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不知是什么缘故, 自打清早起来,阮祺便开始不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日村里开庙市, 店里的客人格外多, 见顾洵已经能独自应对摆摊了,阮祺便没有再去管他,而是回到粥铺里帮忙。
“祺哥儿不舒服吗,怎么心不在焉的?”
董念注意到他的异常, 一面将蒸点放进笼屉, 一面回头问。
“没,”阮祺拿稳托盘,避免绿豆粥泼洒出去,“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吧,等晌午回去歇个午觉就好了。”
董念狐疑,但因为实在忙碌, 便也没有多问, 只让店里的年轻伙计接了阮祺的托盘,叫他到一旁休息。
托盘被拿走,阮祺无聊走到郎君身边, 半趴在柜台上看着他算账。
“怎么了?”清珞放下账册问。
这回阮祺没有隐瞒, 照实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伸手按了按肚子。
“……其实也说不上具体哪里难受, 就是心慌气短, 肚子里也闷闷的不舒服。”
孩子很乖巧, 自从有身子到现在, 阮祺一向吃好睡好,很多时候甚至会忽略对方的存在。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他情绪影响的缘故, 今日的孩子格外闹腾,越发加重了阮祺的难受。
清珞皱了皱眉,抬手贴在他的脸颊。
仿佛有白光晕开,阮祺感觉一股凉意流淌进体内,顿时浑身轻松,忍不住用头蹭了下对方的指腹。
“没事。”清珞语气平稳。
“嗯?”阮祺被他抱在怀里,有些昏昏欲睡。
“你如今灵力提高,应该是预感到了什么,只是说不清,所以才会觉得难受。”清珞道。
……预感到什么。
清早起来,他好像的确有看到模糊景象自眼前闪过,只是难以分辨,全被他当做了梦境。
“那要怎么办?”阮祺仰头问。
清珞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可以当这种预感不存在,它未必一定就与你有关,或者也可以借用工具卜算,算出究竟是何事情。”
卜算?阮祺终于来了精神。
他记得崔庙祝那里有全套的卜算器具,各种玉龟玉板一应俱全。
“嗯,等晌午先到庙里一趟,就不知崔叔今天有没有空闲了。”
崔庙祝有没有空闲不清楚,中午刚休息下来,阮祺就被摆摊回来的顾洵先拽住了。
估计是生意不错,顾洵满面红光,用力拉着阮祺道:“方才小厮过来送信,说我大哥提早回来了,想请你一起到府里听琴呢。”
见阮祺不解,顾洵连忙解释:“哦,你还不知道,我大哥先前一直背着家里学琴,这回出远门,其实就是去见一名西域来的琴师。”
“爹娘对大哥管教严格,总希望他能安分读书,大哥平日里瞒得辛苦,这回估计是学有所成了,所以才想直接拿到明面上,求得爹娘的认可,往后也好光明正大的学琴。”
当然,顾允海不清楚,其实顾知县和顾夫人很早前就已经知晓他背地里偷偷学琴的事了。
两人也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古板,没有说开,不过是等着他自己先开口罢了。
“晚上府里摆宴,你和你郎君一起过来吧,”顾洵笑着道,“大哥向来与你亲近,你若是来了他肯定高兴。”
顾允海虽然样貌斯文,却生得人高马大,本身又是跳脱性子,这样一个人坐着安静抚琴,想想还挺有趣的。
“好,”阮祺点点头,“你去回话吧,就说我和郎君晚上一定过去。”
被顾洵这一打岔,阮祺倒是刚好错过了崔庙祝中午最空闲的时候。
不过也无妨,只是随便学一学卜算之法,明日再去找仙翁或是陶玄景也是同样。
傍晚粥铺关门,知会过大伯与伯母,阮祺坐上了顾府来接顾洵的马车。
离开前董念狐疑望着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他做客时别给人家添麻烦,夜里早些回来。
“爹娘的事,你还没有与你伯母他们说过吧?”车内还算宽敞,顾洵放下帘布,回头问阮祺道。
“没有,”阮祺压低声,“大伯还好,我觉得伯母其实已经猜到一些了。”
阮成丰是猎户,原本就不是会绕弯子的性情,除非阮祺直接开口,否则哪怕是当面瞧见了,估计也不会多想。
而董念心思向来细腻,最近又一直关注着阮祺,这么大的事情,根本隐瞒不了太久。
“怎么忽然问这个?”阮祺疑惑。
“没,只是随口一问。”顾洵岔开话题,与他聊起最近在读的话本游记。
马车驶进县衙内宅时天色已然昏暗,几名小厮正在往廊檐下悬挂灯笼,见到顾洵的身影,纷纷上前行礼。
“爹娘和大哥呢,都已经回来了吗?”顾洵问。
“老爷和夫人都在,大公子还没回府,说是惯用的琴落在酒楼……”小厮恭敬回道。
小厮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顾允海的嗓音。
“祺哥儿来了,饭菜都已经摆好了,我得去换件衣裳,阿洵先领人进去吧。”
顾允海手里抱着古琴,语调扬起,脸上笑容如常,阮祺却莫名觉得古怪。
就好像,早上那种心慌难受的感觉又回来了。
饭菜果然已经在花厅摆好。
其实除了夏季最炎热那几日,顾家并没有在花厅里用餐的习惯。
只是也不知阮祺先前的表现让人误会了什么,每回他过来,温妤都要叫丫鬟将饭菜摆在花厅,甚至移栽了丁香和海棠,供众人吃饭时赏景。
花香飘散在四周,阮祺被温妤拉到身旁,给他介绍今晚的菜肴。
