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91.尽头(十一)
等西极揉着脑袋清醒的时候,青梨和亚历山大已经谈完了,甚至把之后每一步的细节都给商量好了。
亚历山大已经离开了,还从庄园里找了个司机开着他们的车送他们回酒店。
西极一脸懵逼地看了窗外闪过的夜景两秒,转身一把扯住青梨的衣领,把人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你他妈的居然敢打我!你到底和那个亚历山大说了什么,你在计划什么东西!”
青梨仰着头,眼神凉薄,“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就不怕我告诉岳峙吗,你是不是又要跑?”西极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虽然青梨看着很平静,但在他眼里就跟一座休眠期的火山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发了。
“说吧,说我和亚历山大不知道在合谋什么,说我马上就要跑,他最好拿绳子拴着我,然后日日夜夜看着我,去说吧。”青梨扯回自己的衣领理了理,坐正身体,“这样,岳峙不仅会丢掉他以为对他死心塌地的爱人,还会知道自己被最亲爱的弟弟背叛的事情,双喜临门,多好。”
西极气得咬牙,“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阿津他也是为了岳峙好,他那根本不是真正的背叛!”
“真真假假的,他也是和李潮科私下交往的人,有好几次岳峙遇险,虽然没受伤,但毕竟是行踪被泄露了,你觉得岳峙愿意相信是他的安保出色,还是愿意相信这是梁津设计好的给他留出的一线生机?”青梨淡淡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西极质问,“你别再试探岳峙的底线了,你非把他逼疯了,你们两败俱伤才甘心?”
“那也不错。”青梨道,之后不管西极再问什么,她都一言不发。
等他们回到酒店的别墅,岳峙和梁津猎鹰三人也都已经回来了。
岳峙一晚上被灌了不少酒,饶是酒量如他也有些昏沉地醉了,但却固执地等在客厅里不愿离开,看到青梨就扑上来把人紧紧地搂住不愿松手,“阿梨,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青梨眼神冷静地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
“你不知道。”岳峙埋首在她的颈间,喷薄着带有酒意的炙热呼吸,声音低沉中似乎还带着无奈和委屈,“你不知道……”
或许他想的是曾经那个青梨,但一步步走到今天,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你们也都早点休息吧,我带他上楼去了。”青梨回头跟客厅里的几个人说了声,就将岳峙扶上了楼。
青梨把岳峙放在床上,给他擦洗身体,换好睡衣,然后就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他。
已经很值了,她以为会在十八岁戛然而止的人生又延长了五年,这五年里她刻骨铭心地爱了,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她体会了极致的甜蜜和痛苦。
已经足够了。
“你这个王八蛋!”青梨凑到岳峙身边看着他的眉眼,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曾经全是温柔,如今全是算计。
她吻上岳峙的唇,重重咬了一口,看着他上唇一点点渗出的血,她笑了笑,“谢谢你还爱我,这样我才能让你痛苦。”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凌晨两点,一辆车停在疗养院门口,早就等在这里的克罗宁带着一脸茫然的瓦连京上了车。
“药品都带齐了吗?”开着车的青梨问。
“嗯,我真的能离开俄罗斯吗?”克罗宁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我已经和亚历山大说好了,但不是现在。”
克罗宁看着身边上车就睡着的瓦连京,给他身上盖了一张毯子,“什么意思?”
“没有比俄罗斯更大的地方了,在这里藏起来,谁也不会找到的。”青梨说着,按照原定没有监控的路线离开了莫斯科。
“我们能成功吗?”克罗宁忧心忡忡地问,“我看那个岳先生对你很上心的样子,肯定不会轻易放手吧。”
青梨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别紧张,没有那么容易,但这是个长远的计划,克罗宁叔叔你就放心吧。”
岳峙睡醒来的时候大脑前所未有的发蒙,厚厚的遮光窗帘拉着,他甚至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他看了看腕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他睡了差不多十八个小时。
心里空落落的,他喊了一声,“阿梨。”
没有人回应。
岳峙从房间出来,整个别墅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阿梨?梁津,西极?”
他几步冲到西极的房门前,用砸的力道锤了房门几下,“西极!西极!”
西极搓着脑袋出来,一脸宿醉后被头疼折磨的模样,“怎么了?”
岳峙厉声问,“阿梨呢?”
“青梨?昨晚喝完酒之后她就回房间了啊。”西极说。
听到动静的其他人也一个个从房间里出来了。
蒙格玛和猎鹰住在三楼,下来的时候岳峙他们已经找了一圈别墅,都没有发现青梨的踪迹。
岳峙心跳如擂鼓,胸腔几乎要爆炸,每一下呼吸都夹杂着滔天的怒火,“西极,给基地打电话,让陈叔派人去看看加诺真的情况,蒙格玛,你去联系辛哥塔,问问阿梨最近有没有找过他,猎鹰,你去找酒店看看监控,梁津,你打电话给疗养院,或许阿梨去看瓦连京了。”
飞快地安排好任务,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其实也并不漫长,该有的消息很快就有了,只是对于岳峙来说,分分秒秒都格外漫长。
“辛哥塔说没有,他人还在渔船上,刚靠港。”蒙格玛道。
岳峙送了一口气,结果剩下的三个人回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
“酒店监控上能看出来,她凌晨一点的时候就坐上一辆黑车走了,角度有限,看不出车牌和型号。”猎鹰说话的时候看着岳峙的脸色都觉得心惊胆颤。
梁津也从阳台回来了,神情不安,嗫嚅了几下都没说出话来。
“说啊。”岳峙抬眸看他。
梁津只好说,“瓦连京和克罗宁都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瓦连京一次性开了三个月的药,全都拿走了。”
岳峙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青梨这是又跑了,但谁也不敢把这个事实说出来。
岳峙还在等西极的消息。
因为陈赛人在基地,只能让新加坡岳氏安保的人去查看,所以要费点时间,半小时后才打听到。
那时候岳峙已经死寂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好像都没有知觉了。
西极回来一看他这个样子,再看看众人的表情,明明他知道结果,但还是心里一个“咯噔”,“加诺真也不见了,从昨天开始就行踪不明,学校那边怎么都找不到他,已经报警了。”
岳峙心里一块巨石落地,好像砸在了一个深潭里,把里面所有的水都溅飞出去,只留下干涸贫瘠的潭底,上面是一条一条深刻入骨的皲裂。
“梁津,去查,把大象和黑皮他们都叫来,立马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阿梨。”岳峙说。
众人看了一眼他没有表情的脸,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岳峙突然发作起来,他起身一脚踹翻了茶几,大理石茶几顿时摔得四分五裂,“还愣着干什么!非要等着人都跑到天边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才行动吗!梁津,你现在就让人去准备好,把庄园里她的房间窗户都用栏杆给我封起来,等找到人就把她关起来,这辈子都不许她离开一步!去找啄木鸟,把她的手脚筋都给我弄断,让她走不了远路,出不了远门,我看她往哪儿跑!”
他口不择言地说着,一副恨不得要把青梨粉身碎骨大卸八块的架势,甚至要把她的每一根骨头都刻上印记关起来。
可梁津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身体,只觉得无限悲凉和心酸,那色厉内荏的模样,好像在等着谁的安慰,他喉咙哽了一下,转身离开,“我这就去,先让大象和黑皮过来和我们汇合,之后的再说。”
西极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去找耶格尔家族的人问问,瓦连京突然失踪,他们不会不在意的。”
蒙格玛和猎鹰跟着他一起去了。
客厅里转眼又只剩下了岳峙一个人,他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好像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次阿梨把所有关系亲近的人都带走了,加诺真,瓦连京,甚至是瓦连京的主治医师克罗宁。
短短一两天,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阿梨。”他叫了一声。
这是真的吗,现在在他面前发生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他忽然想到什么,拿起沙发旁的电话,拨通了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通了。
“阿梨!”岳峙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抓着电话等着被人接起,他甚至在心里不住地哀求,快接吧阿梨,求你了。
可熟悉的铃声就在这个空荡的空间里响起了。
他扔下电话,朝着声音一步一步挪过去,在门边的垃圾桶里,看到了闪着光的手机,壁纸还是他和阿梨在他办公室搂在一起的一张自拍。
可他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
他从垃圾桶里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壁纸,直到屏幕熄灭,他一把将手机扔了出去,砸在旁边的雕花立柱上,四分五裂。
然后他眼神空空地回身,走到沙发前,蹲在地上开始捡大理石的碎片,手被碎片割伤,在石头上留下点点血迹,混杂着坠落的泪水,就那样晕开了。
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好像要是把这个重新拼起来,要是把一切都复原,这个梦是不是就会醒了,他睁开眼,还躺在房间的床上。
阿梨就在他怀里,哪儿也没去。
第92章 92.尽头(十二)
雅库茨克位于俄罗斯远东联邦区,距离莫斯科将近五千公里,是一个位于勒拿河中游、俄罗斯北极圈以南约450公里的港口城市。
虽然北极圈附近有很多世界名城,如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辛哥塔的老家挪威号称北极之门的特罗姆瑟等,都以温度低而闻名,但雅库茨克却是世界公认最寒冷的城市,建于永久冻土层上,连出土的猛犸象都栩栩如生,因此有“冰城”之称。
这里有三十多万人口,以雅库特人为主,雅库特人是黄种人,长相特征和中国人相似,是除了中国以外世界第二大黄种人地区。
郊区的马场,头发飞扬,神情坚毅的美丽姑娘策马疾驰,挥舞着手里的马鞭,熟练地操控缰绳,将奔腾的马群赶进了圈里。
几百米外的马场办公室,一层的平房建立在离地一米多的木柱上,这些木柱深入坚硬的冻土层之下,就是为了防止夏天表面的冻土层融化把房子冲垮。
瓦连京一脸紧张,站在窗前用望远镜看着驱马的青梨,生怕她坠马被踩到。
之前另外一个马场雇的放牧人因为不小心坠马,不幸被马踩踏而死,瓦连京听说以后,虽然还是没办法把青梨和他脑海中三岁的小女孩联系起来,但是每天都会硬拉着克罗宁来马场等青梨下班。
他旁边站着马场老板的儿子,今年才十九岁,看着青梨的样子痴迷得移不开眼睛,原本就有些红血丝的脸更红了。
“叔叔,青梨是你的女儿吧。”老板儿子问。
瓦连京拿下望远镜,有些疑惑地想了想,“不是。”
“啊?”老板儿子蒙了,“可是我听到她一直叫你爸爸。”
瓦连京已经不理他了,自从离开莫斯科后,瓦连京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人,或许是冥冥之中明白了什么,也没有再念叨过去印尼接李锦薇和青梨的事情,甚至从来没有提起过薇薇这个名字。
这么名字就好像一个不可触碰的魔咒,谁也不敢提了。
虽然才刚九月份,但雅库茨克的平均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上七度以下,到了十月份,这里的冬天就来了,再加上今天阴风阵阵,所以天气有点冷。
马场的房子因为冻土层融化有些歪斜,墙角不断地在漏风,这种情况在这里是很常见的,老板正叼着鹿角烟斗,往缝隙里面塞毡化的羊毛。
克罗宁从包里拿出纯羊毛的大衣裹在瓦连京依然消瘦的身体上,“让你别来,你要是生病了,阿梨又该生气了。”
一听这话,瓦连京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一本正经道,“回去吧,我们回去。”
克罗宁觉得好笑,故意板着脸逗他,“回去?回去干嘛,就等在这里让阿梨看,就让她在这里好好骂你一顿好了。”
说完他就转头看向窗外,不再去看瓦连京,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
瓦连京在原地有些无措的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悄悄把自己挪到了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好像换个地方就不会挨骂了一样。
青梨将所有的马匹都驱进圈中,便骑着马朝办公室走来。
她卷曲的头发松散着,像一面在凌厉的秋风中乱舞的旗帜,她没什么表情,看着有些冷峻,比起以前黑了点,浑身都透着野蛮生长的气息。
从马上一跃而下,她把缰绳绑在栓马柱上,抬眼瞟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嘴角不由地勾了勾。
几步跨上台阶,一进门,她就看到了角落里装模作样看着墙发呆的瓦连京。
“爸爸,天气越来越冷了,不是说不让你过来。”她故意板着脸走过去。
瓦连京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牛奶递给她,“你喝。”
青梨接过牛奶,微笑着上去抱了抱他,“谢谢你爸爸,我最喜欢你来接我了。”
瓦连京或许还是没办法把她和自己的女儿看做一个人,他好像有了一个长大的新女儿,虽然还是有些生疏,但他很喜欢,所以他抬手摸了摸青梨的头发,又像逗小孩一样捏了捏她的脸颊,姿态矜持又温柔,“嗯。”
马场老板放下手里的羊毛毡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这是你八月份还有这几天的工资。”
“谢谢老板。”青梨拿过钱,顺手塞在了瓦连京的大衣兜里,“那我明天就不再来了。”
老板点点头,吧嗒着烟斗,“好,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老板的儿子一脸震惊,“什么意思,你以后不来了,你换工作了?”
