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就…亲一下?
弦外之音在耳畔弹开,眼前的男人眸中映着她的倒影,灼灼期待。刻意沐浴令水汽热涌,穿戴如此风情多娇,心机的层层步进的触碰,一切都令焦侃云悸乱。
出伏后的夜风微凉,被虞斯从身后满抱入怀,却很热乎,焦侃云不得不承认,自己贪恋这样的温暖。
她是通透的人,对男人,端看自己想不想通透。也许从表哥说“开心才好”的时候,她就了解自己的心意了,也许再早些,从相面第一个郎君,郎君对她说“愿聘姑娘为妻”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地想起虞斯的盛世许诺,焰下聘情。
七夕兰夜是让她沦陷于他的幻梦,可眼前的男人滚烫的身体和温柔的摩挲都如此真实,怎么会是梦呢。
焦侃云微微挣扎了下示意他放开,她转过身,水眸盈亮带笑:“直刺扼喉,松我的戒备;反刺锥颈,乱我的五感,朝琅没有准备第三招吗?”
虞斯扬起眉梢,与她面向而立,握住她的右手腕,略往怀中一带,迅速将她拽到身前,使她握拳的手恰好抵在他的心口,出刃的尾指斜向下挥,他强有力的心跳密接着她的手腕脉搏,两道怦怦激跳的心此起彼伏地交织共鸣,“斜刺,攻心。”
攻你的心防。
此时此刻,用他的心脏,比邻她的心跳,两相唱和比拟,彼此感受,让她迅速确认自己对他的心意,也让虞斯能迅速确认她的心意。焦侃云没有收回手,她喜爱虞斯的聪慧擅谋,赞赏一般握紧,皮肉略软而内部夯实坚硬的触感,让她掌心发烫,也让眼前人沉重地闷哼了一声。
焦侃云听得翘起嘴角,回到白玉桌边,紧张地倚着,虞斯亦步亦趋地跟过来,却别过视线不好意思看她,仿佛还沉浸在她对他同样激烈的心跳中,她埋下头,羞涩轻问:“侯爷的得寸进尺,想进到哪个地步?”
虞斯心领神会,“我想…”
他认真看着她,抬起一根手指,翻过指背,伸向她的唇,用骨节处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脸色骤然爆红,但他依旧维持着缓慢而谨慎的动作,收回手指,将碰过她唇畔的指背骨节,轻点在自己的唇上,幽深的眸子湛然炙热:“就想…一小下?”最后三字几若无声。
焦侃云只觉唇上被他触过之处酥痒热烫,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去仔细感受,痒得厉害,不禁伸出一点舌尖划过,而后整片下唇都痒了起来,她用贝齿紧紧咬住,待再松开时,嫣红一片,肿胀不已,鲜亮的水渍赋予其上,眼前的男人目光已如狼似虎。
他将手掌撑在了她倚着的白玉桌上,把她圈于两臂之间,灼灼视线在她的双眸和嘴唇两处徘徊,像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焦侃云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故意慢悠悠地摇头。
就见男人一瞬委屈与失落蔓延眸间,但很快压制了下去,赧然给彼此找台阶:“今天…确实很晚了。”
焦侃云轻凑身过去,伸出一指探入他寝衣交错的罅隙中,勾住珠串,另一根手指抵住他灼热的腹部,抬头看着他,“侯爷被拒绝一次就不争取了?”
虞斯被忽然流连于腹部的温软搅得脑中一阵空白,她的唇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距,说…要他争取?整颗心都急跳起来,要掉眼泪了啊,焦侃云,怎么这样勾人。他强制自己找回语言,谁知开口就是喑哑的,“你先碰我,滋味还不错的话…”他的喉结一滑,“就同意。”
焦侃云松手,悠哉往后移,“不要。”
虞斯立刻用大掌钳住她的脖颈不让她退,接着争取:“我…漱口了的,七遍。”
实则平日里他的口舌也清爽干净,比邻说话时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冷冽的新叶,混合着花果清甜。可虞斯唯恐焦侃云不适应,特意问询了章丘,被建议拿女子平日惯用的玫瑰细盐和凝露搽漱了七遍。
焦侃云眸中带笑,“啧,不行。”
虞斯蹙眉,伸出拇指揉搓着她的唇瓣,“我会亲得很小心,一点也不会弄疼你。”
焦侃云扬起的嘴角都被他抚在了指腹,依旧道:“就不。”
虞斯的眸中亦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已经同意了,还想骗我?”
被拆穿了也不气恼,焦侃云别开眼,轻声问:“一小下是多久?”她很紧张,实则她今天才是只漱了一次,刚才还和思晏喝了点酒,不知道会不会有味道。
虞斯的目光已全部落停在了她的唇上,以眼为笔,描绘着她菱唇美好的形状,恨不得看进那个缝隙,窥见鲜红柔嫩的径道,他仿佛痴迷了去,以气声道:“是…”吸气,吐气,吸气…他尽量平复,生怕自己扑了上去,“是多久呢?”他也问自己。
焦侃云自来不太理解,话本中的男女亲吻,究竟比言语谈撩多了何种妙趣,可当虞斯的红唇出现在视线,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想摘取这份陌生的禁忌,口舌发麻,只想遵从内心。
遂抿了一下唇,抬起脸,双手攀勾住虞斯的脖颈,与他鼻尖相抵,轻快地道:“来吧侯爷……别让我失望。”
虞斯眸光一亮,激动不已,手掌抬起,想抚揽住她的腰肢,又不敢放上去,一时拢挲着她的衣衫,手背的青筋狰狞盘起,他想给她留下美好且温柔的印象,于是一点一点,慢慢地靠近。
轻轻覆上。
两心压抑的惊讶激荡,都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如山泉喷涌而出。
焦侃云紧张得屏住呼吸,他的唇也是灼烫的,她勾他脖颈的手抓皱他的寝衣,掌心瞬间汗湿一片。
一小下,他谨记着,退开了,大口喘息,羞怯至极。
焦侃云正等着有滋味传来,戛然而止,一时怔然看向他,他正流着眼泪观察她的神情,不抗拒,且期待,他兴奋不已,勾唇,终于露出了贪婪掠食的眼神,猛地凑上去。
只是抿住了她的唇,又是一小下。
他退开,盯着她,震惊地呢喃,“好软…”说完又贴上去,吻住她,这回尝试着伸出一点舌尖,舔过她的唇珠,酥麻痒意自两人的舌尖与唇珠迅速淌流而过,一瞬回溯至三月尾宴上拂过两人的那场杏雨春风,虞斯依旧震惊不已,“你好甜…”少年郎君烧红的耳朵和面颊竟然肉眼可见地在冒热气。
焦侃云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羞臊得浑身瘫软,垂眸低嗔,“不要再说出来…不要这么…断断续续的…”每次都将她提涌起来的感觉吊住,卡在那里不上不下,让她生出更多的渴盼。
这又是一小下,虽然唇瓣上已留有他口中玫叶流窜交融的香气,隐隐萦绕鼻息,但她的口舌犹不知味,不等她继续探究,虞斯已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吻住。
这回自她唇齿的一狭缝隙而入,他惊异地睁开眼,细细感受着口舌的滋味,温暖又湿润,柔软且清甜,分明有细小粗粒,但轻轻搅弄却觉滑爽,好怪的东西。
他眯着眸子退开几近于无的一丝罅隙,故意问她,“…这是什么?”
焦侃云羞得满脸通红,尚未叱他,他又立刻贴上去紧紧吻住,又一小下。
焦侃云以为他一下后又要退开,便先往后仰挪了些许,后脑却突然被大掌压住,不让她走,她微睁开眼看向虞斯,他已合眸,强势地搂紧了她的腰把她抱上了白玉桌,带向他的怀里,她便也顺势用腿缠住他的腰,想直接挂在他怀里亲,只觉他浑身一震,紧接着自己口中一紧,战火瞬间点燃,虞斯攻城掠——
掠了一半——
“等…等一下…!”他再度猛地挪开,喘息如潮,晶莹的泪花狂落,瞄一眼焦侃云,她的脸上已露出几分恼火,他只好顶住窘迫不堪的压力,在她耳畔诚实地坦白道:“我…受不住了…”她的两条腿夹缠着他的腰,腿心虽没有与他接触,但他被两条腿夹得险些……失防了,那就太猛浪,太惊辱她,太失礼了,所以他必须停下。
焦侃云也觉得小腹有一股酸痒的暖流盘桓着,也正是因为这种感受,虞斯突然的停止,就使她难受至极,而且她不明白,不应该正是因为有这种感受,而渴盼亲热吗?再一再二不再三,何况她都这么主动了,他居然还能停下,根本就不是话本里说的那样!
她羞恼气急,咬牙合眸提劲,抬脚踹他,“走开!”
被虞斯反应灵敏地接握住,他尚在流泪运功调息,迷茫地看向她,忍不住一哂,突然纠正起她写的话本,“我就说你上册写得不够严谨,根本没有人能正中我的‘靶心’。”
焦侃云换了条腿踹在他的大腿外侧,极其狠重的一脚,踹得他纹丝不动,她自己疼得沁出眼泪,登时更为难堪,不等虞斯捞起她另一条腿查看安慰,便猛地推开他,“不严谨?忠勇侯这不正是行非礼之事来了?大晚上想做什么?还不放开我的脚?”
虞斯不解地讷滞一刹,犹豫着放开她,刚才还甜蜜欢欣搂搂抱抱,忽然疏距至此,他红着脸急切地问道:“你生气了?虽说最后急停有些突然…但前面也没有亲得你满意吗?”
焦侃云哪会承认就是因为满意,所以才恼火他屡屡急停,故作淡然地从白玉桌梭下来,径直往喜乐园去,“我要睡觉了。”
“啊?…不继续吗?”虞斯无措地跟着她,只想着换一个怀抱的姿势亲吻就能克制,不太清明的脑子还反应不过来为何,想跟着送她回喜乐园,被她驻足转身一通训斥,“孤男寡女,侯爷自重。”
楼庭柘从院中踱出来,瞧见的正是这训斥的一幕,挑了挑眉狐疑,虞斯顿时颜面尽失,咬牙心想但凡他早出来半刻钟呢?!但心底更在意焦侃云为什么突然生气,便也无暇再管别的,目送她回到房间后立即去找章丘。
焦侃云气呼呼地几步冲进喜乐园,唤水梳洗,早早拉着思晏躺下,闭上眼回想涂鸦内容,思晏见她愤懑气恼,这是很少见的,也不敢惹她,凝视着她,静静等待,心想着方才自己在墙头趴着偷看的时候,两人在亲热,她想着避嫌,后来就没看了,难道是亲热完就立即投入正事,结果梳理出重大难题了?会不会和师父的信有关呢?
半晌没人说话,思晏记挂着信,总要先破冰,那就先说点高兴甜蜜的,抛砖引玉吧,开口就是:“你们亲嘴啦?”
第72章 那个恨不得给人提鞋的是忠勇侯?
焦侃云周身恼怒郁闷的气场霎时拔高三尺,她猛地转头盯紧思晏,思晏无端生出被虞斯一枪卸劲时的惶恐,闭紧嘴巴不再追问。好么,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
焦侃云低哼一声,垂眸抿了下唇,回味方才那个轻盈的吻。
她当然知道虞斯刻意择选在楼庭柘的院落外是何意,她既然同意,当然也是为了摆这一出给人看,没想到,她什么都算计了,偏生没算计到虞斯在此事上,有一种天生的勾钓蛊惑,亲得那么…让人心热,使她不由自主地去缠他的劲腰,结果他又青涩得惹人恼火,没见过半点世面。
她把脸埋在枕上,怄得不行,也不知是怄自己失态挂腿,还是怄他想入非非。
思晏捏着手指玩:“看来你们不太愉快。”
焦侃云抽离情绪,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画,嘴上淡定地回道:“是啊,很不愉快……这些事你也懂吗?”
别有深意的回答,令思晏一顿,她赶忙将视线落到掌心,认真辨认起来。焦侃云画得很慢,先连卷成一句示意,让她适应速度。她看了一会,是她幼时师父教的涂鸦,用作秘密联络的,她心底振奋,坚定地点头,“我懂。”
焦侃云舒了一口气,逐渐加快写画速度,盯着思晏的眼眸,“那就同我说一说吧,我不太懂。”
两人心有默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焦侃云写画完一句,思晏思索一阵,化繁为简,在她手中写下作译,难以表述之时,就用谈说遮掩着传达,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一整篇的内容传达完。
焦侃云合眸在脑中串接信息,几乎彻夜未眠。摒去思晏师父的问候,她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之前虞斯和楼庭柘的消息整合起来,是说北阖王庭先手剿灭了绝杀道,欲携绝杀道的枭首头颅出使大辛,但思晏的师父却说,绝杀道在被覆灭之前,就被北阖王庭中的一支强劲势力暗中掌控,这次覆灭,只是那人的将计就计,携绝杀道金蝉脱壳。而据他在总坛探听得知,那支势力,早已秘密带着无数绝杀道杀手潜入大辛,如今,应该就在樊京城中四处探听风声,等待着与北阖派遣来的使者汇头。
探听风声,无外乎就是探听辛帝的决策动向,以及朝廷的各方势力表态,使者本也需要整合这些消息,倒是小事。
重点是,这支势力带着整个绝杀道在樊京城内等待使者,无异于成为使者在暗处的后援力量,或者说,这支势力的话语权,甚至可以凌驾于使者的决策之上。
这支势力背后是北阖王庭的什么人,他们会不会乱来,又有何目的,一切都是未知,已足够可怕。而这个消息还是从绝杀道的内部、思晏的师父那里探得,不能直接禀报圣上,却要早做防范。
天刚蒙蒙亮,焦侃云就将虞斯和楼庭柘召集起来,将此事详细道尽,蹙眉问两人,“北阖王庭离我日常接触的事务实在太远了,我对他们的内部势力分划并不清楚,你们可有怀疑的对象?”