“听你伯母说你最近爱吃辣,这道酸汤鱼,里面的辣子是特地从南方船运来的,辣而不燥,能提味增香。”
“你若是吃着好,等下多拿些回去,日常无论放菜里还是做成油辣子都不错。”
“多谢夫人。”每回过来县衙都要连吃带拿,阮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和我道什么谢,”温妤拍着他的手,目光温温柔柔,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瞧,“往后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和我说,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正小声说话,花厅外已经传来阵阵琴声。
顾知县抿了口茶水,冷哼一声道:“不在家里读书,就知道跑去学这些没用的。”
“老爷还敢说,”温妤斜睨了他一眼,“就你那堆了满满一屋子的字画,照我看,儿子根本就是和你学坏的。”
顾洵捂着嘴在旁边忍笑,顾知县咳嗽了声,假装没有听见。
树下的曲子还在继续。
阮祺吃着酸汤鱼侧耳细听,只觉那琴声与自己过去听的曲调都不相同,悠远低沉,仿佛说不出的凄楚哀婉。
阮祺不大能欣赏古琴,过了会儿便听腻了。
好在酸汤鱼味道很不错,鲜香酸辣,里面的藕片也清脆爽口,他夹了块鱼肉给郎君,决定等回家后自己也试着做做看。
一曲终了,顾允海叫丫鬟收起古琴,自己则迈进花厅坐下,脸上依旧带着笑,忽然开口道。
“爹娘可知道,我方才弹奏的曲子名叫什么吗?”
顾知县本来就不赞同他学琴,如今听到他这样说,眉心顿时便皱了起来。
“娘没听过,是什么曲子?”温妤倒是十分捧场,伸手按住顾知县。
“叫南山调,”顾允海双手搁在膝上,语气轻缓道,“是从西域传来的曲子,作曲人经历战乱,与家人分别又团聚。”
“刚才那段曲调,讲的就是他们经历过十年分离,最终在南山脚下重新团聚时的场景。”
“爹,娘,”顾允海忽然抬眼,直直注视着两人,“你们觉着,我这首曲子弹得如何?”
花厅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停住动作,温妤满脸错愕地望向他。
环顾众人神色,顾允海呼出口气,脸上的笑再不见踪影。
他是不聪明,却也不傻,从偷听到那段谈话开始,他便隐约察觉出不对。
他头一回如此沉得住气,没有直接去问爹娘,而是找来府里的老管家盘问,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得到答案。
原来他当年真的将弟弟弄丢了,原来顾洵只是爹娘为了安抚自己,从别处抱养来的孩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允海,不像你想的那样,”温妤有些急,伸手将他拉住,“我们也是最近才刚知晓这件事,我找到祺哥儿,甚至比你见到他的时间还要晚些。”
“但你们从来都没想过要告诉我,是吗?”顾允海望着她道。
温妤一时语塞,眼圈也隐隐有些泛红。
顾知县眉头紧锁,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同样不知该如何解释。
见爹娘都无话可说,顾允海彻底失望,垂头苦笑了下:“你们不是一直想找阮祺身上有什么凭证吗。”
“我小时候顽皮,陪阿洵……陪他玩耍时,拿桌上的烛火逗他,不小心在他后腰左侧烫出一块伤疤,你们检查一下,看看还在不在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顾允海重重吸了口气,没再看一旁的顾洵,转身离开花厅。
园内鸦雀无声,温妤想要去追,却被顾知县按住,用眼神示意了下阮祺的位置,自己则招来小厮,起身往大儿子的方向赶去。
阮祺心情复杂,刚犹豫要不要也追上去看看,就被温妤轻轻扯住。
“你……”
阮祺先是疑惑,随即回过神来。
后腰的伤疤,他也不记得自己后腰上究竟有没有伤疤。
温妤看出他的尴尬,指着他衣角上溅到的汤汁,柔声道:“你衣服弄脏了,我陪你到房里换一件吧。”
“哦好。”
阮祺答应,后知后觉开始紧张起来。
身旁清珞没有开口,只轻轻握了下他的掌心。
第72章 第72章
阮祺在屏风后将衣裳穿好, 外面已经隐隐传来温妤的低泣声。
刚刚已经检查过了,他后腰上的确有被烛火烧灼留下的伤疤,只是年头太久, 疤痕已然十分轻微, 唯有对光时能看到下面轻浅的痕迹。
阮祺等了片刻,待到外面温妤整理好了情绪,才从四扇屏风后走出,缓步走到温妤跟前。
温妤止住了泪, 想要说什么, 却又担心阮祺会觉得不自在,于是柔声道。
“这衣裳是我前些日子才让人新做的,我针线不行,所以只在袖口绣了些小花,你别嫌弃。”
袖口缘边处的碎花针脚的确有些粗糙,阮祺换衣服时就发现了, 连忙摇头道:“没有, 绣得很好。”
温妤露出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发尾。
“不必安慰我,你外婆当年就说了, 我在针线上一点天赋都没有, 再加性子懒散,缝什么都是七扭八歪。”
“我看你郎君衣角上的水纹就绣得灵动又好看, 可见是随了你外婆的。”
两人说着家常话, 阮祺总算慢慢放松下来, 附近的丫鬟小厮显然已经听到花厅的响动, 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这就是新找回的二公子吗?”