青梨淡淡道:“我要换个国家生活,这里太冷了,不利于我父亲的疗养。”
老板儿子呆住了,“换个国家……换去哪里,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和你无关。”青梨说,语气并不严厉,就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应该不会再见了,毕竟世界这么大,我和你也不熟,没有专门见面的必要。”
一颗十九岁的少男心轻轻地破碎了。
青梨三人开车回到了租住的房屋。
离开莫斯科的时候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现金,都是亚历山大给的,青梨工作的那点钱其实根本无所谓,她不过是想让自己更好的适应正常的社会罢了。
所以他们并没有降低生活质量,为了瓦连京,租住在一栋新建的,基础设施非常完善的社区里。
正好三个月的租期结束,他们也该离开了。
“真的要走,不是说很想看雪,我听人说这里九月底十月初就会开始下雪了,不如再多呆一个月。”克罗宁看着利落地开始收拾行李的青梨说。
“不行,太冷了爸爸可能会生病,这里的医疗条件一般,上次发个烧,拖了一星期才好转,不能冒险。”青梨先把瓦连京必用的东西收拾起来。
大哥的离世,和爱人的分离,爱人的死亡,都给了年轻的瓦连京严重的打击,他还曾绝食自裁,没有任何顾忌的糟践自己的身体,所以身体状况一直都很差。
青梨不敢冒险,这是她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她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那就听你的。”克罗宁其实也无所谓,他被禁锢在一个城市里二十多年不曾离开,现在这种四处漂泊的生活,他其实还挺享受的。
“阿瓦(奥古斯特昵称),我们又要搬家了。”他去书架前,拿起自己和奥古斯特的合照,这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要摆在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青梨过来看了看,“他们兄弟长得真的很像,要不是有年龄差,说是双胞胎都有人信。”
“他们长得都像去世的母亲,而且我有时候看着你,会觉得你好像是阿瓦的女儿一样。”克罗宁摸了摸照片上奥古斯特的脸,笑着说。
“可以啊。”青梨看着克罗宁说。
克罗宁有些发愣,看着对方那双熟悉又陌生,看似清冷却有无限温柔的灰色眼眸喃喃,“什么?”
“就把我当成是你的女儿,我会一直照顾你的。”青梨说。
克罗宁不是个善谈开朗的人,他严谨自持,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镜下,但此时却露出前所未有温柔的微笑,“嗯,我们也会照顾你的。”
青梨点点头,“那是,不管怎么样,你的饭菜真的很好吃。”
两天后,他们把行李打包放上大空间的黑色SUV,从雅库茨克出发了。
“去哪儿?”克罗宁问。
“回莫斯科。”青梨说。
“回莫斯科?!”
“嗯,亚历山大传信过来说岳峙的人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全部离开了,现在应该已经被他的消息引导着把搜查的重点放在了西欧和地中海沿岸,而且我专门搜查了新闻,岳峙两个月前就已经回到东南亚了,他现在也是狼环虎饲,自顾不暇。”
“那我们也没有必要非得回到莫斯科去。”克罗宁对那个城市充满了生理性的厌恶。
“我和亚历山大还有没解决完的事情,他还帮我注册了新的身份,办理了新的护照,而且你和爸爸的护照都过期了,必须要申领新的。”青梨说道,总之有很多事情都必须回到莫斯科才能解决,“放心,现在莫斯科很安全。”
克罗宁叹了口气,“我都忘了,那就听你的吧。”
四千八百多公里的路程,他们晚上就近在城市的酒店休息,中途也要顾虑瓦连京的身体时不时地休整,所以花了六天的时间才到。
青梨直接把车开到了耶格尔集团的大厦楼下,因为提前说过,所以直接上了顶楼,来到了亚历山大的办公室。
“好久不见,看着你完全就是个野姑娘了,这几个月看来过得很自在啊。”亚历山大道。
“嗯,还行吧。”青梨扶着瓦连京坐在沙发上,“文件都准备好了吗,签了我就要立马走。”
“嗯,你可以先看看,还有你们三个人的身份证明和护照,也都在这里了。”亚历山大拿出一个文件袋。
青梨拿过来坐在瓦连京的身边,先确认了身份材料,然后才拿出文件细看,其实细看她也看不懂什么,这些都是财产和股权的转让协议。
“爸爸,我们签了这些文件就能离开这里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永远生活在一起,好不好?”青梨轻声问瓦连京。
瓦连京还活着,所以产权都在他手里,她这个继承人并没有继承任何东西,签字还得瓦连京自己来,但因为他有精神疾病,所以青梨就成了她的合法监护人,也要一起签字才有效。
“阿梨小乖。”瓦连京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笑了笑,拿起笔,“签哪里?”
青梨把一份份文件在他面前摆开,一个个指出需要签名的地方。
瓦连京的字飘逸又漂亮,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很快就签完了自己的名字。
青梨接过笔开始准备签自己的名字,却被亚历山大叫住了,“你可想好了,一旦你签下去,你父亲价值至少四百亿美元的资产就和你们父女再无关系了。”
“嗯,无所谓。”钱财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她可以吃最便宜的饭菜穿最便宜的衣服,只要能给瓦连京好的生活和医疗就够了,亚历山大给他们存着几百万美元的卡就足够了。
亚历山大像是哭笑不得似的笑了笑,“虽然别人一直都说我是以谋取整个耶格尔家族为目标的,但我没想过这一天会这么快,还真是有些对不起你们父女。”
青梨握住手中的笔,表情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办公室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岳峙消瘦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身边还有那些青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岳峙直勾勾地盯着青梨,偏执又狂热,可他甚至还勾出了一个和往常无异的微笑,“阿梨,玩得开心吗,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93章 93.尽头(十三)
岳峙做梦都没有想到,阿梨一走,就是三个多月。
一开始他疯了一样地到处找,在前往西欧的航班上看到了阿梨的信息,他就去了西欧,后来又查到阿梨去了摩洛哥,他又赶到了北非。
梁津和西极多次劝他回去,但他死活不愿意离开,因为他觉得他一走,就切断了他和阿梨之间最后的联系,阿梨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那时候他并不愤怒,只有焦急,过了二十多天,他还是没有找到阿梨一点点踪迹,他开始怀疑阿梨是不是死了。
阿梨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一个活人,他动用了所有的势力,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的。
焦急又变成了恐慌。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每当有人来报告消息,他甚至都不敢听,就怕听到不好的事,他开始祈祷,没关系,找不到阿梨也可以,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活着。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八月十五号,他原本计划要在那天举办婚礼的三十五岁的生日也过去了,阿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他不止一次地猜想阿梨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俄罗斯,可他看着那广袤一片,还有很多相对封闭的城市就感到绝望,就算一寸寸地找过,在他有生之年,能不能找遍那些地方呢。
长久的失眠让他情绪暴躁,极不稳定,他开始一个个收拾那些曾经被他打压过的商场对手,如果阿梨遇到什么不测,那肯定是那些人动的手脚。
云升在短短十六天内就濒临破产,沈俊被债务逼得东逃西窜,为了整合资金卖掉了好几台车和几处房产。
他自己外出隔几天就会遭遇危险,车子都因为炸弹报废了两台,别人形容他就像一头失去理智,陷入绝望,想要拉人垫背的自毁野兽,见谁都要咬一口,无数人想要他的命,就连印马新的政局受到波及都动荡起来。
要不是还有梁津在苦苦支撑,岳氏早就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了。
没有午夜梦回,他根本不敢午夜梦回,但凡静静坐下多想一秒,他就恨不得杀了入目所有的人,因为每个人好像都是阿梨失踪的帮凶。
痛苦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可见到阿梨的这一刻,那些折磨似乎都值得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阿梨并没有离开那么久。
“阿梨。”岳峙站在门口,脚步没往前,他怕自己在做梦,就连声音都很轻,他不敢眨眼,尽力让自己好声好气的,甚至还要面带微笑。
这个微笑,是阿梨喜欢的那种微笑吗?
他不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但大脑好像失去了对面部肌肉的控制,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表情,“玩得开心吗,我来接你回家了。”
青梨慢慢站起身,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她想起那晚在老耶格尔面前,自己和亚历山大达成交易后,对方离开时说的一句话,“我可以尽力帮你隐瞒,一个月一年都没问题,但如果耶格尔和岳氏起争端,这么大两个经济实体,只会两败俱伤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所以直到岳氏找我麻烦为止,我不能做伤害耶格尔的事情。”
看来岳峙反应过来了,察觉到了亚历山大的问题,真是毒蛇致命地猛回头,谁都措手不及。
她看向亚历山大,拿起桌上的合约慢慢撕碎,扔在地上,“保护好我父亲和克罗宁,不然你什么都得不到。”
话音刚落,她一个扑跃,蹿过茶几和对面的沙发,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曲肘抱头,撞破窗户玻璃落在走廊上。
办公室门口被十几二十个人堵着,她转头就往反方向跑。
“阿梨!”她的动作彻底戳破了岳峙对她的最后一丝容忍,他带来的人蜂拥而上,很快就将青梨包围起来。
双拳难敌四手,走廊里空间狭小,又限制了她的动作,更不要说还有蒙格玛这样体型壮硕又灵活的近战高手。
旁边就是耶格尔大厦的外立窗户面,被交错的菱形钢架装饰着,全部都是下推窗,只能打开二十五厘米左右的宽度,一般人是没有办法出去的,但不包括纤细修长,骨架单薄扁平的青梨。
她抓住窗框一跃而起,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脚已经伸出了窗户。
“阿梨!”
“阿梨!”
一切都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眼里的一切都被无限的放慢,她听到瓦连京和岳峙的声音。
瓦连京灰色的眼睛大睁着,把因为年龄而松弛的眼睑都撑了起来,他扒在被玻璃破碎的窗户前,眼泪涌出眼眶,悲痛地叫着她的名字。
克罗宁也吓坏了,可他还是下意识地遮住了瓦连京的眼睛,想把他从混战中拉走。
挺好的,有克罗宁在,她暂时不用太担心。
她不甘愿却无法控制,把最后一秒的最后一眼留给了岳峙,岳峙在往她这边跑,眼神惊惧又愤怒。
他还爱她。
青梨笑了笑滑出窗口,抓着近乎九十度的钢架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六十五层的高度,就算做过跳伞训练的她都不敢往下看一眼,速度快得难以想象,肾上腺素飙升让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堵着她的喉头胀痛。
她习惯性地戴了手套,甚至闻到了真皮手套因为摩擦发出了焦味,不然她手掌的皮肉都得被磨掉一层。
难以控制的速度因为两根钢架的交叉戛然而止,速度太快,青梨听到自己的足踝“咔”,在十分之一秒内反应过来,忍着剧痛往前一扑,一把抱住了钢架。
要是稍微反应慢一点,她就会直接摔出去,因为坠楼粉身碎骨。
钢架不过五十厘米宽,她不敢乱动,勉强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脚踝,没有骨折,只是因为速度太赶快冲击太强脱臼了。
她自己按回去,疼出了一身冷汗,然后抬头看了看,窗口在上面十几米处,岳峙正伸出半截身体看着她,一脸的惊魂甫定,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
“阿梨,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他咬牙切齿地说。
青梨听着这熟悉又狗血的台词想笑,她好想学影视剧里的角色回一句“跑不跑得了,先跑了再说”,可她什么也没说,抓着钢架翻身跃下,跳进了下面另一个巨大的菱形里。
这次有缓冲,速度就受控制了,她一点点往下滑,脑子里还在想对策。
岳峙肯定已经带着人去楼下等她了,她没有电梯快,下去就是被抓住的份,想要逃跑只能在中间想办法。
她经过的楼层全都是办公室,里面偶尔有人抬头看到她,被吓得不轻,终于到了三十几层,她的胳膊已经发麻无力,几乎就要抓不住钢架了,才看到有一层正好也是走廊,里面没有一个人,窗户也开着。
她抓着窗框爬了进去,看过逃生示意图,一瘸一拐地找到直通停车场的电梯,走了进去。
在到达四层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让电梯下去,而她从里面出来,通过楼梯往下,来到了二三楼的西餐厅,混在进出的工作人员里走出了大楼。
“阿梨,你这些都是在我这里学会的,没用的。”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梨拔腿就跑,后腰却突然一疼。
她伸手拔下麻醉镖,慢慢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岳峙的脸,就晕了过去。
岳峙一个跨步上前就把她接在了怀里,搂的紧紧的,“阿梨,找到你了,终于……我们回家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西极看着他状若癫狂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但这场闹剧可算是结束了,他下意识的看向梁津,可梁津却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脸思忖的表情。
青梨再次睁开眼,抬头是熟悉的天花板,墙上还挂着那副芭比粉色的幽灵弓弩,后来实战多了,其实她很少用这个武器了。
她翻身下床,看到窗户外面两指粗的栏杆一脸平静,终于走到这一天了,还真是把她当犯人来囚禁了。
拉开房门,外面又加了一道金属护栏的门,她用脚踹了两下,不知道被焊接在什么地方,纹丝不动。
巨大的声响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很快岳峙就来了,隔着栏杆和她彼此相望,眼神深情又迷离,“阿梨,你想出来吗?”
“你把门开开。”青梨没看他。
岳峙点点头,伸手打开了指纹锁,门开的瞬间,青梨的飞踢就扑面而来。
他闪身躲过,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往下一扯,青梨的另一只脚就踢了过来。
两个人缠斗在一起,青梨没有丝毫留情,她冰冷凌厉地瞪着岳峙,一招一式都奔着打死他的目的去的,岳峙却还因为怕伤到她留有余地,很快颧骨就被她的拳头擦到,红了一块。
这几个月他精疲力尽,瘦了二十斤,有些气力不济,但终究要强过青梨,他察觉到青梨的狠辣和无情,最后一点柔软的奢望也不复存在,两三下就绞着她的胳膊扭到她的后背,把人掼在了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还想跑到哪里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他低吼着呵斥。
青梨挣扎着大喊,“你有本事就来啊,腿断了我就用手扒着地跑,胳膊断了我就用下巴抵着跑,除非你打死我,否则我会不择手段,千方百计地跑!”
岳峙呆住了,他下意识地把空闲的那只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是全身太疼了他感受不到心脏的痛,还是因为心脏太痛了他全身才疼,他已经分不清了。
“你不是阿梨,你不是我的阿梨。”他摇了摇头,“阿梨才不会说这种话来伤害我,阿梨是最爱我的,她才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到后面他几乎用悲愤的语气在质问,他觉得自己被子弹贯穿了,浑身都在漏风,是那种夹杂着雪和冰的风,让他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他找错了,这不是她的阿梨。
“你说的那个青梨已经死了,被你一枪一枪,一刀一刀亲手杀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把她找回来了。”青梨的脸贴在地板上,平静地说。
岳峙揪着青梨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他凑近了睁大了眼睛在看,可眼前一片模糊,他完全看不清,“你不是……你是吗,你是阿梨吗?”
