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春雨

    夜里躺在床上, 姚沐儿与夫君说起白日里涌现的想法。

    “小叔好歹是个秀才,靠卖字赚银钱,不仅赚得少,还有些大材小用。我想着不如在村里盖间学堂, 让孩子们有个能读书习字的地儿, 不求考取功名, 能识字就是好的, 到镇上做活也不用担心被人坑骗了去。”

    沈季青帮夫郎揉着负担日益加重的后腰,听了夫郎的想法,支持道:“挺好的, 银钱方面我去跟族长谈, 最好是让大家都出一份力。小叔那边,就交给夫郎了。”

    姚沐儿心里高兴, 仰头朝夫君下巴上亲了口。

    “谢谢夫君。”

    沈季青眸光闪动,很快又恢复正常。

    大掌抚上夫郎隆起的腹部,亲吻着怀里人发顶,温声问:“腿可还胀得难受?”

    姚沐儿今日坐了四个多时辰牛车, 在路上还没觉着难受,到家便有些不舒服起来, 小腿又肿又胀, 脚也肿的鞋子都穿不下,只得换了夫君的穿。

    不过经过夫君一番按揉,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好多了。”他抓过汉子手掌,抱在怀里,“夫君别担心, 廖伯父说这是正常现象。”

    “嗯。”沈季青低低应了声,等人睡着, 又起来帮着按了一炷香的工夫。

    翌日一早,姚沐儿起床后只觉得身子轻松极了,双腿瞧着也没昨日那般肿,只是还有些穿不下原来的布鞋。

    余光瞥见床下放着双新鞋子,看大小不是夫君的尺码,他拿起试着穿了穿,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姚沐儿晃着双脚,向上扬了扬嘴角。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沈季青端着一盆温水进来。

    他看着夫郎脚上的鞋子问:“新鞋可合脚?”

    姚沐儿眉眼含笑:“合脚。夫君一早去买的?”

    昨儿家里还没有呢。

    沈季青点头,“还买了几身宽松衣裳,收在衣柜里了,都是你喜欢的颜色。”

    姚沐儿眨着一双水润的杏眸,“只要是夫君买的,不论什么样式,我都喜欢。”

    沈季青拧帕子的动作,顿了顿。

    夫郎又在撒娇了。

    他将拧到半干的帕子递给夫郎,等人擦过脸,接过帕子重新打湿,拉过夫郎手腕,替他擦拭掌心跟十指。

    掌心有些痒,姚沐儿动动指尖,望着夫君挺拔的鼻梁,弯起嘴角。

    夫君待他真好,比那些画本子里写的故事还要好。

    跟徐德昌彻底撕破脸后,姚青云便决定不去书院念书了,今日起来便到前厅帮忙,等生意没那么忙了,再回房继续温书,有不懂的记下来,等空闲了拿去问小叔。

    吃过早食,姚沐儿到屋里,将盖学堂的事儿跟弟弟说了。

    姚青云听后,激动不已,“太好了,小叔肯定能行!”

    “夫君已经回村同族长商量了,我待会儿便去找小叔说此事。”

    “我也去!”姚青云收拾起书本,顺道向小叔请教问题。

    “好。”有弟弟帮忙劝,希望更大些。

    于是兄弟二人,一同去了姚景林卖字的摊位。

    姚沐儿本以为劝小叔答应到学堂当夫子得花费不少口舌,不想刚说明来意,小叔便一口答应下来,兄弟俩想了一路的说辞,那些装乖卖惨的戏码,愣是一个没用上。

    姚沐儿有些可惜,他想了好久呢。

    “小叔,您答应了?”姚青云一脸惊喜。

    姚景林抄着书道:“在村里建学堂,让村里孩子也能念得起书是好事儿,我没有理由不应允。”

    其实还有另一个缘由,徐德昌借着逸云书院作威作福太久了,十里八乡的百姓,耗费全部积蓄也要将孩子送进书院念书,然而他们不知道,那些孩子即便进入书院,也只是被当作最下等的人,只有考中的寥寥数人,才会被徐德昌另眼相待。

    当年他也同侄儿一样,被徐德昌选中,想把娘家侄女嫁给他,他不肯便被诬陷偷窃赶出书院。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徐德昌手段依旧如此恶毒。

    姚景林捏紧笔杆,他心中有个抱负想要实现,如今正是机会。

    不晓得夫君那边如何了,沈家村那些人可不好说服。

    回铺子路上,姚沐儿不禁有些担忧。

    与此同时,沈家村。

    沈季青赶着牛车进村,率先去找了族长沈明坤。

    沈明坤听说他要在村里盖学堂,喜不自胜,可这盖学堂的银子让村民自个儿出,他们只怕是不愿。

    “季青小子,盖学堂是件大好事,说出去大家伙没一个不高兴的,可你也晓得,打从出了正月就一直未曾降雨,大家伙心里都着急着呢,这时候让他们出银钱,指定是不肯的,说不定还会怨恨上你。”

    沈季青道:“二伯公说得是,是小子考虑不周了。”

    沈明坤是个精明的,见他明显是个有主意的,瞪起眼睛道:“你小子有啥就直说,还跟二伯公绕上弯子了。”

    “小子不敢。”沈季青说道,“盖学堂的银钱我跟夫郎可以出,夫子也由我们请,只是这学堂日后便是我们沈家的,大家伙想要送孩子来念书,不仅要交一两半的束脩,将来若是有谁考中秀才,不打算再往上考,需得回来做两年夫子,若是有考中举人的,只需做半年夫子便可。”

    沈明坤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秀才就罢了,竟还肖想上举人,那举人岂是那么好考的?这季青小子怕不是在做梦。

    “二伯公觉得如何?”

    沈明坤捻着胡须道:“想法不切实际了点,不过这个条件大家伙或许能接受。”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

    光束脩费用就比镇上书院便宜半两,离家也近,省下了住宿的银钱。至于要留在学堂当夫子,那也得考中秀才才行。

    沈明坤让人到村里敲锣,将村里要盖学堂的消息告知给众人,大家伙听了沈季青提的条件,犹豫都没有纷纷点头答应。

    “这季青小子发达后,也没忘记咱乡亲们,如今竟要免费给村里盖学堂了!”

    “可不是,我以前还说他长得骇人,现在这么一看 ,哪里吓人了,分明俊朗着呢。”

    “太好了,等学堂盖起来,就能送我家小子去念书了。”

    “季青叔,哥儿能去不,我也想读书习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哥儿,朗声问。

    “别捣乱,你个小哥儿念啥书。”

    “就是,姑娘跟哥儿将来可是要嫁人的,到时嫁去夫家,这银钱不就等于白花了。”

    那小哥儿不服气,“哥儿怎么就不能念书,城里好些哥儿都识字,还有哥儿去参加科举的呢!”

    “这孩子魔怔了。”

    “三旺家的,还不赶紧把你家星哥儿领回去。”

    沈星刚要替自己争辩,就被他娘扯着胳膊拉回身后。

    他撇撇嘴巴,心里打定主意要进学堂念书,爹娘不让,他就捏泥人到镇上赚银钱,早晚有一天能攒够念书的银子!

    反正他才十一,离官配年纪早着呢,若是自个儿能考中秀才,就不用受官配所裹挟,还能到学堂做夫子。

    村民见他不死心,打击的话没少说,沈星不爱听,捂着耳朵扭头跑走了。

    沈季青朝星哥儿离开的方向望了眼,随即跟两位叔伯,一同挑选了十来个精壮汉子,打算过几日便将学堂盖起来。

    有村民问:“季青小子,学堂是盖土砖房还是咋?”

    沈季青道:“青砖房。”

    土砖房通风差、易潮湿,不适合久待,青砖房虽贵,但无须太细致,比建宅子要省得多,三十两足以。

    大家伙没细想,听他说要盖青砖房,更是震惊得不得了,也有那说酸话的,被大家伙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后,灰溜溜回了家。

    沈季青没多待,跟叔伯商定下开工时间,便赶着牛车回了铺子。

    翌日下午,三辆牛车拉着青砖瓦片到了沈家村,牛车来回几趟才将青砖全部送完,负责监工的两位族中叔伯,领着一群汉子忙得热火朝天。

    三月十八,立夏。

    春雨迟来,缠绵下了一整夜,地里快要干旱死的庄稼恢复生机,一夜之间春意盎然,百姓手舞足蹈,愁容不再,欢笑满堂。

    姚记食肆小院内,姚沐儿靠在夫君怀里,望着窗外飘落的雨丝,露出笑容。

    他伸手接着窗外的雨水,“终于下雨了。”

    第二日铺子里生意格外好,申时不到昨日备下的菜便全部卖净了,沈秋笑得合不拢嘴,招呼陈家姊妹俩择菜洗菜,姚沐儿也帮着在院里熬起凉粉,一群人忙活到酉时结束,方才关门歇业。

    忙活一整日,吃过晚食一家人便各自回房睡下。

    今日赚的铜板太多,姚沐儿累得没力气数,只看了小姑父记得账册。

    夜里姚沐儿躺在床上,疲惫又欢愉。

    “只一天便赚了近三两银子,一个月左右咱们就能把盖学堂的银钱赚回来了!”

    银钱是次要的,沈季青只担心夫郎身子受不受得住。

    他微拧着眉心道:“累了一天,可有哪里不舒服?”