“眉眼和夫人真像,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不, 这位是芜河村的小庙祝,我见过他的,年纪比二公子还小,该是三公子才对。”
阮祺和温妤耳力都不错,听见这话,阮祺忍不住问:“……那个,我年纪真比顾洵要小吗?”
温妤被逗笑,眼里的泪意顿时便止住了。
“哎呀,你不想比阿洵小,那可叫你失望了,阿洵只是瞧着面嫩,其实比你足足大了一岁呢。”
阮祺:“……”
糟糕,所以真要叫哥哥了。
走到花厅,顾知县也已经回来了,给温妤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示意顾允海那边已经无碍了。
温妤总算舒了口气,虽然天色已经晚了,却仍旧拉着阮祺不愿放开。
还是顾知县安抚她:“好了,来日方长,先叫孩子回去吧,等明天我们亲自上门,去与他大伯和伯母将事情说清楚。”
是了,还有阮成丰和董念那边。
目送两人上了马车,温妤站在窗下欲言又止,也不开口,只满眼期盼地望向阮祺。
阮祺自然知晓对方想要听什么,却试了几次也说不出,于是坏心戳了戳身旁的郎君。
清珞抓住他作乱的手,神情无奈,不过还是代替他道:“爹娘,我们先回去了。”
“哎……哎。”
温妤失望又有些高兴,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顾知县没料到自己也有份,强撑着镇定,背手轻咳一声,转头叮嘱驾车的小厮注意夜路。
马车前气氛融洽,内宅西北角的小院里,顾洵却焦躁站在门外,等了许久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二公子,”有丫鬟来劝他,“大公子还在气头上呢,您不如明日再过来吧。”
顾洵抿着唇,刚要说什么,就听屋里人忽然开口道:“不用明日过来。”
“大哥。”顾洵浑身紧绷了下。
“也别叫我大哥,”隔着屋门,顾允海的嗓音异常冷淡,“真是出息了,居然和爹娘一道骗我。”
“先前的隐瞒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那祺哥儿出现之后呢,你可曾有一次想过,提前将真相告知我,免得我像傻子一样被骗得团团转。”
“我们是兄弟,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顾洵紧抿着唇,沉默站在原地。
“你走吧,”房间内,顾允海缓缓摇头,传出的声音彻底失望,“往后也不必再过来了。”
夜色幽深,雨水打湿衣摆。
顾洵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县衙内宅,等再回过神来,已然举着油纸伞站在空荡的庙宇中央。
是隅山村的河神庙。
庙里一片死寂,紧随在身侧的小厮已然不知去向,顾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人从身后按住。
那手掌枯瘦如柴,紧紧捏住他的肩头,冷意直透进骨髓。
贺擎沙哑的嗓音响起:“二公子,我早就说过,您还会再回到这里的。”
顾洵想要反驳,他根本没想要来河神庙。
只是心情烦闷,打算到街市上透透气。
常渊县内不设宵禁,街上的行人并不少,他举着伞走到河边。
不对,顾洵眼眸猛地睁大,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拖进河里的。
“时,时辰不早了,就不打扰贺庙祝了。”顾洵稳住呼吸,快步试图离开。
“难道你不想留住你兄长吗?你骗了他十几年,他不可能再原谅你。”
贺擎平静望着他:“而这世间上,也唯有河神能帮你彻底留住他了。”
……彻底留住。
顾洵脚步停顿,而就在他晃神的一瞬,神像突然有大量的阴影涌出,刹那间将他整个吞没。
雨下了一整夜,隔天风和日暖,阮祺将屋里发潮的被子都晾晒了出来。
有陶玄景帮忙打理,如今前院里已经长满油绿的小菜。
有黄瓜,菠菜,油菜,墙角甚至还栽了两株樱桃树,枝头缀满红彤彤的果子。
阮祺特地摘了两筐到店里,却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顾洵的身影。
今天是顾家夫妻来与大伯和伯母见面的日子,顾洵答应了会早些过来帮忙。
此时是辰时末,早已经过了两人约定的时间。
“怎么站在这儿,你郎君呢?”刚把米面搬进店里的阮成丰疑惑问。
“哦,”阮祺不死心,还在四处找寻顾洵的身影,随口回道,“他下属有事叫他,估计要等会儿才能来。”
阮成丰听见下属两字,顿时起了兴致,压低声道:“你郎君是神仙,那他下属也一样是神仙吧?”