青梨没说话,她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消瘦干瘪的两颊盛满痛苦,眼神茫然无措像是孩子一样的岳峙,牙关轻颤,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梨说她最爱我,她说她会永远陪着我,她说她永远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救我,她才不舍得伤害我,她不会像你一样一次一次往我心上扎刀子。”岳峙嗓音颤抖,捏着青梨的下颌控诉,眼泪顺着流进嘴角,连话都是咸涩的。
青梨看着他,“那你呢,你不是也一样,一次又一次,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无形地断我手脚,往我心上扎刀子。”
“你明知道瑞博是什么样的人,料到他去镇上会做什么,可你却让西极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把玛莎凌虐至死,你明知道李潮科要对我下手,还是把我支到别的车上,让我被货车撞,让我被炸弹波及,看着我命悬一线也要救你,你很得意是吧?”
“你明知道辛哥塔是无辜的,可你连验证一下都不就对他起了杀心,你还在项链上面装窃听器听我和兰斯还有加诺真的对话。”青梨一句句控诉。
岳峙下意识地收紧了手,他痛苦又心虚,什么都不想听了,“别说了……”
“你明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见到我父亲,可你居然拦截我的通讯,让我迟了一年才见到他!还有我外公外婆!你根本就没有和他们说我的事情,你让他们绝望,让他们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你一直都在骗我!!”青梨大喊道。
“都怪他们没有认出你!”岳峙下意识地反驳,眼神疯狂,“我本来说如果他们能认出你,就让你们相认,反正那时候我也没有那么爱你,可他们根本没有认出你,是他们错失了这个机会!”
青梨茫然,“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没有认出我……”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想起了那年的大宝森节,那个在槟城街头偶遇的瘦小温柔的老太太和清隽儒雅的名叫李玉山的老先生。
李玉山,李锦薇。
如果不是要找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有六七十岁的老人没有任何人照看,漂洋过海来异国他乡呢。
她的外公外婆,原来他们已经见过了。
“我恨你。”青梨松了劲,像是被人抽掉了灵魂,木着脸,双眼无神地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印尼认识你,最后悔的就是和你走。”
“别说了。”岳峙被她一字一刀扎得无处可躲,疼得无可抵挡,“别说了。”
“除非我死,不然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要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青梨继续喃喃,岳峙的手捏着她的下颌咔咔直响,可她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我恨你……”
“别说了!”岳峙大吼,手下一个用力,直接卸掉了青梨的下颌,一瞬的酸痛让青梨哼了一声,他惊讶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措地松了手,“阿梨……”
岳峙一松手,青梨就倒在了地上,脱臼的下颌让她无法闭上嘴巴,酸痛让口水淌出来浸湿了脸颊下的地毯和无声涌出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可怜又狼狈。
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关在笼子里的雀鸟。
她看了岳峙一眼,慢慢闭上了眼睛,不让更多的伤心委屈流露。
“我恨你。”
第94章 94.尽头(十四)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房间里的光线也一点点暗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窗户外面加了围栏的原因,青梨的卧室比以前还要显得昏暗甚至是逼仄。
岳峙坐在地上,眼神空空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青梨,谁也没说话,过了好久。
他伸手把青梨搂进自己的怀里,摸着她的脸,把她的下颌正位回去,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和口水,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抱紧盥洗室,梳洗沐浴后换了一身舒服的睡衣。
将青梨放在床上,他从背后紧紧箍着她,双唇几乎贴在她雪白纤细的后脖颈上,“阿梨,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
青梨慢慢睁开了眼睛,不发一言。
岳峙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着。
“我妈妈叫岳思楠,因为我外婆名字里面有个楠字,她的名字是我外公对我外婆的表白,她接受的是西式的教育,是个开朗又外向的人,而且她很优秀,考上了国立大学的哲学系,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比她大十几岁,当时已经是哲学系副教授的李潮科。”
岳思楠一头扎进了对李潮科的感情里,可她并不知道李潮科真实的样子,即使作为李潮科同事的父亲岳云霖再三反对,也没有劝住她的热情。
当时她才十八岁,李潮科已经三十三了,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依着李家世代从政的习惯,他早晚是要从学校辞职踏入政治洪流的,可岳思楠不在意。
“李潮科是个不婚主义,我和你都知道他是因为那些罪恶下作的癖好所以没有办法建立正常的婚姻关系,但对外,他一直宣称自己要为政党付出一切,我母亲或许有过失落,但感情还是占了上风。”
“她不知道,李潮科喜欢的一直都是十八岁还要偏小一点的少女,也就是他们刚相遇的那段最美好的年纪,在那之后,她就已经失去了能够吸引李潮科的魅力点了,或许是因为感情没有得到回应,或许是因为被冷落,终于,在她十九岁生下了我的时候,她的精神也几乎完全崩溃了。”
岳思楠从一个开朗外向、阳光活泼的姑娘变成了一个离不开男人,毫无底线的浪□□人。
从岳峙有记忆以来,她在外面就有数不清的男朋友,连李潮科庄园里的保镖她也不放过,只要目光在她姣好的容颜和身体上逗留几秒,她就会像接收到信号一样开始勾引对方,最后滚上床去。
“我小时候很怕黑,可她总也不在,她总是能为了那些男朋友或者是好朋友,轻易地抛下我,我吓得不敢睡觉,整夜整夜地哭,李潮科就会让人把我的嘴用胶带封起来。”岳峙轻声说,身体不由得蜷缩了一下,和青梨贴得更紧了。
李潮科对此完全不在意,因为他想笼络岳云霖,得到对方以及对方那些进入政坛的学生的支持,只要暗地里大家都知道岳思楠和他在一起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就可以了,至于岳思楠到底睡在谁的床上,他根本懒得过问。
表面上岳思楠和李潮科住在一起,共同抚养着岳峙,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几天能安稳地呆在家里,她有太多可以去的地方了。
“心情好她要去找她的男朋友,心情不好她也要去,有时候她还会回外公外婆家,我每次都抱着她的腿哭着求她带我一起,可她永远都不愿意,用她鲜红的指甲抠开我的手,把我抛下。”岳峙的记忆里总是岳思楠的背影,现在就连那个背影都很模糊了。
“几岁?”
岳峙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青梨闭上眼又重复了一遍,“那时你几岁?”
“从我三四岁有记忆开始就这样了,更早的我都不记得了,三岁多的时候,我常常在自己的房间哭累了就睡着了,醒来就和自己的屎尿在一起,后来李潮科给我找了一个保姆,陈赛叔又收养了西极,有人照顾我陪我玩了,情况才慢慢好一点。”
青梨又不再说话了。
“我八岁那年的生日,她正好在家,说要带我出去,那天新加坡因为气压的关系,是暴风雨,我一点也不怕,我觉得和妈妈在一起,哪怕是世界末日也没什么可怕的,可她中途接到了她其中一个男朋友的电话。”
岳峙到现在都还记得,岳思楠的表情就跟犯病了一样,眼神直勾勾的,挂着不正常的微笑,“他在找我呢,我得走了,小峙,你自己下车回去吧。”
他抱着岳思楠的胳膊求她,“妈妈,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你别丢下我!我不知道回哪儿去,我不认识路,雨太大了我害怕,妈妈,求你了。”
可岳思楠手脚并用,连推带搡地把他扔下了车,然后扬长而去。
岳峙其实根本没有出来过几次,他不认识路,浑身都被浇透了,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哭,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那是九几年,新加坡还没有建立起如今发达的排水系统和雨水收集系统,他的脚被一个下水井盖卡住了。
那是一片低洼街道,因为台风的影响,雨越下越大,在低洼地区聚集了很多浑浊的水坑,岳峙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水一点点淹没到自己的脖子。
“我都忘了自己怎么哭的了,就觉得自己要被淹死了,还想着要是我妈知道了,会不会后悔扔下我。”岳峙在青梨的头发上蹭了蹭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是一个在那里开店的叔叔回去看情况正好看到了我,一把把我从水里捞了出来,不然我早死了。”
可他也没有恨岳思楠,他那时候已经知道李潮科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他也知道岳思楠压抑又痛苦,大概率是有心理上的疾病,他恨那些把他母亲当成万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他甚至恨自己的外公外婆。
“要是没有那些男人,要是没有外公外婆,我妈妈就会像我一样,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了。”岳峙说。
“对不起,我也有病,我伤害了你,可是我不后悔,阿梨,我想要你没有任何归处,除了我身边。”
他没有说过,因为他以前不愿承认,在印尼的时候,青梨闯进那个房间,明明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单纯就是不求回报的不想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枉死,而拉着他逃出那个房间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很有触动了。
“我不想再呆在你身边了,我以前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无所谓,现在我还有我父亲,有克罗宁叔叔,有加诺真,最重要的是,我还有我自己,有我想要的真正的自由,而不是你想给我的自由,所以我一定要离开。”青梨说。
岳峙轻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可是不行的阿梨,你以为你把加诺真送到青苏迪手里,我就没办法了吗?”
青梨的身体一颤,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我的确是没想到,我想着你们好不容易离开,你那么讨厌青苏迪,那么恨维多,是不可能求助他的,但我是低估你为了离开我的决心,我知道你为了离开甚至愿意把加诺真托付给他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追到印尼去绝了青家。”
他扶着青梨纤细的腰侧那点柔软的嫩肉,“后路没断绝,现在还多了一个……都是你逼我的阿梨。”
青梨瞬间起身,瞪着岳峙,“你想干什么?”
岳峙也坐起来,“明天我的人就把加诺真接回来了,你知道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想要我死吗,我所有的车每天都会出去,就是为了迷惑对方,指不定那辆车哪天就会被攻击,你说……我把加诺真安排在哪辆车上好?”
“岳峙!”青梨咬牙切齿地扑上去揪住了岳峙的衣领,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上次你已经利用他伤害他让我回来过一次了,你现还要怎么样,加诺真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就和你同归于尽,谁都别活了!”
“好啊。”岳峙笑着擦了擦眼角,“挺好的,一起死了算了,这样我也不用一天担惊受怕,怕哪天一睁眼,你又走了。”
他一把将青梨搂住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即使对方如何挣扎他也不松手,唇角被咬破,满嘴血腥味也不满足。
“我那时候想和我母亲一起死的,没死真是太好了,要是能和阿梨一起死,也不枉费我多活了这二十年。”岳峙笑道。
“别伤害加诺真,你让他上学去,让他正常地生活吧,我什么都答应你。”青梨放弃挣扎了。
岳峙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真的吗?那我们结婚好不好,本来说要在我三十五岁生日那天结婚的,结果你不在,那我们干脆把日子定在你的生日吧,十月十号,十全十美,挺好的,还有一个月,也不算赶,什么都来得及准备。”
青梨看着他发直的眼神,咬着唇点了点头,“听你的。”可以了,一切都该有个结局了。
岳峙开始无比雀跃地筹备起了自己和青梨的婚礼,先是把消息放了出去,然后就开始确定会场,新马这块地方无数的豪华星级酒店都抛来了合作意向,想要承接他的婚礼,但对一切细节都没有要求的青梨,唯独会场要自己挑选。
只是从策划书上看不够,她还有要求实地考察。
岳峙看她这么上心也很高兴,就陪着她飞来飞去地看,花了一个多星期才确定最后的地方。
位于新加坡东部群岛一个开发时间不长的美丽海岸线,一家新建的滨海度假酒店,主体建筑只有三层楼,顶楼是露天会场,附带数间休息室和化妆室,建筑的一半都伸出海岸线之外,非常有风情和氛围,还有十几栋滨海别墅可供住宿。
岳峙觉得档次还是不够,但因为青梨坚持,所以他也没有说什么。
之后青梨便不大再出门,也不再过问婚礼相关的细节,甚至没有问起过加诺真。
岳峙对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揪心又不满,“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出来,不要这个样子,好像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只有我在期待我们的婚礼一样。”
“我都已经无条件参加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青梨隔着栏杆看着窗外的庭院,头也不回地说。
岳峙牙关紧绷,面色阴沉,“加诺真回来了,他一定要在婚礼前见你一面,明天我要乘车去公司,一共会出发六辆车,他会坐其中一辆,我已经让梁津安排好了。”
说完他就拉开了门,青梨冲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岳峙!你回来!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岳峙!”青梨拉开门追出去,一头扎进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阿姐。”熟悉的声音响起。
青梨抬头,睁大灰色的眼睛看着,黑麦色的俊朗面庞,发亮的眼眸,爽朗的笑容,“阿姐,好久不见,你怎么变得冒冒失失的了?”
心不知为何痛了起来,青梨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了,她紧紧抓着加诺真的衣服,“你别走了,加诺真,明天你不许离开庄园,你就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阿姐会保护你的。”她抱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加诺真,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喃喃道,“阿姐保护你。”
第95章 95.尽头(十五)
加诺真非常松弛,好像不知道青梨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他龇着一口白牙笑,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衬衫上拽下来,捏在手里拉着她在沙发边坐下。
“我得去啊,阿姐,我哪能一辈子都躲在你身后呢,我都快二十一了,不是小孩子了。”
青梨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一种从灵魂里透出来的疲惫让她不知所措,她真想往地上一躺,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谁死谁活都和她没关系了,可是加诺真不行。
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是护着他们长大的玛莎姐姐最后的托付,她不能让她出任何差错。
“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她肩膀耷拉着,就连声音都透满了沉重,“你要相信我,你好好的,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以后,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是什么时候,是你和岳峙结婚,这辈子都被他绑在身边永远不得自由的时候吗?”加诺真笑着挽了挽她的发丝,“你和以前一样,又柔软又坚强,又天真又精明的,我希望你永远能这样。”
青梨听着他好像诀别一样的话,摇了摇头,“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这些,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以后都别叫我阿姐了!”
