,薇薇不会说俄语,英语也一般,我们交流总是有点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去接薇薇,如果接她过来,你们一起生活几十年,万一相看两厌,不喜欢彼此了怎么办?”青梨问。
瓦连京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给了一个让青梨慢慢睁大眼睛的答案。
“没关系啊,只要薇薇是自由的就好。”
这段话或许在他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他看着就不太对劲,但说这些的时候却清晰又有条理,“就算她不爱我了,也可以去爱她想爱的人,就算她不想呆在我身边了,也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就算我们不爱了分开了,她也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
瓦连京看着青梨微笑,“只要她是自由的,自由是最重要的。”
青梨哽咽着微笑,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自由是最重要的。”明明自己都精神不稳定,二十年来被困在不同的疗养院里,却还想着要去遥远的东南亚,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自由。
她现在无比确定,李锦薇是被真心爱过的,在她最悲惨不堪的时候遇到的瓦连京,是真心爱她的。
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青梨让西极开车,带她来到了老耶格尔生活的,耶格尔家族的祖宅。
那是一栋超过两百年历史,带有明显俄式巴洛克风格的城堡,虽然整体规模比不上岳峙庄园里的建筑,但厚重又精美,颇具气势。
青梨站在雕花的大门前,隔着宽广的庭院远远地才能看到夕阳下那座城堡的样子。
他们的车子在驶过来的时候,门口的安保就已经戒备地看了过来,等两人下车,保镖已经几乎要举起手里的枪了,“什么人,今天没有访客登记,请快点离开。”
“我要见耶格尔,麻烦通报一下。”青梨皮笑肉不笑地说,“就是里面年级最大的那位耶格尔。”
她这么单刀直入倒让保镖不会了,不由得打量起这个小姑娘来,对方细瘦高挑,穿着普通的白体恤牛仔裤和一件宽大的休闲衬衫,背着一个像是钓具盒或是乐器盒的东西。
长得倒是很漂亮的,一双灰色的眼睛很特别……等一下,灰色的眼睛?
保镖面面相觑,“你稍等一下。”
一位保镖往后推了推,拿出对讲机,说了一串俄语,期间还不停地抬头看青梨,话筒声音很大,青梨将对面的话也听得很清楚。
“老爷说不见……”
“你告诉他。”青梨一把拿过保镖手中的对讲机,对着对面的管家说道,“我是他儿子的私生女,我母亲是个他看不上的亚洲女人,他要是不见我,我明天就去登报纸,做DNA鉴定争家产,最好能把耶格尔家族所有没名没分的私生子都招来,来一场盛大的认亲会。”
对方显然比青梨更知道老耶格尔有多么注重血统和面子,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说:“你等我再去通报有一声。”
“给你三十秒,三十秒没有回应,我就直接去找新闻媒体了。”青梨把对讲机扔给保镖。
很快管家就打了过来,“让他们进来吧。”
“让我走进去?要么让我们开车进去,要么派车来接我。”青梨抱着胳膊站在大开的门前不往里走。
管家重重叹了口气,“请稍等。”
很快,马蹄哒哒的声音响起,一辆就像是在复古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马车出现了,一棕一黑两匹骏马拉着黑色的复古车厢,前面的车檐下还坐着一个穿着三件套的马夫。
“呵,还真是腐败封建的古老家族会有的排场。”青梨冷哼了一声,没等马夫招呼,就直接拉开马车门坐了进去,“西极,快点。”
西极不情不愿地进去,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事儿,但他现在又不能跟任何人说,也不知道自己待会儿能不能应付。
骏马轻快地跑起来,五六百米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青梨下了马车,又回头细细地看了一圈庭院,最后把目光落在这座高高的城堡上。
这就是瓦连京从小生活的地方,她也算是追本溯源了。
厚重的对开雕花实木门被拉开,穿着西服,看着有六七十岁,颇有老绅士味道的管家出现在门口,他神情严肃地看着青梨,不由得一愣,“瓦连京少爷……”
随即他意识到了青梨的身份,微微侧身做出了请的姿势,“请进,老爷在会客室等着。”
青梨和西极跟着管家走进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会客室,不算是很大,五十平左右,复古文艺的装修,里面面对面放着两组沙发。
一位头发银白色,面容如枯木的老人就坐在面对门的那张沙发中间,手里拿着一杆象牙烟斗正在吞云吐雾。
听到动静,他松弛耷拉着的眼皮微微上抬,露出一双与年龄不符的精明深沉的眼睛,打量着走进门的人。
在看到青梨的样貌后,他咧开无牙而塌瘪着的嘴笑了笑,“你就是瓦连京和那个女人生的野种啊,当初真应该让维多那个女人把你也杀了的。”
青梨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把背后的琴盒放在桌子上,一边拉开拉链一边说,“你应该这样说,你就是那个我逼死大儿子又逼疯小儿子,导致后代断绝无人承膝,如今只剩下的唯一一个亲孙女啊。”
老耶格尔的神色顿时阴沉下来,就连脸上每一条纵横的沟壑都变得紧绷了,“你想说什么?”