楼庭柘摇头,“北阖王庭内斗纷杂,他们的王有十多个正当年纪的儿子,有的主战,有的主和,比大辛还乱。而且他们更替王位的手段十分诡异,靠谶纬,世世代代都很相信天命所归。”说到此处,他着意对焦侃云道:“所以,你写虞斯是天命所归的武将星,会令他们恐慌。这才是你的话本恰好迎合了父皇心意的主要原因。”
“说是谶纬,实则依旧是彼此杀来杀去吧?”焦侃云道出事实,“活下来的那个,自然就是天命。”
楼庭柘笑着点头,“没错。不论是立嫡立长,还是谶纬,都只是王位更替的表面功夫,为了面上好看,不起争执,私底下该怎么斗怎么斗。不过,他们格外相信天命,也并非空口白话,既然他们惧怕虞斯真的成为扫荡北阖的天命,那么这支势力的目的之一就很好猜了。”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侯爷近期走夜路可要小心呐,这回可是整个绝杀道都来杀你了啊。”
虞斯想到昨晚计划让楼庭柘撞破谈情说爱没有得逞,不仅没得逞,还颜面尽失,如今又被他冷嘲热讽,心底很不是滋味,冷眸睨了他一眼,“就不劳二殿下操心了,本侯命长得很。”
他的心情很郁闷,焦侃云到现在一眼都没看过他,显然是还在生他的气,他昨夜问过章丘了,甘愿给章丘笑话了半个时辰才得到答案,可现在要想哄好焦侃云,就要重新接吻明志,亲得她满意,但是在把焦侃云哄好之前,她肯定不会让他再碰她,这就是死胡同。
虞斯眼巴巴地看向焦侃云,担忧地说道:“既然北阖十分相信天命,那么你的话本,可能会格外吸引他们的注意,这支势力,没准会找上‘隐笑’。下次休沐,你若要讲书,我会派人暗中跟随保护你,有什么事你第一时间联系我。”
焦侃云还没习惯在旁人面前跟他如胶似漆,且昨夜的事她恼得很,不打算给他好脸色,便别开了眼睛,不和他对视,细想了番两人的话,却也认真道:“侯爷有多少人手,就带多少人手在自己身边,留着保护自己平安。他们若是找隐笑,必会通过金玉堂,比起我,金老板才更需要小心,我会差人让他以重病的借口,直接闭门歇业,既然我们有了主动进攻的切入口,休沐日讲书的事可以缓一缓,若有人找隐笑,我谁也不会见。”
虞斯抿出她在关心他的生死,微翘起嘴角开心了一瞬,接着说出自己对这支势力的猜测:“北阖王庭中,有一位王子名为多罗,他的直觉十分惊人,我在北阖被设伏坠下冰崖那次,就是他提前猜到我的行动。
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好战也主战,屡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他认为……应该说现在整个北阖都认为,只要杀了我这个横空出世的武将星,就能成为北阖的天命之人,登上王座。且不必再管顾北阖与大辛之间的守和盟约。我怀疑潜入樊京来杀我的这支势力,背后就是他在操控。”
焦侃云微蹙眉,缩起脖子,“这么说,他来此处,与使者来此处的目的果真大不一样。使者求和,他却是想兴战……也许他就是那个想让北阖与诸数外族联盟,谋一次宏图的人。只不过比起与外族联合这一招长远的棋,他更想要先试试能不能除掉侯爷这个祸患……”
楼庭柘接过话,“但是,如此兴师动众,绝不可能只有一个目的。让绝杀道暗杀虞斯,是下下之策,若他们交过手就应该知道,想要完成一局釜底抽薪,很难实现,所以在杀人之上,应当还有旁的目的……”
焦侃云思索一番,“在暗处行动,成为使者的后盾,为其提供樊京城内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使这次的和谈,北阖能谋得更多利益。”
“没错,我们无法确定他和使者究竟是否真的对立,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个,无论求和还是求战,杀我,都是他们共同的愿望。”虞斯分析道:“我会防范好,其余的,变数太多,我们只能先做好手上关于祭天的事,坐等他们出招。”
如此说定后,时辰差不多,面前两人要去上朝,焦侃云也必须得赶紧去吏部,父亲要为她点卯,迟了片刻就要挨大辛律法的板子。
楼庭柘说道:“坐我的马车,我送你。”
虞斯蹙眉,“二殿下究竟有无分寸?如今已无须你来帮忙遮掩,我既然站在这里,就不必你送了。”
楼庭柘笑:“我没有分寸?昨夜被训斥自重的,好像不是我。”
虞斯咬牙切齿,“你但凡早个一时半刻……”他没有说出来,怕焦侃云不高兴,瞄了她一眼。
焦侃云背过身嘴角一翘,有意打断他:“我骑马,两位自便吧。”
虞斯便不再同楼庭柘理论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我的黑鱼给你骑…你想要吃什么早点?我还是像上次送冰酥山一样给你送到吏部…近期我身侧危险,不宜和你走得太近,便不再去吏部找你了,我们私宅那日再悄悄见…你别生气了…我给你打、给你踹……”
一路絮叨到府门口,虞斯递给她一顶幂篱,继续叮嘱,“到吏部再露面,我担心路上有人看见你从侯府出来。”
焦侃云戴上幂篱,依旧没和他多说一句私话,利落地翻身上马,临走前才轻飘飘说了一句,“侯爷也晓得自己近期身侧危险,那便不要想着来我家登门赔礼了,我可不想看见你。”
虞斯温声道:“当然,等他们刺杀我,暴露出行动,我会收拾他们,这之后再去你家。”
极远处,一名身材伟岸的男子与一名侍从潜在蒙蒙青色中,如鹰隼一般的慧眼凝起炬火,紧紧抓视着侯府门前的几人,视线不断在几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定在了虞斯的脸上。
虽听不清谈话内容——因为再近一点点就肯定会被虞斯发现,但光是将虞斯的神情收入眼中,已教男人看破了太多。
“那边谨小慎微地跟在女子身后,恨不得给人提鞋的…是杀了我数万将士的杀神忠勇侯?”男子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抬眸看了一眼,确实是侯府的门匾无疑,他琥珀色的眸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兴奋,灵敏且精准的直觉告诉他,他或许发现了破局的天机,“太惊喜了…大半年没见,虞斯现在这模样和狗有什么分别?”
随即饶有兴致地观察头戴幂篱的女子,吩咐随从:“去,查一下这位即将助我破局的贵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侍从低声问道:“是。要绑来见您吗?”
“当然不行了。”男子皱了皱眉,“事还没成,贸然行动,你是想死在虞斯手上?”话落又展颜一笑,“不要唐突了姑娘,调查清楚,我们才会知道,有没有更好的玩法。”
第73章 我没兴趣陪你玩。
正如焦侃云所料,谈正事的理由能让焦昌鹤谅解,也能让他愈发地严防死守,尤其在得知留宿侯府的一整夜里,解密出的内容是整个绝杀道都要来刺杀虞斯后,焦昌鹤眼前一抹黑,更不敢让焦侃云再和虞斯有所接触,甚至把和所有郎君的相面宴都安排在了焦府附近——
焦昌鹤十分担忧绝杀道会因为听过虞斯和焦侃云之前的谣言风声,而找上后者,但越是这种被揣测两人深有关联的时候,越要镇定地与外人相面,继续破除谣言,若直接取消相看,反倒心虚一般引起绝杀道的注意。
因而,十数日过去,一天排了两三场相面,拢共三十多场,焦侃云都相到五感麻痹了。樊京城的美男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几十场下来表哥都替她心动得应承了几个,谁也不晓得她心有所属,她一个都不感兴趣。
表哥叹息如潮,决定罢工,被阮玠一顿好揍才老实了,最后讨价还价,让上头放他们一天假,他们出去闲逛散心,美其名曰,“万一小妹的缘法,不是相来的,是偶遇来的呢?”理由可行,焦昌鹤看她最近也老实,就放了她一天假,去采购一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等,但身旁依旧有数名侍卫守候。
这种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到头,焦侃云已然萌生出等虞斯上门赔礼之后,就和父亲摊牌的想法,但思及父亲毅然决然的态度,又觉得摊牌之后,苦的会是自己,届时升迁无望,岂不是要在吏部被父亲看管一辈子,直看管到她对虞斯的喜欢全都随流水磨灭。
正想着,阮祁方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妹你看,这支珠钗和你今日的衣裙多配呀!”
焦侃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刚要拿起来仔细观察,一只骨节修长、掌心宽大的手伸来,也正要拿起那支珠钗,两人皆是一顿,她抬眸看去,男子英俊立挺的面容夺入眼帘,墨瞳清澈,红唇略勾着,漾着一抹漫不经心,高束的长发上钩挂着无数银饰,身材挺拔伟岸,身着银色葵枝纹大袖袍。
低眸看去,他的腰上有一把匕首、一根马鞭,还有……一条突然从篓子里绕出来的银皮红眼蛇。
她心中略骇然,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男子一把按住了蛇首,将其压回小篓中,淡笑道:“姑娘别怕,这是我的好朋友。”
焦侃云略挑眉,维持淡然的面貌点点头,阮祁方立即挡在她身前,呵斥道:“你不知这里是攒聚各家闺秀挑选珠宝的华鬘楼吗?带着一条蛇来,篓子就这么开着,不看好,若是不慎咬了人怎么办?”
男子赧然一笑,“很抱歉吓着二位了,但它不咬人的。”
阮祁方当即要与他继续辩论,焦侃云拉了他一下,“走吧,表哥。”
阮祁方大呼坏了兴致,“好不容易出来休息一日…”
他满口抱怨地随焦侃云走下楼,男子再次出现,将两人拦住,递上一方锦盒,打开便是方才的珠钗,“送给姑娘作为赔礼吧,实在抱歉。”
焦侃云上下打量他片刻,忽然一笑,“不用了,公子若当真歉疚,不如将你的朋友收好……这里不是北阖,风土人情天差地别,惧怕兽宠之人比比皆是。”
男子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姑娘从哪里看出我是北阖人?”
焦侃云失笑,“公子从何听出,我说你是北阖人?我只是说,这里,不是人人与兽为友的北阖。”
男子挑眉,“那是我想多了?”
“也许是你过于敏感呢?公子平日里,行事直觉也很惊人吧。”焦侃云略抬手示意他让开,“我还有事。”她执意拽着阮祁方的袖子不让他多说,从旁借过,想要赶紧离开华鬘楼。
没想到男人从容跟上来,“可姑娘若不收下珠钗,我实在歉疚得睡不着,恐怕要一直跟着姑娘道歉才好。”
“那我收下。”焦侃云顿住脚步,径直接过锦盒,加快脚步,“多谢。”
男人依旧跟随在侧,此刻护卫跟上来,拔出刀隔开几人距离,“这位公子请留步,我家小姐不需要无谓的跟从。”
男子悠悠一笑,“好吧,姑娘,那我就和我的绮珠先走了。”
焦侃云脚步一顿,猛然转头,“谁?”阮祁方被方才一遭搅得怒从中来,尚且不明就里,“什么绮珠?我妹妹绮珠?他在说什么?!”
男子伸出一根手指,将篓子里的小蛇绕在指尖,别有深意地笑道:“这就是绮珠,在我手里的好朋友。姑娘愿不愿意结识呢?”说着抖了抖指尖,将银蛇玩弄于股掌。
阮祁方皱着眉头抿他的话,焦侃云看向侍卫,低声道:“派个人迅速去国公府,看看表姐在哪。”侍卫离开,她看向男子,“你是谁?想做什么?”
男子指了指阮祁方,“我有个交易,只想和姑娘一个人谈。”
阮祁方挡在焦侃云身前,“绝不可能!你把绮珠怎么了?!她可是贠国公府的小姐!劝你要命的话把她平安送还来!”
男子轻声道:“我能悄无声息带走她,就能悄无声息地带走你们任何一个人……这周围都是我的人。可我没有这么做,也不想让丑恶可怖的手下露面惊扰到姑娘。因为我对姑娘你,是抱有诚意和敬畏的。我只想邀请你赴一场宴,绝不会动你一根汗毛。交易,做成了,彼此都相安无事。”
话落时,华鬘楼的门窗倏然紧闭,灯火骤灭,楼中的姑娘们不明所以,惊声尖叫起来。
焦侃云打量周围,他所谓的“他的人”都隐匿于楼中。如他所说,若是他想对她动手,直接绑架即可,没必要绕弯子“邀请”。
“我若是不答应和你单独谈呢?”焦侃云抬手示意护卫挟住他,“你要你的人都出来和我的侍卫大开杀戒?”
男子被护卫用刀抵住喉咙,却不慌不忙地拔出自己的匕首,放在小蛇的咽喉处,准备向下剖杀,“我的好朋友吓到姑娘了,惹得姑娘动怒至此,我自然要杀了她,向姑娘赔罪才好。这样,姑娘你说,从哪里开始剖?是要开膛破肚?还是片成蛇鲜尝一尝?我的刀很快,一定比你们的刀快,姑娘要试一试吗?”
阮祁方握住焦侃云不敢让她往前一步,“你不要乱来!绮珠就在这附近对不对?!你若当真这么快,以蛇为号,那她一定就被挟持在附近!你想要什么东西,国公府都可以给你!你放了绮珠,用我也是一样!”
男子不耐烦地皱皱眉,“你闭嘴。”又看向焦侃云,“怎么样?姑娘别等侍卫回来通禀了,直接随我赴宴吧,再晚一些,精心为姑娘准备的菜都凉了。”
“公子催得这么急,我表姐当真在你手里?我若跟你走,你又当真会送回表姐?这一切我如何信你?”焦侃云思忖道:“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你单方面的威胁。我手中没有筹码,走这一遭,岂不将自己也陷于险境?公子须得拿出一些诚意,否则,我只能每年去祭奠表姐了。”
阮祁方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焦侃云,但理智告诉他,她说得没错,一时心绪挣扎,他滞涩道:“对,你绝不能把我另一个妹妹也带走……”
男子忍不住大笑,手中的匕首在银蛇的脸颊处拍了拍,就听得楼中不知何处传来女子的惊恐尖叫,仿若鬼哭狼嚎一般凄厉,“救命啊——!”带得满楼的女子尖叫声此起彼伏,浑然埋没了那一道叫声的方位,也难以辨认音色是不是阮绮珠。
“绮珠?!”阮祁方急得满头大汗,埋头朝楼上冲去,“绮珠你在哪?!”
“表哥别去!”焦侃云神思震荡,留心着阮祁方冲上去后的动静,一阵喊叫后却是再无声音。
男子挪了挪脖颈,浑然不在意护卫的刀锋划着他,看向焦侃云,“现在,你表哥也成为我的‘好朋友’了。不必再等侍卫回来通禀了吧?”
焦侃云原本带着对阮绮珠究竟在不在他手中的怀疑,维持着镇定,但阮祁方贸然上楼,是面前男子意图让她亲眼看见的“把柄陷落”,她到底没法真去祭奠表哥表姐,“现在就放了他们,我跟你走。”她使眼色示意护卫放开面前这个根本不惧怕他们的男子,“你们护送表哥表姐回国公府。”
男子貌若恭敬地朝她施了一礼以示感谢,“你表姐可以走,你表哥还不行。既然他那么想要保护妹妹,我就成全他,让他和我们一起。”
说完这句话,不等焦侃云再多问,男子抓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揽,径直破窗飞出,轻功掠步。
焦侃云再次脚踏实地时,已来到湖央的一处凉亭。这里是落雪院,是她参与布置的景致,而非偏僻之所,若无退路还可以跳湖,她略微放下心。
男子请她入座,桌上果然摆满了精致的饭菜,他抬手为她倒酒,“听说姑娘每日与人相面,今日不如随性一些,也就当作是与某相面而聚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北阖王庭,是北阖王的第六个儿子,名叫多罗。此番前来大辛,兼任使者,欲与辛帝化解干戈,共谋霸业。”
焦侃云一边审视他,一边在他对面坐下,“多罗?倒是完全没有听说过。我只知,北阖要出使樊京的消息今早才公布,使者团骑上汗血,昼夜不歇、马不停蹄地赶路,也该要个月余才能抵达,怎么多罗王子人就已经在我面前坐着了?提前入京,是另有什么隐秘打算?不知这个打算,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多罗一哂,“我诚挚邀请姑娘赴宴,自然是有些打算。但在此之前,我很想和姑娘好好地相一相面,也许,姑娘了解多罗之后,会觉得是一段良缘呢?”
焦侃云失笑,“王子很风趣,但我没有被封为郡主、远赴北阖和亲的想法。”
多罗笑得更灿烂了些,“万一是我留下来呢?”
焦侃云蹙眉,心底狐疑:“以北阖目前的实力,还不至于沦落到要给大辛送质子的地步。王子何意?”
“我说了,与你谈天说地,相面而已。”多罗把倒好的酒递给她,“姑娘酒量如何?”
“极好。”焦侃云垂眸睨了一眼,“只要王子没有下作地往里面放药。”
多罗一饮而尽,向她示意,“没有。”
焦侃云接过来,放在一边并不喝,“你不是说带上我表哥?他人呢?”