加诺真叹口气,将她拥进怀里,声音带了些哽咽,“你就是个傻子,你记得我从小就不叫你阿姐的,是因为玛莎姐姐不在了,我怕你不要我了,阿姐也好,起码我和你有关系了,你不会随便抛下我,所以我才愿意叫你阿姐的。”
他收紧自己的胳膊,“我把亲姐姐拖累死了,不能再成为你的包袱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至少让我成就你的自由吧,好吗?”
青梨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她能感觉到自己领口的濡湿,泪水酸涩的味道好像顺着空气飘进了她的心里,“加诺真……”
“阿姐,我的好阿姐,谢谢你带我离开,不然我早死了。”加诺真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爱你阿姐,这辈子我只爱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和你走还是当一个好弟弟去上学,除了这件事。”
青梨无法抑制地开始哭。
“阿姐。”加诺真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忍着抽泣和发抖的嗓音,“明天如果我出事了,就当是还了岳峙的恩情,如果我没出事,你可不可以当没听到我刚才的话,还把我当弟弟,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加诺真……”青梨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加诺真猛地推开她冲出了房间。
“加诺真!”青梨追上去,可门已经被锁上了,她从里面打不开,她哐哐砸门,“你回来!你听话!”
加诺真站在门外看了看这个监狱一样的门,对着门里的青梨呲牙一笑,“阿姐,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来,陪着岳峙去上班,没什么事儿我天天都能见到你,多好。”
“你把岳峙叫来。”青梨背过身,不忍再看他一眼。
加诺真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岳峙很快就上来了,他打开了指纹锁,“明天我就让人把这扇门卸了。”
青梨已经无所谓了,有没有那道门她都得不到自由,她看着岳峙疲惫沧桑的眼神,浅浅笑了,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黯淡的眼睛也透出一点光彩来,“先生。”
岳峙已经很久没有听她这么叫他了,事实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和青梨好好说过话了。
“阿梨……”他有些恍惚,面前站着的好像是那个最爱他的青梨。
“你想要我干什么?”青梨走到他面前,伸手揽住他的腰,把自己送进他的怀里,“让我对你笑,像以前那样对你毫无保留?”
她眼里甚至又盛满了爱意和孺慕,“可以,我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过两天是不是要去试婚纱?我会很认真去选的,选我自己喜欢的,珠宝也是,我会让我们的婚礼成为最梦幻最幸福的婚礼,我会做一个好妻子,永远陪在你身边。”
岳峙把着她精巧的下颌,痴迷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眼,情不自禁地啜吻着她的额头和唇角,几乎已经意乱情迷,“阿梨。”
“所以求你了,你别牵连到加诺真,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姐姐只是把他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他出事。”青梨的表情又渐渐变得麻木起来,眼角眉梢的冷没有一点点感情。
岳峙终于知道什么叫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心已经疼够了,疼麻了,现在却依然还是有种疼得想要喊一声的冲动。
“这是加诺真自己要求的,每辆车上至少都有三个人,他只是其中一个,他和我签了合同,相当于是作为员工的工作。”岳峙机械道,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好像已经搞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了,他是为了什么把加诺真牵扯进来的呢。
“车上的人会保护他的。”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然后才转身离去。
青梨一夜都没有睡,她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那样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状态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夜深岳峙还是会过来,从背后抱着她,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睡着了没有。
青梨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天亮,浑身都像被套在壳子里一样僵硬,她感觉岳峙挪开了放在她腰上的手,听着对方起床离开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她起身站在窗前望着楼下。
六辆几乎没有差别的迈巴赫普尔曼防弹轿车依次停好,后面几辆因为房檐的原因她看不到。
岳峙站在门廊前,抬头看了一眼青梨卧室的窗户。
“梁津,别让加诺真上车,蒙格玛今天休息是吧,让他骑摩托车把加诺真送回新加坡去,从安保公司抽两个身手好的保护他,别让他出事了。”
梁津抿了抿唇,“李潮科人在国外,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
“那也别让他上车,他要真有什么,我和阿梨……”就真的回不去了。
“那几件事查得怎么样了,沈俊找到了吗?”岳峙转移话题问道。
“炸药成分都很普通,很难查到来源,那个被灭口的秘书本身就是李潮科的人,被伪装成了政敌下的手,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证据,李潮科现在是狗急跳墙了,沈俊是他最后一道防线,所以还没有找到。”梁津说道。
沈俊和李潮科合作了无数罪恶勾当,所以成为了扳倒李潮科最重要的证人。
云升破产后,沈俊的爷爷就一病不起,岳峙赶在李潮科之前把老人家接走藏了起来,就是想劝沈俊作证,但现在怎么都找不到沈俊本人。
“继续找。”岳峙说完上了车。
其他车上也四个三个的坐好了人,就这样出发了。
青梨贴在墙上,想着刚才岳峙的话,略微松了口气。
梁津应该不敢从中做什么手段,不会让加诺真出事,毕竟他还忌惮着她手里的证据。
她捏了捏自己发痒的右手食指,拿过手机看克罗宁发过来的瓦连京的视频。
岳峙并没有限制她和俄国那边的联系,因为上次她当着瓦连京的面闹得那一场让瓦连京犯了病,她怕再刺激到父亲,也没有和对方视频或是通话,只是让克罗宁偶尔发些视频过来。
瓦连京重新回到了疗养院,那里空气清新又安静,对他的病情也有利。
每天浑浑噩噩的时候,她就看那些视频打发时间。
岳峙的车驶过跨海大桥进入了新加坡境内,今天就连梁津都和他不在一辆车上,他也不知道其他的车在哪里,不过想到梁津说的李潮科人不在新加坡,他还是有些放松的。
距离他和青梨的婚礼没有多长时间了,他不想出任何岔子。
新加坡是个岛国,整体的形状像一个倒三角形,中央商务区就在三角形下面的那个尖上,交通四通八达,有多条向那个方向汇集的道路。
岳峙从手机邮件中抬眼,都已经看到了岳氏大厦的一角,却忽然听到一阵“轰”的爆炸声,坐在五六吨重的车上,他都有很明显的震感。
托马斯下意识就要踩刹车,西极低喝,“快走,别停。”
岳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高楼大厦密集,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恐慌带来的嘈杂。
“西极,联系一圈,看看其他车的情况,让人去查是怎么回事。”岳峙道。
西极立马拿出手机打电话,最先确定了梁津的安全,算是松了口气,“我和岳峙已经到公司了,你赶紧过来,别拖拖拉拉的。”
岳峙刚在办公桌后面坐下,就接到了梁津的电话,“先生,是我们的车,在隧道讯号就消失了,刚才还发生了爆炸,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
岳峙有些惊讶但并不意外,看来李潮科的出国就是让他放松警惕的幌子,“车上是谁?”
“两个安保公司的保镖,黑皮和……加诺真。”
岳峙愣住,“谁?”
“加诺真在那个车上,他们四个没有任何消息,我正在赶过去。”梁津平静地语气透出愧疚,“抱歉,先生,我以为会没事的,而且加诺真一再要求……”
“梁津!”岳峙拍案而起,恨不得砸手机。
西极吓了一跳,“怎么了,梁津怎么了?”
岳峙夺门而出,“让车等着,去七号隧道!”
他和西极赶到的时候,梁津已经到了一会儿了,隧道已经被封闭,警方也已经赶了过来,爆炸发生在离隧道口不远的地方,还有黑烟从里面冒出来。
“人呢?”岳峙神情紧绷,一步步走向梁津。
梁津眼睛有些红,“两个保镖都死了,黑皮中了三枪,被送去医院了,他们没想到对方会用炸弹,就让加诺真等在车上,然后车子就爆炸了……”
岳峙一瞬间都有些茫然,他四下里环顾,明明是一大早的,他却觉得天好像都黑了,没有一点太阳。
骤然发难,他冲上去踹了梁津一脚,尽管西极眼疾手快拖住了他,他身高腿长,还是一脚把梁津踹倒在地上,“谁他妈让你自作主张的,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你知道他是谁啊!你让我怎么去见阿梨!”
“你让我怎么见阿梨!”他挣扎着推开西极,上去撕扯住正要起身的梁津,又给了他一拳,“阿梨还在等他呢,你让我怎么回去见阿梨!”
猎鹰和西极怎么都分不开他们,他乱七八糟地把梁津打得鼻青脸肿,越到后头劲越小,到最后他浑身都软了,骑在梁津身上,揪着他的衣领,神色痛苦无措,声音艰涩颤抖,“你让我怎么去见阿梨……”
“我和阿梨怎么办……你让我和阿梨怎么办?”
哪怕是三个月都找不到青梨的踪迹的时候,他都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无望过,他和青梨的面前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再往前一步,他们都要一起粉身碎骨了。
“对不起……”梁津余光里看着黑烟四起的隧道,脸上血迹混合着泪水,“阿真,对不起……”
从加诺真开始在岳氏实习时,就一直是他亲自带着亲自教的,要说加诺真除了青梨以外和谁关系最好,那肯定是梁津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不会出事的。”梁津的心脏传来熟悉的疼痛。
两个消防员出来和警察说了什么,那个警察走过来看着他们表情遗憾,“火灭了,他们在迈巴赫的车厢里找到了一具尸体。”
唯一的一丝奢望也破灭了。
“阿真!”梁津哭出声来,“对不起,先生,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错……”
西极拨开岳峙的手,拉过梁津,红着眼睛责怪又不忍心说重话,“你说你……这叫什么事儿啊,他才二十岁知道什么,他要上车你就让他上车,你不知道最近的情况吗,别说岳峙了,我都不敢想青梨知道了会怎么样。”
岳峙瘫坐在地上看着隧道里面。
过了一会儿,消防员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走了出来。
岳峙翻身而起,下意识就要冲上去。
梁津也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前跟了两步,“先生……”
“岳总,您还是别看了,遗体都焦化得不成样了,对你们家属来说也太残忍了。”一旁的警察劝道。
岳峙又停下了脚步,他满脑子都是青梨。
他和阿梨……怎么办啊。
第96章 96.尽头(十六)
青梨坐在面对窗户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相册。
之前她第一次逃离的时候,从兰斯派来接应她的人手里得到过一本,后来她又买了一本,把从青苏迪里陆陆续续几次得到的也好好地贴了上去。
可相册半天都没有往下翻一页。
从她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百来米外的庄园大门的围栏,因为山地地形的影响,岳峙的庄园并不像是耶格尔家族的老宅那样,拥有宽广平坦面积很大的宅院,但高低微微起伏,掩映在群山中的白色别墅群,却非常有美感。
围栏外就是线条平滑的山坡,面对庄园的这面都是园艺师专门打理的,整齐的草坪和修剪过的树一看就是被精心养护过的。
太阳已经升起,山间的阴影褪去,充满生机的绿色被一点点渲染了出来,青梨看着仿佛笼罩着一层金光的山头发呆。
她打开抽屉,把相册放回去,拿起了旁边的丝绒小盒子,盒子里面是一颗菩提珠子,是曾经加诺真的亲姐姐玛莎送给她,她又送给这边认识的玛莎的。
在玛莎被瑞博杀害后,她在玛莎染血的手掌里收回了这唯一的一颗。
她搓着那颗珠子,被拔掉过指甲的食指又开始发痒,她用拇指不断地掐,像是无意识一样,掐得那块红紫发肿。
车子的马达声响起,她回神就看到两辆熟悉的迈巴赫从大门开了进来,她不由得站起身,手里的珠子滚落在地上,她慌忙找了一圈,却怎么也没找到,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喉头滚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
车还没停稳岳峙就开锁下车了,可冲进了大厅,他又停住了脚步。
他不知道怎么张口,甚至不敢去想青梨的反应。
“先生,要不我去和青梨说吧。”梁津站在他后面说。
“和我说什么?”
青梨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空旷挑高的空间里,几乎产生了回音,把下面几个因为事故的冲击还脑袋发蒙的男人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她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面无表情,眉眼冷漠,盯着梁津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什么?”
“阿梨……”岳峙的喉结几乎要顶出皮肤,手心全是冷汗。
青梨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又看向了梁津,没有停下脚步,“说啊,你要和我说什么?”
她一步步来到了梁津面前,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连大气都不敢喘,面面相觑,到了这会儿,谁都不敢张口了。
青梨急促地呼吸了两下,骤然扑向梁津,喊出的声音像是撕裂声带才能发出的,每一声都带着看不见的鲜血,“梁津!梁津!梁津!”
岳峙离她最近,下意识地扯住她一条胳膊,就被她手里的刀从小臂上划过,他忍着痛没松手,“阿梨!”
可青梨就跟疯了一样,挥舞着手里的匕首,不屈不挠地扑向梁津,充满恨意的声音像一根根箭簇一样扎向对方,恨不让梁津命绝当场,“梁津——”
明明岳峙都说了不让加诺真上车了,她都亲耳听到了,明明岳峙都说了,她知道岳峙不能再伤她更多了,她以为就算有一天她死了,至少加诺真也能好好活着。
她一声声像濒死的天鹅一样凄厉地叫着梁津的名字,梁津站在原地,要不是被西极扯着,他也恨不得把脖子伸过去给青梨捅。
岳峙的血顺着衣袖淌了满手,不慎打滑,青梨猛地往前扑了一截,刀尖重重扎进了梁津的肩膀,压着他倒在了地上。
“阿梨!”
“梁津!”
青梨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刀刃上,利刃切割着她的手,都不如她此时的心痛,她居高临下看着梁津,青筋暴起,面容扭曲,“你对得起他吗,你对得起加诺真吗,你对得起他一声声叫你的哥吗!”