    姚沐儿抓着汉子手掌,搁在后腰处。

    “腰有些酸,夫君帮我揉一揉。”

    “好。”

    待怀里人睡着,沈季青又帮着按了会儿腿脚,月上中梢才合眼睡去。

    第072章 招生

    几日后, 铺子生意又回到了每日小二两的进账,为此姚沐儿惆怅了好几天,沈季青到首饰铺子,给他买了支新的梅花簪子, 这才把人哄好。

    “不是有一支梅花簪子了, 又买作甚。”姚沐儿摸着簪子, 轻飘飘瞪汉子一眼。

    沈季青道:“回来路上瞧见的, 觉着与夫郎很是相配,便买了下来。”

    今早他到北街置办桌凳,见伙计拿出来摆弄, 便进去买了一支。

    他看着夫郎, 心道:果然跟夫郎甚是相配。

    姚沐儿戴着新买的梅花簪子,到灶房晃悠一圈, 沈秋与陈家姊妹瞅见,对着他夸了小半刻钟。

    他翘着嘴角,决定暂且原谅败家夫君一回。

    转眼便到了四月底,元宝已经八个月了, 姚沐儿怀里像揣了个小寒瓜,圆滚滚的。还好宝宝懂事, 除了觉着重了些, 没办法弯腰穿鞋子外,没有半点不适之处。

    当初他去梁大哥家瞧瑞小子,听嫂子说怀瑞小子时,难受得整宿睡不着觉,担忧了好一阵呢。

    村里学堂也快建好了, 这几日正在找人算日子,选个黄道吉日上匾额。

    五月初五, 端午节。

    进了五月,大街小巷便开始叫卖桃枝、柳枝、葵花、蒲叶。

    姚沐儿唤夫君早早在门口挂了艾草,又把绣好的五毒香囊,拿给大家佩戴。

    到了初四便开始包起粽子,同去年一样,有咸口的甜口的,食客们自己包来吃总觉得不对味,于是便来铺子里买,近两百个粽子,一上午便卖了个干净。

    夜里姚沐儿抱着钱箱数铜板,这几月家里又攒了小一百两,等再攒些便可以拿去钱庄,换成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了。

    姚沐儿满心欢喜,肚子里的小元宝感受到阿姆情绪,也激动地翻了个身。

    小家伙动作很轻,除了顶起一个小鼓包,没觉着哪里不舒坦,他摸了摸肚皮,笑着说道:“我们元宝将来一定是个跟爹爹一样温柔的好夫君。”

    沈季青在一旁收拾着铜板,闻言扬起嘴角轻轻笑了。

    端午节书院休沐三日,初六这日姚青云与三个伙伴相约到书铺买书,可他人都到了许久,三人影子都没见着。

    他靠在窗边,端着书册边看边等。

    而此时,两条街外的巷子里,姚汉林与王鹏、宁远,拍着衣袍拐出巷口。

    “王八蛋,这可是我娘给我缝的新袍子。”王鹏瞧着衣摆上的脚印,恨得牙痒痒。

    宁远被两个哥哥护在身后,身上还算干净,他扶了把姚汉林,皱着眉头担忧道:“曾子玉那个爱嫉妒旁人的小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打县衙回来,山长便对他们三个没了好脸色,平日里看不惯他们的学子经常来找茬,曾子玉更是跟他们几个不对付,这已经是第四次被曾子玉带人堵在巷子里了。

    虽没挨打,但言语羞辱比结结实实挨一拳更让人难受。

    “泥腿子、乡巴佬!还想考中秀才飞上枝头当凤凰,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脑海里回荡着曾子玉说过的话,宁远耷拉着眉眼,顿时有些泄气。

    王鹏长叹一声,“山长已经不准夫子管咱们了,我昨天同夫子请教问题,他连敷衍都没有,直接扭头走了。”

    姚汉林脸色也不太好看,沉默片刻,下定决心道:“这个季度的束脩我不准备交了。”

    二人闻言,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沐青学堂后日挂匾额招生,我打算到沐青学堂念书。”

    宁远激动道:“大家一去好了,反正在书院夫子也不会认真教咱们,还经常寻借口将咱赶出讲堂,况且姚大哥家学堂除了每季一两半的束脩,就没旁的收费了,姚叔讲的内容也比夫子详尽易懂,比待在书院强多了。”

    王鹏心想也是,与其留在书院受气,不如尽早走人。

    来逸云书院念书的,大都是冲着首任山长举人老爷的身份,然而书院山长换了一代又一代,再没出过举人,到徐德昌这一代,考中秀才的更是寥寥无几,每日尽想着如何从学子身上扣骗钱财,早忘了身为山长的责任与初衷。

    于是三人商量一番,决定一同到沐青学堂念书。

    这事儿三人没告诉姚青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身在书铺的姚青云,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尖,还当自己今日出门穿少了。

    半刻钟后,四人成功汇合。

    “可算来了,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姚青云背着书袋道。

    王鹏笑呵呵,“路上瞧见卖栗子糕的,闻着怪香,便排队买了些。”

    姚青云没起疑,捏起一块尝了尝。

    “还挺好吃,在哪儿买的,回头我买些带给我哥尝尝。”

    宁远小声同姚汉林嘀咕,“青云哥又在拿姚大哥当挡箭牌了。”

    姚青云挑眉,“说我坏话呢是不?我这耳朵可尖着呢!”

    “没有,大哥救我!”

    宁远往王鹏身后躲,四人顿时笑闹作一团。

    四月初八,学堂挂匾额。

    姚沐儿跟着夫君一同回村,牛车刚拐进村,村民便迫不及待围上前。

    “季青小子,今儿就能交束脩到学堂念书了吧?”

    “每季一两半银子,包括笔墨纸砚不?”

    “想得美,笔墨纸砚可比束脩贵多了!”

    “季青叔,我银钱攒够了,能到学堂念书不?”

    “星哥儿?这才一个来月,你就攒了一两半银钱?!”

    沈星捏着钱袋子,“我攒了好久呢!”

    何止一个月,他从七岁就开始攒了,若是跟镇上一样,要二两银子的束脩,还得再攒些时日才够。

    “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能赚来这么些银钱。”

    “三旺家的生了个会做生意的哥儿,要我看也别念书了,把心思放在干营生上,说不定几年后你家也能盖得起青砖房了。”

    “就是,小哥儿念书也没啥用,白花银钱。”

    “哥儿早晚要嫁人,整日在家相夫教子,也不需要会认字儿。”

    大伙儿羡慕沈三旺有个会赚银子的小哥儿,却又在别处将沈星说得不一文不值。

    沈三旺是个疼哥儿的,见一群婆子这么说自家哥儿,当即就有些不乐意,甩脸子道:“念书咋了,又没花你家银钱,俺家哥儿爱干啥干啥,少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家伙见他竟愿意送星哥儿到学堂念书,险些惊掉下巴。

    沈星也一脸震惊,“爹,你同意我进学堂念书?”

    沈三旺揉着自家哥儿脑袋,“我同意有啥用,还得人夫子肯收才成。”

    姚沐儿坐在牛车上,将这一幕看了去,他扯着夫君袖子,小声问:“夫君,咱们学堂收女子跟哥儿吗?”

    大元国是有女子书院的,但也只在都城,其他地方听都没听过,更别提沈家村这种偏远小村落。

    有钱人家女子跟哥儿若是想念书,还能请教书先生来家授课,穷苦人家可没法子,寻常百姓活到老,连自个儿名字咋写都不晓得。

    沈季青手臂护在夫郎后腰,卖了个关子,“待会儿夫郎便知道了。”他笑着道。

    姚沐儿很是好奇,待小半刻钟后抵达学堂,跟夫君一起拉下匾额上遮着的红绸,学堂便正式开始招生。

    “外村人能报名不,俺娘家是唐家村的,俺侄子可聪明了,也想来学堂念书。”

    “我姐嫁去王家村了,他家小子今年正好到读书年纪,能让他跟我家狗子一起不?”

    学堂前头搭着草棚,沈季海坐在里头,刚要开腔村民们便七嘴八舌围上来。

    他敲着铜锣,等吵嚷声停下,冲大伙儿说道:“沐青学堂如今只有一位夫子,能收的学生有限,故此暂时只收咱自家村里的娃娃,等日后有考中童生,或秀才举人的,届时十里八村的娃娃们都能来咱村求学。”

    “季海小子说得对,咱自个儿村里的娃娃都教不过来,哪有闲心操心别村的。”

    “就是,谁要是敢偷摸把自家亲戚送进来,别怪我跟他翻脸!”

    涉及自身利益,大家伙很快便达成共识。

    沈季海见状道:“沐青学堂也收女子跟哥儿,有想让自家姑娘、小哥儿读书习字的,站我右手边,小子站左手边。”

    众人听后怔愣不已,接着沸沸扬扬议论开。

    “咋能收女子跟哥儿呢,让他们同小汉子们在一块念书,未免有些太不像话了。”

    “年纪小些的无须避讳,可也有十二三岁的,再过两年就到了议亲的年纪,这要传出去,还有哪个敢要咱村的姑娘跟哥儿。”

    沈星翻了个白眼,从他爹身后走出来,不屑地哼道:“不要就不要,当谁稀罕呢,等我进了学堂,日后即便考不中功名,那也是个识字的,不说抄书能赚银子,就是在学堂当个小先生,每月也能领五六百文,不比到镇上做活轻松多了。”

    “啥,考不中功名也能进学堂当夫子?”