多罗合掌拍了拍,两道暗影潜入亭中,阮祁方形如烂醉,趴伏在桌边,人事不省。焦侃云摇了摇他,“表哥?”一动不动,眼下有些乌青,她沉声,“王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绑架我表姐吧?你本就是冲着我表哥来的?如今我人都在宴席上了,你们有他这个把柄在手里,好好握着就是,何必弄成这样?…解药给我。”
“姑娘误会了。”多罗想别开她的手,见她迅速收回,又是一笑,“我来见姑娘之前,硬生生调查了十数日,将姑娘这十六年的重要经历全都翻了个底朝天,看得何其认真仔细,仿佛拿出了要与你共度余生一般的虔诚。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说‘来都来了’吗?所以多罗心想着,都把姑娘了解到这个份上了,不相面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遂特意与姑娘制造偶遇,买下华鬘楼的魁饰,想借送珠宝,诚挚邀请姑娘宴饮。是姑娘不肯赏脸,多罗才急中生智,出此下策,让你误以为我绑了你的表姐。好在你表哥是个真正的公子哥,没入过官场,轻易就头昏脑热,否则再让你拖延一会,等到侍卫回禀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你握住他的命数,来和我交易,有什么意思?王子,我们中原管这叫威胁。”焦侃云微恼,“你也知道他是个公子哥,锦衣玉食,不会武功,不似你们北阖人各个身强体健,微末剂量也许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会不会被要命,取决于姑娘愿不愿意配合我。”
焦侃云无奈叹道:“我实在想不到你找我的原因。难道是因为樊京的流言蜚语,让你把我和忠勇侯联系在了一起?你既知我与人相面足有一月,也该晓得,我和他并无干系。你要拿我控制他?他不会上当的。”
多罗并不拆穿,只拿出两颗药丸,一红一黑,说道,“我要和你玩个游戏。这两颗药丸,一颗是毒,一颗是解药,忠勇侯听闻你消失在华鬘楼,一定急疯了,等会他找到这里,你亲自选一颗药丸放入酒里端给他,骗也好,哄也好,让他喝下去,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届时我就为你表哥解毒。”
“你要我杀虞斯?”焦侃云冷嘲,“笑话。”
多罗挑眉,“怎么,你不是对他没有情吗?”
焦侃云道:“我没有情,不是没有脑子。虞斯是护国战神,我表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虞斯若是死了,大辛危急存亡。这种时候,表哥一条命抵给虞斯,算他光宗耀祖。”
“我以为,你多少应该有一点徇私吧?”多罗被她直白的说法逗笑,眉目一潋,轻声问:“这么说,你不受我的威胁?”
焦侃云轻道:“若要让大辛失去一位战神,你还可以把我也毒死。”
多罗以手抵唇盯着她大笑,“我还要与你做交易,可不能把你毒死了。”他摊手,“你选一个,给你表哥吃。看看他会不会死。”
“我不选。”焦侃云垂眸扫了一眼,“我没兴趣陪你玩游戏,你直说,想和我做什么交易。交易若成,你给表哥解药。”
“不要急嘛,交易的内容比这个游戏还要难为你呢。你表哥的毒,再有半刻钟就要发作了,不和虞斯相比,你也不管顾你表哥的死活了吗?这个游戏里他好歹还有五成的几率活命呢。”多罗促狭地看着她,仿佛只是在玩,“姑娘,半刻钟,马不停蹄地开始想办法吧。让我见识一下,虞斯究竟喜欢你什么。”
第74章 危险交易。
眼前人毫不犹豫地戳破虞斯对她的情意,焦侃云确信,多罗的确是利用她布置好了陷阱,就等着虞斯自投罗网。
她不得不配合多罗,玩这个令他觉得掌控一切从而身心愉悦的人命游戏。他想看她露出胆怯、惶恐、不知所措的神色。
焦侃云忽然笑了,诡异得令人发寒。
多罗挑眉,不解问道:“笑什么?”
焦侃云徐徐道:“这里就我们两个说话,当然是笑你。”
多罗调侃道:“我的风趣逗到你了?看来我们很投缘。”
焦侃云点头,“上次同样是在一座凉亭宴饮中,我们大辛朝的少年将军,也和你一样,展现出了对虞斯的恐惧。不过,他要坦荡得多。”
多罗神色一变,不屑地冷笑,“恐惧?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表哥半刻钟后就要因你的一念之差徘徊生死界域,你是说,这种情况下,恐惧的是我?还遮遮掩掩的?”
焦侃云淡然道:“王子明知道虞斯喜欢我,却在我面前用美男计,一口一个要与我相面结下良缘,分明是存了夺人心好的轻薄试探,不仅如此,还特意打扮得酷肖虞斯,倘或你使我动容,仿佛就可以笑话他不过如此,反倒彰显你很有魅力,倘或我不动容,你也可以笑话他的模样装扮不过如此,我竟然一丁点因装扮肖似而产生的徇私动容都没有。
“口口声声说虔诚地调查过我,却连我酒量如何都不晓得,显然是只对我的身份感兴趣,对我本人不感兴趣。摆出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一会强硬,一会恭顺,撩得不伦不类,明显是搞不懂情爱,又想抢占便宜,获得一些比过虞斯的尖狭快感。我原本不太明白,王子说话这么奇怪,弯弯绕绕,究竟是为何,直到王子要和我玩游戏,还说想见识虞斯喜欢我什么……
“王子很想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吧?在发现我确实是个不为美色所动之人后,想用这种事关生死的游戏来令我惶恐害怕,然后在心底畅意地笑话虞斯的眼光低廉粗陋。发现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拿表哥的命献祭,完全没有一点徇私,你就换了个游戏,想逼我亲手送我表哥上路,看我懊悔不已,愧疚自责。
“这些狭隘心思真是好猜,王子为何要处处寻求胜过虞斯一筹的快感?当然是因为嫉妒虞斯,那王子又为何会嫉妒?没有比恐惧更恰当的原因了。
“实则,我是个很为美色所动的人,尤其是虞斯,他长得就很让人馋,我这么说,你很不屑吧?不必不屑,你只是来晚了,恰好赶上我相了数十位郎君,五感麻痹,否则你着意模仿虞斯的姿容,确实会令我好奇动容。但是撇开这些,王子你本人么……完全不符合我的胃口。”
焦侃云一口气说完,不管顾多罗想要活吃了她的面貌,微微倾身,抬起一根手指在他的掌心点选着,最后停滞在红色的药丸前,并不拿,观察着多罗的神色,刚被动摇过心神的男人只是勾着一抹森寒的冷笑,如毒蛇般紧盯她,她的手指又挪移到黑色的药丸,多罗也不过是笑意更深了些。
此人心智果然坚顽,她从头到尾把人奚落通贬了一顿,也不能令他将心思外显,她看不出他对待两颗药丸的神态差别,遂收回手。
多罗微微眯眸,笑道:“怎么了?大言不惭说了一堆挑衅我的话,想逼我露出破绽,结果没有得逞,于是不敢选?倒也是,你再如何也只是个扛不了人命的文官,尤其还是这般护佑你的亲人的性命。任其毒发身亡,确实要比亲手喂一颗毒药送他去死的罪恶感少得多……哪怕这个几率只是五成,你也不敢赌。”
“王子不必也来激我。”焦侃云在心底算着时辰,继续挑惹他对虞斯的怒火和惧意,“我只是好奇,若表哥真的死了,我惊惧哭泣,会不会令你更害怕虞斯的报复?不知道王子今日为他设下的陷阱,有几成把握置他于死地呢?”
多罗的脸色略阴沉,“你和虞斯承办太子案,又以‘绝杀道谋刺太子’结案,应该晓得有一位神秘人,给了绝杀道一笔巨款。这人看似买了太子的命,实则也买下了整个绝杀道的命,每个长老都贪得无厌,想要独吞,绝杀道内部自然会因分赃不均,内乱频出。神秘人一招二桃杀三士,轻易瓦解了绝杀道,教人惊叹。
“幸而我猜到辛帝会趁机撕毁盟约,攻我北阖,便劝父王先手将内乱不休的绝杀道剿灭,而我偷偷以金蝉脱壳之计,将其控制在自己手中,保住了绝杀道的一批顶尖高手。你知道我要这批高手做什么吗?”
焦侃云指了指湖边,“埋伏?所以,今夜杀掉虞斯,他们很有把握了?看来是高出五成,比我替表哥择出一条生路的几率要高许多啊。”
多罗一哂,“没错。你从华鬘楼被带走,虞斯要找你,只能分散兵力四处搜寻,我的人暗中周旋拖延,唯独为他一人指明道路,他救你心切,便只能单枪匹马赶来。你害怕吗?”
“我很害怕。”焦侃云风轻云淡道:“但他是死是活,我左右不了。我只知道,你要与我做交易,我暂且安全。”
多罗再次将手一摊,摆出药丸,笑叹:“可你表哥看上去已经不太安全了。”
焦侃云再度抬手在两颗药丸之间点选,掌心已覆上一层薄汗,她故作激怒的试探告诉她,极大的可能,这两颗都是毒药。
多罗拿出这两颗药,初次提出的游戏是让她杀虞斯,以多罗对虞斯的恨意,必然不会让虞斯有活命机会。多罗骗她,只是想让她误以为可以赌那五成的几率,换回表哥的命,可她不上当,多罗就有了戏弄她的想法,想看到她慌乱懊悔的神情,好从心底鄙夷虞斯,获得尖狭快感。
怒意之下的多罗,无论看到她选哪一个,都是一派森冷且胜券在握的表情。心智颇坚,不为所动也好,两颗都是毒药也罢,没时间了,焦侃云必须选了。
她压下冗杂的思绪,果断地拿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多罗的笑意霎时溢出眼眸,下一瞬,她却诡魅一笑,迅速将药丸送入自己口中,然后借着手边酒水吞服而下。
多罗震惊地凝住她的双眸。
“怎么样?我吃的是毒药,还是解药?”话音刚落,焦侃云只觉身体传来难以抑制的麻沸感,紧接着,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她笑道:“看来是毒药。既然如此,解药,自然就是我替我表哥所选,请王子按规矩,立刻给我表哥服用解药,我们才好继续谈说交易。”
多罗一时恍惚,他完全想不到焦侃云会这么做,确实,他手中这两颗都是毒药,但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的,是一颗解药,一颗毒药,而焦侃云这么做,无疑是逼他给阮祁方解毒,“你就不怕你和你表哥一起交代在这?”
“我不会交代在这。这都归功于王子要与我谈的交易,以及,让我发现王子对虞斯的恐惧,你的恐惧,会让你在确认虞斯死透之前,不敢动我分毫。”
焦侃云的嘴角再度渗出一缕血线,勾唇道:“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虞斯在北阖杀得有多疯,他也因为害怕我畏惧他,从不向我提起他的阴暗面貌,但从那位少年将军和你的表现来看,我已经猜到了,那是多可怖的面貌,王子,我相信你对虞斯的畏惧,会让你在尘埃落定前留住我的命……或者说,我相信虞斯,绝不会让我有事。
“至于我表哥,我不这么做的话,他必定会死,不是吗?”
多罗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看起来有几分疯戾,“很好,焦侃云,你不要命的所作所为着实令我振奋,游戏是我输了,现在,我可以跟你认真地谈一谈我所说的重要交易了。”他起身,猛地捏住阮祁方的下颌,塞进一颗药丸。
焦侃云连忙倒水给阮祁方灌下,一手不断舒着他的胸口,直到看见他惯性地将药丸吞咽下去才放心。
多罗摸出另一枚解药,放入她搁置在桌上的锦盒中,“现在这枚解药,是我身上唯一的解药了。你的毒,大约一刻钟后发作,一旦发作,生不如死,大多数人都不是死于此毒,而是死于痛不欲生,自我了断。
“你我交易若成,解药直接给你,你我交易不成,那就看虞斯能不能活着来这里了,他若来了,自然能解此毒,他若死了……”多罗摸了腰间的匕首,“我会送姑娘一程痛快的。”
多罗坚信陷阱是天罗地网,这番话,逼她答应交易,不答应就死,焦侃云却坚信虞斯,若听完后不愿交易,她会把命交给虞斯。
焦侃云压下胸腔的疼痛不适,“交易内容,愿闻其详。”
“我要做的这个交易很特别。”
多罗娓娓道来,“如今使者携绝杀道几位枭首长老的头颅来大辛,只为阻挠辛帝借此兴战。姑娘你曾是太子的挚友辅官,一定不愿意看着太子死后还被利用成为两国交战的借口吧?大辛需要休养生息,北阖也是一样,上一战,虞斯对北阖的打击和损耗过于惨重,就算虞斯死了,短期内,北阖也不想破坏盟约。我们合作共赢,阻止辛帝对北阖挞伐。”
焦侃云微蹙眉,这和她从虞斯那里了解到的多罗不同,她略作打量,指了指仍未完全苏醒的阮祁方,有意点他,“可多罗王子瞧着不像爱好和平之人啊,你眼底的野心告诉我,你不想止戈。”
多罗毫不掩饰:“哪个夺权者没有野心?在北阖王庭,野心人人皆有。我只是不想打毫无准备的仗。”
焦侃云深凝视他,“听闻北阖内乱动荡不比大辛好多少,你是需要时间,清扫门前雪?亦或是,说服、打服周边小族联合,囤聚兵马,这之后再回过头侵占大辛这片广袤无垠的版图。”
多罗不置可否,“大辛朝堂的当务之急,不也正是阻止辛帝大动干戈,好争取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吗?我们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我现在只是个书吏,不知道哪里帮得到你,值得你亲自来与我谈合作……”焦侃云的唇色逐渐发白,她轻蹙眉尖,痛得声音都压低了些,“长老的脑袋不足以使圣上网开一面吗?”
多罗拿锦盒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他垂眸,冷眼瞧着她,“圣心难测,北阖来意明确,辛帝自然有所准备,为确保万无一失,当然需要一位令他猝不及防的,更有说服力的人在使者宴上登场了。”
焦侃云不解:“我?”
多罗一哂,“没错,这正是这个交易的特别之处。我负责和北阖使者一同说服辛帝,阻止他对北阖的挞伐,姑娘负责出现在使者宴,成为我们成事的助力。”
焦侃云思索片刻,“我能成为什么助力?”
多罗神秘一笑:“姑娘什么都不需要做,你的出现,就是多罗最大的助力。只是使者宴上,我要从姑娘这里拿走一样东西。”
“不会是我的命吧?”焦侃云冷眼瞧着他。
多罗摇头,“我查过了,焦侃云的命可金贵得很,二皇子比我还阴毒,我是万万不敢动你的。你放心,届时你会毫发无损,且亲眼见证我说服辛帝放弃进攻北阖。”
焦侃云思绪百转,实在想不出他要做什么,“你要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和你这个北阖的王子勾结?你就是想让我死,不用这么迂回。”
“不不。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多罗笑道:“姑娘只需要想办法参加宴会,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你绝无性命之忧,也不会受任何皮肉之苦。”
“我若不同意呢?”焦侃云挺直背脊,压下自脊椎蔓延而上险些使她折腰的痛楚,只是眉眼深红,难以维持淡定面貌,“你就不阻止辛帝对北阖的挞伐了?”
多罗郑重地点头,“没错,此番前来,我和使者准备了诸多方案,若没有把握止戈,那就开战,我会利用这些时日潜入樊京获取的诸数情报,将北阖的损失降至最低,让大辛深陷内忧外患之扰。届时使者宴上,我口无遮拦,将辛帝的怒火拔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帝王一怒,使者自尽,事态无法预料,却也是我用心搅局所致,姑娘不一定乐意看见吧。”
焦侃云瞪着他,“这就是你的诚意?”
多罗将锦盒挪至中央,“所以,交易双赢,才是你我一同乐见。姑娘敢不敢入宴,赌一把?”
焦侃云凝视着锦盒,半晌未语,她已有些痛得说不出话,扯着哑涩的嗓子轻声道:“我要如何出现在使者宴?我已没有官职……”像是自言自语,不等多罗嘲讽,她抬眸道:“我姑且答应,若我能入宴,交易便成,若我不能入宴,交易便罢。”
多罗轻轻笑起来,猛地收回锦盒,讥讽的意味更浓了,“姑且?姑娘,我的汉文很好,你是在跟我玩文字游戏?若不践诺,你今日吃了解药,改日我照样可以杀你!那不如这样,我将锦盒扔进湖中,你跳进去捡起来,吃下解药,交易就成!你不跳,交易就罢!”
焦侃云目中带血,仿佛要将他盯穿。
谁知多罗当真甩袖起身,拿着锦盒走到栏边,将手伸出围栏,佯装要投,转头朝她笑道:“还有半刻钟,姑娘的毒就要发作了,到那时,姑娘还要一意孤行?”