梁津疼得脸色煞白,衬得他被岳峙的拳头打出来的青紫更加刺目。
“你真是一条好狗啊,你为了岳峙把加诺真送去给李潮科杀!他才二十岁!你怎么不一起死!梁津!”
没有人见过青梨这个样子,不是状若疯狂,她是根本已经疯了。
猎鹰托马斯和蒙格玛都扑上去想要拉开她,可她这幅绝望的样子谁也不忍心再伤她,更不要说她手里的刀还扎在梁津的身体里。
最后还是岳峙从身后抱着她,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她的手从刀上拿下来,搂着她往后退了退,救了梁津的半条命。
空间突然安静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沾着血,都晕了过去。
“别愣了,赶紧把叫啄木鸟,一起往医院送啊。”岳峙心累的连发脾气都没有力气。
他把青梨搂进怀里,捧着她血肉模糊的手,心都快疼碎了,抬头看到对面抱着梁津也是一脸心疼无措的西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给他止血,等着直接把他往火葬场送啊!”啄木鸟一个头两个大,气得骂完西极连岳峙一起骂,“你恋爱脑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她这个手还能再遭几次罪?你干脆去厨房拎把刀出来从手腕剁了算了!”
安静的大厅里又充满了啄木鸟暴躁的骂声,他攻击力惊人一个也不放过,“还有你们几个,都是傻逼吗,一个个腿比青梨腰都粗,就硬看着,老板也伤了,这俩也晕了,倒是你们几个完好无损,可真是称职啊。”
托马斯被骂得黑皮肤都要透出红来,因为不能惹医生的原则,硬忍着没说话。
直升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去了新加坡的医院。
“青梨那个只是急火攻心了,加上她这段时间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好,晕倒的问题不大,问题大的是她的手,上次被李潮科抓去那次,掌中肌肉筋膜就严重受伤,这次又伤了不说,除了拇指以外的四指也伤得很重。”
“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吗?”岳峙像是魂都飘出去了一样问。
“废话!那可是冷钢公司出的军刀,你知道锋利度是多少吗,要是角度错开点,都能顺着骨节缝隙把她三根手指都切下来,现在无名指就连着点皮了,你说有没有后遗症,预后能动不用截肢你就该去庙里供十年灯了!”啄木鸟毫不客气地说。
“梁津呢?”岳峙又问。
“他本来就有法洛四联症,这是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而且他本来就是中重度,小时候没死那都是他那个妈在天上保佑的,本来一辈子都该精心养护的,平日里跟着你屁股操心你,现在又被捅了一刀,那刀刃再偏三公分直接可以就地埋了,你说呢?”
“我换衣服进手术室去指导了,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你不亲自做?”西极一把拉住啄木鸟。
啄木鸟抬起自己不断轻颤的手,平静且暴躁,“我早就让岳峙给你们找新队医了,我现在做不了手术。”
西极不懂这些,“你喝酒了?”
“你傻啊!”啄木鸟不耐烦地推开他,往更衣室走,“这是病,绝症!”
西极转头看向站在手术室前的岳峙,“什么情况,他怎么了,能治吗?”
“还没确诊,但应该是帕金森病。”岳峙道。
“那不是老年人才得的病吗,他妈的啄木鸟才三十二!他就比我大一岁他怎么能得这种病!”西极不敢相信。
岳峙显然不想在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两个人都躺在手术室的时候讨论这个话题,所以他没说话。
其实西极也是脑子里一团乱麻,但要是不想点什么事情,他觉得自己要疯。
梁津的手术结束得还要早一些,他的伤口切面干净,幸运地没有伤到动脉和筋膜,单纯缝合就可以,但这一下伤了他的元气,几乎要让他的身体枯竭,心脏停跳,他需要好好地静养。
反而是青梨,手不断地握着刀刃来回动作,手被切割出多条伤痕,而且手掌肌肉本来就薄,筋膜肌腱也受损了,缝合难度很大。
“你去看着梁津吧,我在这里守着。”岳峙对欲言又止的西极道。
可西极没有走,他站在岳峙面前,“你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吗?把你和青梨都逼疯,把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牵连到死!你知道梁津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他把你当神一样敬仰崇拜,不允许你的人生有任何污点,他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你,你知道他为了你甚至去……”
西极的话紧急刹车,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你找青梨那三个月,他在公司没日没夜的,现在怎么办,我都说不出是谁的错,加诺真已经死了,好歹他也和我们相识了快五年,谁都难过,可谁去给他赔一条命?”
“李潮科,我会杀了李潮科给他报仇的。”岳峙看着手术室的红灯道,“让梁津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暂时不用他管,等他好了,你找个地方带他去疗养,离开这里。”
“你这是要干什么?”西极第一次觉得有些不安。
“婚礼后你们就走,把阿梨也带着,我已经立好了遗嘱,除了所有收藏的珠宝、艺术品和二十亿美元的现金给阿梨,公司的产业和那些投资都给你和梁津。”岳峙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中指上还戴着他和阿梨的订婚戒指。
“你……”西极说不出话来。
“阿梨可能会去俄罗斯,你帮我照应着点,我本来很想让她给我生个孩子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我觉得我血液和基因里可能都有病,不要遗传下去比较好。”岳峙自嘲地笑了笑,“她要是有了新的喜欢的人……”
他的手轻颤起来,被他用另一只手一把捏住,拇指搓着戒圈,“结婚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帮我包个大红包给她,别让那个男人辜负她。”
“别说了!”西极打断他,眼睛发红,“我他妈从小就最讨厌你这样,一天天跟我在这儿充老大,我早就不想听你的了!李潮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了,你和他玩什么命啊!”
“以前我就是太爱惜我这条命了,真的,不管是谁,你还是梁津,甚至是阿梨,在我心里为我牺牲都是应该的。”岳峙听着他暴躁的话笑了笑,“可李潮科不是瞻前顾后就能对付的人,得要豁出去,我早该豁出去了。”
西极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像是思考该说什么。
“去吧,去看看梁津,他现在肯定很需要你。”岳峙没让他再说什么。
西极一脚把垃圾桶踹出个凹坑,骂骂咧咧地往病房走。
“西极,你答应我。”岳峙转头看着他的背影。
西极回头,他知道岳峙说的是什么,“我答应你,那小姑娘这几年在你这里遭大罪了,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两个眼睛盯着她幸福,她要嫁人我风风光光地送,找的对象敢欺负她我杀过去揍他全家,她要生孩子我就在产房外面守着,我把她当亲妹妹,她但凡受一点委屈我死了我也没脸去见你,我下辈子直接投胎当畜生!”
岳峙笑了笑,“那不用,我下辈子还想和你当兄弟呢。”
“老子下辈子可不想再遇到你了!”西极抹了把脸,重重搓了搓眼睛,转身离开了。
岳峙低头看着手机,上面是邮件发送界面,半晌,他还是没有把邮件发出去。
再等等,还有十几天,等他和阿梨的婚礼结束也不迟。
第97章 97.尽头(十七)
手术难度更大的青梨在医院住了五天就出院了,梁津却还要因为心脏的问题继续住院。
自从她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岳峙就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大说时候是不说什么话的,没有问过加诺真的后事,也没有问过梁津的情况。
直到她出院那天,岳峙来接她出院,她站在窗户前忽然就出声了,“婚礼还有几天?”
她忽然发问让岳峙不知是喜还是悲,“已经是九月三十号了,离十月十号还有十天,我们八号下午就过去,九号最后确认场景布置和流程。”
“嗯。”青梨眼神有些痴痴地看着医院外面,“婚礼后得去趟印尼,玛莎姐的骨灰还供奉在雅加达的一座庙里,把她带来和加诺真葬在一起或者供奉在一起也行。”
“我在马来柔佛的净业寺旁已经买好了两块相邻的墓地,之后会好好安葬他们姐弟,让他们好好往生的。”岳峙走到窗边,理了理她的发丝,轻轻抓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起来看了看,“就算我不在,我也会安排好人处理的,你放心。”
青梨慢慢抬头看他,“你不在,你去哪儿?”
她深灰色的眼眸反射出窗外的光,显得通透又明亮,眼神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有种天真的纯稚和孺慕,她在真心地问岳峙会去哪里。
岳峙被她看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他想说他哪也不去,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像以前一样,无限留恋又温柔地揉着她的眼角,“你真的是,你去看维多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表面坚强,太柔软了会一直受伤害的。”
青梨嘲讽地撇了撇嘴,眼角耷拉着,罕见地露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你心硬,最硬了,我心上那些口子几乎都是你划拉的,谁能比得过你。”
岳峙笑着抱着她晃了晃,“对不起,我保证不会了,等婚礼结束后,就真的没人能再伤害你了,我现在哪还舍得再伤害你啊。”
这种带着点温情的相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青梨吸了吸鼻子,“我听到你说让加诺真不要上车了,不然我真的……我和你同归于尽算了。”
岳峙用下颌摩挲着她的额角,“我以前真想过,不过真舍不得,你得好好的,好好的……”
之后他们也没有再回庄园去,干脆住在了新加坡这边的豪宅里。
岳峙的工作忙得几乎要住在公司里,他和李潮科的针锋对决几乎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两艘油轮被封,积存的货物每天光是保险就要赔付几百万美元。
李潮科所在的政党成员不断被爆出黑幕,党派支持率下跌至历史新低,不光是云升,好几家关联的实体企业都受到了波及。
可以说除了最后给对方的致命一击,两个人已经红了眼,不择手段了。
青梨几乎不出门,每天就是呆在宅子里,还有蒙格玛和托马斯专门来保护她,住了几天院,她精神状态反而好了很多,像是很多东西都被抛开了,也不愿意再去想了,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开始学着下厨,上来就是高难度的甜点,一天要做好几种。
只是她于这方面实在是没有天赋,试作品都要蒙格玛和托马斯来吃,害得两个人每天热量摄取爆表,轮着泡在楼下的健身房里。
岳峙表示很羡慕,因为他想吃还吃不到,青梨说不会把做失败的给他吃,一定要做出自己尝着也能合格的才给他吃。
结果就这么拖到了八号下午,前后一共十辆车,基地里空闲的人几乎全部出动,他们去了预订好的滨海酒店。
“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岳峙看着窗外说。
他们住在离三层酒店主楼最近的一栋滨海别墅里,楼顶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可以将周围的风景一览无遗。
这里不像是其他带着柔软沙滩和炙热阳光的那种休闲海滩,整条几公里的海岸线几乎全是峭壁和岩石,海浪一次次不断拍打,把崖岸冲刷得嶙峋又壮丽。
主楼就是建在一整块崖壁上,一半伸出七八米高的崖岸,很有中世纪石头城堡的风格的白色外壁顺着往下,他们甚至能看到下面好多坚固又粗壮的承重柱深入海水中,牢牢扎在海底。
“看着不太柔美,但挺有情怀的。”岳峙说完回头,看青梨在床上用左手生疏地点着酒店配备的平板,“你在干嘛,肚子饿了?”
“我定点做蛋糕的材料。”青梨头也不抬地说。
“做上瘾了?等婚礼结束让西极给你报个烘焙班好不好。”岳峙小心地把被她半边身体压着的右手拿出来,检查了一下上面的纱布。
“为什么是西极?”岳峙不说她也不再问了。
晚上的时候,青梨总算做出了一个还能看的纸杯蛋糕,装在酒店提供的粉白色还有镂空花边,上面扎了白色蕾丝蝴蝶结绑带的纸杯里。
她神情很是有些开心,插了一支蜡烛拿上楼。
岳峙刚洗完澡,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我帮你洗澡吗?”
虽然青梨手上的伤口表面基本已经愈合了,但几乎不能做什么动作,还要一直用绷带固定将手称平,手指伸直,以防挛缩变形。
“等会儿吧,看,我做的。”青梨盘腿坐在床上,拍了拍对面,“过来坐。”
岳峙盘腿坐在她对面,“怎么还插根蜡烛?”
“后天不是我生日吗,可是要举办婚礼,那咱们这会儿提前小小的庆祝一下,我先把生日愿望许了好不好?”青梨说。
岳峙少见她这么有童心的时刻,欣然点头,“好。”
青梨点燃蜡烛,他就为她温柔地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虽然有些不在调上,但他带着腔调的英文发音很标准,整首歌唱得很动人。
光线昏暗,他们隔着蜡烛小小的火光看着彼此。
“许愿吧。”岳峙托着她的手柔声道。
青梨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
岳峙用遥控器打开灯,“许了什么愿望?”
青梨依偎进他的怀里,跨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他的喉结,声音平和乖顺,“下辈子人生要是还这样,我希望能够早点遇到你,你救救我,我也救救你,我们好好的,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好不好?”