“有没有管钱财运势的,我抽空去拜拜。”
阮祺:“……”
喂,水神和财神,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一路的啊。
两人正聊着闲话,阮祺突然瞧见有人影从店门外走过,背脊佝偻着,脚步似乎也有些虚浮。
“顾洵?”阮祺唤了一声,将手里的樱桃塞给大伯,“……你帮我拿给伯母,我去去就回来。”
阮成丰差点没能拿稳,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顾洵姿势古怪,动作却灵活,不一会儿便绕过集市上的人群,往山脚树林的方向走去。
阮祺唤了几声也没能将人叫住,心底顿时困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洵今日的状态实在古怪,神色空茫,整个人都委顿得厉害。
担心对方是受了昨晚事情的影响,阮祺加快速度,伸手将对方拽住。
“等一下,到底怎么了,你和你大哥吵架了吗?”
“嗯。”
顾洵声音很轻,像有沙砾从地上划过:“吵架了,他不肯见我。”
阮祺莫名有些愧疚,抬手拍了拍他:“抱歉,说到隐瞒的话,我其实也有责任,他不该把怨气都发在你身上。”
“明日吧,刚好我要到县衙一趟,到时帮你去劝劝他,你们多年的感情,他不会当真丢下你不管。”
顾洵的神色依旧空茫,指了指前方,语气坚持:“……今天去。”
今天?阮祺看了眼天色。
中午顾知县和顾夫人便要来村里了,现在去县衙的话,倒是可以顺道去接两人过来,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那行吧,我陪你去县衙,晌午再一道回来。”
芜河村靠近岸边有一处小亭。
因年代久远,檐柱斑驳,现如今已经成了供人歇脚小憩的茶棚。
亭内正坐着两人,来往的村人仿佛视而不见般,全都从一旁绕过,下意识不敢靠近。
瑶台仙翁放下手中的茶盏,泛白的眼瞳望向对面人:“老臣以为,您应该已经认可了老臣的提议,同意让小君后独自解决眼前的事端。”
清珞并未开口,亭外的河面微微起伏了下,很快归于寂静。
仙翁继续接道:“按照原本的轨迹,二月底,小君后的大伯从山崖跌落,不出半月便在家中重伤不治,妻子董念经受不住打击,两月后感染时疫,无钱送去医馆救治,月初在家中病逝。”
“亲人接连离去,小君后为了偿还欠债日夜做工,与忽然寻到村里的阮成彪发生争执,冲突间不慎跌落石阶,最终死在水神庙的山脚下。”
仙翁抬起头,眼中似有无数雾气腾起,嗓音粗哑如沙砾:“……可是您出现了。”
“三月初,阮成丰腿伤痊愈,董念无需卖掉家中田地与房产,甚至五月,原本该波及整个常渊县的时疫也都并未出现。”
“您改变了小君后的命数,却无法消弭他注定要经受的劫难。”
仙翁缓缓吐了口气,尽力规劝道:“那在下界作乱的魔种老臣看过了,能耐有限,借它来抵消小君后的劫数,已然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魔种由魔气伴生,无念天内的魔种已经被尽数斩杀,这枚遗落在外的魔种,应该就是当初害清珞跌落下界的元凶。
解决魔种不仅能抵消劫数,更能积攒功德,仙翁实在想不通,眼前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陶玄景走进小亭,低声回报道:“仙翁,顾洵受魔种蛊惑,已经将阮公子带去河神庙了,需不需要找人继续跟紧照看?”