两相沉默,焦侃云强忍不适起身,几乎是朝他扑了过去,多罗以为她要抢夺锦盒,如同服软,便收回手展露笑颜,可不等他笑出声,焦侃云就顺着他的手将锦盒抛了出去,一道弧线从空中划过,“咚”的一声,锦盒坠入湖中。
多罗一手钳制住她的手腕,一手捏紧她的下颌,“你才是疯子吧?真不要命?!”
眼下尚未有虞斯的消息,焦侃云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多罗露出了一瞬慌张的神色,被焦侃云捕捉到,她不由得笑了,“王子本想看我痛到无可奈何时低声下气地求你是吗?呵…王子,你知道为什么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多罗微眯起眸子,“你不会告诉我,虞斯从头到尾都不会来?他像条狗一样眷恋你,绝无可能。”
焦侃云摇头,“多罗王子,很抱歉,忘记告诉你了,我们早就知道你携绝杀道提前潜入了樊京,所以已有防备之心。如今忠勇侯应该已率领军众将此处包围,他要杀出一条血路,半刻钟足矣,但你要杀出一条血路,不知有没有五成的把握?”
眼见多罗瞳孔骤颤,焦侃云轻笑着抹了唇角的黑血,“倘若我活着,与你交易,忠勇侯会放你一命,倘若我死了,管你是不是北阖王子,他都会悄无声息地杀了你,再全身而退。上次我被人挟持时与他约定过,要他及时赶来,你猜一下,万死不辞的情况下,他到我面前,需要多久?
“解药已经入水…现在,你也有半刻钟,马不停蹄地开始想办法吧。或者,让我也见识一下北阖健将的泳姿。”
第75章 亲重点。
她的话犹如断弦的琴,弹剌出的最后一道刺耳噪音般,教多罗下意识扣紧了她的下颚,细嫩的皮肤霎时红云连卷,她一声不吭地咬紧了牙笑睨着他,他的瞳眸中墨色消褪,琥珀色的光芒从一道狭缝中迸射出来,“虚张声势?”
焦侃云知道多罗没有立刻相信她已提前得知了消息,“你会趁乱让绝杀道的高手金蝉脱壳,我们也会借势而为,化敌为友。王子的直觉惊人,透露情报的叛徒是哪一个,今次你活得下来,再慢慢去猜吧。”
饶是双眼被血丝烙红,气息颤抖,多罗依旧挽起了一个阴恻且兴奋的笑,“这种时候还顺势给我来一手离间计?看来我敏感多疑的性子真被你给拿捏透了啊。很好,若非如此,我还担心刚才我的交易都是在对牛弹琴!我越来越期待在使者宴上见到你了,等我从你身上拿走那样东西,你才将窥见并敬畏我的直觉!
“焦侃云,你记住,我甘愿入水寻药,不是因为畏惧虞斯,而是因为敬佩你。”
话落,他松开钳制,转头猛扎入湖中。
少了支撑,焦侃云跌坐在石凳上,捂着剧痛的心口,一股扼喉的力量从胸腔席卷而上,教她难以呼吸,只能张口喘息汲取生机,这毒尚未完全发作,就隐隐有让人痛不欲生的趋势,若是当真发作,她不敢预料那种窘迫,生怕自己届时真的会为了止疼而低头求饶。
而为了不让自己有向北阖人求饶的机会,她不得不将只有五成把握的推测和盘托出。
多罗说她虚张声势,是,也不是。
她坚信虞斯会来,不会让她有事,但关于是否有无数军众黄雀在后的反包围,她不是那么确信,毕竟时间太短了,要召集足以匹敌整个绝杀道的军众,悄无声息地潜至落雪院外,一点都没被探子发现,太难。
她担忧虞斯真的单枪匹马,要豁出一条命来,才能到她的面前。
外面究竟为何没有动静?望风的探子为何没有向多罗禀报陷阱境况?她担忧的目光穿过湖岸眺至更远处,那里静谧幽深,不见光影。
“小王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搞得这么狼狈…!你手劲够可以,扔这么远!”水鬼一样的人爬上来,高束的头发掉了簪冠,披散下来,恢复了卷曲的原状,湿发割开了多罗的虚伪面貌,将他原本充满暴戾恣睢的面孔展露无疑。
褪去了酷肖虞斯的伪装,他原本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焦侃云此刻已寸步难行,只能盯着多罗手中的锦盒,他迅速拿出被水浸得略湿了些的药丸,扔了盒子,踩碎了落地的珠钗,朝她走来。
“痛得说不出话了吧?”多罗并不着急给她,反倒奚落道:“半刻钟已到,你口中万死不辞的虞斯呢?”
焦侃云额间渗出汗液,几近无声地说道:“你可以再嚣张一些,看看谁笑到最后。”
“你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嘴倒是一如既往的硬!”多罗与她的内心一样没底,他望着幽谧的湖岸,和她揣测的是同一件事,冷哼一声后,他收眼,抬起焦侃云的下颚,这次不再紧掐着她,只是捏开她的嘴,“使者宴,我会等着再与你交手!”
多罗的两指捏着药丸,直送到焦侃云的唇齿间,她咬紧药丸,他却故意不松手,有意让她多疼一会,完全不管顾自己的两根手指也被她紧紧咬住,她将毒药的痛楚都反馈报复在他的手指上,而他戾笑恶劣,更不肯放,仿佛在和她的口齿角力,看谁先服软。
下一瞬,多罗神色一变,灵敏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一道如鸣镝之箭般射过来的凶悍杀气,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在杀气来到身前的前一瞬猛然后退,焦侃云也在一瞬领悟了他的变化,咬紧他的手指,活刮了一层皮肉下来,登时血流不止,熟悉的人影停落身前护她,锈腥味弥漫亭中,她用舌尖勾入齿间解药,径直吞咽入腹。
虞斯犹似一支被满月弯弓贯射而来的离弦之箭,从天而降,插落眼前,毫不犹豫地伸出利爪往前一掏,无疑,多罗那一瞬直觉救了自己。
野兽出蛰,雪青紫衣褴褛,是被遍布全身的鲜血抓破,他整个人像被血水浸泡淹没,高束的墨发也黏盘成结,凌乱肃杀,隐隐透出红意的利发挂贴在猩红的眉目之间。
虞斯的嘴边血肉斑驳,一路极尽啃掠撕扯,手臂上的刀锋青筋与大片血迹狰狞错叠,不知以手为枪,贯通了多少敌人胸腔,此时此刻,掌中还捏握着一颗不知是哪位刺客的勃勃跳动的心脏和半截肠子,因没能一爪将多罗撕碎,他提起手,在他面前捏烂了心脏,松爪丢掉,血丝攀通眼球,虞斯流着眼泪,睥睨着他,森悍阎罗一怒哑然,仿若蓄势,“你怎么……敢的?”
焦侃云心神俱震。她还是想少了,原来虞斯在北阖是这个疯法。可他居然当真是一个人来的?!
危险蓄发,不等虞斯再度朝他猛扑,多罗毫无迟疑地飞身逃遁,与焦侃云此刻的想法完全一致:虞斯什么时候又精益如此了?!一个人从陷阱里杀出来了??不,不至于,焦侃云说得没错,有叛徒提前泄密,他们早有防备,可他又是如何召集军众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自己又该如何杀出重围?他心中震撼惊惶,脚下运步如飞,片刻不敢停顿。
两军交战时,他见过虞斯这般面貌,这是虞斯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狂怒和兴奋的面貌。焦侃云口中他“畏惧”的,正是这个面貌。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竟然怕到不敢将焦侃云挟持到手中,几乎是直觉驱策的本能,让他不敢碰焦侃云一下,只想着扯脱手指逃走!
多罗想不清楚,他在落雪院外设伏恭候,料他心系焦侃云方寸大乱,必然落了下乘,怎么会……焦侃云说得没错,他完全不懂情爱。
虞斯并未去追,立在焦侃云身前,陡然一对上她错愕的视线,如被狼毛拂过,幡然醒悟一般,浑身都惊惧颤抖起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她面前牵拽着肠子,还捏碎了心脏,血液迸溅,残暴而肮脏,见她蹙眉,似在忍痛,他慌乱地靠近,想紧紧抱住她安抚,可自己浑身是脏血,一时只能手足无措地流泪,“我…你…很痛吗?”
解药尚未完全起效,焦侃云仍然痛得拧紧眉心,她安静地打量着虞斯,可以想象,眼前的男人是以如何狂妄的姿态遁入魔道,幻化为凶魅姹妖,疯狂地对敌人进行撕咬、贯穿、掏拽,才一路杀到她面前。
湖岸火光乍现,传来滔天的厮杀声。
焦侃云很快想通了,虞斯确实集结了军马,但不足以包围此处,又害怕她出事,所以在对垒交锋之前,先一步潜进来了,掠杀出一条血道,如今正给了军众和杀手交锋的楔口。
焦侃云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进来的,见他低着头貌若心虚,“侯爷受伤了吗?”
虞斯一怔,摇头,又点头,“小伤。”话落时吐出一口血,他用手背迅速抹掉。
焦侃云又问,“抱不动我吗?”
虞斯揪紧眉头,急忙回答:“抱得动,只是……”
焦侃云张开双臂。
虞斯浑身一滞,下一刻便抱她入怀,紧紧扣在双臂之中,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我身上都是血,脏得很…”他抄起焦侃云的膝弯,任她脱力在他的怀中,勾挂着他的脖颈。
趴在桌边的阮祁方睁开眼看见的,正是这一幕。他以为自己没睡醒,两人转过头看向他,几目相对,鸦雀无声,阮祁方抬起一根手指虚弱地唤了一句,“忠勇侯…放开我家小妹……”而后就被满目的血色吓晕了过去。
“送他回国公府吗?”虞斯赧然问焦侃云。
焦侃云低声道:“那我就得一起回家了。侯爷,这里离私宅很近。”
两人心有灵犀,不再多言,虞斯抱着她飞身往司家宅院而去。湖边厮杀声落停,绝杀道的杀手以撤为主,掩护多罗遁走,双方并不纠缠。阿离带着人赶到亭中,说好亭中碰头,却只见到晕厥的男子,他纳闷着,正要叫手下送人回府,章丘却笑道:“找间客栈,扣下来安顿一晚。差人去焦府和国公府报平安,就说焦姑娘受伤晕倒,不宜挪动,侯爷已就近安顿,叫了大夫,明日送回。”
幸而私宅的热泉汤池是活水,否则虞斯这一身血水便要硬生生地把汤泉染成红颜料池。焦侃云虽离开此处许久,虞斯却时常遣人来收拾打扫,还放置了不少便衣供她来时随用。他自己则趁着焦侃云沐浴时,就近买了一身素衣。
他怕焦侃云嫌恶自己浴血满身,一心只想着赶紧扎进浴池,洗了许久,漱了多遍,才将满身、满口的血水全部洗净,然后把血衣丢到院外一把火烧了。
解药虽起了效,但后劲十足,焦侃云无甚力气,又不想直接睡觉,她还有事要和他说,便在院中倚着栏杆,吃着糕饼赏明月。
虞斯磨蹭到她面前,只穿了一身素衣,湿发滴答,浸透衣衫透了大片,才显现出他身体上嶙峋的伤痕,五花八门的武器留下的血痕,被他胡乱用膏药封住血口,他浑不在意,只低着头,犹豫地轻声问她,“我…有吓到你吗?”
焦侃云诚实地道:“有。”
虞斯把眉头蹙得更紧,眼尾深艳,“你怕我了吗?”
焦侃云抬起手指,戳在他的胸膛,在他不解的眼神下,一路滑到他的小腹,然后将他的上衣解开,挑了下眉,观察他草率处理的伤势,想象这些伤都是些什么武器所致,再想象他是如何屡屡避开要害,只让这些致命武器伤入寸许。
虞斯低头看了一眼,急忙解释,“不深,不会留疤。”他好不容易挽救回来的姿色评价,不能因此再度失陷。他绝不能让焦侃云嫌弃他的姿色。
焦侃云被他这话逗得勾起一抹浅笑,就着他半赤的上身,贴过去,抬手抱住他,仿佛抱住了他满身的伤痕,在他耳边笑道:“怕一个连亲我都不敢用力的男人?”
虞斯一愣,只是少了一层衣衫的隔阂,却能直接感受到她的体温和柔软,对……他怎么忘了,她嫌弃他亲得不够深,一时心绪沸腾,他捧起焦侃云的脸,刚要吻下去,焦侃云笑说:“我不怕你,一点也不。亲重点,不然我笑话你一辈子。”他眉目潋滟,勾唇一笑,一把将她抱上栏杆坐稳,低头吻了下去。
烽火骤起,焦侃云再度抬腿缠错他的腰,想挂在他的怀里亲。
两腰相贴,她猝然睁眼,诧惶一瞬,似乎明白过来虞斯上次在为什么而退。
秋季,庭树正是结起累累硕果之时,虞斯为她挪值的樱桃树比邻杏树而居,两树茂盛,枝叶缠错,硕大的杏果就霸道地挤贴着樱桃生长。杏果如悍匪一般傲然,樱桃却软烂,两相抢竞下,紧密挤触,彼此倾轧。
明月映照,焦侃云的脸色亦如樱桃血红。她生出怯意,虞斯却握着她的腰肢,强制按住。
庭中,成熟的硕果陷落于薄薄的莲叶之上,与浸漫莲衣的池水静触,惹得池波荡漾。
焦侃云的呼吸断断续续,虞斯抬起一只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她不得不张嘴大口汲气。方便了他亲吻勾卷,推搡翻覆。一阵攻掠后,彼此喘息声皆破碎。
两片落叶被秋风吹起,痴痴卷缠,难舍难分,混乱中将树上晶莹的蛛网搅坏,钩挂起一缕缕的蛛丝。
焦侃云快要窒息,他果然体热,像块炭一样,抱得她面红耳赤,汗流浃背,不知何时,领口都扯开了。
她抬手推了推,触碰到虞斯的伤口,他便松开她的鼻子,却搂住她的腿抱得更紧,焦侃云已经软烂在他怀里,任由他按着腰肢亲昵相贴,他的唇退开些许,耳梢轻轻一动,视线偏倚,穿过庭树,锁住了门口的不速之客——焦侃云从华鬘楼被带走,自然还有另一人心系于她。虞斯勾起唇角,毫不迟疑地再度吻住焦侃云,哑声说了两个字:
“再来。”
第76章 我喜欢,琅哥。
唇齿一撞,焦侃云可以说是略有匆忙地接住这急切的一吻,刚从秋风中汲取到的稀薄空气又被虞斯极具侵略性的浓郁香气填满,他吮吻得更深,大掌抚住她的后脑,五指插在她的发间不断摩挲揉弄,隔着发与骨,搅乱了她的思绪与神魂,而身体两相里怦怦又灼灼的贴触,活活要把她给蒸发了,焦侃云蹙着眉气喘吁吁,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甜美的吟哦。
虞斯睁开一眼罅隙,一边同样发出低喘附和,与焦侃云辗转深入,将她安抚,一边得意地乜向不远处的楼庭柘,眸色幽深,嚣张至极。
楼庭柘扶门欲入,却因刺耳的交吟猛然驻足,此刻懵在原地,望着两人交缠亲昵,瞳孔剧颤。
他看见虞斯嘴角浅淡的笑意,颊边晕开的红云和兴奋的眼泪,看见他目中对焦侃云缱绻的柔情,对他狂妄的蔑视,这些楼庭柘都可以不管顾,唯独忽视不了焦侃云纤薄的背尽数沉在虞斯的怀里,她主动勾挂着男人的脖颈,缠在他的腰上,发出了温柔婉转的轻吟,频频回应。
庭院里,斑驳交错的枝叶裁剪出了疏影,楼庭柘震惊而溃乱的神色从疏影的每个孔洞中难以掩藏地流泻而出,枝叶仿佛荆棘,残忍且凶狠地划烂了他的高贵骄傲,一瞬摧心剖肝到极致,目色通红,毫无察觉之际,一行热泪与漫天枯萎的叶一齐滚滚而下。
可虞斯犹觉不够,他要将一切都摆出来谈扯干净,唇边依依不舍地退开一狭,温柔地问道:
“这次有让你满意吗?”