    “季青小子你快给大伙说说,星哥儿说得是真的不?”

    姚沐儿也扭头去瞧自家夫君。

    沈季青唤星哥儿来护着夫郎,随即走上前道:“准确来说不是夫子,只是辅助学生完成课业的小先生,但也是有条件的,需得在学堂受教两年,且学业过关获得姚夫子认可,才有资格。”

    学堂唯一的夫子姚景林,老神在在坐在一旁,大伙见他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全都尊敬得很,听沈季海在一边说,姚夫子曾到都城游学过,更是满脸敬意。

    “能被姚夫子认可,那学问得老好了。”

    “我觉得三旺家星哥儿说得对,宁家村有个姑娘,就因为会念《三字经》嫁到镇上去了,如今吃喝不愁,逢年过节往家里带不少节礼呢。”

    “憨子他娘你眼皮子也太浅了些,那点节礼算啥,等你家茂哥儿学成了,自个儿就能往家赚银钱,到时挑个汉子入赘到你家,岂不更好。”

    憨子他娘男人死得早,好不容易把哥俩拉扯大,大儿子雨天进山不小心摔到脑袋成了傻子,小哥儿如今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纪,正愁咋办呢,方才星哥儿一番话让她起了念头,想把自家茂哥儿送进学堂念个小半年,到时好说个有钱婆家。

    不过这会子又变了想法。

    啥有钱婆家都不如给哥儿招个赘婿,等她埋进土里,还能帮衬着些变成痴儿的老大。

    “我给我家茂哥儿报名!”憨子他娘第一个开口。

    接着陆续又有几户人家报名。

    一炷香后,姚青云数着名册上记着的名字,小小吃了一惊。

    竟有二十三户人家报名,其中两个姑娘,四个小哥儿。

    他拿去给大哥、哥夫看,姚沐儿也有些吃惊,沈季青倒是淡定,他看了眼沈季海,就听后者又公布了个好消息。

    “要买书册跟笔墨纸砚的,可以统一到我这报名,到时去书铺一块买了,还能便宜个几十文。”

    “太好了,省下的银钱还能割斤肉给家里解个馋。”

    “季青小子,这是家里腌的腊肉,不值几个银钱,你留下吃吧。”

    “这是俺家腌的小菜,还有半篮子鸡蛋,沐哥儿快生了,拿去给沐哥儿补补身子。”

    “季青小…不对,现在应该唤沈山长了,沈山长这是自家种的小菜,你们留着吃,菜园子里还有,你跟沐哥儿想吃随时都可以去家里摘。”

    姚沐儿笑着点头,他压低声音对身旁汉子道:“夫君,大家伙都在感谢你呢。”

    沈季青纠正自家夫郎,“是我们。”

    “多亏了季青小子跟沐哥儿,娃娃们终于有个能念书的地儿了。”

    沈明坤在人群外抹了把眼角,浑浊的眸子里满是光彩。

    在外头站了许久,姚沐儿有些累了,被夫君扶进讲堂坐了会儿。

    学堂尚未开课,今日只是报名,等买好书册跟笔墨纸砚,便开始正式授课。

    姚沐儿瞧着布置妥当的讲堂,问道:“夫君是想让小子、哥儿与女子分左右两侧坐吗?”

    见汉子点头,弯起眸子道:“星哥儿那番话,也是夫君教的吧?”

    沈季青眸子里含着笑意,“什么都瞒不过夫郎。”

    院外,姚汉林三人等村民散得差不多了,方才拎着长袍姗姗来迟。

    姚青云见三人要报名,惊喜过后,皱眉道:“徐德昌把你们赶出书院了?”

    宁远摆手,“是我们自个儿不想在书院念了,教得还没姚叔好,还总是以各种由头向大家要银子,这样的书院傻子才愿意留呢。”

    姚汉林唤了声小叔,姚景林闻言颔首道:“既然来了就好好念,我虽止步秀才,但论见闻比镇上书院里的夫子只多不少,说句托大的,便是他徐德昌也没我见多识广。”

    “那当然,姚叔可是去过都城的。”王鹏狗腿道,“姚叔,你跟我们讲讲都城是啥样的呗,听走商的说,都城的城墙都是雕花的,百姓穿金戴银顿顿白米饭,家家户户吃不完的存粮,穿不完的新衣呐!”

    第073章 庆元

    大元国都城南安府, 白玉砖砌成的城墙,每到夜晚便迎着月光熠熠生辉,百姓虽不是个个穿金戴银,但安居乐业, 烟火不断。

    姚景林向四人讲述不少在都城的见闻, 几人听后皆露出向往之色。

    学堂明日开始授课, 姚青云四人坐着牛车跟姚沐儿夫夫一同回到镇上, 到书铺买了启蒙用的书册与笔墨纸砚,便各自分开只等明日在镇口会合。

    翌日一早沈季青与姚青云四人回了村子,姚沐儿没跟去, 元宝如今已快九个月, 说不准哪日便会出生,沈氏不敢再让他四处走动, 只准他在眼皮底下活动。

    姚沐儿晓得其中利害,乖乖待在家中替元宝缝制小衣,几月过去,元宝的小衣裳已经攒了一小箱, 够小家伙穿到五六岁了。

    脖子有些发酸,姚沐儿放下针线, 起身到院子里松快筋骨。

    也不知学堂那边怎么样了, 小叔一个人忙得过来不。

    他扶着后腰走了几步,又想:有青云他们四个帮忙,应当能应付得过来。

    “嘤~”

    小白叼着树枝过来,在他腿边蹭了蹭。

    两只小狼犬如今也快一岁了,个头长到他大腿位置, 耳朵立在两侧,瞧上去威风凛凛, 英俊极了。

    小黑在他脚边绕了两圈,是在催促他陪它们玩耍。

    姚沐儿勾唇笑了笑,接过树枝陪它们玩了片刻。

    “嫂夫郎,你就别惯着它们了,快进屋休息吧。”沈秋从灶房探出头,说。

    “汪呜!”

    “嗷呜~”

    两只像是听懂了般,昂着脑袋长啸一声。

    沈秋抱着手臂,“吓唬我是吧?行啊,今儿晌午吃素好了。”

    “嘤嘤~”

    “呜~”

    一听没肉吃树枝也不玩了,丢下姚沐儿跑到灶房外头冲沈秋尾巴甩成残影。

    姚沐儿失笑,他确实有些累了,迈着步子小心回了卧房。

    沈季青回来时,姚沐儿还在睡,天气炎热,他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汗珠,眉心因太热微微拧起。

    沈季青拿着帕子给夫郎擦掉,起身到灶房取了小半桶冰块,搁在床边。

    睡梦中感受到丝丝凉意飘来,让姚沐儿觉着舒坦多了,眉心也跟着舒展开。

    等他睡饱,瞧见夫君不在身边,只床头一盆尚未完全化掉的冰块,还在往外冒着凉意。

    姚沐儿翘起嘴角,赖了会儿床便见夫君端着一碗凉粉进屋。

    “让秋哥儿给你做了碗甜口的,里头加了红豆跟果脯。”

    姚沐儿眉眼弯弯,“谢谢夫君。”

    他嘴里发苦,正想吃点甜的呢。

    “对了,学堂那边怎么样了?”

    “挺好的,孩子们都很听话,也很用功。”

    姚沐儿道:“那就好,你把青云他们安排在宅子里了?”

    沈季青点头,“别担心,他们几个都是汉子,能照顾好自己。”

    学堂那边需得留人照看,姚景林便留在了学堂。

    姚沐儿往嘴里送了口浇了红糖的冰沙,笑着说道:“不担心,青云今年已经十五了,还是小孩子心性呢,希望他能快点长大,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好郎君。”

    秋哥儿今年十六,最迟后年就得把亲事筹办起来。

    女子、哥儿过了十八还未成亲,即便定了亲,也免不了要被旁人说闲话。

    同书院一样,沐青学堂每过月旬便休沐一日,因着学堂刚开课没几日,初十这天便没放旬假。

    镇上逸云书院今日却是休沐的日子,沈庆元与两个同窗相约到南街书铺,买山长推荐的书册,听说是府城顶有名的夫子编撰的,不止府城,都城好些学子也在研习。

    沈庆元今年刚考中童生,名次中上,若是好好准备,来年院试未必不能考中生员。

    他抿了下嘴角,瞧见曾子玉一行人也朝南街去了,心中顿时有些慌乱。

    “我有些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他停住脚步,对两个同伴道。

    两人没多想,闻言点头应:“也好。”

    三人到包子铺买了包子,又去吃了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沈庆元琢磨着曾子玉他们应当走了,表情放松下来。

    其中一位瘦高同伴,秦子鸣道:“走吧,买完书册还得回书院做功课,夫子昨日留的功课我还没做完,今日又要赋诗一首,我这脑子都快空了。”

    徐飞附和:“你还好些,我上回作的诗被夫子好一通批评,文章也被说生拉硬拽,灵气全无,让我多向甲字班的师兄请教呢。”

    “说起来,甲字班一下走了四个童生,咱们书院这回损失可大了,那姚青云还是童试第六呢,这么好的名次可惜了。”

    “谁说不是,拿自己前途开玩笑,未免太傻。”

    沈庆元默默听着。

    大家都当姚青云他们几个退学回家了,实际上只是换了个书院念书,堂叔在村里开了学堂,这事还没传到镇上。

    他咬紧唇瓣,若是被大家知道沈季青是自个儿堂叔,曾子玉跟那群家伙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庆元。庆元?”