老者刚想说叫岳闻朝跟去就行,却发现对面座位空荡,原本该坐在那里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敢情他方才那番话全都白说了。
“仙翁?”陶玄景疑惑。
虽然让阮祺被魔种带走是早就计划好的,但对方毕竟还是凡人,若不加紧看护的话,难免有些冒险。
仙翁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起身:“不用照看,有君上跟着,能出什么事情。”
第73章 第73章
直到现在, 阮祺偶尔还能回想起自己幼年时的经历。
大约是五岁时候,似乎从某一日起,娘亲忽然开始对他冷淡起来。
不肯替他穿衣, 不肯与他说话, 阮祺踉跄着上前想牵住对方时,总会被娘亲厌烦地挥手推开。
阮祺努力做家里的杂务,拼命试图讨对方的欢心,洗衣叠被, 打理房间。
等阮祺终于能堆起木凳够到家里的灶台时, 娘亲被外公接走,再也没有回过家里。
阿爹骂他是扫把星,若不是他,娘亲便不会改嫁离开。
十二月,天上飘着大雪,阮祺穿着单衣被阿爹赶出家门, 站在雪地里浑身战栗。
隅山村, 河神庙内。
贺擎佝偻着腰,满意打量面前已经被黑气笼罩,从指尖开始蔓延上冰霜的阮祺。
对方神情空洞, 双眼茫然张着, 里面满是痛苦与挣扎。
和他情况相同的还有一旁的顾洵,不过顾二公子的处境明显更糟糕些, 身上的黑气已经凝结成实质, 冰霜也从手脚蔓延至四肢。
“你不是很能耐吗, ”贺擎的目光满是恶意, 死死盯着阮祺,“把我卷进水里, 害我名声扫地,让我在整个隅山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看看你面前的河神庙,这里能有今日,全都是拜你所赐。”
阮祺脸色苍白,不说也不动,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唯有眼里的痛苦更甚。
“哦,我忘了,”贺擎扯出笑容,干枯的面孔瞬间扭曲,“你如今已经落在我手里,用不了多久,你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郎君也要过来一起陪你了。”
贺擎伸出手,试图将意识不清的阮祺从地上拖起来,却听神像内传出一阵嗡鸣。
……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做多余的事。
神像已经不是先前那座了,榉木雕成的身躯高大,也如同贺擎一样佝偻着背脊,脸孔与五官皆浸出黑红的血色。
听着耳畔传来的尖利嗡鸣,贺擎的神情越发扭曲,不过到底心存畏惧,愤愤将手松开。
贺擎踱着脚步,视线依旧不肯放弃地停在阮祺身周。
看黑气蔓延的速度,要彻底掌控住对方,最少也要花费一炷香的时间。
“你,”贺擎到底还是气不过,沙哑着嗓音指使道,“去把台面的灰尘扫净,还有主殿里的地砖,所有污渍都要擦洗干净了。”
愣在原地的阮祺僵硬起身,仿佛提线木偶一般,拿起墙角的抹布,浸水后慢慢拧干。
“对,跪在地上擦,每一块地砖都要擦到,若是有一块擦不干净的,我便把你的手脚打断。”
瞧着阮祺的狼狈模样,贺擎的郁气总算消散了些。
与芜河村的水神庙同样,河神庙修建也有些年头了,地砖本就陈旧,加之每日香烛熏染,到处都是污黄的印迹。
阮祺不过跪在地面一会儿,衣摆和双手就都沾满了污渍,然而却像是毫无所觉般,继续一点点擦拭眼前的地砖。
贺擎哼笑了一声,像是终于满意,回头去查看顾洵的情况。
却不知就在他离开的瞬间,原本乖顺跪在地面的阮祺突然垂下眼眸,尝试着动了动指尖。
能动了。
阮祺心底惊喜,却不敢露出痕迹,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动作,见贺擎彻底走远,总算舒了口气。
其实早在迈出芜河村起,阮祺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只是他那会儿被顾洵牵制,再想要脱身已经来不及了。
之后便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一般,陷入到过去的回忆里无法醒来。
直到耳边有人唤他。
虽然无法确定,但阮祺下意识觉得那应当是郎君的声音,只是对方后面叮嘱的那句话,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出于对清珞的信任,趁着被供桌遮挡的空隙,阮祺不着痕迹地按住自己手腕上的冰霜,小心向外拉扯,慢慢从里面扯出一条黑色的细线。
阮祺:“……”咦?
居然真是可以取下来的。
黑色的细线仿佛没有尽头,越扯越长,阮祺担心被发现,只能像缠线球一样仔细团起来,终于团出掌心大小的圆球。
圆球触感冰凉,沉甸甸的,摸起来莫名叫人不太舒服。
按照清珞的说法,这应当就是对方用来操控自己的魔气了。
魔气至阴至邪,能引发人心底最深藏的恐惧,倘若阮祺被幻境掌控,那与他姻缘相连的清珞便也同样会受到一定影响。
唯一庆幸的是,跌落下界的魔种灵智并不高,且凑巧挑选了河神庙作为藏身之处。
若不是仙翁还想弄清楚背后还有没有其他藏匿的魔种余孽,恐怕最初照面时便已经将对方彻底消灭了。
贺擎还在检查顾洵的情况,阮祺深吸口气,将刚团好的魔气圆球重新藏进衣袖。
剩下的,就是找时机将这东西放到贺庙祝的身上了。
河神庙内一片死寂。
贺擎将顾洵的身子摆正,确保他不会中途清醒,转头却发现原本该擦拭地砖的阮祺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自己脚边。
“对,仔细擦。”贺擎没觉察出不对,只不屑俯视着他。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哥儿,若非运气好碰到你那郎君,怕是早就已经家破人亡,穷困潦倒了。”
贺擎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嫉妒。
他也是不久前才刚刚知道真相,他想不通,为何这样的好运落不到自己身上。
不过很快了,贺擎瞥了眼供桌后的神像。
河神已经答应过他,只要他能将事情办妥,便会赐予他神力,让他能脱去凡胎,长生不死。
“你在做什么?”