这次。捕捉到的关键词令楼庭柘剧痛的心狂坠沉渊,他唇齿俱颤,眸光闪烁着,同样等待焦侃云的回答,不知在等着什么。或许呢?或许还有什么令他期曙的转折。
便见她低着头不语。
“不生气了吧?”虞斯垂眸凝视着她,小心翼翼地追问,“喜欢吗?”
都快把她亲化了,抬起的腿也一阵阵发酸酥软,焦侃云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闷声点点头。
虞斯笑着逗她,“说出来…行吗?”
焦侃云面红耳赤却故作淡定,“喜欢,行了吧。”
虞斯微抬眸睨着楼庭柘,目光逐渐深邃,缓缓摇着头,不行,不够,他再垂眸看向焦侃云,微挑眉,“喜欢被我亲?”
焦侃云失笑,咬牙切齿地道:“侯爷,我看你受伤才迁就你一再追问的,别打听太多。”
“我都伤成这样了,不能多问两个问题?”不等焦侃云反驳他曾说是小伤的纰漏,虞斯继续发问,“我就要问……我想问,绰绰喜欢谁?”
他认真地看着她,鲜艳的眉目蛊惑动人,盈盈泪水,脉脉柔情,散发着魅力。
焦侃云凝望着他,不再逃避,“喜欢你。”
虞斯的眸中露出笑意,愈发得寸进尺:“我是谁?”
“是侯爷。是虞斯。”焦侃云对他这幅狂妄又得意的模样恨得牙痒痒,低头在他心口咬出一圈牙印,收获他愈发蓬勃滚烫的生命力后,她惊诧羞怯地别开眼,轻声回道:“是朝琅。”
他轻轻地亲吻她的唇瓣,似祈求似撒娇,“唤得再亲密些好吗?”
焦侃云垂眸,想了一圈,实在肉麻,顾念他伤痕惨重,半推半就地开口:“琅哥。”
不等虞斯露出震惊和调侃的神色,焦侃云率先仰头吻住他,将他的喜悦都封在口中。虞斯随着这份意外喜悦而催发的灼情热意顺势攻掠着她,吮卷舔裹,彼此发出动情的啧声。
那种催.情发欲的声音穿透时隙,带楼庭柘回溯到焦侃云病倒在他怀中那日,彼时她还蹙着眉懵懂地问他:“为何有情人总是钟情于相濡以沫,口舌之交当真比得过千言万语?话本里的男欢女爱固然教人一看便通,可真有人这般缠绵悱恻吗?”
楼庭柘想起在天水镇和焦侃云看过的风筝,此刻绘着朱墨蝶的筝从他的心口挣脱了线,将他的心脏绞杀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而朱墨蝶义无反顾地飞向缥缈无边的天际,毫不管顾身后的落寞悲怆。她只是从头到尾,连追寻的一丝引线都不给他罢了。
眼前的欢情浓稠似夜,他既悲又怒,一点也不想看到,只想破坏。尤其在焦侃云喊出“琅哥”的那一刹,竟说不清悲痛和怒火哪个来得更凶猛,更说不清是十三年前的他发出的怒火烧到了现在的他,还是现在的怒火燎烧到了十三年前的他,烫得他屡屡不敢触碰的陈年心疤都灼痛起来。
“这是我的弟弟庭柘,你可以随唤我‘玉哥’一般唤他。”
“柘哥,柘哥…”
太久远,太幼弱,所有人都以为一向高贵得目中无人的他不记得这些琐事。可楼庭柘偏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低喃自罪,他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叱了她一声“放肆”啊?
针锋相对,厌恶倦烦。是不是这声放肆,才让他们注定分道扬镳?
他在无数个绮梦中辗转,每个绮梦中都有一句“柘哥”,又在无数个噩梦中惊醒,每个噩梦中都有一句“放肆”。他睡不着,他告诉焦侃云,是七岁那年发生的事让他幽闭难捱,可他不敢告诉焦侃云,三岁那年发生的事亦使他魂牵梦萦,无可救药。
他睡不着,惊出一身冷汗,神质到每天夜半爬起来泡澡,因为他已经神质到每天晚上都梦见她。
他叱责阖宫的人放肆时,心头也会一震,继而盯紧他们的脸,仿佛是想找回三岁那年叱出这句话的原因,想透过他们看到当初并未放在心上甚至没有瞟去一眼的她听后的神情,每次看到的都是他们惊惧颤抖,惶恐不安,他心碎欲死。
“焦侃云,我睡不着,我睡不着。”
我睡不着啊。
“大小姐,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假如我没有叱过你“放肆”,结局会不会不同。
“绰绰,我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
我已经疯了,我不争位了,求你来垂怜我。或者,我当皇帝,然后当你的狗,上位者的低头,会不会让你回心转意,愿意施舍。
一入梦魇噩夜,我便千方百计地靠近你,沉沦你,可又畏惧你,失去你。
他喝着似毒似药的迷魂汤,只安寝了寥寥几晚,她走了,他还是睡不着。他当然一早就知道她来澈园做什么,可她才是迷魂汤,让他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焦侃云是被身后传来的巨响惊回神的,怒悲交织下难以克制的一拳,把她的门砸穿了,她回过头时只剩夜色冰凉一片,不知何时宅门洞开,仿佛是有人路过,见到男女忘情亲昵有伤风化,故意打断,她一时羞极,放下腿:“没关门吗?”
虞斯舔着嘴角,羞涩地回味方才她的主动,半晌才哑声道:“关了的。”他一笑,别有深意地盯着她,她顷刻领会,那一拳便似砸在她的心头,使她略微怔忡。
虞斯立即捧起她的脸,强硬地将她的视线拉回到他,“你可还有什么不适?刚服完药时你的身体很冷…方才我运气焐了焐你。”
难怪她觉得那么热,还以为是……她的视线下移,又慌张地抬起,“没有不舒服了。另一间厢房有收拾吗?今晚你别守着我了,既然受了伤,那我们各自休养。”
虞斯的眼神难以言喻,他用指尖摩挲她的唇,又想亲了,克制一番才道:“我就想守着…”
焦侃云别过脸,促狭道:“侯爷之前还说自己最恨纵情滥欲之事了,现在像个流氓一样。”
她啧啧称奇,戏谑之色满溢,虞斯红着脸拽她入怀,低声在她耳边道:“我们不是还没有开始纵情滥欲吗?你这就知道了?”说完他自己先难为情地笑了出来,难堪地喘息。
焦侃云顿时不敢再笑话他,方才她已感受过那种悍然蓬勃的生命力所带来的震撼,一时遐思无限,赶忙打住。他的伤势还须重新处理,焦侃云便携他回房坐下,重新给他上过一遍药,左右嘴上没话,就将自己和多罗的交易始末告诉他,末了道:
“我考虑过了,我得去。若是不去,一来,他先行回北阖,留下绝杀道不要命地追杀我,骚扰我或是我的家人,你不可能随时随地在我身侧护我周全,也很难将他们全部铲除,二来,他缺少所谓的阻止圣上挞伐的助力,既然他提出了我是一道出其不意的助力,不管真假,我都不能置若罔闻,这也是我们阻止圣上的一线机遇。
“而且你说过,多罗是极具狼子野心之人,他若不能从我这里得逞,便视为没有十分的把握劝和,或许他就要逆反使者来意,为非作歹,大肆兴战。我只有去了,才能知道他究竟在用我谋求什么,知道他要从我这拿走什么。”
“他说不让你受皮肉之苦,万一是狡言呢?”虞斯担忧她受陷,但她既已决定,便要尊重她的想法,“近来我已按照你给的切入口促成了些许结势。还有,陈徽默猜出来了,不过也正常,毕竟那封刺杀信是他译的。他来找过我,说愿意为这些尚不算牢靠的结势拴紧一根绳,促进他们在朝堂上踊跃谏言,劝阻圣上开战。若祭天时,陛下还未回心转意,甚至还要行暴虐之事,他就会豁出性命阻止,算是弥补犯下的过错。”
“如此决绝?”焦侃云蹙眉,没由来地升起一股担忧,“他要做什么?”
虞斯与她对视,焦侃云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个猜测,顿时惊骇,他别开眼抿下了,只道:“我倒也不会让他当真如此行事,不过在祭天之前,他能成为我们在朝堂上的助力,是再好不过了。”
焦侃云点点头,她已经爬上了床,盖上被子准备睡觉,“如果使者宴上能完全阻止陛下,祭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我现在最担忧的是自己去不了宴会,除非有御令,否则我一个书吏,怎么可能参加宫宴呢。”
她一醒,阿爹虽然将她在詹事府的官身撤下,但她在澈园的辅官身份,却是圣上亲口御言,倘若楼庭柘授她以官……但一想到宅门还在漏风,罢了,还是别去问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可以请陛下让你跟着我去。”虞斯坐到床畔,微倾身,将手撑在枕边,凝视着她,“就怕你爹不同意。”
焦侃云睁开一只眼瞥他:“陛下若是听你这么说,你猜会不会觉得我俩图谋不轨?还是说……侯爷就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另有‘隐情’?”
被拆穿,虞斯羞赧地抚摸她的脸颊,用拇指摩挲唇瓣,“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名分?不想偷偷摸摸的…见一面都不方便。”他的眸色逐渐转深,瞳孔轻颤动着,似试探,似谋划。
焦侃云看出他眼底的不寻常,倒嘶一声,“你别做出什么适得其反的事…等我阿爹接受你的赔礼,你再想别的吧,我阿爹很难改变主意,抛开我阿爹不谈,我家每个人都不满意你,还不都怪侯爷风评太差了。”
虞斯抵着她的额轻笑,“我风评为何差,你心里没数?”
焦侃云顺势挽住他的脖颈,心虚地亲了一口全当安慰和赔罪,两人皆一顿,刚剖白过心意,恰是情浓之时,顷刻便一发不可收拾地亲吻起来。
她把虞斯拉上床榻,虞斯顺从地迁就她的想法,被她翻压到下方,喉结不停地滑滚,抑制住隐约泛出的泪光,期待地等她的下一步动作。
焦侃云跨在他的胸腹上,与他高大挺拔的身躯相比,她的身形显得娇小,低头刚好将他仰起的下颚吻住,顺着亲上嘴唇。一手褪去他的上衣,一手在他的心口感受怦动。
虞斯抱着她的腰臀,修长的腿微微屈起,眼泪终究没能抑住,模糊不清地说:“你不会是真要…跟我尝试纵情滥欲?不行…还没成婚…”话是这么说,但蓄势已然蓬勃,他疯狂地运功克制,也不知自己能把持到几时。
焦侃云亲着亲着笑出声,顺着这个姿势略往下滑了滑,抱住他,“好了,睡觉吧,琅哥。”
虞斯:?
他咬牙切齿:“焦侃云!你又耍我?这样怎么睡得着?!”
焦侃云松开手,作势让他下去,“那侯爷自去西厢睡?”
虞斯却不动了,在她腰上轻掐一把,捞起被子盖住,又把她的脑袋按进胸膛,红着脸嘟囔:“睡。”
两人虽没有更近一步的逾距之举,却频频擦蹭,翻来覆去竟无一人睡好,翌日起得晚,等焦侃云意识到点卯已经迟了的时候,更悲痛的事情发生了。
章丘等人将阮祁方安置在私宅附近的一家客栈内,阮祁方清早起来,急匆匆地出门想要将昨夜焦侃云被虞斯劫走的事告知家人,没想到还没走出客栈,虚起眼睛遥遥一望,便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朝客栈走来。
那手…嘶,牵着。
那脸…嘶,笑着。
那唇…嘶,肿着?!
临近客栈,两道身影才欲盖弥彰地松开手,调整了神采。
阮祁方仿若被五雷轰顶,懵然看着这一幕。等两人注意到他时,他两眼一黑,往后倒去。
半个时辰后,阮祁方双手环胸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睨着面前几人,沉声道:
“来,解释吧!”
可不等焦侃云开口,他又激动地道:
“你怎么对得起我啊?我没日没夜给你筛选郎君,陪你相面吃席!我吃得大半夜哇哇吐!每遇见一个郎子质疑你和忠勇侯的谣言,我哪回不是头一个站出来帮你澄清!我豁出老命在别人面前把忠勇侯骂得狗血喷头!我说你是被迫的,被纠缠的,结果你!结果你们俩!天呢!我白白陪你相了八十多个郎君!”
焦侃云面露赧然,接过虞斯倒来的一杯茶,恭敬递到阮祁方嘴边,又忙不迭接过章丘帮腔讨好递上的一盘糕饼,也喂到他嘴边,“表哥,你别生气,小妹给你端茶倒水。”
“所以你昨晚把我放到客栈,就是怕我回去告诉他们你分明醒了却不愿意回家?所以你俩早就一拍即合,狗狗祟祟了?!你不是说他蛮横无理,办案的时候总是欺负你吗?你不是说你对他毫无私情,清清白白吗?!你怎么跟他跟他都!都到能过夜的程度了?!”
焦侃云故作淡然地笑道:“我俩确实清白,虽说是过夜,但我们什么都没做。”
阮祁方指着虞斯的嘴,又点着他的侧颈,“他脖子上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我问你!”
“哎呀消消气嘛!”章丘给他打扇子,“蚊子咬的,我们侯爷行军的时候就招蚊子。”
虞斯勾唇,握拳抵住唇畔,拿牙齿略咬紧了才没笑出声,“北阖冰天雪地的也有蚊子?”
焦侃云羞涩地抿了抿唇,都怪虞斯半夜流着眼泪说睡不着,两相里絮语片刻,她便在他侧颈处吮了一口新痕,此刻也不好解释得太详细,便认错道:“表哥,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欺骗你,但是现在又得麻烦你做个人证了,若是家里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昨晚和你一起住在客栈里养伤否则阿爹知道了,肯定会骂小妹的。”
阮祁方直拍桌板,拉着焦侃云就往外走,“绝不可能!相面的日子我一天也不能再多了!你……还有你的情郎!现在就跟我回家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虞斯一手把焦侃云环回来,阮祁方险些栽倒,他略扶了扶,面色一红,认真说道:“表哥,还请听我一言……”
第77章 甜。酸。
阮祁方连着上了数十日的白工,早被折磨得怨念横生,现下正怒不可遏着,完全忽视了虞斯的恶名,满心都是豁出去也要发泄怒火,当即叱道:“你管谁叫表哥?”
“阮兄…”虞斯顺从地改口,听见焦侃云在怀中闷声嘲笑,更为羞涩,大掌抚着她的脑后,使她埋首在自己胸前,而郑重对阮祁方说道:“我知道此刻再如何辩白犹显无力,要让阮兄欺瞒家人更似刁难,我绝不会强求阮兄站在我这边,只希望阮兄给我一个证明我对绰绰十足真心的机会,正如阮兄为绰绰挑选夫婿那般,尽可择估于我。
“阮兄在那八十多位郎君面前的澄清之言,并非夸张谬论,这一切确实都是我先蓄意引诱,极尽手段,死缠烂打地追求,才侥幸得了绰绰的一二芳心。我自幼习武从军,当真是从未沾染过风月情事,只知奉上一腔热忱给真心爱慕的女子,因此屡屡显得冒昧莽撞,愚钝至此,教绰绰的家人误会,还责及绰绰,我亦怜惜心痛,惭愧内疚。
“如今绰绰虽愿与我情来意往,我喜不自胜,却并未因而狂浪自傲,更不敢生出戏玩辜负等放浪形骸之心,我不打算和绰绰一直欺瞒下去,只想以三六九聘、合卺嘉盟之礼诚挚相待,我当奉上一切登门求娶。劝说阮兄冷静,只因昨日事发突然,绰绰身陷囹圄,我虽赶去相救,却武艺不精,此刻遍体鳞伤,仪容有损,且两手空空,倘若仓促登门,更会教绰绰的家人误会我轻浮矜骄,只是个孟浪粗鄙的武夫而已。”
虞斯浑然一副“内子无辜,有什么怒火冲我来”的模样,阮祁方的思绪混乱不堪,心道怎么他一个登徒子还义正言辞、信誓旦旦,自己反倒像个跳脚拆散苦命鸳鸯的外人了?……谁让他当面搂抱起来的?