    沈庆元猛然回神,“怎么了?”

    “想啥呢,差点撞树上。”

    “没什么,只是在想夫子留的功课。”

    二人听后,齐齐叹气。

    “来年院试我怕是希望不大。”

    “我也是。”

    沈庆元安慰二人,“别泄气,考中与否总得试过后才知道。”

    “说得对,兴许看了山长推荐的书,能有进步也说不定。”

    一炷香后,三人在书铺外驻足。

    “‘《岑夫子新编》一册八两’,好贵!”

    “这也太贵了,抵得上寻常书册两三倍。”

    两人家里都不是富裕的,若是五两咬咬牙也能买,这新编居然要八两,顿时打起退堂鼓。

    沈庆元也觉着有些贵了,那告示上还写着,‘数量有限,先到先得’,三人犹豫的工夫里,有伙计出来将书册剩余数目,改成了“九”。

    “咋办,就快卖没了!”

    “要不咱仨买一册,合伙看?”秦子鸣出主意。

    三人商量下觉得可行,眼见余量越发少了,忙掏银子买了一册。

    “太好了,买到了!”

    门外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名唤梁杰,跟曾子玉是一起的。

    沈庆元瞧见,心中莫名一慌,他低声道:“回了。”

    刚要出门,那比他高了一头的男子,便伸长手臂将他拦了去。

    “呦,这不是乙字班第一名吗?”

    秦子鸣皱眉道:“梁杰,你想干啥?”

    “不想干啥。”

    “那就让开。”徐飞拉着沈庆元要走,梁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沈庆元,听说姚记食肆沈掌柜是你堂叔,姚青云跟你家是姻亲,这事儿真的假的?”

    梁杰故意嚷得很大声,来书铺买书的学子听得一清二楚。

    那姚青云可是把山长告进衙门了,山长对他恨之入骨,连带着姚汉林三人也都被赶出书院,这沈庆元竟跟他是姻亲,山长若是知道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几个原本还想上前帮忙说和的师兄,闻言歇了心思。

    他们可不想被山长盯上,何况还有个顶讨厌姚青云的曾子玉在。

    秦子鸣与徐飞震惊地看向沈庆元。

    “庆元,他说得可是真的?”

    沈庆元说不出欺骗朋友的话,二人见他默认,纠结许久,掏出买书的银子塞进他手里。

    “对不起。”

    他们不敢得罪曾子玉,更得罪不起山长。

    沈庆元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但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初他在甲字班门口,瞧见齐阳陷害姚青云,选择躲在角落,事不关己的那一刻,心头便像压了一块巨石,让他日日夜夜喘不过气,今日终于可以解脱了。

    “没错,我的确跟姚青云是姻亲。”他看着梁杰,语气从容,“那日的事我都看见了,是你让齐阳把银票放在姚青云书册里,故意诬陷他,害他在书院待不下去的。”

    梁杰眸光一闪,随即扬起下巴,语气凶狠道:“我警告你别瞎说,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庆元继续道:“你为了讨好曾子玉,想替他教训一下姚青云,谁料这事不知怎的被山长知道了,事情越闹越大,眼看没办法收场,又威胁齐阳不准将你供出来。”

    “我让你别瞎说,你没听见是不是?”

    梁杰被他激怒,揪着领口朝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沈庆元被揍得鼻青脸肿,眼眶周围一片青紫,好几日才消下去。

    五月二十,又是放旬假的日子。

    沐青学堂今日没了读书声,村民从窗外路过,没听见孩子们抑扬顿挫的念书声,颇有些不习惯。

    辰时过后,姚青云四人坐着牛车到镇上买纸,在村口碰见了沈庆元他娘,沈月兰。

    “云小子,捎我一程。”沈月兰招手道。

    头几日家里又买了头黄牛,专门用来代步的。

    姚青云拉停牛车,见上头还有空地儿,便把她捎上了。

    姚翠荷抱着兔笼问:“月兰啊,这是要到镇上干啥去?”

    “庆元上回旬假就没回家,这次又没回,我寻思到书院瞧瞧他,顺道送些吃食。”

    “庆元小子是个懂事的,许是念书太用功,忘了时辰。”

    沈月兰也是这般想的,可等到了书院,那些人听她说找沈庆元,个个都用异样的目光瞅着她。

    她晓得儿子住处在哪儿,不顾旁人阻拦冲进学舍,瞧见儿子脸色潮红地躺在硬床板上,心疼得眼泪直流。

    日中,正是姚记食肆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嗓音,骤然划破小院上空。

    “姚沐儿!我儿子因为你弟弟在书院被人欺负,如今正发着高热躺在医馆里,这事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姚沐儿在院子里散步,闻言刚要询问人如何了,肚子忽然一阵坠痛。

    “夫、夫君,肚子好痛……”

    第074章 出生

    院子里一阵兵荒马乱, 屋内姚沐儿隐忍的痛呼声,回荡在沈季青耳畔,沈文茹端着鲜血染红的温水,一趟又一趟, 看得他脊背发凉。

    沈月兰白着张脸, 战战兢兢缩在角落, 她只想来替儿子讨个说法, 没想事情变成这样,她心中慌乱不已,对上侄子偶尔看过来的目光, 吓得大气不敢喘。

    两个时辰后, 听着屋内传来的婴儿啼哭声,沈季青怔了怔, 随即大步上前,推开房门颤声问:“娘,沐哥儿怎么样了?”

    “好着呢。”沈氏笑呵呵,“这会儿脱力睡着了, 我去给元宝洗洗,你去陪着沐哥儿吧。”

    沈季青点头, 垂眸看了眼挤着眼睛哭啼的元宝, 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一阵触动。

    这是他跟夫郎的孩子。

    他抿紧唇角,朝小姑与稳婆打过招呼,将视线落在床上人脸上。

    姚沐儿面色苍白,唇瓣血色尽失。

    周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要不是胸口还在起伏, 沈季青还以为……

    他眼底赤红,抓着夫郎柔软无力的手掌, 小心又珍重地握紧。

    好累,可是还不能睡,元宝还在等着自己呢,他还没同夫君说,不要嫌弃元宝,他还小长大后就会变得好看了。

    姚沐儿皱着眉头,昏沉之间以为只过去小半刻钟,醒来却是深夜,而他正躺在夫君怀里。

    “夫君……”

    嗓子哑得厉害,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然而汉子却第一时间睁开双眼,抚着他脸颊,温声道:“醒了?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姚沐儿点头,喝光夫君递过来的蜂蜜水,又听汉子说:“灶房热着粥,我去端来。”

    “等下。”姚沐儿扯着夫君衣角,哑着嗓子有些着急地问,“夫君,元宝呢?”

    沈季青拍着夫郎背安抚:“别担心,娘看着呢。”

    姚沐儿攥紧手掌,低声道:“我想看一下元宝。”

    “好,我去抱来。”

    东屋里,小元宝许是跟阿姆有感应,本来好好睡着,忽然咧着小嘴哼唧起来。

    沈氏当乖孙饿了,披好衣裳去灶房热羊奶,瞧见儿子出了西屋。

    “青儿,可是沐哥儿醒了?”

    沈季青点头道:“娘,您去睡吧,我来喂元宝。”

    “也好,小元宝念着阿姆,哼唧了大半宿呢。”

    姚沐儿靠在床头,只等了片刻,夫君便抱着小小一团的元宝进了屋。

    “元宝!”

    他红着眼尾将小家伙抱进怀里,看着儿子干净的小脸儿,愣了片刻。

    沈季青见状,问:“怎么了?”

    姚沐儿呆呆地看向自家夫君,“夫君,你是不是抱错孩子了,这好像不是咱家元宝。”

    他明明记得自己的元宝,是个红彤彤的小猴子啊。

    怀里的小团子不满地哼唧一声,姚沐儿忙轻摇手臂,哄了哄。

    沈季青被夫郎逗笑,勾着嘴角道:“没抱错,这就是咱们的元宝。”

    姚沐儿不解,“可是……他怎么忽然变好看了?”

    姚沐儿不记得了,他瞧见元宝那会儿,小家伙才刚被稳婆抱出来,身上带着血污又混着浓重的血腥气,能好看才怪,这会儿小团子被清洗干净,浑身雪白,小嘴儿殷红,漂亮得像个小哥儿。

    “夫君,元、元宝在哭。”

    小团子饿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看在阿姆面子上老实了会儿,这会儿顶不住饿意,不论怎么哄也不管用,扯些细嫩的嗓子哇哇大哭。

    “许是饿了,夫郎先哄着,我去灶房端羊奶。”

    前后不过半盏茶,小家伙嚎得嗓子都哑了。

    姚沐儿心疼极了,饿着肚子将小元宝喂饱了,方才空出手填肚子。

    “元宝好娇气,青云小时候可没这么娇气。”他瞧着要人抱才肯睡的小元宝,拧起眉心。

    沈季青大掌轻轻拍打着小团子脊背,笑着应:“无妨,大些就好了。”

    此时夫夫二人还不知,小元宝的娇气远不止如此,就连二宝这个小哥儿,都得向他讨教撩汉子的手段。

    此乃后事暂且不提,吃过饭姚沐儿忽然想起大堂嫂。

    “对了夫君,堂嫂呢?她有没有说庆元在哪家医馆?”