贺擎沉浸在内心的畅想里,转头却发现阮祺还紧跟着自己,顿时忍不住皱眉。
神庙地砖有一条脚步拖拽留下的痕迹,血水已经凝结,阮祺神色空茫,似乎是想要将那道痕迹擦净。
血水?
贺擎恍惚了一瞬,竟想不起那血水是从何处而来的,紧接便感觉小臂一痛。
他掀开袖口,就见枯瘦如柴的手臂上横亘着数道已经结痂的伤疤。
这些伤口是从哪里来的?贺擎想得头痛,瞧见身旁的阮祺心底一阵烦躁,下意识抬脚踹了过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刚刚还一脸呆滞的阮祺轻巧躲过,不仅如此,贺擎才回过神来,就发觉对方已经将一团浓黑的事物挂在了自己的衣摆之上。
“你!”
无数道黑线向上缠绕,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贺擎想起自己是在河神庙山脚下捡到的那团血肉。
像是什么东西里落下的碎块,腐烂冰冷,令人作呕,贺擎却仿佛毫无所觉,小心翼翼将那碎块收好后带回了庙里。
那是河神,不对!
记忆回笼,贺擎总算反应过来,错愕望着面前的神像。
身上的黑气蔓延,无法言喻的惊骇涌进心头,这个他用祭品、用血肉供养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河神。
“不不,是我弄错了,你一定是河神,你不可能是别的事物!”
恐惧让贺擎头晕眼花,他四处乱转着,似乎想找到某样凭证。
阮祺起初还安静瞧着,到后面甚至都有些同情了。
不过他并没有同情太久,趁着对方彻底发疯的空当,迅速将顾洵身上的魔气尽数取出。
冰霜融化,顾洵迷茫地睁开眼:“这是?”
“别问了,”阮祺拉了他一把,“先离开这里……”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巨响,两人一齐望过去,才发现贺擎正举起香几,奋力朝庙里的神像砸去。
香几足有半人多高,平日都是用来放置兽首香炉的,分量极重,也不知贺庙祝是如何举起来的。
“轰”的一声巨响。
木雕的神像直接被砸出一个豁口。
阮祺暗道不好,按照郎君的叮嘱,在把魔气放到贺擎身上使对方陷入混乱后,他该趁机将顾洵送走,之后再逐个应对贺擎与藏在神像里的魔种。
而如今魔种被发疯的贺擎提前放出,再想脱身就麻烦了。
来不及考虑,阮祺看准挂在墙上的青铜剑,用力推开顾洵:“朝门外跑,别回头。”
青铜剑是庙里做法事用的,没开刃,里面却是实心,一只手根本提不起来,阮祺几乎用尽全力,才好容易从高架上取下。
顾洵刚跑到半路,望见阮祺的动作,忽然停住脚步。
大门就在眼前,顾洵狠狠咬了咬牙,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折返回去,帮阮祺拖住还在庙里发疯的贺庙祝。
“快!”
顾洵看不到地上的黑影,也弄不清阮祺究竟要做什么,却下意识相信对方。
阮祺意外瞧了他一眼,没再犹豫,越过贺庙祝,双手握紧青铜剑,运起浑身力气一剑斩落。
金光乍现,从中间斩断的黑气迅速消融,河水汹涌倒灌,冲洗净满室的污秽。
发疯的贺擎委顿在地,直愣愣望着已经彻底崩毁的神像。
铺天盖地的水雾里,阮祺终于想起记忆的后半段。
五岁那年,他在雪天被阿爹赶出家门,无处可去,一路爬山进到水神庙里。
神庙破败不堪,阮祺冷极了,倚靠在供桌旁边,用手拍了拍同样破败的水神像,说我们都无家可归,以后就一起作伴吧。
他原本该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
然而九天之上,正与魔神激战到最后关头的神明投注下目光,望向凡间庙宇里的小小身影。
风雪吹开庙门,醉酒归来的老庙祝急匆匆抱起阮祺,给他穿上厚衣,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去大伯家里。
十数年后,芜河村东尽头的旧宅前,已经长大的阮祺在契约上按下自己的指印。
“我叫阮祺。”他凑到床边,望着里面满身伤疤的青年。
“是来给你冲喜的夫郎,”阮祺隔着帷帐,小心牵起对方的手,“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74章 番外:仙宫
“……后来我灵力耗尽失去意识, 郎君刚好等在外面,就帮我处理了后续,仙翁来替我检查过, 确认我身上的劫数都已经解除了。”
“再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阿洵大彻大悟,嗯……我是说,自己想通了,离家去南方做生意, 大哥纠结了半月, 也跟着追了过去。”
马车摇晃,阮祺小声解释,一副乖巧模样。
“别岔开话题,你刚才说的魔种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还怀着身孕呢,你郎君怎么敢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董念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一旁温妤也不赞同道:“是啊, 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我不懂, 但就算真有什么隐情,也不该叫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阮祺不敢反驳,只能垂头听两人教训。
那日在河神庙的事他一直隐瞒着家里几位长辈, 结果陶玄景一时口误, 不小心将事情都抖露了出来。
惹得董念和温妤大惊失色,甚至顾不上欣赏车外的风景, 一路抓着他问个不停。
然而时隔多日, 阮祺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只能费力回忆着当时斩杀魔种的经过。
“真的没有危险, ”阮祺语气诚恳,“其实就是仙翁和郎君设的一个局, 让我解除命定的劫数,是好事来着。”
阮祺此生共有两个生死劫数。
一是五岁那年,他在雪天里被阿爹赶出家门,一是今年六月,他本该失去重要的亲人,意外从石阶上跌落。
因着清珞的存在,阮祺顺利活了下来,而原本该经受的劫难却并没有就此抵消。
让他斩杀魔种,已经是仙翁所能寻到最稳妥安全的解决办法。
董念眉头紧皱,还想再说什么,疾行的马车忽然变缓,车外传来陶玄景的声音。
“快要到无念天了,还请公子和夫人们坐稳!”