青梨抬眸看他,轻蔑一笑,抓着琴盒里的东西,一把抽出来,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老耶格尔的头。
别说吓得腿软的老管家,就连一旁的西极都没反应过来。
“保、保镖!”老管家慌忙道,就要出去叫人。
“别动,你的脚敢踏出去一步,我手里这把MP5冲锋枪就会以一分钟八百发的射速,在几秒之内把这老东西的头打成一地的碎渣残肉,你要收拾都捡不起来,只能用笤帚扫。”青梨用眼角瞥了管家一眼说道,管家果然不敢动了。
青梨这才重新看向老耶格尔,“我和你这种老畜生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我就是来看看是什么样老不死的怪物,还像个阴云一样盘踞在这栋不祥的宅子里,守着自己所谓的可笑的家族荣耀和贵族荣光不愿意放手,折磨着周围的人,当然,要是能把你气死,也算是老天有眼。”
老耶格尔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放肆无礼地话,他重重地砸着沙发,“混蛋,来人!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轰出去!”
“你别急,这种恶心的地方我根本不想来,你忍着,我也忍着,一起等等另外一位重要人物。”青梨坐在茶几上,翘起腿,“管家,给家主先生打电话,就说他再不过来,老耶格尔就要死了,到时候他手里那些还没有确定继承人的股份和财产就要自动归亲儿子瓦连京所有,最后又要落在我这个继承人头上了。”
管家呼吸急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青梨淡淡看向他,“赶紧啊,让他趁着老东西还有口气,快来争家产啊,我时间有限,可等不了多久。”
管家赶紧拿出手机给现在耶格尔家族的掌事人,也就是青梨的堂叔亚历山大·耶格尔打电话。
他抖着嗓子说了前因后果,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撂下一句“我马上就到”便挂了电话。
岳峙端着酒杯,看着今晚重要人物之一的亚历山大·耶格尔急匆匆地离场了,“梁津,怎么了?”
梁津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祖宅打电话过来,老耶格尔也九十一岁了,可能身体抱恙。”
岳峙哼笑了一声,“他可不敢让老耶格尔死了,那老家伙手里还有耶格尔家族三分之一的股权和财产,遗嘱没有说明的话,死后就会归瓦连京所有,只有百分之二十五股份的他也不过是个打工的罢了。”
说完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消息和电话,“西极和阿梨在干什么?”
“刚发消息过来说是在红场附近喂鸽子呢。”梁津道。
岳峙深沉的眼眸垂下,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那就好。”
亚历山大的车连闯好几个红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耶格尔庄园,他过去的时候,门外已经站了两排保镖,可谁都不敢进去。
因为青梨手里的冲锋枪就抵在老耶格尔的脑袋上。
他一看那个姑娘的脸,就知道她一定是瓦连京的女儿,父女两个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那清冷的眉眼和秾丽精致的脸,不论男女,都会为之疯狂。
亚历山大不禁气结,瓦连京没有实际的权力,但却掌握着家族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他自己的百分之二十八和他哥哥奥古斯特死前转移给他的百分之十四,让他一举越过老耶格尔成为最大股东和实际继承者。
老耶格尔手里还有百分之三十一,而他手里只有百分之二十五,还是这么多年不断整合集中过来的,就算加上其他小股东的百分之二,也完全不够。
况且老耶格尔还对那个疯掉的儿子抱有期望,到现在都没有立遗嘱,如果现在就让老家伙死了,那些股份和财产就会自动由瓦连京继承,他就彻底失去耶格尔家族的最大权力了。
“你想干什么?”亚历山大走进去,一脸严肃和沉着,质问青梨。
“初次见面,你好。”青梨笑了笑,“西极,你附耳过来。”
西极已经不知道青梨到底要干什么,现在又怎么收场了,他一脸暴躁地靠过去,“有屁快放!”
“咣!”青梨抬手,从后腰掏出手枪,一枪托就把西极给打晕了。
他甚至没叫一声,就软软倒在了茶几上,倒把刚坐下来的亚历山大下了一跳,“你什么意思?”
青梨用冲锋枪点了点老耶格尔的头,“别急啊堂叔,我们来做笔交易好不好,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在继承我父亲的所有财产后全都给你。”
“什么?”亚历山大和老耶格尔同时震惊。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反应过来,亚历山大问道。
“我要离开俄罗斯,你在我离开后把我所有的踪迹都消除,能瞒多久是多久,不要让岳峙发现。”青梨冷着一张脸说,“你是地头蛇,对你来说,这应该很容易。”
亚历山大今天还和岳峙会面过,晚上的宴会又聊了几句,对方还在说八月份要和青梨举行婚礼,届时希望他能去参加。
结果准新娘本人现在却在这里,用枪抵着亲爷爷的脑袋,要挟他这个堂叔?
“你和你爸一样,简直都是疯子。”亚历山大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无法拒绝。
青梨勾勾嘴角,“多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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