    “没有,不等你生完元宝,堂嫂便没了人影。”

    沈季青沉下脸,稳婆说这事跟旁人无关,算算日子也就这几日生产,堂嫂只是恰好赶在这个节骨眼到家里来,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于人。

    姚沐儿晓得夫君心中所想,招手让人过来,捧着汉子下巴,在脸颊上亲了下。

    他朝夫君道:“堂嫂虽然爱占便宜,但大事儿上从来没糊涂过,今儿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明儿你回村子瞧瞧,若是有能帮的便帮上一把。”

    沈季青望着夫郎带笑的眉眼,点头答应。

    翌日一早,沈季青喂过小元宝羊奶,又替夫郎简单擦了擦黏腻的身子,便赶着牛车同姚青云四人一起回了沈家村。

    辰时,沈季山家院子。

    “秋雪你娘呢,这都几时了还不做饭?”沈季山打地里除草回来,见灶头冷着,连口饭都没,顿时上了火气。

    沈秋雪咬着二婶给的饼子,瞟了眼卧房,“在屋里呢,一大早嘀嘀咕咕跟丢了魂似的。”

    沈季山又问,“哪来的饼子,你大哥呢?”

    “二婶给的,大哥也在屋里呢,二婶家今儿炖了鸡汤,给大哥端了一碗。”

    沈秋雪说着咂摸咂摸嘴,“爹,我也想吃鸡了,咱家晚上杀鸡吃成不?”

    “就知道吃,没看见你大哥病了?”

    沈季山听着屋里传来的咳嗽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昨儿媳妇儿把老大带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夜里叽里咕噜说梦话,搞得他一宿没睡好,这会子都辰时了还没出屋,叫也不应,神情恍惚的样子,瞧着像是碰上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沈季山对女儿道:“去烧饭,我进去看看你娘。”

    “哦。”

    “娘,姐?”

    沈庆宝昨儿睡得早,不晓得大哥回来了,从小屋出来瞅见大哥房门开着半扇,咣当一声推开,激动道:“大哥,你回来啦!”

    沈庆元朝小弟笑了笑。

    “大哥你咋回来了,今天好像不是休沐的日子啊?”

    沈庆元笑容僵在嘴角。

    主屋内,沈季山再三询问,晓得弟夫郎因自家婆娘提前生产后,脸色大变。

    三婶家季青小子可不是个好惹的。

    他扯着被子道:“起来,去三婶家跟季青堂弟道歉!”

    “我差点害了沐哥儿,就算道歉堂弟怕是也不会原谅我。”沈月兰缩在角落,怕得发抖,“我只是想给庆元讨个公道,没想害沐哥儿。”

    “庆元在书院被人欺负,你不去找欺负他的人,找弟夫郎干啥?!”

    “我也是一时昏了头脑,听到有人说这事是青云小子引起的,就想去要个说法……”

    夫妇二人正说着,就听女儿在院子里喊了声“季青叔”。

    沈月兰霎时头皮一麻,怕得一头钻进被子里。

    沈季山这个当家的,硬着头皮出了屋子。

    “堂弟来了,快进屋,秋雪给你叔冲碗蜂蜜水来。”

    “不必了。”沈季青面无表情道,“堂嫂做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希望不要再有下次,至于庆元,逸云书院不是个好去处,等他病好让他到学堂来念书吧。”

    沈季山怔了下,随即忙点头道:“哎,堂弟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待沈季青出了院子,还有些没回过神。

    这事儿堂弟真不打算追究了?还让庆元去学堂念书,他以前咋没发现,堂弟是这么好说话的主儿?

    这边沈季青刚出院子,便被沈季海叫住了。

    “这只老母鸡你拿回去,给弟夫郎补身子用。”

    沈季青没推辞,拉着二堂嫂帮忙收上来的菘菜、芋头,去了趟学堂。

    “小叔,沐哥儿让给你带的米面,还有铺子里的吃食,搁井里镇着能放个一两日。”

    姚景林打开食盒瞧了眼,见是兔肉顿时笑得眉不见眼。

    “你同沐哥儿说,过些日子我便到镇上瞧他跟元宝。”

    沈季青点头。

    “夫子,大家都默写好了。”沈星从屋里探头道。

    姚景林叹道:“星哥儿这孩子念书不错,是这群孩子里悟性最好的,只可惜是个小哥儿,不然将来定有一番成就。”

    大元国虽有哥儿参加科举,却没有哥儿当官的先例,古往今来只有一位小哥儿将军,乃是当年护驾有功,才被封了将军,然百姓只知其一,不知这将军只是个虚名,实则并无权利。

    但也足够天下百姓吹嘘了。

    沈季青望着星哥儿明亮的眸子,说道:“星哥儿没有多大野心,对他来说,有朝一日考中秀才,进学堂做个夫子,便是他最大的成就。”

    姚景林闻言,笑着道:“说得对,教书育人也是一番成就。”

    姚记食肆,姚沐儿正端着放凉的羊奶喂元宝。

    沈秋在一旁瞪着眸子,表情跃跃欲试。

    小元宝裹着嘴巴,发出“嘬嘬嘬”的声音,一双小手举在脑袋两侧,模样乖巧可爱,谁瞧着都想抱上一抱。

    可惜小团子太小,身子软绵绵,骨头也是软的,沈秋只敢在一旁看着,最多伸手碰两下软乎乎的小拳头。

    “吁——”

    院子里传来沈季青拉停牛车的声音

    姚沐儿朝窗外望了眼,眸子里染上笑意。

    “元宝,爹爹回来了。”

    “嘬——”

    第075章 何文

    沈庆元病好之后进了沐青学堂, 沈月兰开始还担心姚景林教不好,毕竟逸云书院名气在那放着,姚景林虽是秀才,但名气全无, 且自个儿害得他侄儿早产, 心里也怕姚景林记恨在心, 不好好教导。

    半月过去, 听沈庆元说姚景林讲得比书院夫子还细致,自己跟着学到不少东西放下心来,后来还让儿子拿了好些腌菜送去学堂, 只是始终不敢在姚沐儿等人面前出现。

    六月二十, 元宝满月宴到了。

    姚记食肆所有菜肴半价,另有果脯小菜赠送。

    百姓纷纷拱手庆贺, 有些常来的熟面孔,还特意送了礼来。

    姚沐儿与夫君笑着接过,转身让秋哥儿又送了两份竹筒菜上桌。

    铺子未时歇业后,一家人坐着牛车, 慢悠悠回了村子。

    小元宝穿着红肚兜,被姚沐儿抱在怀里, 小家伙刚睡醒, 这会儿正嘬着手指哼唧着要奶喝。

    秋哥儿哄道:“元宝等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哼……”

    小家伙不乐意,姚青云拿出竹筒,倒了点清水在元宝嘴边,小家伙咂摸着小嘴儿喝了, 大概是觉着味道不对,眼睛一挤咧开嘴巴便要哭嚎。

    姚青云忙轻握着小侄儿拳头哄:“元宝乖, 小叔错了,不逗你了。”

    小元宝平日里除了阿爹阿姆,最喜欢的便是小叔,看在小叔的面子上嘬着手指,含着眼泪忍耐了小半个时辰,等再睡醒,便是谁哄也不管用了,幸好也到了地方。

    沈季青去将带来的羊奶热了热,用勺子舀些倒在手背,见温度正好方才端去给夫郎。

    元宝喝上羊奶便不哼唧了,瞪着眸子一脸乖巧。

    姚翠荷笑道:“这孩子长得真水灵,像沐哥儿。”

    “可不,还没见过哪家小汉子长这么俊俏的。”

    “季青小子小时长得就俊,沐哥儿长得也清秀,这孩子长大指定错不了。”

    前来参加百日宴的妇人、婆子纷纷接话。

    “季青小子,元宝大名可起了?”

    沈季青道:“姚夫子帮忙起了名字,唤沈昭。”

    “沈昭,这名儿念着就好听。”

    “我家媳妇儿也快生了,到时麻烦姚夫子帮忙给起个名儿成不?”

    “人昭小子可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起个好听的名儿,那叫锦、锦嗷对,锦上添花,咱们个泥腿子就别凑热闹了,起再好听不还是个地里刨食的。”

    “啥金勺子,那叫金汤匙!”