岳峙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一瞬间心脏的疼痛让他难以呼吸,他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一下,几乎想弃甲投降,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好,好。”他声音艰涩发哽,“一定,下辈子我就等着,早早我就去找你,让你从小就幸幸福福的,不让你吃苦。”
青梨抿了抿嘴唇,咽下酸涩的眼泪,抹了抹脸坐起身,拿过一把勺子,“尝尝蛋糕吧,这可是我做得最好的一次。”
其实还是不够好,蛋糕坯偏硬,奶油又没有打发够,有点稀,已经不成型了,可他们还是很认真地把这个小蛋糕吃得干干净净。
岳峙给青梨洗完澡,两个人相拥着躺在床上,青梨扒拉开他睡袍的领口,摸了摸他肩头一个圆圆的伤痕,这个她是知道的,李潮科有一次亲手一枪打的。
“这道伤是哪儿来的?”她以前没有问过,但今天她却很想知道岳峙身上的那些伤到底都是哪里来的。
岳峙这段时间瘦了很多,反而给他带来了一些文弱儒雅的气质,线条漂亮的肌肉也更明显了,青梨在他身上划拉着,他又些痒,但还忍着。
“南非的时候留下的,为了给梁津争一瓶青霉素,和人决斗,被刀划的。”
但更多几乎都和李潮科有关,她听着也更清楚地拼凑出了岳峙的童年,是上法制新闻都会让人发指的程度。
“没事儿,以后有我。”她拍了拍岳峙的背,把自己嵌进他的怀里,“来做吧,好不好。”
岳峙早就忍不住了,但他顾忌着青梨的右手,听到这句,他红着眼难耐地抬头,看了眼她的右手,抓住固定,欺身而上,吻住了她的脖颈。
空气变得潮湿又黏腻,窗外传来海浪一下一下击打崖壁的声音。
青梨觉得自己就在海里,被浪潮一次次推动着。
她一手攀附着岳峙的肩膀,也不管对方在没在听,喃喃道:“我卧室书桌的抽屉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记得去看。”
岳峙闷哼了一声,含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
夜色越深,没有月亮。
第二天,岳峙是被身边的动静弄醒的,昨夜太美好,他连梦中都在回味,睁眼都罕见有些发蒙,“阿梨……”
青梨在床边已经穿好了衣服,习惯性的一身黑,海边风大,还加了件黑色的夹克,唯有手上一抹白。
那是岳峙专门从法国订的,工匠连夜赶工出来的,几米纯手工的六七厘米宽的白色蕾丝,是要代替白色的手套,在她穿婚纱的时候缠在她手上绷带外面的。
她练习了好几次,已经能自己熟练地缠好,扎出一个还算不错的蝴蝶结了。
“这么早?过来再睡会儿。”岳峙看着穿好衣服,正在扎蕾丝的青梨,拍了拍被子,不想失去她的体温,“会场还在布置,彩排也到下午了。”
“我要提前去确认会场情况。”青梨挽了挽袖口,顺手在后腰的刀扣上插好一直跟着她的,岳峙送的那把军刀,回头看着岳峙,“先生,再见。”
岳峙从来没这么睡不醒过,他甚至没有听清青梨说了什么,等到关门声响起,他才好像瞬间清醒了过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想了想,他打电话给蒙格玛,“阿梨出去了?”
“嗯,就在这儿,刚上来,在那边看刚送过来的玫瑰……又出去了,好像去旁边的休息室了。”蒙格玛说道。
“嗯,看着她点,我马上就上去。”岳峙翻身下床,刚穿好裤子,门就被敲响了,他过去拉开门,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谁让你来这儿的,你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吗?西极让你出院了?”
梁津脸色很难看,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他越过岳峙的肩膀看向房间里面,“刚来,青梨呢?”
“去主楼那边三楼的婚礼会场了,怎么了?”岳峙疑惑。
梁津回头就走,“我去找她。”
“梁津!”岳峙喊了一声看他没反应,随手抓了一件黑衬衫,边穿边追上去。
路上他怎么问,梁津都不说一句话,就这么一直到了主楼三楼,会场旁边的休息室里。
青梨站在窗户前,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岳峙道,“我还以为你在隔壁呢,你在这儿干什么?”
隔壁才是新娘的休息室,面积更大,婚纱也刚送到。
“因为我不想弄脏我的婚纱。”青梨低声道,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移动了一下。
“别动!”梁津喝了一声,对着她举起了手中的枪。
岳峙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头雾水,他一把抓住梁津的手,想把枪卸了,“梁津,你要干什么,你疯了?!”
“那个视频在她手里,而且是原视频,她现在要把它发出去!”梁津挣扎着要推开岳峙。
岳峙整个人都瞬间冻结了,“什么叫那个视频在阿梨手里?”
“上次她被李潮科抓走,是我和她设计的,她潜入李潮科的宅子,搜集李潮科的犯罪证据,拿到了那个视频的原件,她现在要把它发出去,发给媒体和李潮科的政敌。”梁津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摊牌道。
岳峙已经不知道到底该质问这段话里的哪一句了,他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和当成弟弟从小护到大的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他盯着青梨,喉结几番滚动,良久才道,“阿梨,不行,那个视频是绝对不能流出去的,你不要任性,你先把东西给我,有什么事我们再商量。”
青梨举着手机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给你,就是这个束缚了你二十年,如果它不再是一个秘密,那你也不用再怕它,更不用被李潮科拿捏掌控了。”
“不,不行,我会想办法的,但这个视频不能流出去。”岳峙偏执固执地拒绝。
“你想什么办法,这么多年了你没有冲上去杀了李潮科,不就是忌惮这个吗,你有办法你早用了,不会等到现在,你就是怕他死了这个视频就再也不受控制,所以才忍了这么多年不是吗?”青梨笑了笑,“我来帮你下这个决心吧。”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手指点了两下,“很快的。”
岳峙一把拿过梁津手里的枪,瞄准了青梨,表情麻木茫然,喃喃道,“别逼我,阿梨,你把手机给我。”
青梨叹了口气,红着眼角摇摇头,“不行,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我不需要!你松手!”岳峙低吼,也红了眼睛,像困兽一样,“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这段时间一直在麻痹我,让我以为我们已经和好了,你就是在等这个,你知道这个视频发出去会怎么样吗?”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你妈妈,为了你外公外婆。”青梨温柔道。
“那你就更不该这样了,阿梨,阿梨!”岳峙盯着她的手,几乎要崩溃。
“来不及了。”青梨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手指轻触屏幕的声音几乎和枪声同时响起。
子弹贯穿青梨的肩膀,疼痛让她面容扭曲,但她还是在因冲击力而倒地前,利用惯性把手里的手机扔出了窗外,丢进了海里。
岳峙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开枪了,他扑上去接住青梨的时候,视频什么的也已经无所谓了。
“阿梨,阿梨,对不起对不起。”他用手压着她的伤口,想阻止汩汩外流的鲜血,慌得手脚发麻,“别这样,别这样……去找人啊!叫啄木鸟来!”他冲梁津大吼道。
青梨看着他神情沉静平淡,没有什么情绪,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嘴角甚至带着浅笑,她握着住他按在自己肩头血迹模糊的手,“我不生气。”
她看着他的脸舍不得错眼,从第一面她就觉得这张脸好看,现在仍然这样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爆炸声传来的时候,她看着岳峙把自己拥进怀里护着,再次叹息。
“我才该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完成你一直想要的婚礼。
第98章 98.尽头(十八)
爆炸声接二连三,青梨感受到身下楼板的震动,她看了眼墙上的钟,推开了岳峙。
“阿梨!”岳峙撕心裂肺地叫着她的名字,扑上去想要抓住她。
建筑倒塌的烟尘四起,他们身下的楼板直接坍塌,让他们直接掉下了二楼。
这间休息室旁边本身就是电梯井,停在三楼的轿厢整个断裂摔了下去,通道变形开裂,青梨掉了出去。
她下意识抓住了什么东西,勉强把上半身挂在了开裂的楼板上,腰部一阵剧痛,有类似钢筋的东西扎进了她的身体。
烟尘烧落,她看到自己的手还被岳峙攥着,被她推开的岳峙在最后一刻重新抓住她的手一起掉了下来。
青梨开始后悔没有戴战术手表了,这样她就可以发信号让其他人过来把岳峙救走了。
她看到岳峙的腿被塌下来的楼板压着,好像有一截骨头直接戳了出来,岳峙的头下来的时候磕到,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岳峙!岳峙!”青梨喊了两声。
岳峙收紧了拉着她的那只手,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满眼都是眼前的青梨,似乎发生的爆炸和建筑的坍塌都不重要,他轻声安慰,“我在,我在……别怕,阿梨别怕,乖啊。”
青梨看着他的腿一直在流血,带上了哭腔,“对不起,是我给李潮科发消息,说我会在今天把视频发出去,我猜到他一定会行动,但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程度,对不起。”
岳峙摇了摇头,抓着她的手想往她身边趴一趴,但楼板实在太重,疼痛也让他动不了分毫,他语气急促,“没事阿梨,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别怕,我马上让人来救我们出去。”
说完就用另外一只手去摸索裤子,想找到自己的手机,可他忽然想起早上他追着梁津出来,只穿了西裤衬衫和拖鞋,根本就没有拿手机。
青梨的面色有些发灰,她缓缓摇了摇头,“别救我了,我肚子上好像扎了一根钢筋,血一直在流,我觉得好冷。”
这是失血过多引起的低温反应,她判断自己的伤势已经很重了,肯定伤到了内脏,有内出血,就连两处伤口的痛感都在慢慢减弱,她每一句话都说得很累,她知道自己这是创伤性休克了,尽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你别抓着我了,松手,把楼板推一推,把你自己的腿移出来,一直压着不行……”
岳峙听到这句话彻底慌了,他愈发紧地攥住了青梨的手,可手上的血让他们的手都太湿滑了,他觉得自己就要抓不住了,“不行,不行阿梨,你醒着别睡,马上就会有人过来的,来人啊!梁津!蒙格玛!有没有人!阿梨,求你了阿梨,你保持清醒……”
说到最后,他已经无法克制地带上了颤抖的哽咽。
一楼的电梯井旁边就是厨房的炉灶,他刚说完,燃气就因为建筑倒塌爆炸,整个将掉下去的轿厢炸得变形,火光瞬间四起,虽然没有烧上来,但只是墙上的破洞也能让岳峙感受到一种灼热,他更害怕了。
奋力从缝隙中拔出另外一条没受伤的腿蹬在石板上,岳峙大吼了一声,半仰着身体,想要把楼板蹬开,就连断骨的那条腿上的剧痛也被他选择性忽略,“啊——”
青梨慢慢挣脱着自己的手,想让他放开,“别救我了,放手吧。”
岳峙吓得心神俱裂,两只手一起抓她的手,恨不得直接自己的腿扯断,扑上去搂住她,他目眦欲裂,眼眶通红,嗓音颤抖,“求你了,阿梨,我错了,你别动,我一定能把我们两个都救出去,你相信我好不好,别放弃我,别吓我。”
青梨没说话,表情淡漠,眼神涣散,手就像冰块一样,岳峙看在眼里,已经急得几乎失去理智了,他疯了一样踹着腿上的楼板,“来人啊!来人!”
“先生……”青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抬起肩膀被子弹贯穿的右手,用几乎被血浸透手指几乎还不能动的手去扒拉岳峙的手。
“阿梨,我求你了,你再等一等。”岳峙也已经没力气了,他自己的伤也很重,要不是被楼板压着阻止了过多失血,他不会比青梨好到哪儿去。
“让我走吧。”青梨气息微弱,贴在满是尘土碎石的地上,往下滑了一截。
“阿梨,对不起,你外公外婆还好好的,我帮他找了最好的医生,我怕你离开我,我打算婚礼结束后才告诉你的,你别放弃,等得救了我就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不会禁锢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自由了!”
青梨露出个虚弱而疲惫的微笑,“是吗……”
她的身体慢慢下坠,和岳峙的手掌也一点点分开,只剩手指还勉强勾着。
岳峙满脸都是绝望的泪水,从未有过的狼狈,恍惚间他听到了枪声,“阿梨,你听见了吗,有人过来了。”
“先生,我没有后悔过。”青梨痴痴地看着他,像是叹息一般说道。
那时候她说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到岳峙,其实她真的没有后悔过,她只是太伤心也太累了。
“阿梨……”岳峙余光里看到了梁津和西极的身影,可他哭得几乎说不清一句话,嗓子抖得不成语调,“救她,快点,阿梨,求求你。”
“可惜最后还是没有看到梨花开……先生,这样,我们就都自由了……”青梨最后看了他一眼,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松开了最后一根手指,从插在她腹部的那根钢筋上滑下去,坠进电梯井。
“阿梨!阿梨!!”岳峙双手挣扎着,疯狂地抓着地面,指甲开裂也不察觉,断开的腿骨出瞬间鲜血直冒。
他的阿梨掉下去了,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先生。”
“岳峙!”
西极和梁津踩着废墟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西极看到岳峙身下一滩血,心都慌了,“你别动了!”
“救救阿梨……”岳峙的嗓子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了,面色苍白,形容惨淡。
西极和梁津刚把他身上的楼板抬松了一点点,他就用手扒着废墟往前爬,表情绝望又癫狂,几乎瞬间就把半个身体都探进了电梯井里,要跳下去找阿梨。
“阿梨你等我……”
西极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往后拖回来,“你别疯了!”
岳峙推搡着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将阿梨吞噬的破口,“阿梨还在下面呢,我得去救她!”
“梁津,去叫人过来!”西极大喊。
可梁津白着一张憔悴的脸,站在原地,“先把先生带走吧,这会儿来再多人都没用。”
他刚说完,像是要给这个结局最后一声丧钟一样,巨响之后,残存的墙壁再次倒塌,四分五裂全都砸进了电梯井里,将那里彻底掩埋了。
三个人都愣住了,岳峙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阿梨……”然后如山崩一般,倒在了地上。
蒙格玛和托马斯冲了进来,“快点离开,一半的建筑都塌进海里了,这里也撑不了多久了。”
“岳峙腿断了,过来抬着。”西极把岳峙交给体格更健壮的两人,拉着梁津就往外跑。
李潮科派来的人被杀了不少,剩下的几乎全跑了。
西极的目光从几乎坍塌成一片的废墟挪到了地上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的岳峙身上,拍了拍梁津,“别想了,找人来挖,也许还……”
他说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还活着,那片地方现在几乎都坠进海里了,除非青梨掉下去又跑出来,不然怎么可能还活着。
梁津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这和他之前和青梨说好的根本不一样。
岳峙被做了紧急处理后就送往了医院,他小腿骨整个断开戳出了皮肤,伤口破破糟糟沾满了灰尘碎石,感染也很严重。
医生和啄木鸟都判断他要好几天才能醒过来,可第三天,他们去查房的时候,竟然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床边上,正在扯呼吸机的面罩。
医生上去阻拦,就被啄木鸟拉住了,啄木鸟看着岳峙涣散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试探着问,“你干什么?”