但是,阮祁方将虞斯的话盘桓口中几番咀嚼,竟有几分动容,字句深意,皆循序渐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先肯定了他的怒意与为难之处,继而放低姿态,甘他挑剔择估。再肯定了他的夸张澄清,安抚他的畏惧,同时也三言两语地澄清了忠勇侯浪荡在外的谣言,不怪谣言,反倒怪自己害绰绰不得不在家人面前撒谎。最后摆出想求娶的真心,说明阻拦他的原因。
且话里话外,都在做小伏低,诸如愚钝不堪、武艺不精,句句谦逊。确实不似传闻中那般人品堪忧,只是不知是不是自恃才学在花言巧语,也不知他杀人捣蒜的手法以后会不会危及小妹,所以还是得让家人知晓才好。
阮祁方张了张口,语气柔和了些,“我哪是想掺和你们的事,我是气不过!八十多个郎君,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今日若为你们守秘,改日还是要相面做戏!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焦侃云闻言心虚地抬头,虞斯却继续按住她的后脑压在胸前安抚,“阮兄遍览群英,自磨炼出了极好的眼光,怎会是混白消遣了一趟呢?若非相信阮兄的眼光、阅历、人品,我也不敢站在阮兄面前剖心明志。”
这官场话说的,阮祁方这个没入过官场的人一被戴上高帽,浑身惬爽。对啊,他陪小妹相看了八十多个郎君,眼光已然淬炼到极致,理应能作小妹的姻亲滤网,看透虞斯的品性真情才是,他如此坦诚,说话又动听,所谓的诸臣皆惧,定是大有内情。自己尽可判断了。
虞斯浅笑道:“至于会否劳烦阮兄继续受累相面一事,我可以肯定的说,很快,整个樊京城的郎君都不会再往焦府和国公府递帖子了。我已有对策,阮兄只须等我几日,这几日,阮兄大可以‘遇歹徒袭击,惊吓过度’为理由,和绰绰一起推拒相面。”
焦侃云正满意地听着他的剖白之言,“对策”二字一出,她敛笑一怔,抬眸迅速看了他一眼,狐疑低喃,“你想做什么?”她拽住他一束发,揶揄道:“不会是寻一次时机把相面的郎君揍一顿,再大肆宣扬出去吧?用武将的手段?”
虞斯顺着她拽发的动作偏头,眸中溢出笑意,“我当然不会让焦尚书觉得我是个只靠武力解决事情的人。你放心吧,我只会让他觉得我诚意满满。”
阮祁方观察两人相处,不禁挑眉,究竟谁拿捏谁,姑父是半点不清楚啊。
他恍然大悟,难怪他每次豁出命对郎君们说“一切都是忠勇侯单方面在纠缠欺压小妹”时,小妹都笑得那么开心,原是有恃无恐。正是因为一点也不怕虞斯,才会毫不担忧传出这般说法后会被他报复,更不担心他会介意,这不是恃宠而骄是什么!
阮祁方总算参破了那夜魏疏狂的取笑,此刻面前两人眼风交缠,忠勇侯的眼睛和拇指都快戳进小妹嘴里了,想必私下更没少亲热,也是,小妹都把人脖子啃成那样……啊,他的脑子登时一团浆糊,岔开了缠绵话题:“咳咳!昨夜劫走小妹与我的人,一口一句挟持了绮珠,究竟是冲着国公府来的,还是冲着忠勇侯来的?”
虞斯回过神,“原本是冲我来的,他们劫走绰绰,设陷杀我,但现在,情况复杂了起来,绰绰成了他们成事的关键目标。内情曲折,难以尽述。但阮兄可以放心,经过昨夜的交锋,他们也知道自己暴露了,其首领本就是偷潜入城,如今得知我已有防备,近期都不敢再冲动,以免被朝廷派兵查除。”
焦侃云轻笑,分明是他昨夜所作所为给多罗吓得腿软,要缓个许久吧。只身先行,冲入陷阱,不仅没有被合围,还悄无声息地杀出了一条豁口,却以轻巧一句“已有防备”带过,是不想表哥再生出畏惧之心。
“昨夜我见你浑身是血……”阮祁方却有所察觉,“你受了重伤吧?”
虞斯顺势将请求绕回来:“小伤,不日即可痊愈…也正因此,才请阮兄今日放我一马,不要拖我去见绰绰的家人,以免失礼。”
阮祁方想到那一身血,吓得他魂飞魄散,想必是豁出性命的一场残暴厮杀,他为救小妹浴血而来,却如此轻巧揭过,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行了,不抓你俩见人了。但你俩……”他上下打量虞斯,“不许再在外头过夜!”都是正当年纪的男人,虞斯还血气方刚的,阮祁方一想到他看小妹那缱绻拉丝的眼神,就觉得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一想到昨夜抱着温软如玉的焦侃云根本难以入睡,虞斯红着脸点头,确实,别说阮祁方怕,他自己也怕。
这厢聊罢,虞斯想到一件事,着意让焦侃云避开,单独与阮祁方详谈,焦侃云实在好奇,但又似七夕期待他的惊喜一般很能忍耐,遂到隔间用早点,不作多问。
硬生生聊了小半个时辰,阮祁方才顶着一张迷茫的脸出来,走前满含深意地盯着焦侃云好几眼,最后只轻声道:“…还是小妹眼光好,满朝文武泾渭分明,你却挑了个最善谋的武夫;天下商人多薄情,你却挑了个最有钱的真心人。”说完便走了。
焦侃云不明所以,虞斯面红耳赤地走出来,在她探究的眼神下别开眼一笑,并不提及方才的谈话,反而说道:“我虽派人去吏部为你告了假,说你身体抱恙,但料想焦尚书会趁晌午回府查探一趟,现在就送你回家吧。”
他不想说,焦侃云愈发期待他要作甚,她不多问,虞斯也愈发期待她的反应,两相眼风一撞,彼此都窥见了眸底的兴致。
将人送回焦府,隔着街道,虞斯目送她进门,焦侃云回过头找他,他似乎早有预料,挽唇一笑,摆出口型:
“绰绰,等着我。”
焦侃云挑眉,怕他乱来,又怕……他不乱来。她想,自己喜欢虞斯什么?无拘束的野性下有恰到好处的分寸,不逾距的靠近时有充满巧思的递进试探。
她亦嫣然一笑,摆出口型:
“好。”
回到府中,焦侃云率先从房间里找出那只存放贵重小物的匣子,虞斯赠她的所有东西几乎都存放于此,还有一只香囊,是楼庭柘赠予,因垂挂着碧海鲛珠,彼时她亦觉得贵重,便一道放入其中,如今却觉得,也许该给这只匣子的“贵重”界定得更清晰一些,便将香囊拿了出来。
她想起早晨离开时,窥见宅门上留有干涸的血迹,无不惆怅,寻了只锦盒,郑重其事地将香囊放入其中,又磨墨而书,认真写下几句敬谢不敏的还物之言附上,最后唤来画彩,“帮我跑一趟吧,去澈园,将锦盒交到二殿下的手里。”
画彩迅速去办。焦侃云心以为昨夜那一遭必然教楼庭柘十分清楚地晓得了她的心意,退还赠物无可厚非,从此他将情爱之事划清,她才好跟他谈正事,或许还能说一说授官之事。
难得不用去吏部办公,又解决了心头大患,焦侃云躺在院中晒太阳。
没想到再见到画彩回来,她手中仍是捧着那只锦盒,且神色十分慌张,“小姐,二殿下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要你亲自去还,否则一律视为拿造假之物糊弄。”
焦侃云再度被楼庭柘气笑,“他有病吧?”
没想到画彩点点头,“二殿下确实生病了,澈园的人说,不知为何,昨夜二殿下回来便发热高烧,半夜还吐了一次血,直接吩咐澈园闭门谢客,封锁消息。但听说奴婢来,二殿下仍是见了,奴婢说明来意后……隔着帐帘都感觉到二殿下的脸阴沉下去,他跟奴婢说:”
画彩模仿着楼庭柘虚弱而渗人的语气:“让她亲自来。”
焦侃云蹙眉,“没空…”实则是心虚,她没想到昨夜的打击这么大,楼庭柘身强体健到大冬天也不好好穿衣服的人居然会高烧吐血,“让他好生休息吧,别折腾我了。”
画彩立即冷笑了一下,依旧是模仿着楼庭柘的语气,明显是猜到她的回答:“那我亲自去。”
焦侃云叹了口气,躺倒在摇椅中摆手说:“过几日吧,他不是生病吗?让他歇息歇息,我怕他看到我,听完我说的那些不爱听的话,要被我气得病得更重。”感情无法强求,哪怕她只是说一些事实,也是徒增刺激。
画彩无奈道:“气不气不知道,二殿下听见奴婢是来还东西的,瞧着确实很难过…”
焦侃云心烦意乱,合眸问她,“你隔着帐帘,怎么看出来的?”
画彩轻声道:“二殿下在说‘她若不来就是拿造假之物糊弄’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二殿下哭了。”仿佛是知道自己这个想见她的理由有多荒谬和卑微。
焦侃云揉揉眉心,想到虞斯说等他几日,她也不知要等在哪一日,若是因为去找楼庭柘而错过了,虞斯才是真的要哭,便叹道:“我真是一日都不得休息……帮我备马,等见过父亲,晚一些我就去。”
第78章 你不要自甘下贱。
于永益院见过父母,焦侃云留下来用午膳,二老担忧她昨日际遇,多关怀了几句。焦昌鹤猜到挟持她的人正是多罗,如今他们拿焦侃云设陷一刺忠勇侯败露,即可告知圣上,多罗入京之事,急调兵马加强巡逻搜查,列军威慑,以防再有动作。
待焦昌鹤走后,阮慈终于寻着机会,好生关心了一番焦侃云的心意,那日在国公府,她的种种神情,根本瞒不住亲娘。
焦侃云不知阮慈的态度,模棱两可地说,“我与忠勇侯确实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朝堂上对他的诸般畏惧揣测,都是圣上操控他的手段,他不是传闻中那种嗜杀成性的人,不是贪官污吏,也不是纵情滥欲的淫邪之辈,他有自己的信仰和守护,既赤诚又清白。”
阮慈感到疑惑,“那你爹为何……”
“阿爹知道圣上着意操纵他,认为他的处境危险,性命易折,担心我受连累。也是忌惮他在北阖的名声,怕他将来难以自控,失手杀我。实则,前者忧虑实无必要,忠勇侯是个聪慧善谋之人,他能活得很好,哪怕深陷绝望危境,也能寻得世间微妙意趣迅速重建心态,找到转机。后者忧虑更是无稽之谈……忠勇侯杀人的手段确实凶狠,可他从未滥杀无辜,他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去行事的。”
阮慈支颐打量她,笑道:“我看你不像在维护好友,倒像是在维护情郎……我会在你爹面前,为你的情郎美言几句的。”她想了想,着意透露,“我虽不了解忠勇侯,却还能不了解你吗?我自然是相信绰绰的眼光。自你出生后,你爹行事便谨慎惯了,但若是你拿出同我交心这般的剖白之言撼动他的‘谨慎’,让他看到你的勇气与决心,我想,他会给忠勇侯一个机会。”
走出永益院,已至未时。焦侃云要去澈园,逃不掉侍卫的守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寸步不离,最后还是澈园的陆管事以二殿下之令为由,将所有侍卫拦在府外,独放了焦侃云入园。
焦侃云反倒不自在,她本想在澈园府前露面,将东西交予管事就走,结果一句话都插不上,人已经被哄到了东厢。
自廊道穿来时,就有无数太医匆忙奔走,挥汗如雨,一入院落,更是人满为患,无处下脚,以帝王和贵妃对楼庭柘的宠爱,说是搬来了整个太医院都不为过,煎药者众,数不胜数的药罐中有冒不完的泡,剧烈的、苦涩的窒息感溢不出东厢,抓得焦侃云透不过气。
焦侃云低声问管家,“不是要封锁消息吗?怎么这么多人?若是他重病的消息传出去,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对他动不轨之心。”
管家轻回:“画彩姑娘来过一趟后,二殿下就说…不必封锁了,无所谓了。”
焦侃云打量满院的太医,“这些人都可靠吗?”
管家道:“陛下和娘娘发过话的。”
焦侃云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并无人影晃动,“里面无人侍候?”
管家摇头叹道,“二殿下不让人进,太医亦不得法,连请脉都做不到,门倒是没有关紧,可殿下不发话,谁也不敢硬闯,只好按照昨夜症状先煎些药备着。殿下说姑娘若来了告知他,旁的一律不许扰他。请姑娘劝一劝吧。”
“我对你家殿下,说话向来难听,怎么劝……”焦侃云转头看去,太医们各个面如死灰,泪眼惨然,她略微出神地想着,倘若太医交不了差,贵妃会如何,倘若楼庭柘真的因此落下顽疾,辛帝会如何……吐血,放在楼庭柘身上是多么陌生的词,“烦请你择两名太医和侍从跟着我一起进去。”
管家面露难色,犹豫一瞬后仍是照做。可当焦侃云推开那扇门时,血腥味扑鼻而来,太医与侍从皆惊惶难抑,“殿下这是又吐血了?”他们的仕途堪忧,性命更是比楼庭柘还要垂危。
楼庭柘森冷低沉的声音自深处帐帘后传来,“赐死。”
指的是违令踏入房门的人。焦侃云心底一骇,他素来阴狠,不把人命当回事,但暴戾至此,让她瞧见,仍是忍不住生出恶气,兀自压下,轻缓道:“瞧着挺神气的,还需要我专程带着太医和侍从来劝?”
满室幽生出一阵微妙的沉默。房间深处帐帘轻晃,一寸寸地拨动着空气中的苦涩。
太医与侍从抖如筛糠,管家听见房中久久没有后话,松了口气,抬手示意几人谢过焦侃云便机灵地退下。
无人跟从,焦侃云捏着锦盒,只觉烫手,这种时候,她不想和楼庭柘独处,可若转身就走,又怕满院的人性命难保,此刻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在门口踯躅片刻,焦侃云将房门大开着,终是踏了进去。
地上有一根长长的玄色缎带,自屏风后蜿蜒而出,险些将她绊倒,她皱眉捡起来,卷收着扫清前路,一边卷收,一边往屏风去,那缎带在手中越卷越多,直到站在帐帘前,缎带忽然绷直,焦侃云下意识的收拽,听得帐中传出一声闷哼,她诧然抬头,便隔着朦胧轻帐,对上楼庭柘血红的双眸。
他的脖子上死死栓缠的,正是那根由她牵引的玄色缎带。缎带边,隐约可见他自伤而留下的深红磨痕,他昨夜痛苦至极时,拿这根缎带绕颈求窒,分流痛楚。
方才他敞着玄色寝衣,倚在榻上等她,她那手劲颇大的一牵,直让浑身高热无力的他往前一匍,披散的长发垂在毫无血色的颊侧,他下意识伸出两手撑住塌沿,才没有使这牵拽的动作把虚弱的自己拉下床,如此狼狈不堪,却抬着脸,一眼不转地凝望着她。
似是觉得这幅面貌与牵狗别无二致,楼庭柘泪水涌动,冷笑着轻嘲自己,他不就是被求而不得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狗么?血迹斑驳的唇缓缓掀起,他流下泪,轻声吐出两个字:
“主人。”
焦侃云惊悚地松手,缎带垂落,轻舞重叠,比起楼庭柘的阴毒,她更惧怕他为情痴狂而表现出的服从,不由得心慌意乱,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要……自甘下贱。”
她整了整心绪,将锦盒递给他,“亲自送来了,我已足够认真地在拒绝你。我不知道你究竟何时钟意我的,无论多少年,现在都是时候给这份钟意正式划个句点了。”
沉默半晌,楼庭柘伸出一只手想接锦盒,可手臂似有千金重,另一只手也难以撑住上身,他只好趴伏下去,任由上身陷在锦被中,抬眼望她许久,低声哽咽道:“焦侃云,我痛……”
焦侃云叹道:“你需要大夫。”她斟酌着,看了一眼塌边的矮凳,想将锦盒放上去,楼庭柘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分明已无力气,却像将死之人握住救命稻草一般,钳得很紧。锦盒掉落,她的手中一凉,泪水和绸带一起聚在掌心。
帐帘不知何时被风吹得大开,窗扇狂响。焦侃云被手上的钳制带得弯着腰,震惊地俯视着楼庭柘,他将侧颊埋在她的掌心,合眸流泪,又怕她不喜,抬起脸,用袖子给她擦净,而后拧眉脉脉地望着她,声嘶力竭,“救救我……”
焦侃云缩手想退,“你不要执着了,我不知怎么救你,我做不了任何事……你也不要逼我!你需要大夫!”