    “勺子、汤匙,不都一样。”

    “快看,小元宝睡着了。啧啧这小模样,可真俊呐。”

    沈家宅院里围满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元宝好一顿夸。

    小家伙才三个月大,哪里听得懂,这些都是说给大人听的。

    即便如此,姚沐儿心里也欢喜,将吃饱喝足睡着的元宝送回房,出来同秋哥儿几人置办起席面。

    院内烟火缭绕,欢声笑语直到戌时快过,方才停歇。

    “秀梅姐,院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回了。”姚翠荷解着腰裙道。

    沈氏拎着食盒,从灶房追出来:“这些酒菜拿着,都是没动过的。”

    “哎。”

    姚翠荷一家子离开不久,沈氏同沈文茹一家四口也各自回房睡下。

    东厢房内,姚沐儿将元宝放置床里侧,自个儿转身投入夫君怀中。

    “铺子买下半年,如今已经又攒下百十两,这期间不仅盖了学堂,还有了元宝。”他勾着嘴角,心里十分满足,“现在的日子是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沈季青吻着怀里人额角,温声说道:“以后的日子,只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嗯。”

    姚沐儿眉眼含笑,侧身看着小小一团的元宝,心中一片柔软。

    “夫君,等元宝大些我想领他回姚家村祭拜下我娘。”

    沈季青捏了捏夫郎指尖,嗓音格外温柔。

    “我陪你一同去。”

    “好。”

    -

    六月二十三,立秋。

    立秋三天镰刀响,几日后百姓便开始陆续到田里忙起来。

    进入七月,夜里气候转凉,不再需要冰块降温,打两下扇子便能入睡。

    姚沐儿给元宝打着扇子,等小家伙睡着,起身到澡房冲了个澡。

    明日是七夕,他还没想好该送夫君什么礼物呢。

    沈季青收拾完院子,进屋见夫郎心不在焉擦着发梢,接过巾帕道:“我来吧。”

    姚沐儿松手,垂着脑袋任由汉子指尖在发梢间穿梭。

    余光瞥见夫君腰间系着的旧荷包,眸子一转,有了想法。

    翌日铺子营业到酉时,沈氏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后,将刚睡下的元宝抱了去。

    姚沐儿耳根微红,穿着新衣与夫君一同到街上游玩。

    看过乞巧,赏过花灯,不知不觉便到了月老庙下。

    “快走,听说这座月老庙还能求子,很是灵验呢!”

    “真的吗,那我可要去拜上一拜。”

    两个作夫郎模样打扮的哥儿从身旁路过,姚沐儿听见二人对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郎?”

    他主动牵起夫君的手,笑着道:“咱们也进去拜上一拜。”

    不为求子,只求夫夫恩爱,阖家团圆。

    拜过月老,系过红绸,姚沐儿从怀里掏出两枚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将其中一枚绣着沐字的递给夫君。

    “娘亲家乡那边,夫夫成亲当晚是要结发的。”他捏着荷包,面上浮起一坨红晕。

    北州府并没有结发的说法,姚沐儿原本还担心夫君不懂何意,刚要解释,就见汉子接过荷包,勾唇问道:“夫郎昨夜假装入睡,是为了偷剪为夫的头发?”

    姚沐儿闻言,耳根脖子皆染上绯色,他眨着一双湿润的眸子,羞赧道:“我特意等你睡着才剪的。”

    想不到夫君竟也是装睡。

    沈季清扬了扬嘴角,随即将荷包系在腰间。

    “谢谢夫郎,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说着掌心翻转,一根被人精心打磨过的梅花木簪,出现在掌心之中。

    “向老师傅学了木雕,弄坏了九个,幸好第十个成功了。”

    姚沐儿瞧着木簪一脸惊喜,怪不得这几日夫君身上时常带着一股木屑的味道,原来是在给自己准备礼物。

    “谢谢夫君!”

    他将发顶银簪,换成夫君亲手雕刻的木簪,这一戴便是几十年,再也未换过。

    翌日铺子开业,姚沐儿将元宝抱去给沈氏看顾,自己到院里帮着择菜、熬煮凉粉。

    “听说没,镇国大将军头几月被皇帝老爷抓进大牢了!”

    “净瞎说,咱大元国百姓谁人不知,皇帝老爷对镇国大将军情同手足,还将小王爷嫁给他作夫郎呢。”

    “边关战乱就靠大将军镇守,要是大将军真被关了大牢,岂不是又要打仗?”

    “那不晓得,前几日我到府城走商,听一群官差说的。”

    “大家伙就别操那个心了,咱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即便打仗也波及不到,不如来上一盘兔肉,再喝口小酒,快活一日是一日。”

    “说得对,沈掌柜再来一盘辣炒兔肉,要麻辣的!”

    “这桌也再加一盘,要中辣!”

    一群人又聊起其他,姚沐儿却皱着眉头,心不在焉。

    边关若真战乱,到时只怕又要征兵,那夫君……

    “嘶——”

    手指不小心被溅出来的火星烫了下,沈季青出来取凉粉正好瞧见,他走过来握着夫郎手指,轻轻吹了吹。

    随即温声叮嘱,“当心些。”

    姚沐儿望着夫君,拧起眉心道:“夫君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十有八九。”

    镇国将军功高盖主,皇帝早对他心有防范。

    这些寻常百姓自然不知,因他在军营待过几年,听到不少朝堂辛秘。

    姚沐儿闻言,一脸忧愁,“那怎么办,不会又要征兵吧?”

    沈季青捏着夫郎掌心,低声安抚:“边关不会那么快战乱,即便真要征兵也是几年之后,那时青云早已考中秀才,替家里免了徭役。”

    姚沐儿还是忍不住担忧,“万一青云没考中呢?院试三年两考,明年考不中便只能等后年再考。”

    “不相信青云?”沈季青笑着说,“这话要被他听见,该跟你哭鼻子了。”

    铺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姚沐儿推着夫君道:“前头好像吵起来了,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二人进了前厅,便听沈文茹说:“来个对姆子,瞧着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

    姚沐儿偏头去瞧,只见一个浑身脏污,模样都看不清的哥儿,拥着个六七岁孩童,跪倒在铺子门口。

    “求求各位好心的老爷,给口吃的吧。”

    那孩子生了病,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

    姚沐儿本就喜欢孩子,有了元宝后更是见不得孩子受苦,他扯着夫君袖子,让他将孩子抱去院里,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哥儿哭着道谢,脸上泥污被泪水冲刷,露出半张称得上好看的面容。

    姚沐儿忙扶起哥儿,“别这么叫,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你唤我沐哥儿就好。”

    说着到灶房捡了些饭菜,端到院里石桌上。

    那哥儿吃得狼吞虎咽,但也只吃了小半便不肯再吃。

    姚沐儿晓得他是想留给孩子吃,便进灶房又捡了两个包子回来。

    “我、我叫何文,病着那个是我儿子,何毅。”

    何文吃饱后,主动说起自己来历。

    他是宁州府人,几月前宁州发生旱情,百姓活不下去背着包袱背井离乡去他处谋生,他们原是一家五口,老娘年迈没撑多久便去了,夫君为了一口吃的被人活活打死,年纪最小的哥儿饿的神志不清,误吞了有毒的野草,因没钱医治也去了。

    宁州府与北州相隔数百里,他们姆子逃难路上掉入河中,被湍急的河水冲到源阳县,在县里讨不到吃的,这才来了岭水镇。

    姚沐儿听了何文姆子经历,无比同情,等夫君请来大夫,给何毅诊断完并开了药方,问起二人可找到住处。

    何文抱着儿子,无助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姚沐儿跪下道:“求主君收留我们姆子二人,我识些字还会烧菜,从前在地主家做过厨娘,老爷与夫人都爱吃我烧的菜。”

    怕姚沐儿不答应,他磕着头道:“求主君收下我们吧,我们姆子愿意与老爷跟主君签下卖身契,只求主君能给我们姆子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姚沐儿于心不忍,赶忙将人拉了起来。

    沈季青却看得明白,何文利用夫郎的同情与善良,想要为他跟儿子谋条生路,他知道相比自己,夫郎更容易心软,这才只对着夫郎说那些话,视线偶尔与自己对上,便慌乱移开。

    之所以没有将何文姆子赶出去,是因为何文眼里除了对活下去的渴望,没有任何想要伤害他人的意图。

    他在军营里待过八年,那些心怀龌龊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阿姆,我饿……”

    何毅在睡梦中不安地说着。

    何文摸着儿子瘦到凹陷的面颊,哭着道:“阿姆在呢,阿姆这有包子,等你睡醒就有包子吃了。”

    姚沐儿不忍再看,拉着夫君去了一旁。

    “夫君,我们把人留下吧,正好铺子里生意忙不开,有文哥儿帮忙能轻松不少。”

    沈季青道:“若是想雇人来铺子帮忙,我可以到牙行去寻,那些都是镇子里的人,知根知底。”

    姚沐儿看了眼姆子二人,转头对汉子道:“我知道夫君在担心什么,也看得出文哥儿是在利用我,其实也不能算是利用,他只是想抓住一切活下去的机会,他一个哥儿还带着幼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岭水镇,若是没人拉一把,后果可想而知。”

    见汉子表情犹豫,又道:“若今日之事发生在我跟元宝身上,夫君作何感想?”