岳峙淡淡抬眼,左右看了看,“找个拐杖或者轮椅过来,我要去找阿梨了。”
听到动静进来的梁津和西极都被这句话吓到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岳峙看向他们,“阿梨肩膀的伤口怎么样,她是不是在别的病房?”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医生看情况不对,先出去了。
岳峙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阿梨肩膀被子弹贯穿了,她说她肚子也被钢筋扎到流了很多血,她手都还没长好呢,又扒拉建材又扒拉我的手,肯定也得检查一下,是不是要输血,她是B型血,我记得的。”
他声音有气无力,非常虚弱,可还是絮絮叨叨说完了,然后他抬眼看向站着沉默的三个人,“你们去看阿梨,我很好,你们照顾好她。”
啄木鸟觉得这时不宜再刺激他,顺从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吧。”
岳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看向自己缠着厚厚绷带的腿,眼泪一颗一颗往下坠,声音与其说平静,不如说死寂,“你们找到她了吗?”
啄木鸟他们知道,他这是醒了,反应过来了,也没有再骗下去的必要了。
“还没挖到,海里也捞了,但没什么发现。”梁津说道。
“捞?”岳峙愣住。
“那半边的建筑几乎全都塌进海里了,虽然找到了变形的电梯轿厢,但电梯井已经完全不见了。”
岳峙坐了会儿,伸手取下身上的电机贴片,扒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针,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滴滴声。
三个人上前拦他,西极气得骂他,“你别乱动了,你自己也快没了半条命了,能不能冷静点。”
岳峙很虚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三个人竟一时奈何不了他,“放手!我要去找阿梨,她还在等我,我答应一定会救她的。”
他嘴里不断地涌出鲜血,整个人就撑着最后一口气,啄木鸟没办法,只能给他一针镇定剂。
“怎么吐血了?”西极瞪着眼睛问。
“他那天摔下去断了两根肋骨,肺部和胃部本来就有挫伤,吐血也很正常。”啄木鸟不耐烦地解释,“你还是想想他再醒来要怎么办,再这么闹,他腿就要废掉了。”
可一天后再次醒来的岳峙没有再闹,他躺在病床上就像一个活死人,因为感染高烧将近四十度,面色苍白两颊干红,却不接受任何治疗。
扎针他就给拔掉,不吃不喝也不服药,完全已经放弃了活着,一心求死。
都是他的错,是他害阿梨到这个地步的,不是那么伤心,阿梨不会再最后放开他的手,阿梨不在了,他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就该和阿梨一起掉下去的,要是能和阿梨一起死在海里也不错,两个人死在一起,说不定下辈子投胎都能离得近一点,这样他就可以早早去找她了。
除了诱导昏迷给他输液,啄木鸟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虚弱下去,几乎只有一口气吊着。
第六天的时候,梁津拿着些东西走进了病房,“你想死就死吧,你不想知道青梨发出去的视频怎么样了吗?”
岳峙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转动眼睛看向他,“警察来了?”
梁津摇摇头坐在床边,“警察不会来,来也不会带你走,因为她发出去的视频和我们以为的,不是同一个。”
“什么意思?”岳峙的眼神清明了些,身体也动了一下,像是要坐起身。
梁津拉过床边桌,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他面前,“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安安静静躺在这里吗,因为李潮科被抓了,我去检查了她的房间,找到了这些,她留了纸条,都是给你的。”
“这是她订购的一枚戒指,这是从辛哥塔送她的打火机里找到的两枚芯片,这是她打印出来的没有公布的李潮科的两份罪证,一个是李潮科残害过的那些姑娘的资料和信息,一个……是和你有关的DNA鉴定书。”
电动的床头慢慢抬起,岳峙勉强坐着,看着桌板上的东西。
良久,他拿过那张像是随便从哪里撕下来的半张纸,只是开头几个字,就让他再次泪流满面。
上面写着。
“给我的先生,岳峙。”
第99章 99.尽头(十九)
“给我的先生,岳峙。
当年的事情并非全部是你的错,之后希望你别再继续错下去,你妈妈和外公外婆都没有恨过你,他们很爱你,我也爱你。
祈祷你的幸福。”
寥寥几句,却让一张薄薄的纸犹如千斤巨石一般,死死地压在了岳峙的心上,他慢慢捂住胸口,却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窒息到面如灰纸。
他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幸福,他的人生已经戛然而止了。
他捏起丝绒盒子里的戒指,看着内圈Y&L的刻字,放在唇边虔诚地吻了吻,慢慢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非常合适。
青梨早就知道婚礼肯定不会进行下去,所以准备好的结婚戒指从一开始就没有带到酒店去。
他想起那晚缠绵时,她一直说着自己书桌的抽屉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他去看,她早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用死来争取最后的自由了,所以才会留下遗物和遗言。
而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阿梨是他害死的。
那时候她明明那么害怕都要通过“救岳峙”来争取更好的生活,现在却被他一步步逼着只能通过死亡来逃避现实的痛苦和绝望。
他摩挲着戒圈沉默了很久,缓过了那一瞬什么也不想管,什么都无所谓,只想追随青梨而去的消极,在内心做了新的决定。
你再等等我,阿梨,等我找到你,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埋葬在一起。
等我把你说的那些全都了结,我就去找你,你别走太快,再等等我。
他缓缓抬手,抓过其中一份文件,一页页翻开。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让他更绝望了,可他忘了,地狱也是有十八层的。
青梨比岳峙更早知道岳思楠为什么会疯掉,为什么会在生下岳峙后就精神崩溃,毫无顾忌将自己放逐到自甘堕落的不归路上,她甚至可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李潮科以外唯二知道岳峙真正身世的人。
就是因为那天晚上,她在李潮科的书房里看到的那本关于岳峙的文件夹。
里面有七份DNA的对比文件,李潮科对比了岳峙和七个男人的DNA,说明他自己都不知道岳峙到底是谁的儿子,而且七个人里并没有他自己,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岳峙绝对不是自己的儿子。
如果不是岳思楠在短时间内和这七个男人都发生过关系,不会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来确定岳峙的生父。
青梨已经猜到了什么,可她还需要验证。
她记下了七个男人的名字和资料,在那之后拜托辛哥塔帮她查了每个人的身份。
除了一个是李潮科当时保镖团的一员以外,剩下六个都是那时候有名的政客,三个无.党派的中立人士和三个李潮科表面上的政敌。
在岳峙出生前的一段时间,这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先后选择支持当时的党派副手李潮科,终于第二年,李潮科成为了所在党派的党魁,开启了自己权势滔天的壮大之路。
岳峙的生父是其中一个人,但在岳峙八岁的时候,他公开反对李潮科的政策,之后没多久就因为不明原因的疾病暴毙了。
毕竟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再去追究太多,但辛哥塔还是帮她找到了其中一个仍然生活在新加坡的人。
但她没有机会去查证,这件事最后还是只能拜托辛哥塔。
在辛哥塔帮她破解了齐玉雨留下的那个,李潮科要挟岳峙外公外婆得到的芯片密码,而她看了里面的内容后,她就已经开始策划一切。
当然,第一步就是要挟梁津,得到对方的配合。
在梁津的掩饰下,没有任何人发现辛哥塔已经从北欧的渔船上来到了新加坡滨海湾的金沙酒店,在她潜入李潮科书房的事情上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巨大作用。
之后,他和岳峙几人去了俄罗斯,而辛哥塔去找了那唯一一个还生活在新加坡的,被比对过DNA的人。
辛哥塔虽然瞎了一只眼睛,听力也几乎丧失,但不影响他执行这种小儿科的简单任务,大腿上皮开肉绽的两刀,对方就把什么都说了。
任谁被自己一直爱着的人,不顾父母反对也要在一起的人背叛,被对方送给好几个人玩弄,凌虐,度过地狱般的三天,还被录像威胁不能死也不能告诉父母,精神都要崩溃的。
青梨觉得岳思楠没有当场疯掉,已经是很坚强了,从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崩溃了,那种自我毁灭的放纵,或许是她逃避现实的手段或者加速自己灭亡的进程罢了。
知道真相的青梨无法对任何人说这些,只能埋在自己心里,她想替岳峙报仇除掉李潮科,但她并不想伤害岳峙本人,尤其是和他母亲有关的事情。
更不用说她还知道了岳峙一直忌惮的视频真相,从梁津那里。
岳峙从伦敦留学回来的时候才二十三四岁,靠着岳云霖留给他的全部财产和李潮科处于一些目的的扶持,开始发展自己的产业。
他不想用李潮科的钱,也不想听李潮科的指挥去碾压夺取一些中小企业,可他没办法拒绝。
因为有一天,李潮科让他回去,把他带进了他近十年都没有踏足过的,岳思楠生前居住的卧室,然后拨开斜对着床的书架上的两本书道,“你看这是什么?”
岳峙一眼脸色就变了,因为他认出那是安装过针孔摄像头留下的印痕,“什么意思?”
“唉,虽然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当年我能为了帮你脱罪把你送走,现在我也能为了让你乖乖听话,把真相公之于众。”李潮科虚伪的脸上挂着遗憾的表情道。
岳峙站在原地没说话,这个房间有他一生的阴影,他从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镇定难以深入的思考了。
他拿出一台笔记本,打开上面的一个视频,拍摄于2003年的,岳峙十五岁时的视频,即便是分辨率和清晰度都有所限制,但也足够了。
视频就是曾经装在这里的那台针孔摄像机拍摄的,角度很好,几乎将这间三十平的卧室全都揽入画面,更不要说那张双人床了。
画面的开始就足够震惊,岳思楠和一个男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秽乱又不堪入目。
情动之处,她说着要舍弃一切和男人私奔的话,不管不顾要和他离开这里,尽管这个男人不过是她曾经最爱的李潮科的一个保镖而已。
她刚说完,门就被人推开了,年仅十五岁,才一米七多,显得有些单薄瘦弱,冰冷阴沉的岳峙举着一把手枪走了进来,“不行,妈妈,我不让你走。”
岳思楠眼疾手快盖住了两人的身体保留了一些体面,但听到岳峙的话她又发起疯来,“你不让我走,你凭什么不让我走,要不是你这个讨命鬼,我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我恨这里,我恨李潮科吗,我也恨你,你和他一样,都是毁了我的人,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说我讨厌看见你吗,滚,给我滚出去!”
“砰”的一声,岳峙开枪了,那时候他还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他瞄准的是那个男人,可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没有了动静。
岳峙吓坏了,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岁,没有见过这个世界,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甚至没有正常的父母的少年,他只是不想再被自己的母亲抛下,却没想过真的要杀人,所以他慌乱地扔下枪,跑了。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事情不会结束。
因为枪声,两人死亡的事很快就被人发现了,李潮科为了隐瞒真相还杀了看见他从房间里跑出去的管家灭口,就是梁津的父亲。
他本来还要一起杀了梁津的,被岳峙拼死拦下了,管家已经被他牵连而死,他只想着不能再让梁津死了,那是对方不过才是一个八岁的小孩罢了。
第二天他就和梁津西极还有陈赛一起,被送到了南非,之后是伦敦留学,近十年都没有再回来。
亲手弑母就像一个噩梦一样,直到三十五岁的今天,都还历历在目,时不时让他从午夜惊醒。
可那时的岳峙怎么也不会想到,真相居然被人拍了下来。
李潮科继续道,“我知道你无所谓,与其听我的话,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你确定你外公外婆能承受得了这一切吗,你真的能让世人知道你母亲的丑态吗?”
不能,岳峙不能。
他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天,不能在这种时候被以杀人的罪名抓起来;不能让人知道大名鼎鼎,书香门第,多少人的白月光的岳思楠死在了和保镖偷情的时候;更不能让外公外婆知道,他们疼爱的外孙杀了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一定会崩溃的。
“你知道你母亲在那张床上和多少不同的男人做过吗?”李潮科笑着问,“反正我和她没有婚姻关系,绿帽子戴不到我头上,不过这样别人会说她是什么呢?荡.妇?还是婊.子?”
“住口!你住口!”岳峙怒喊着打断李潮科的话,“妈妈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她只是……只是生病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而已……”
见识和知识都累积了不少后,岳峙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岳思楠那个样子并不是正常的,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吧,你想要干什么?”岳峙问。
“听话,我会给你注资的,你去把云升那个项目接了,对了,过两天齐玉雨和沈俊要结婚了,记得随礼。”李潮科满意地离开了。
之后在李潮科的帮助和授意下,岳峙不断蚕食鲸吞了云升,即使岳氏已经壮大,把李潮科的股份稀释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他还是忌惮于那段视频,不得不为李潮科所用,没法真正对他下死手。
青梨了解了所有的真相,她决定帮岳峙迈出那一步。
岳峙看着那张显示和他有父子亲缘关系的DNA鉴定书上的照片,很陌生的一张脸,他确定自己完全不曾见过。
“我该想到的,李潮科就是个变态,我妈妈怎么可能只是经历不被爱或者被冷落这种事情。”真相如此不堪,岳峙却无力用情绪去表达什么。
“这枚芯片里,是完整的所有视频,抱歉,我已经看过了,全都拷在平板里。”梁津在他面前放下一个平板,“青梨发出去的视频是后半段,还做了处理。”
岳峙缓缓按下播放键。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李潮科用来威胁他的视频,其实是他外公外婆用来威胁李潮科的,更不会想到,那个摄像头其实是他外公外婆接着看望自己女儿的名义,亲手装的。
画面一开始,就是岳云霖夫妇纠结不安的脸,但他们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李潮科肯定在虐待小楠和山山,只要我们拍下证据,就可以救他们了,这也是不得已的。”
他们那么爱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怎么可能不发现异常,岳峙身上一个被打出来的红痕,他们都要心疼好久,可多年钻研学术,他们又怎么斗得过李潮科的无耻,最后天真地想到了这个办法,期待救女儿和外孙离开泥淖。
视频的后半段,岳峙刚跑出房间,床上的两个人就动了,子弹贯穿了男人的大臂,擦伤了岳思楠的脖子。
“妈的,傻逼小兔崽子,等我出去非打死他。”男人捂着胳膊上的血洞气急败坏地说。
岳思楠一脖子血,抬手就给了男人一巴掌,“你敢动他一根手指试试!他是我儿子!除了我谁都不能动他!”