“不是我…”楼庭柘突然哭了起来,泪水断线,“皇兄不是我杀的,绝杀道不是我愿意雇佣,我分明试着救过他了,可为什么还是会愧疚?愧疚得睡不着,梦里都是你责罪我的样子,我愧疚得不敢告诉你,你也根本不信我……七岁那年也不是我,可我若不为我的乳母担责,她就要死了,我没有那么心善伟大,我只是讨厌你不信我,偏执地想被关禁闭,我只是一念之差在与你赌气,可后来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不是我…都不是我……为什么你从来不信我呢?”
焦侃云退缩的手滞住,她瞠然盯着楼庭柘,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些话,迟来的澄清犹如滚沸的水泼在她的心尖,教她痛缩,沸水骤凉后又抽丝散去,带走了她的神思,教她恍惚。
“我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可以做,什么龌龊身份都可以受,绰绰……”他苦涩酸楚的泪水仿佛积蓄压抑了十三年,一朝泄溢,止不住地涌落。
高大的身躯缩盘榻上,几乎是跪在焦侃云的面前,颈间青筋交错暴起,他自己将颈上的绸带勒紧,顺着往下捋,把带子绷直,如牵引绳一般,捂握在焦侃云的掌心,望着她哑声道:“我对你不是执着……你要虞斯就去要吧…我强求不了,也不会逼你嫁给我……”
焦侃云摊开的手被他压住,她并未牵握住那根绸带,压低声音叱他,“你疯了?门还开着,你想被你素日里恶言训斥的侍从,还有畏惧于你的整个太医院看笑话吗?他们自是不敢出去乱说话,但私下里如何评你,你也不管?你真的不想当皇帝了吗?”
楼庭柘深凝着她,“你想让我当皇帝吗?你想,我就争。你不想,我就不争了。你若想要盛世太平,我装模作样,也会成为明君。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这又是何苦?”焦侃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她虽不爱楼庭柘,却想温声细语地劝他,“贵妃娘娘睿智聪慧,却不教你如何学会放手,不要自伤自苦吗?我不喜欢诸事为我的偏执之人,我喜欢自有信仰,守心正德之人……我喜欢虞斯。”
逆耳的话刺穿心脏,楼庭柘却已经空洞地接受了,只因这句话他早就于昨夜辗转时,和着绸带绕颈、啮齿咬臂,反复地拿出来折磨过扭曲的自己了,可一颗心再如何翻沸痛极,他还是能听见来自深处那道幽幽的声音,此时此刻,他不再将心声藏于深处,反而想将那道声音脱口告知。
他红着眼望着焦侃云,颤声道:“我爱你。”
焦侃云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焦府的,她本欲落荒而逃,可楼庭柘却恢复神智一般放开了她的手,平静絮语如常,她将正事说罢,他把太医请进房,把脉看诊,包扎吃药,最后深情款款地目送她离开。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可楼庭柘仿佛再度被她给的甜头拯救。
此刻她望着天边的大雁,再度想起了七岁那年,楼庭柘自甘受罚时,看自己的眼神和说过的话。
“他是庭中绝尽藏之的美玉,我只是随处可见的木石而已。可人心不是木石,我心亦是良玉。”
那时的他,算良玉吗?可人总是会变……现在的他如蛇如蝎,极端偏执,该怎么成为明君呢?真的会有人,为了另一人,装模作样一辈子?
天水镇那夜,楼庭柘惊讶于她还记得这句话,其实焦侃云也问自己,她为何会记得这句话?兴许是因为,关于七岁那年的事,有过那么几瞬,她也是信他的。
可是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了,说多了,便是在给机会。
所以,焦侃云也会怀念从前为她调制甜茶的那个斗嘴却要好的玩伴楼庭柘吗?她点头,会的,因为,人心不是木石。
第79章 聘礼?赔礼?
白露霜寒,多罗给予的变故让整座樊京城都紧绷在弓弦之上,只等使者正式入京,发射出一支无序之箭,冲乱城中景象。至于近期,这道变故引发的最为微小的动荡,是楼庭柘的自伤,这让三人私宅相见的约定破守,幸而焦侃云登门一趟,已与他谈过要事,只是空出的白露休沐,她仍是想去找虞斯。
可不管她摆出何种借口,焦昌鹤都勒令她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待在后院,处理公务,或是看书闲玩皆可,不得踏出院门一步,且又叫来侍卫把守,这回连房顶都蹲踞了几个。焦侃云觉得很奇怪,上次焦昌鹤这般如临大敌,是得知虞斯把私印交给了她。
今次……难道说,虞斯要登门?今日便是他与父亲约好的赔礼日吗?
焦侃云抬眸扫视一圈护卫,招来画彩悄声道,“阿爹只说不准我出去,没说不准你出去,帮我打探一下前厅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巨细,回来都要告诉我。”
画彩顿觉身兼重任,揣着纸笔就上路了。
谁知她这一去,就是整整一个时辰。
樊京自辰时起,就被笼罩在一片哗然声中。不知自何处起始的一行队伍挑着一望无尽的礼箱绕城而行,只走正街,招摇过市,耿耿长队如银河奔流,逶迤不绝。所过之处,马嘶人沸,风喧尘嚣,路人无不仓皇震撼。
一位贩夫挑着扁担,战战兢兢地问:“这是……哪个被抄家了?”
一位走卒路过,忍不住搭话:“不是,这是忠勇营,挑的礼箱。”
一位公子哥亦忍不住谈论:“忠勇侯要给哪家姑娘下聘?”
路过的姑娘便道:“不是,据说是忠勇侯给吏部尚书的赔礼。”
众人皆惊:“他管铺排了十里的聘礼叫……赔礼?!”
一个书生揣着手乐呵呵地分析道:“你们是没看到头,忠勇侯以绳自缚,将自己五花大绑,背手骑在马上,咬着罪枷,半分嚣张都无,忠勇营的军众也都卸盔甲、弃兵刃,只着布衣、挑礼箱,忠勇侯的几位副手,更是捆合双手,只捧着荆条棍棒,各个端肃,是赔礼还是聘礼,一目了然。”
“是为何事要赔这天大的礼啊?”
深谙京中小道消息的书生将折扇一翻,笑道:“事大不大另说,但这个阵仗,必须大!你看,这一招移花接木,不就恰恰让人以为,他忠勇侯要登门求娶吗?”
众人不解其意,忙问道:“莫非,他要逼婚?!”
书生不置可否,“坊间皆传忠勇侯与一位姑娘私定终身,前些时日多有传闻谈及这位姑娘正是焦府的女公子,虽然女公子相面无数,使谣言不攻自破,可终究惹得一些腌臜之人臆测纷纷,更有下流之辈认为,她出身显赫,见多识广,却仍是被曾经坐拥情场浪名的忠勇侯玩弄于股掌之中,竟连聘礼正媒都不要,简直头脑昏聩,亏大发了!
“可今日这一遭,忠勇侯挥斥万金,奉上彷如聘礼一般的十里赔礼,还以请罪之姿故意招摇过市,供人指摘!你们作何感想?”
有人激动地抢过话道:“不是女公子要和他私定终身,反而是他忠勇侯想明媒正娶,女公子也不是头昏脑热,身陷情网,反倒是他忠勇侯心生爱慕,穷追猛打?”
书生说正是啊,“如今他因损害佳人名声登门请罪,摆出这样的阵仗,便是要告知樊京城所有人,只许大家编排忠勇侯厚颜无耻,不许大家再议论佳人头脑昏聩。”
书生绘声绘色地讲着,逐渐吸引更多路人围坐茶摊,有人问道:“可饶是请罪,也不必五花大绑、口戴罪枷吧?忠勇营的军众也如挑夫一般丢盔卸甲。”
“倘若不摆出这种姿态,便会教无数人以为忠勇侯是在逼婚了。忠勇侯只想拿出‘聘礼’试探芳心,不想让佳人为难。虽教人揣测忠勇侯是在登门求娶,可偏偏他这幅姿态,那么这就只是赔礼道歉,不是三六九聘,佳人若是回应,忠勇侯便心中有数,若是不愿回应,整个樊京城也不会置喙她,更不敢质疑她的决定。”
众人恍然大悟,当即又有人相问:“假如佳人当真不愿回应,这些赔礼不是打了水漂吗?”
书生摇头说怎会,他睿智的目光穿透人群,笑说:“那焦府的女公子月来相看了数十位郎君,可见尚书府与国公府对她的婚事有多热切!倘若将来真有郎君想登门求娶,你说别家公子奉上的聘礼,要不要越过忠勇侯的赔礼去,面子上才好看?否则教人指指点点地笑话!可你看这十里阵仗,哪个郎君能越过他去?如此假痴不癫,实则笑里藏刀啊!”
“这么说,此举可要骇退樊京城内大半的高官权贵了!”
书生说然也,“若是郎君实在无财,便须得有越过这赔礼的十足真心才可以!倘若当真有人拿出勇气与真心,不畏人言,届时忠勇侯奉上的这些赔礼,不就变成了焦小姐的嫁妆吗?总之,仅此一筛,毫无诚意的宵小之徒再不敢递贴相面,或是随意提亲了!谁又敢说,焦府不在忠勇营的庇佑之下呢?”
“可这赔礼之巨,焦尚书会收吗?”
“这就要看焦小姐的心意了。”
书生仍在叙谈分析,问语却随着军众的脚步传涌到了焦府。街道犹如被葱饼掼蛋一般,军众挑着一担担的礼箱涌来涌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摆弄,才能使其尽数落地。
虞斯为表郑重,身穿朝袍,那一身绯衣却让隔着街道围观之人一眼瞧见他身在何处,从而清晰地看见他挺直背脊,跪在焦府门口的风姿。
焦昌鹤正在正厅招待不知为何突然择今日来访的岳父母等人,得知府外沸反盈天,还不明就里,贠国公尚未开口,阮玠却是个急性子,听闻虞斯是上门来请罪的,当即让人大开正门放进来,他要好生训斥罪责一番。
没想到,这一念之差,府门一开,一担担的礼箱随着虞斯一道进了前院,铺排无尽,只好重叠摞起,府厮观之瞠目结舌,点数一番后犹算不尽,大呼是不是没睡醒,出了重影?遂慌忙将虞斯迎进正厅,嘴上嚷着不得了,“忠勇侯散财来了!”
虞斯口戴罪枷,被粗绳与铁链交叠着五花大绑,双手绑缚背后,一进门,环顾一圈,心道阮祁方果然不负所望将绰绰的家人都聚集于此,而后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堂上众人叩拜行礼,无人唤起,他便长跪,长叩,长拜,端端正正的一个接一个,郑重其事。
众人无不震惊地打量着他,焦昌鹤尤胜,他和虞斯约好今日放他登门赔礼,却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赔礼法。
外头军众背手跪了满院,唯独章丘一个文人留有空手,便替虞斯呈上礼单,“忠勇侯虞斯,前与贵府千金承办重案,致其屡涉险境,后因邀其共度七夕,损害佳人清誉,自觉罪大恶极,万般羞惭,特来请罪。”
焦昌鹤见过礼单,也见过赔礼,唯独没见过赔礼的礼单,甚至伸直长臂也难以将其展尽,堂上几人自左一左手握起始,展至右一右手握尾端,择段端详,看得眼花缭乱。
细察慢究一阵后,绰绰的舅母叶氏率先反应过来,虽说都是礼,但礼与礼之间亦有差别,这单上之物有梳、尺、秤、剪、祘、镜等,她轻声对众人说道:“这礼单上,有聘物…”众人倒嘶了一口凉气。
阮玠的暴脾气一翻上来,就要大斥他想得美,被叶氏握住手才压下去,她对虞斯的巧思心领神会,低声对阮玠道:“没人规定,赔礼里不能放这些东西。何况这些东西都是金物,自可算作赔礼。”所以,只要阮玠不摊开,便揭过去了。虞斯只是在告知心意罢了。
那头章丘接着道:“忠勇侯此番前来,唯有两愿。一愿贵府收下赔礼,微薄之物不足为重,只期作一二弥补,二愿诸位长辈驱使荆棘棍棒笞打虞斯,直至怒消怨平为止。”
众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
阮慈噙着一抹笑,抬眼审视着虞斯,轻声说道:“棍棒荆棘于习武从军的侯爷来说,顶多是皮肉之苦,万金赔礼于家财万贯的司家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先把你那口枷摘了,既是请罪,那我当真有些问题,要你亲口回答才行。”
虞斯恭顺地颔首,章丘便上前替他摘下。
阮慈问道:“太子案,是绰绰先一意孤行要与你同办查清,若说你使她涉险,实在有几分牵强。她素来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又怎会是被你逼迫才与你共度七夕,既是她自己的主意,两厢情愿,怎好说是你毁害了她的名声呢?你来请罪,想讨长辈欢心,所以这两条罪状,都是我们想要责怨你的罪状。
“可我更想知道,撇开长辈,你真正想请的那道罪是什么?忠勇侯,我只问你一遍,在你心底,你究竟罪在哪里?”
阮绮珠轻声一呼,低声问阮祁方:“姑母这是什么意思啊?”阮祁方摇摇头,“打哑谜呢。”
阮慈的笑容温和却又透露着戏谑,不似堂上众人想要刁难,却反而比堂上众人透彻且不按常理,章丘为虞斯捏了把汗,计划中没有这一环啊。他上前一步,想要帮忙盘说,却被虞斯看了一眼示意退下。
就见虞斯沉吟片刻,抬眼望着阮慈,眼眶微红,气息已浮,却极为认真地说道:
“虞斯身负恶名,满朝皆惧,身处危境,生死难料,本应孑然自守,孤独终老,却…却难以操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众人长嗟。阮绮珠恍然,一时感到揪心,“心仪亦是一种罪过吗?”阮祁方点头,恍惚地说道:“倒不知他为此而自罪。”
那厢阮慈继续问道:“既知身处漩涡中心,恐会祸及绰绰,那忠勇侯又为何登门呢?”
良久的沉默在堂内搅弄起一层迷雾,众人皆屏息以待。
焦昌鹤却睨着虞斯,沉声道:“忠勇侯若是没有想清,那便请回吧。”
“不,我想得很清楚。”虞斯抿了抿唇,“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诸位长辈听完之后不会生气。”
阮玠嗤道:“只要你别说是情难自抑。在生死面前,你的情难自抑,会害了绰绰的性命。”
虞斯颔首应是,坦然道:“因为,绰绰不喜欢藏头露尾、畏畏缩缩之人,我自然要袒露我的一切凶猛的爱意与不耻的私心。她聪慧善思,倘若不愿,便会拒绝我。她知我身负恶名,知我身处险境,在看到我的情意与私心之后,自会斟酌是否远离,无须我来替她作决定。从前我将自己杀人的手段藏起,担忧过她会畏惧于我,可在我展露之后,她十足平静地接纳了。
“我若口口声声为了保护她,而选择不再靠近与倾慕,亦是一种……看轻。”
后院里,风来已趁着众人皆在前厅看热闹的功夫,潜进来放倒了所有守卫。
焦侃云惊讶地看着眼前人,“你…你怎么?”