    沈季青眸光闪动,他看着眼前的青年,沉声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姚沐儿勾住夫君手指,弯下嘴角。

    “当然,我信夫君。”

    何文姆子最终还是被留了下来,沈季青领人到牙行签了卖身契,回到铺子被姚沐儿安排在隔壁铺子的空房间。

    他拿了两身干净衣裳给姆子二人,何文擦洗干净后,也给儿子换了身干爽衣裳,随即便到院子里做起活来。

    第076章 魁首

    何文不愧在地主家做过厨娘, 短短几日便将铺子里几道菜做得有模有样。吃惊的是,原本以为何毅最多七岁,问过才知今年已经九岁了。

    沈家人都很震惊,何毅这胳膊腿, 瞧着跟虎子差不多, 没想到竟有九岁, 然而还有更让人惊讶的, 何毅这个九岁孩子力气大得惊人,五六十斤重的石头搬着毫不费力。

    最先发现这事儿的是沈季青。

    沈季青有打拳的习惯,闲着没事便会在院子里练练拳脚, 何毅瞧见十分感兴趣, 又不敢跟沈季青讲,只在四下无人时搬着石头锻炼体力, 顺便跟着偷学两招,但他年纪小又没啥心眼儿,第一天偷师就被逮了个正着。

    那会儿何毅正举着块巨石练蹲起,沈季青到隔壁放东西, 看见这一幕还当何毅被石头压住,受到不小惊讶。

    何毅听见动静, 以为是阿姆, 扭头一瞧竟是东家,石头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要不是躲得快,脚已经被砸扁了。

    姚沐儿等人闻声赶来,了解事情原委后惊讶不已, 尤其在何毅一番表演后,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翌日铺子不那么忙后, 姚沐儿唤来何文姆子,说起送何毅送学堂念书一事。

    “原先我以为小毅年纪尚小,便想缓两年再送他进学堂,如今已经知晓他年岁,跟夫君商量过后,决定先送他去学堂念两年书,文哥儿觉得呢?”

    何文自是愿意,激动之下又想跪,被姚沐儿拦下了。

    倒是何毅,这小子说自己不爱读书,要跟着沈季青学打拳。

    姚沐儿没有第一时间应允,而是问:“你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何毅点头。

    又拿出一张契文:“我这有张地契,念念看。”

    何毅念得磕磕绊绊,十个字有九个不认得。

    姚沐儿收回地契,笑容和善道:“等你什么时候会看契文了,我便让你沈叔教你打拳。”

    何毅眸子一亮,“我去!”

    七月初十旬假后,姚青云便领着何毅一同回了学堂。

    三日后姚记推出两道新菜——鸭血粉丝汤与红糖糍粑。

    北州府百姓少食鸭肉,大家伙还是头一次尝试鸭子内脏,本以为会有腥味,想不到味道竟如此鲜美,粉丝滑嫩可口,一口下肚格外满足。

    红糖糍粑镇上酒楼倒是有卖,但没何文做得正宗。

    姚沐儿见大家吃得畅快,扬起嘴角回了灶房。

    “文哥儿,你炖的鸭血粉丝汤反响很好。”

    何文露出笑容,翻炒着菘菜道:“宁州菜清淡,口味清鲜微甜,北州府百姓应当会喜欢。”

    秋哥儿闻言接话:“喜欢喜欢,尤其红糖糍粑,甜甜的好好吃!”

    姚沐儿笑着拆穿:“只要是甜的,就没你不爱的。”

    灶房里欢声笑语,随着一阵惊雷骤然响起,姚沐儿笑容僵住,忙扔掉腰裙,擦净手跑进卧房。

    “呜啊啊啊!”

    “乖孙不哭,奶奶这就去喊你阿姆来。”

    沈氏正要放下哭成泪人儿的小元宝出去唤人,见儿夫郎进来,忙将元宝递过去。

    小家伙怕打雷,每到雷雨天除了阿姆谁哄都不成。

    说来也惊奇,小元宝一被阿姆抱进怀里,不用哄慢慢便停了哭声。

    姚沐儿亲着小家伙哭红的脸蛋儿,心疼道:“阿姆在呢,元宝不怕。”

    小元宝蹬着脚丫“啊”了声。

    “好,阿姆下回来早些。”

    “呀!”

    “对,我们元宝是小汉子,才不怕打雷呢,是想了阿姆了对不对?”

    “啊~”小家伙举着小拳头,挥了挥。

    姚沐儿摇着手臂,柔声道:“我们元宝最乖了,一点都不娇气。”

    姆子俩“有问有答”,沈氏在一旁瞧着,偶尔应和两句。

    “一点都不娇气”的小元宝,在阿姆跟奶奶一声声的称赞中安然睡下。

    七月二十五,白露。

    源阳县颇有声望的三位夫子,组织了一场诗词交流会,凡是童生都可参加。

    姚青云几人诗赋做得马马虎虎,通过这次交流会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姚景林便给乙字班放了两日假,带着五人前往源阳县参加诗词会。

    一行人来得早,荷花亭里只有寥寥数人。

    姚景林领五人落座,自来熟的王鹏,便与隔壁桌青石镇学子攀谈起来。

    王鹏问:“几位兄弟哪里人?”

    “我们是青石镇的。”

    “原来是青石镇的兄台,我们几个是岭水镇来的。”

    那人道:“你们是逸云书院的学生?”

    王鹏说:“不是,我们是沐青学堂的。”

    “岭水镇不是只有一个书院,何时又冒出来一个沐青学堂?”

    “不晓得,我小姑家侄子在逸云书院念书,也没听说镇子上盖了新书院。”

    几人窃窃私语,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姚青云一行人。

    片刻后,又有一群人进入荷花亭。

    宁远扯着姚青云胳膊,小声道:“青云哥,徐山长他们来了。”

    徐德昌领着十来个童生落座在荷花亭南侧。

    曾子玉率先瞧见六人,不知同徐德昌说了什么,惹得徐德昌变了脸色。

    姚青云知道小叔身上发生过与自己同样的遭遇,忽略徐德昌憎恨的目光,担心道:“小叔,徐德昌似乎认出你了,若是他旧事重提怎么办?”

    姚景林摇着扇子道:“无妨,我既然敢带你们来,便不怕他徐德昌使坏。”

    就怕他安分守己,让自己一番计划落了空。

    姚青云见小叔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安心与其他书院的学子交谈起来。

    到了巳时,诗词会正式开始,郑老同两位德高望重的夫子作为东道主方才露面。

    一群人纷纷起身拱手拜见。

    郑老捋着花白的胡须,“大伙不必拘束,今日只谈诗词,玩尽兴了便可。”

    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夫子,说了些场面话,接着便以“月”字为题,玩起飞花令。

    郑老同几位夫子不参与,只各自带来的学生们参与游戏。

    两轮下来,大批学子黔驴技穷,只剩下十人还在坚持,姚青云与宁远便在其中,逸云书院只剩曾子玉一人咬牙撑着。

    他攥紧拳头瞪着姚青云。

    不能输,他绝对不会输给一个,没念过两年书的乡下泥腿子!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

    “子玉,子玉?”

    曾子玉被人扯了扯袖子,那人小声道:“该到你了。”

    “哦,好。”曾子玉见众人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一阵心慌。

    “月、月……”

    他嚅动唇瓣,抬起手臂擦拭掉额头沁出的汗水,在记忆中拼命搜索带有“月”字的诗句,奈何大脑一片空白,众人压低的嘲笑声回荡在耳畔,让他白了脸色。

    “郑老见谅,子玉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诗词会,难免有些紧张。”徐德昌面不改色道,“这轮是子玉输了。”

    郑老道:“徐山长,今年你们逸云书院可让我有些失望,竟还不如一个新建成的学堂。”

    徐德昌面容扭曲一瞬,接着恢复如常。

    一旁的钱夫子见气氛不对,打圆场道:“郑老,游戏还没结束呢。”

    郑老抿了口茶,摆手道:“继续。”

    又过三轮,年纪最小的宁远败下阵来,此时只剩姚青云与源阳书院一位学子争夺魁首。

    几轮下来,二人打得有来有回,皆是张口便来,半点停顿也无。

    “秦文锦不愧是郑老的学生,竟读过这么多诗词。”

    “沐青学堂这边的学子也不错,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学子,能坚持到现在实属难得。”

    “好厉害,有些诗词我听都没听过。”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他们是如何记住这么多诗词的?”

    众人誉不绝口,见胜负难分,郑老提议:“不如你们二人各自作诗一首,谁支持者最多便是魁首?”

    姚青云骚头道:“那个,其实学生不太会作诗。”

    “诗词背得这么好,竟不会作诗。”

    “那今日魁首便是秦文锦了。”

    曾子玉听着众人私语,心中冷笑。

    书背得再好有何用,院试可是要考诗赋的,到时看我怎么把你踩在脚下。

    就在众人都以为秦文锦是魁首时,秦文锦却站出来道:“夫子,今日飞花令的魁首是姚青云,方才最后一轮学生迟疑了。”

    钱夫子看了眼郑老,“郑老,您看?”

    郑老问秦文锦:“文锦觉得可还有继续比试下去的必要?”

    秦文锦道:“不用比了,学生认输。”

    “秦师兄怎么认输了,不就迟疑了下,继续比下去那乡下小子肯定比不过秦师兄。”

    “就是,秦师兄可是郑夫子的关门弟子,学识高着呢。”

    宁远小声吐槽:“又不是比学识,论背书青云哥一个打你们秦师兄两个。”

    众人议论纷纷,郑老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小子,你觉得再比下去,自己可会赢?”

    姚青云道:“会。”

    郑老捏着胡须,“这么自信?”