铺天盖地的水汽涌来,马车摇晃,仿佛通过了某种透明的屏障,风将车帘掀起,露出车外一望无际的湖光山色。
四匹吉量马腾空跳跃,毛色雪白,长鬣如火,几个起落间便已然越过重重山峦,停靠在高耸入云的宫门之前。
阮祺拉开车帘,仰头望着面前的仙宫,连呼吸也跟着一起放轻了。
“哎,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瞧着倒是气派。”董念忍不住感叹。
温妤点头,已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四匹吉量马卸下缰绳化作人形,朝阮祺行了一礼,随后牵着车驾转身离去,将对面三人又吓了一跳。
董念抚着胸口:“老天,这居然是活人吗,我说你们仙界的马怎么生得这般高大。”
“这是仙君身边的护卫,”陶玄景笑着解释,“品级还在我之上,今日特地护送公子与两位夫人前来。”
“仙宫正门还未修缮完毕,开阖有些困难,还请几位随属下过来,属下先领几位到后殿休息。”
“好。”阮祺半晌才收回目光,紧张地点点头。
上界,无念天。
阮祺环顾四周,双手不由攥在一起,这里便是郎君过去生活的地方了。
距离那日河神庙的事情已经过去半年有余,按照原本的计划,阮祺该安顿好家里这边,便要和郎君一起到无念天来。
结果顾洵突然离家,不久后顾允海也跟着追了过去,阮祺放心不下,就想要等两人的问题解决了再离开。
直到上月,无念天出了些变故,清珞先行离开,随后才派人来接阮祺,董念和温妤便也陪着一道过来了。
大伯自然也想跟来,却被伯母以担心他惹事为由,强行留下看家。
一路奇花异草,流水亭台,阮祺却全然没心思留意仙宫的景致,而是一直环顾着身周。
进到后殿,陶玄景引几人入东侧暖阁内休息,正要去安排晌午的饭食,却被阮祺伸手拉住。
“……郎君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您问仙君?”陶玄景回忆了下,“这会儿君上应该与人在主殿内议事,您若是着急的话,等用过饭后属下叫人领您过去。”
阮祺倒不是心急,他了解郎君的性子,若不是事出紧急,对方绝不会只派几名下属前来接他。
“别担心,”陶玄景一眼瞧出他的忧虑,温声安抚道,“之前仙山崩毁,以至整个无念天根基晃动,仙君只是临时回来坐镇的,如今事情快要解决了,并非什么大事。”
根基晃动,也不算大事吗?
阮祺不但没有安心,反而越发担忧了。
大约是顾及到他们的口味,陶玄景安排的午饭与在芜河村时并没有太多分别。
一道清蒸鱼,一道油焖虾,两盘炒时蔬,及一道莲藕排骨汤。
只是那鱼,那虾,那排骨,阮祺吃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是鲈鱼吗?”温妤是见多识广的,尝了口鱼肉疑惑道,“味道像鲈鱼,但比鲈鱼更鲜嫩,个头也有些大。”
董念跟着上前打量:“模样倒是像草鱼,只是这鳞片怎么是金色的?”
“回两位夫人的话,”一旁布菜的仙婢笑着替两人介绍,“这是养在冰潭里的文鳐鱼,长成后可以在水面上低飞,故而肉质格外细腻。”
会飞的鱼?