风来骄傲地道:“新刀就是好用,刀柄拍人都一拍一个晕。忠勇侯给了吾去年名刀谱上排名第一的利器让吾干这趟活。”
焦侃云失笑,“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就为了让你放我出去?”
风来摇头,“他说,让吾给你选择的权利。姑娘也可以选择不出去。哦,对了,别说见过吾,就说是忠勇营的人……虽说这个程度,只有吾能做到,但老爷他们并不知道只有吾能。”话落,他施展轻功飞身离去。
焦侃云毫不犹豫地拔腿往前厅跑去。
在看到满院的礼箱时,脚步又顿了顿,什么情况?他来…下聘了?!一时心如擂鼓,便不急着进门,只从后门摸进去,一边疑惑画彩人在何处,一边伏在屏风后偷听。
恰听到一番壮志豪言。她知道虞斯必定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便在屏风的缝隙间看过去,才发现他被五花大绑着。
“所以,纵然虞斯倾慕贵府千金,罪该万死……”虞斯微侧眸看向屏风后,“却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焦侃云倾身往前探了探,想从那道缝隙里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便见他叩拜下去,“不知这么说,会否令诸位长辈顺意。若是怒气更盛,晚辈愿意绕行焦府,一跪一叩首,一叩首一笞刑,以赎此罪。”
他疯了?焦侃云捂唇倒吸气,这可不行,前几天的伤还没好呢,可现在要是冲出去,不就全都暴露了吗?说好的她这边没有私情呢?阿爹会不会更生气,把怒气都撒在虞斯身上?
她正犹豫着,那边阮玠已然生怒,“说得轻巧,谁敢打你?”
也是,焦侃云松了口气,那厢阮慈却笑道:“好啊,我们是不敢,可若是不看到侯爷的诚心,岂不是三言两语就教侯爷蒙混过关了去?那就请院中跪着的忠勇营军众们代劳吧。”
“啊?!”焦侃云一呼,连忙冲了出去,“不行!”
第80章 他爱我。
她柔软的裙摆竟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笔直的梭线,可见其迅疾,可脱口而出的阻拦分明比她的人还要快,故而人未到声先至,吓了在座一跳。
眨眼间,众人就见她如风般刮进视野,扑滑到了虞斯的身边,就在他身侧,稍稍靠前的位置。
她挪转双膝,回身跪面堂上,在迎上众人错愕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顿时窘迫不堪,心乱如麻,红起脸咬住唇,转头去看虞斯。满心都是——怎么办?
一瞬怔讶后,虞斯的目色幽深地紧凝着她,嘴角微微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焦侃云的脸耳更红,明知道阿娘那日答应了为她说话,此刻多半是为戏弄,她却仍是着急了,多年周旋官场的经历依旧无法使她沉住气,一想到那夜,虞斯为她掠阵而来,遍体鳞伤而今尚未痊愈,她就急到不惜在家人面前暴露自己对他也有私情,也要阻拦家人打他,她想,她再也不能以乖巧的姿态逃避家人的质问了,更无法为了讨好父亲恢复官身,就把虞斯抛下。
不计后果地闯出来一跪——这可是她自己主动跑到他身边来的,虞斯猩红的双眸翻涌出了贪婪的掠火和无尽的喜悦。怎么办?婚礼大操大办。
“不要打他…”堂上众人皆是一幅惊诧忧怜的表情,阮玠的脸上更是只写着“天塌了”三个大字,可谓精彩纷呈,焦侃云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绰绰舍不得。”
众人皆往后微微仰倒震惊,焦昌鹤“你”了半晌,最终只问出个,“你怎么从后院跑出来的?!”
阮玠脑中已涌现出阮绮珠同他说过的不堪谣言,诸如搂抱亲吻,一时痛心疾首,叶氏对亲热之事倒看得很开,只挑拣了关键急问:“绰绰,你当真对他有私情?所以今日他登门赔礼,是同你约好了要移花接木?忠勇侯你…当真是来下聘?”
焦侃云狐疑地蹙眉,移花接木?她顷刻反应过来虞斯如此行事的原因,原来他让她等的,就是这一出移花接木。他在告诉全樊京城的人,虞斯心仪焦侃云,想要明媒正娶。也是奉上真情,在向她的家人摆出诚意,并试探她的心意。
不等焦侃云和虞斯回答,贠国公插过话,他毕竟多吃了几年权贵饭,深谙朱门龌龊,出口便直击痛点:“绰绰,你与他到哪一个地步了?不会是到了珠胎暗结的地步,才会要他急匆匆地登门下聘以作遮掩吧?”
众人听后如坐针毡,这个问题无疑是将局势拔到了不属于虞斯计划范畴的位置,他急急解释道:“绝无此事!”此刻也顾不得脸面了,面对众人忧疑的目光,再如何难以启齿也得尽数告知,“晚辈还是童子身,也不打算在没有成亲前就滥欲妄为。还请国公爷高抬贵手,莫要胡乱揣测。”
艰涩地说完,他已面红耳赤,情绪泛滥成灾,险些从眼底涌出来。
章丘在一旁掐着大腿佯装肃然道:“这一点,忠勇营中近随侯爷的下属皆可以作证,我们侯爷固心守节,坊间消息皆是子虚乌有。”章丘的胸腔闷起一阵如雷的爆笑,他着实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亲耳从一向脸皮薄的虞斯那里听到他承认“童子身”,生怕晚说一瞬,焦府就要把他撵出门。
焦侃云同样面红耳赤,她回忆起几次腰心相抵感受到的悍硕欲望,不由得升起一阵心虚。
见外祖母已拨开冗局,径直问她:“绰绰,外祖母想听你亲口说。”
焦侃云应是,她也想赶紧将亲热的话题揭过,以免等会抖落出两人合唇吻过的细节,便回答起叶氏的话,“诸位长辈,绰绰与侯爷毫不逾矩地相处数月,观其品貌,查其德行,已十分清楚侯爷的为人。不仅钦佩侯爷英明神武、足智多谋,还欣赏侯爷忍辱负重、孤路独行,不知何时,也已倾慕侯爷容相俊美、风姿魁伟,故而托付真心,交予爱意,所以,绰绰自然是……对侯爷有私情。”
坐在侧座角落里的阮绮珠仿佛大获全胜般拍手笑道:“我就说吧!她送匕首我就看出来了!你们还不信我!”被阮祁方狠狠捂住嘴,“你又不是长辈,发什么话,小点声!”
虞斯垂首掩饰压不住的笑意,可又忍不住抬眸凝视着焦侃云,她的侧颊与耳廓皆是血红,一眼都不敢回看他,显然是羞怯至极。章丘都替他感到高兴,可堂上众人显然不是那么的高兴,他便也压住喜悦之意,等待下文。
焦侃云在承认之后,便无所畏惧,视线在堂上游移一圈后,落定在了宠爱地看着她的阮慈脸上,仿佛得了鼓励,眸光盈盈一动,鼻尖也泛起些微酸红,“绰绰知道,七夕被表姐撞破,她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长辈们,是因为顾念侯爷嗜杀恶名,担忧我的安危,而长辈们也无不担忧绰绰的安危,才不愿看到绰绰与侯爷周旋往来。
“绰绰也担忧家人难以安寝,更畏惧阿爹因此将我留守身旁,使我再难恢复官身,故而不敢尽数告知,只能隐瞒,故作乖巧之态,日日拖累表哥随我相面。如今看来,此举既辜负家人真心,也辜负侯爷情意,所以我不可再欺瞒下去了。
“至于今日,我并未与侯爷串通以赔礼之名下聘,侯爷也绝非仗势逼婚之人,我知道侯爷此举只是为了……为了向绰绰的家人摆出他对绰绰的心意,为了告诉整个樊京城的人,他爱我。”
阮祁方捂嘴的手逐渐松懈,与绮珠一同颇为动容地看着她,嘀咕道:“表哥怎么舍得真怪你啊…”
阮玠气急败坏地怒责道:“怎么会是你的错?分明是蓄意拿容貌和身姿勾引你的忠勇侯的错啊!”叶氏无奈地乜他一眼,“人家娘胎出来就生成这模样,后天勤奋习武,身姿自然挺拔又有什么不对?夫君不要丢人现眼了!”
贠国公抚了抚夫人微微颤抖的手,后者怜爱地道:“你早说心有所属,自己也不必受累相面。”
焦昌鹤皱眉,温声说道:“我怒从心起,却不知该如何责怪你,哪里就有那么难以坦白了?我是吃人猛兽不成?”
他的视线移至虞斯,咬牙切齿地说,“年轻一辈的武将中,忠勇侯登峰造极,被圣上逼上一条独路,饶是身处危伏之境,也自有铁血手腕保命长桓,我虽忧怜绰绰与你往来会招致灾祸,但到底是知道你的本事,信你有手段相护,因此不是不能接受此事……可我为何阻扰?
“因为我不信的,是人的本性。忠勇侯,你聪慧善谋,我怎知你是花言巧语,只为从我手中骗娶绰绰,还是真心?你虽有手段相护,但若是不护呢?选择和变数从来不在圣上,不在他人,终究只在你的手中。绰绰再聪慧,又如何抵得过你杀神之名,倘若来日绰绰就丧命你手,谁又能说得清?
“你身负恶名,身处险境依旧要招惹绰绰的理由,我很满意,也能接受,可是,真正恶与险的,是你忠勇侯才对,你并未为此请罪,我如何看得到你摆出的心意?”
焦侃云拧眉,“阿爹…”
焦昌鹤抬手示意她不必求情,“他若是连这点心意都拿不出来,别说聘礼,赔礼也都抬回去吧,谁开口都没用。”
“绰绰,不必担忧。”虞斯轻唤她,而后朝堂上一拜,“诸位长辈,虞斯将自己五花大绑送上府门,就是下定了决心要使诸位消怒。郡主前言极是,先前所述两罪,不过是晚辈为讨好诸位所出罪状,如今绰绰出言澄清并相护,欲为虞斯免除责罚,虞斯心领。可晚辈心仪绰绰,倾慕招惹,此罪必不可免。焦大人所言更是,晚辈才是险恶之人,若不真切服软,摆出诚心,一切都只是花言巧语。
“晚辈愿意如郡主所言,请忠勇营军众代劳笞刑。晚辈即刻跪行焦府,一跪一叩首,一叩首一笞刑,一笞刑一认罪,认罪亦请罪,绝非皮肉之苦,必打到诸位满意。”
焦侃云皱紧眉,压低声音急道:“你疯了?你知道焦府有多大吗?六部之首的宅邸是御赐五进院,五进院啊…!”他因她心急火燎之态而微微一笑,已坚定地起身朝堂外走去,章丘犹豫地蹙起眉头,她便跟在身后一道出门,堂上众人亦陆续出来,犹疑不止,惶惶难安。
虞斯眼神示意章丘将棍杖交给院中的军众,众人一时推诿扯皮,纷纷不敢接,虞斯冷声道:“快点。”
阿离便被年长的副手们率先推出,愁眉苦脸地低呵道:“啊?又是我?!”
虞斯对他说道:“军中杖笞如何,你便如何,对待罪大恶极之犯如何,你便如何。”
阿离皱眉欲哭,“侯爷…会死人的。”
可虞斯已经跪了下去,他心想,好在今日穿的红色,等会血泡透了也不会太耀眼。
焦侃云跟着他的脚步,想拉他,但他的双臂被绑得一点缝隙都没有,此刻径直跪下,端肃一叩首,直起背时,阿离狠狠一杖落在脊上,沉闷厚重的声音听得她浑身一缩,指尖蜷曲轻颤,虞斯却眉头都不皱,朗声道:“虞斯身负恶名,身处险境,却难以掌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起身行一步,他朗声道:“然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再跪,再叩首,又是一重杖落下,他接着道:“虞斯身负恶名,身处险境,却难以掌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虞斯再起,向前行一步,“然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跪叩挨杖:“……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起身立行:“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
不知蹒行了多久,虞斯的眼底红丝乱缠,额间磕破流血,嘴角亦有鲜血溢出,泪水因表述爱意而激昂的情绪叠错,不停地涌落,墨发凌乱,乱耷在肩侧,他的背后已换了一轮打手,只因阿离实在不忍心,他看到了浸出袍衫的血,那是绯色朝袍都掩盖不住的深红,一片片地往外爬,膝行处更是血色蔓延,逶迤一地,画出了他蹒行的痕迹。
可虞斯仍旧强顶着中气,高声朗朗地不断重复“罪该万死”和“九死无悔”,那声音与杖棍声一道穿透院墙,浮至上空,别说房内的外祖母和叶氏可以听闻,就连府外静候围观者都尽可听闻。
他哪里只是在说“罪该万死”,如焦侃云所想,他是在告诉全樊京城的人:虞斯心仪焦侃云,想要明媒正娶。
阮绮珠听得闷棍活活要把人脊骨杖碎的架势,早就不忍心地别过头,被阮祁方捂住眼睛安抚。焦侃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他震慑住,站定庭中,只任由视线情不自禁地跟着虞斯缓缓前行,此刻回头看向焦昌鹤,眉目鼻梢皆染卷红云,她涩然地开口试探,“阿爹…那夜女儿身陷囹圄,他已不顾性命前来相救,身上的伤还没好。”
焦昌鹤拧眉沉眸,认真注视衡量着虞斯,并未出言反驳。贠国公原本自恃见惯了空口白话之人,不愿轻易放过,可一开始任局势发展,到如今也有了几分触动,把戏做成这样,也需要些本事,今次只是赔礼,不是真下聘,不是不能放他一马。阮玠皱起的眉松了又皱,皱了又松,先吩咐侍从去寻大夫了。
于是,焦侃云毫不犹豫地朝虞斯跑去,这一回直接张开双臂接住了要下跪的他,可承载不住他的重量,两人几乎是一起跪下,那重量随着刺鼻的血腥味朝自己扑过来,虞斯松掉了全身上下的弦,中气弥散,无法再朗声开口,只凝视着她,尽力维持端然面貌,低声念道:
“虞斯身负恶名,身处险境,却难以掌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焦侃云点头,泪光盈盈,强自忍下说笑道:“全樊京都知道了,侯爷不必再说了。”
虞斯绽出一抹浅笑,羞涩地道:“我爱你……爱得可疼了,我在北阖,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焦侃云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哽咽着点头,“我知道。”
虞斯恨自己双臂被缚,没法回抱住她,给她擦眼泪,只好用下巴抵住她的脑袋,温柔地问道:“…那你呢?”
“我……”焦侃云抬起头,眸底泛起笑意,“侯爷让画彩替你打听了我所有家人的喜好,才备上这样完美的礼单吗?我让她帮我打听消息,她却没有回来禀报,难道是因为怕露馅,躲起来了?”
虞斯笑道:“也不全是。我不让她躲起来,你怎么能这么着急呢?…我想让你选择,可又怕你真的选择不来,所以,略施手段,让你急一急,也给自己多一些信心。”
焦侃云亦笑:“侯爷这么自卑,生怕我不敢来?”
虞斯微微蹙眉,“嗯…你说的是喜欢我,可我爱你……我爱焦侃云。”
焦侃云沉吟片刻,在他耳畔轻声絮语:“既然有了完美的礼单,那当然要用。只是樊京多舛,历阳路远,当缓数月。
“——侯爷身上蓬勃的力量,总是令我很满意,很好奇,很想一窥究竟,所以,年底来下聘吧……我要和朝琅肆无忌惮地纵情滥欲。”
虞斯瞳孔剧颤:“……”
焦侃云诧然急问:“嗳??侯爷?虞斯?怎么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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