之后梁津的父亲就听到动静进来了,看着床上的场景显然有些尴尬,但其实李潮科的人都知道岳思楠的事,很多还和她发生过关系。
“怎么回事儿?”梁津父亲问。
“是山山,他不小心的,叫医生过来。”岳思楠轻描淡写地说,扯了枕巾按住脖子上的伤口。
梁津父亲转身正要去,李潮科就进来了,他问清楚状况后,笑了笑,抬手一枪就打死了梁津的父亲,管家头上开了一个血洞,没有任何声息地倒在地上,甚至没有能够给留在房间等着他的,那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留下一句话。
岳思楠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李潮科又一枪打死了她旁边赤着身体的男人,血溅红了她半边身体,她整个都僵住了,在盯着李潮科看了一会儿后,惨然一笑,像是预知了自己今天的结局,“我终于自由了,你不要伤害山山和我父母。”
“当然。”李潮科笑着说,“看在我们好过一场,你有什么遗言,我可以帮你转达。”
岳思楠神色平静,“告诉我爸妈,我当年没有听他们的话,对不起,告诉山山……”
她忽然哽咽起来,红了眼眶,“我不是一个好妈妈,这么多年,我根本不配当他的妈妈,我不怪他也不讨厌他,我爱他,死了也会保佑他的。”
这是岳思楠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那时候她还不到三十五岁。
李潮科当然不会伤害她父母,他还要利用她父母呢。
岳云霖夫妇得知自己亲生女儿的死亡被打击得几乎就要离开世界,他们最后去了一趟女儿生前住的房间,都不敢看一眼被血浸透的床垫,趁人不注意回收了摄像头。
回去后,他们过了好久才去看摄像头里面拍到的内容,在看到岳峙开枪后就不敢再看了,说服自己忘了这一切,辞去教授的工作回到了中国。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真相就这么沉淀在了岁月的灰烬中。
直到近十年后,他们听说了岳峙回东南亚并开始开公司的事情,岳云霖已经淡然了很多,他收拾自己多年的收藏想要卖掉给岳峙筹措资金,就翻到了当年那个存储卡,他又看了一次,这次因为情绪还算稳定,他鼓起勇气看到了最后,知道了迟来的真相。
岳峙的一枪并没能够杀了任何人。
那时候李潮科还在想岳峙不太听话了,怎么能够重新控制他,就收到了岳云霖夫妇发来的视频:【如果不想被警察知道是你杀了他们三个,就把小楠的骨灰和山山一起送到中国来。】
李潮科可太高兴了,他转头拿一张岳峙被黑皮肤的雇佣.兵用步枪抵着头的照片反过来要挟了天真的岳云霖夫妇,“要是不想连岳峙的遗体一起收到,就把视频原件给我送过来。”
岳云霖夫妇没办法,以前他们怕看到岳峙触景伤情,现在更不能让无辜背负近十年杀人罪名的外孙有任何意外,所以他们再次回到了东南亚,把那张设了密码的储存卡交给了李潮科。
李潮科把东西放在书房的书桌上,迫不及待下楼想要和岳云霖夫妇再谈谈条件,连门都没顾上关好,齐玉雨来了就更没时间招待了。
就这样,那枚存着真相的原始视频存储卡又到了齐玉雨的手里,直到又一个十年,被她当成遗物交给了青梨。
视频被梁津剪辑过,原文件几十个G,充斥着大量无用的空镜,他剪辑了能够得知真相的部分。
“我父亲不是因为知道你杀人的真相而被灭口的。”梁津看着岳峙从视频播放结束就一直空茫无神的脸,“他是因为知道了你没有杀人的真相才被灭口的。”
岳峙没有反应,呆呆坐着。
“就算不看在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就算是看在青梨拼死从李潮科那里得到这些东西的份上,如果你真要死,就带着李潮科一起下地狱吧,不然青梨会生气的。”梁津道。
岳峙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神有了些模糊的光彩,“李潮科现在在哪里?”
“还在羁押中,警察正在收集他的犯罪证据。”
岳峙“嗯”了一声,把文件向前推了推,“先把这些都送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些女孩的隐私,别泄露了,保护好她们。”
不然阿梨又要生气了。
第100章 100.尽头(二十)
岳峙的腿伤严重,一直有轻微感染,所以他一直在发烧,但当天晚上,他就不顾啄木鸟的阻拦,被梁津用轮椅推着去了看守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潮科住的那间房子,要不是带着栏杆的铁门,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监狱,虽说不上豪华,但和酒店的普通房间差不多,甚至还有电视和电脑。
主要是因为青梨放出去的证据,除了他枪杀三人的画面,其他基本上都是他和企业非法往来的资料,前后跨度二三十年,取证就要很久,他觉得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毕竟党派要想重新获得民众支持,必须想尽办法帮他洗白,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
岳峙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苍老了很多,完全就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但眼神还是那样阴狠深沉,没有多少颓丧和疲态。
“怎么你看上去比我还惨,你那个小宝贝连尸体都没找到,对你的打击很大啊。”李潮科看着苍白瘦削,还穿着病号服的岳峙阴恻恻地笑了,“要我说就算了,说不定早就被鲨鱼撕咬吞食,粉身碎骨了。”
岳峙细瘦的手慢慢收紧,他心痛得要死,但唯独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出一点,“西极,按住他。”
西极和蒙格玛上去,一左一右按住了李潮科。
李潮科挣扎了两下,纹丝未动,但仍不示弱,“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
“你是不是以为阿梨被你折磨一场,就只拿到了放出来的那些罪证?”岳峙示意梁津把他往前推了推。
他完全不能走路,因为外伤也没有办法打石膏,所以腿被纱布缠得不能动,但他还是拿着一根紫檀木的手杖。
他淡淡地看着李潮科,似乎对眼前的人没有任何情绪,然后抬起手,对着李潮科的脸就抽了一手杖!
李潮科惨叫一声,好几颗牙都飞了出去,嘴角也被抽裂了,鲜血混合着唾沫,衬着肿胀变形的脸,狼狈到了极点。
“顺眼多了。”岳峙放下手杖,这一下他抽得特别重,让他虚弱的身体有些无法负荷,他缓慢的呼吸,将口腔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你要是还期待翻身的话,那我劝你别幻想了。”岳峙接过梁津手里的文件,“这是阿梨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就由我来公之于众。”
“这是你残害那些姑娘的证据,多亏你足够变态,居然还录像,自己给自己留罪证,死了的我会让人去收集家人的证词,勉强还活着的,我会劝他们出来作证。”岳峙放下一沓文件,上面是从视频里剪切出来打印的几张照片。
青梨当时没有来得及检查那抽屉里面的存储卡,就随便拿了两张,和微型摄影机一起藏进了身体里,里面全是视频,是李潮科无法辩解的犯罪证据。
李潮科没想到这个居然也被人发现了,脸色立刻灰败起来。
“这个,是你杀害我母亲的原始视频文件,没打马赛克的,之后我会交给警方。”岳峙放下一枚存储卡。
“这个,是你和尼日利亚.政府军里的某些人交易,给对方资金并提供购买铝热剂□□渠道的证据和来往邮件。”
“这个是你让我帮你处理,追到菲律宾马尼拉才抓到的政治主人身上拿到的你涉及走私、毒.品和人口买卖的账本以及合作方,原件在我这里。”
“这些是这么多年,我帮你干那些脏活留下的证据。”岳峙把文件摆在李潮科面前,他气息微弱但平静,就像他无波澜的内心。
“你疯了!你以为你把这些交出来就能扳倒我吗,你也太小瞧我了!”李潮科含混不清地大喊,但被西极和蒙格玛抓着一点都动不了,连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我知道警局有你的人,我当然不会只交给警局,我还会全部复制一份送给王总裁,你说他会不会给你机会?”岳峙道。
王庄全,李潮科敌对政党的总裁,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非常有能力,为人严肃刚正,支持者众多,本来支持率就压李潮科这边的政党代表一头,李潮科出事以后,他的支持率直接达到了历史新高的百分之七十五,基本上锁定了总.统之位。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你把这些放出去,你自己也要被抓起来,你也难逃罪责,岳氏肯定也会受影响的!”李潮科是真的慌了,忍着嘴上的剧痛大喊。
“嗯,我知道,不过无所谓了。”岳峙神情漠然。
梁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你别想着死,待会儿就会给你换一间更好的监室,有人二十四小时看着,可惜这边没有死刑,所以我已经答应了那些姑娘的家属,等审判结束后,就把你送给他们,让他们报仇,能不能活,看你造化。”
“岳峙,你不是要给你妈报仇吗,那你杀了我啊,现在就杀了我!”李潮科挣扎着喊道。
“你太恶心了,我妈妈也不会想让我脏了自己的手的。”岳峙看了他一眼,就让梁津推他出去了,最后扔下一句话,“我听说那些受害姑娘的家属已经开始研究你的爱好了,希望你承受的时候也能得到快.感,我免费提供肾上腺素,好让你别那么容易晕了,保持清醒。”
“岳峙!岳峙!你杀了我!你别走!杀了我!”阴暗的走廊里传来李潮科崩溃的嘶吼。
岳峙听着,没有任何反应,他实在太虚弱了,上车几乎就晕了过去,再醒来都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李潮科不仅涉及□□罪,还有暴力犯罪和谋杀,甚至还有跨国屠村的事情,真相一点点揭露并石锤,他彻底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警方派了两拨人来,我都已经应付过了,很多事情因为找不到具体的凶手,加上蒙格玛他们本来就是国际雇佣.兵,打点打点也就过去了。”梁津对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发呆的岳峙说道。
“嗯。”岳峙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辛苦你了,你提拔几个得力的帮帮你,别太累了。”
两人一时无话,以前他们但凡见面就是在讨论工作的事情,但现在,这些对岳峙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良久,他忽然问,“齐玉雨葬在哪里了?”
梁津说了一个公墓的名字,“之前沈俊把她的骨灰放在安置所,后来因为你的施压,他还给了齐玉雨的父母,就被安葬在那里了。”
“让司机过来,我要去看看。”岳峙撑着身体起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车子载着他去了公墓区,齐玉雨的父母花费巨资给她买了一块树下的风水宝地,海风吹着,举目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看了你留给阿梨的视频,我和你道歉,这么多年,我把你当成应付李潮科的棋子,是我的错,但你说的那件事,并不是我做的。”
李潮科压根就没有把房卡给岳峙,直接给了沈俊,就是为了卖沈俊一个好处,好让岳峙从云升那里抢夺项目。
沈俊还拿着房卡去挑衅岳峙,“玉雨喝醉了,在楼上休息,我要去看看,你去吗?”
岳峙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他和齐玉雨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知道沈俊喜欢齐玉雨,所以他冷漠嘲讽,“不去,你照顾好她就行,把握机会,就能从舔狗转正了。”
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他完全不知道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没料到沈俊会和齐玉雨胡说八道。
“李潮科我不会让他好过,沈俊也已经被抓起来了,云升宣布破产重组,已经不复存在,你如果还恨我,那你就报复我好了,所以……”岳峙的声音哽咽起来,“能不能求求你,把那些话收回去。”
……我要诅咒你和岳峙的感情不得善终,他会屹立顶峰,把李潮科和沈俊都踩在脚下为我报仇,但他会永远孤独,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到真爱。
“我和阿梨这辈子已经完了,求你,至少让我找到她,好好将她安葬……你让我死都行,只要让我找到她。”岳峙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仿佛筋骨尽断。
他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可现在除了鬼神,就再也找不到一点希望了。
事情发生已经快十天了,他们还是没有找到阿梨,就连专业的人都说那边全都塌进了海里,附近就是有名的鲨鱼猎场,一个受了伤浑身是血的人掉进去是根本不可能被找到的。
可岳峙还是想卑微地祈求一个渺茫的奇迹。
阿梨许愿了,他们下辈子要早早遇到,彼此救赎,如果连遗体都找不到,如果不能安葬超度,那阿梨的灵魂还能往生吗,他们还能有下辈子吗?
岳峙不敢赌,他太害怕了,如果没有这点希望,他就真的没有一点点能够活下去的理由了。
祭奠完齐玉雨后,他又开始到处去拜访所谓高僧大师,不知道听了谁的话,他相信自己灵魂太过污浊,所求皆不应,难以往生,必须要斋戒净化,除了喝水就开始什么都不吃。
他重伤未愈,却压根没有在医院好好呆几天,这么一折腾,几乎濒死。
西极看不下去了,让人按着他,掰开他的嘴给他灌米汤。
“不行……”岳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根本无力挣扎,感受到清甜的米汤,他丝毫没有一个许久不吃饭的人见到食物的喜悦,看着西极,塌陷枯槁的眼里全是哀求和绝望,“别逼我……西极,求你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西极动作顿住,他都快疯了。
“没办法,除了这个我没有一点办法了。”万一呢,万一只是因为这一口米汤,就断了他和阿梨来生的可能呢,他怎么敢赌呢。
“我也求你了,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吗,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西极无力道。
“死了也好。”岳峙慢慢闭上眼,死了也好。
时间还不长,阿梨可能还没有走远,他去追一追,应该能追到。
阿梨可能会骂他,但他知道她从来心软,他求一求,阿梨就会原谅他了。
没有来生也行,无论天堂地狱,和阿梨一起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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