董念和温妤举着碗,顿时都有些不敢下筷了。
那边仙婢还在轻声介绍,说这个是象猪肉,体型庞大,足有几层楼高,这个是白玉虾,生在石缝里的,每日以草叶露水为食。
这一顿饭吃得简直比听人说书还精彩。
饭后董念和温妤意犹未尽,拉着仙婢东问西问,那仙婢显然是受了指示的,没有丝毫不耐烦,甚至主动领两人去看庭院里的灵花灵草。
阮祺却没有这样的兴致,偷偷拉住来送茶水的仙童,问仙宫主殿在什么地方。
“出东岳门往南,过两道垂花门就是了,您想去找仙君吗,小的领您过去吧。”
“不用,”阮祺不想给人添麻烦,连忙摆手,“我就是随便问问。”
仙宫才刚重建不久,到处都人手不足,小仙童见他说不用便也没再深究,放下茶点后自去外面忙碌了。
目送小仙童走远,阮祺又在屋里坐了片刻,到底有些耐不住,还是起身出了殿门。
心道他只是到门口瞧瞧,并没有四处乱转。
凡间此时已经入冬,无念天里却依旧温暖如春。
阮祺坐在殿外玉阶上,听着远处花园里董念和温妤的说笑声,正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被人一把揪住。
“你是今日新来的仙童吧,怎么还在这里偷懒,快点随我过来!”
阮祺:“……?”
抓住他的是名穿水色衣裙的少女,十七八岁模样,却有种超出年龄之外的成熟与干练。
“别呆愣着,刚刚陶大人已经将君后从下界接回来了,主殿那边人手不够,你先换了衣裳,之后随我一起去主殿,等到议事结束后,再与我去膳堂帮忙。”
仙婢说了一连串话,阮祺迷迷糊糊,总算意识到对方应当是将自己误认成新来的小仙童了。
可惜再想解释已经来不及了。
领头的仙婢直接丢了团白光过来,阮祺的衣裳瞬间变了模样,两杯茶盏凌空飞入他手中。
仙婢利落给旁边一名仙童换了衣裳,迅速叮嘱。
“你们两个负责东面三等天将那边,不许四处乱看,不许高声喧哗。”
“那我能瞧一眼仙君吗?”身边年纪更小的仙童轻声问。
“不行!带你来的人没教过你规矩吗,算了,”领头仙婢指着阮祺,“你一个人过去,议事马上就结束了,别做多余的事,送完茶水就回来。”
“嗯。”阮祺下意识应声。
主殿,议事,之前陶玄景说过,郎君正是在主殿内议事。
想到此处,阮祺反而不急着解释了,手里捧着茶水,跟着一队穿戴整齐的仙童穿过游廊,一路进到主殿。
仙宫内的一切都超乎寻常的高大,阮祺探头寻找清珞在什么地方,却只能瞧见高耸的石阶,以及石阶脚下飘动的流云。
正想上前细看,就被身旁一名穿银色盔甲的将士拦住。
那将士同样十六七岁模样,虽是手握长刀,面容却年轻得过分。
好在阮祺已经清楚,无念天上的人似乎都不能仅凭外表判断年龄,这小将穿单层甲,戴蛟龙章,应当是只比岳闻朝低一级的二等天将。
“别走,”年轻天将朝阮祺挤眉弄眼,“你是从后殿那边过来的吧,怎么样,有瞧见咱们的新君后吗?”
阮祺咳嗽了声,差点丢掉手里的茶杯,半晌才故作镇定道。
“见过,怎么了?”
年轻天将眼眸一亮,连忙在四周设下禁制:“来来,快和我仔细说说,那凡人是不是生得比九天玄女还要貌美?”
“没有……就是普通人样貌。”阮祺实话实说道。
主殿极为宽阔,殿内足有三四百名仙家,周遭又有云雾缭绕,谈话倒是不担心会被外人听见。
“不可能!”年轻天将用力一拍案几。
“我可是听岳将军说过了,君上为了那凡人足足在下界停留了半年多,回来第一件事便是重整后殿寝宫。”
“瞧见外面那些仙桃树没,就因为新君后喜爱桃花,君上便令人把红豆杉全换成了仙桃树,还派星官日夜照看。”
阮祺:“……”
不,他不喜欢桃花,他只是爱吃桃子。
“罢了,与你说不通。”年轻天将摆摆手,不打算和眼前的小仙童计较,总算将对话转回正题。
“差点忘了,叫你过来,是要你给我做个见证,若是有人问起的话,你就说我是半个时辰前赶到主殿的,听见没?”
“那个……”阮祺迟疑。
“怕什么,”年轻天将虎着脸道,“这殿里几百名仙家,你就算帮我遮掩一下,也根本没有人会发觉。”
“是吗?”背后有声音淡淡传来。
年轻天将心底一惊,下意识转头,就见原本该端坐于御座之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然近在眼前。
清珞扫了眼阮祺的新衣裳。
“仙君用茶吗?”阮祺露出笑,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将手里的茶水捧上前给他。
清珞无奈走近,俯身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
“议事已经结束了,陪你到外面逛逛?”
“好。”阮祺笑眯眯点头,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年轻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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