    “别的学生可能比不过,但论背诗学生还没怕过谁。”

    郑老来了兴趣,“哦?你念过几年书?”

    “一年半。”

    “四书五经背到何地步了?”

    “倒背如流。”

    郑老顿了下,“全部?”

    姚青云点头。

    众人见状,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

    “吹牛吧,一年半就会背四五,还倒背如流?”

    “秦师兄是咱们当中天赋最好的,当初还用了两年多才背下来呢。”

    郑老却笑着道:“你叫姚青云是吧,等宴会结束,老夫有话同你说。”

    姚青云拱手应:“是。”

    片刻后,有小斯将给魁首的奖赏送了过来。

    “嚯,竟是徽墨!”

    “这大一块,要四五十两才能买到吧!”

    有学子耐不住好奇,凑近了观赏。

    姚青云大方地让他们看,余光瞥见曾子玉嫉妒的目光,挑起眉毛笑了笑。

    未时宴会过半,姚景林听身后有人低声私语,装作没听见般,自顾自端起茶盏品尝。

    第077章 倒台

    有人将姚景林在逸云书院念过书一事说了出来, 连同他是如何被赶出书院,一番添油加醋,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唾弃嫌恶。

    宁远听不下去,与那些人发生口角, 事情很快闹到郑老那, 唤来小厮将一行人拉开。

    姚景林脊背笔直, 语气不卑不亢。

    “郑老, 这件事是学生管教不严,但他们是为了维护学生才与人发生争执,实乃情有可原。”

    郑老闻言, 道:“这么说他们方才所说之事, 不是实情?”

    “不是,学生在逸云书院期间, 从未与人发生过矛盾,偷盗一事乃是徐山长为逼迫学生应下与侄女的婚事,故意栽赃污蔑与学生。”

    徐德昌面色阴沉,怪不得他敢来参加诗词会,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只可惜当年一事早已尘埃落定, 仅凭他一张嘴便想将偷盗的罪名洗清, 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心中不屑,面上装着失望道:“景林,我可是你恩师,你怎能恩将仇报?当年你没银子读书,我念在你有一颗好学之心, 特许你在书院打扫以抵束脩,谁知你考中童生后不听劝诫, 整日与那烟花巷中女子厮混在一起。”

    徐德昌故意停顿下,听见众人谴责的话语,方才继续道:“为了让你安心科考,我便想将疼爱的侄女嫁与你,谁知你不仅狠狠将她羞辱一番,当晚还窃去同窗钱财,想要与那女子私奔。”

    “景林啊,我知你不满我替你寻的亲事,但也不能拿自己仕途开玩笑,也怪我,当初便不该阻挠你与那女子才是,否则今日也不会……哎!”

    懊恼、悔恨、心痛、失望。

    徐德昌唱戏的本事,比他教书的本事强太多。

    姚景林顶着众人厌恶的目光,与徐德昌对峙。

    “徐山长,您可知道万柳巷是何地方?”

    徐德昌甩着袖子道:“我如何得知,岭水镇那么多街巷,我还能一一晓得不成?”

    姚景林嗤笑:“徐山长口口声声说馨儿是风尘女子,怎的连万柳巷是慈幼院都不知?”

    徐德昌面上一僵。

    “馨儿自小在慈幼院长大,说是慈幼院,其实只有两间破草房,里头挤着十几个孩童,靠着馨儿与两个年长的姐姐做活勉强活着。”

    姚景林看着徐德昌,讽刺道:“徐山长这种大人物,自是不晓得这种地方的存在。”

    “作为书院山长,实在不该只凭借一个名字,便随便臆想猜度他人。”

    “是啊,徐山长这事是你做得不对。”

    几个在县里有几分薄面的夫子,开口道。

    徐德昌还算镇定,他拉下身段同姚景林道了歉,接着语重心长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偷盗他人财物,你若有困难同我说便是,作何为了几十两银子毁了自个儿名声?”

    姚景林问:“徐山长可还记得,学生当年偷窃了何人钱财?”

    “自然记得,那人乃是你同窗好友梁宇。”

    “原来徐山长还记得学生。”

    人群散开,梁宇拖着一条微跛的左腿,缓缓走上前。

    徐德昌惊愕,“你、你是梁宇?”

    梁宇咧嘴笑了,“我出现在这里,徐山长是不是很意外?当年你威胁我,若是不配合你陷害景林,就将我赶出书院,你保证不会将事情闹大我才同意,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景林在书院待不下去只能离开。我背叛朋友在先,后来良心发现想要出来替景林作证,你却命小厮打断我一条腿。”

    “一派胡言!”徐德昌面上慌乱,他对郑老道,“郑老,此子当年与姚景林格外要好,后来因一些事生了嫌隙,如今定是为了当年我将他二人赶出书院一事,合力报复与我。”

    梁宇道:“学生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知晓这件事的不止学生一人,当年听命于徐山长,将学生腿打断的小厮,可以为学生作证。”

    徐德昌分辩道:“那小厮手脚不干净,早被老夫赶出家门,此等品行不端之人,说的证词如何能信?”

    姚景林沉声:“所有被徐山长赶出书院的人皆因偷盗,究竟是巧合还是徐山长有意为之,你我心知肚明。”

    旋即转身向郑老拱手道:“徐德昌担任山长期间,一直以山长名义向大家收敛钱财,如今家中宅院十余处,源阳县风月楼背后的东家也是他。”

    “风月楼!那不是风月场所吗?!”

    “一个小书院的山长而已,哪来那么多银钱买宅院,更别提在县里开青楼!”

    “瞧逸云书院那帮学生的脸色,敛财一事十有八九是真。”

    姚青云五人在人群中,将徐德昌如何勒索学生银钱的事一一说了,众人听后愤懑不平。

    徐德昌心中一阵惶恐,强装镇定道:“血口喷人,老夫从未做过此等不耻之事,子玉、齐阳,你们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儿,你们说为师待你们如何?”

    曾子玉看不惯姚青云一行人,自然不会帮他们说话,但齐阳不同,他曾被徐德昌推出去当替罪羊,如今见徐德昌失势,虽没明踩,躲闪畏惧的眼神,众人瞧得清楚。

    大家议论纷纷,不过半刻钟,谴责、厌弃的对象便换成了徐德昌自己,树倒猢狲散,见无人肯帮自己说话,苍白着老脸,颓废地倒回椅子上。

    郑卿鸿乃是源阳县官学德高望重的夫子,高风亮节,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徐德昌所做之事被他知晓,山长做不成不说,这些年搜刮的钱财也必定会如数吐出。

    两日后逸云书院山长果真换了人,徐德昌十二处宅院被封,五千两白银全部还与百姓,时隔数年,姚景林偷盗的污名,终究得以洗清。

    此时,沐青学堂。

    姚景林问梁宇:“梁兄可愿到学堂做夫子,如今沐青学堂只我一人,实在有些管教不过来。”

    梁宇闻言,面露愧色,“景林兄,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你还想着引荐我到学堂做夫子,我、我如何有脸。”

    姚景林道:“当年就算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我倒觉得幸好是梁兄,换作旁人,绝不会为了帮我而去得罪徐德昌。”

    早在几日前,姚景林听说郑老要举办诗词会,便到梁家村去寻了梁宇,十几年过去,他本以为梁兄早已不是他所识之人,不料自己说明来意,梁宇便一口应下,并向他忏悔了当年所作所为。

    “当年你我只是一介童生,人微言轻,徐德昌又与前任县令小有勾结,你我都只能任其摆布。”姚景林倒了杯茶,递给梁宇,“我从未怪过梁兄,如今事情得以解决,不知梁兄可愿意与我一起撑起沐青学堂?”

    梁宇热泪盈眶,“好,我定会用尽毕生所学,全力教导他们。”

    “太好了,咱们学堂又多了一位夫子。”

    “让瞧瞧,新夫子长什么样?”

    “哎哟,谁挤我!”

    “啊!”

    “噗通——”

    房门被撞开,十来个小汉子叠罗汉似的摔进来。

    姚景林摇头失笑,随即严肃道:“都进来拜见一下新来的梁夫子。”

    小汉子们异口同声,“梁夫子好!”

    甲字班,正在温书的姚青云五人听见,相视一笑。

    酉时三刻,岭水镇姚记食肆。

    “镇上好点的宅院少于一百两买不下,徐德昌竟有十余处,还有五千两白银,这么多年他究竟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姚沐儿抱着元宝,朝夫君气愤道。

    沈季青收着铜板,“一万两是有的,别忘了他县里还有座风月楼。”

    姚沐儿听后,眉头拧得更紧。

    “还好他被关了大牢,不然往后定会有更多百姓遭殃。”

    翌日一早,徐旺来家里送银钱,姚沐儿见夫君朝徐旺道谢,这才晓得徐德昌倒台一事,夫君也出了力,是他拜托赵恒几人,查出了徐德昌十几宅院所在。

    姚沐儿心中自豪又崇拜,捏着元宝小手,轻声说道:“希望我们元宝长大后像爹爹一样,做个正直善良的人。”

    “啊!”

    小家伙蹬着脚丫,发出细嫩的轻哼。

    这是在不满阿姆捏他小手呢。

    姚沐儿语气无奈:“娇气包,阿姆分明没用多少力气。”

    进入八月,天气逐渐凉爽,中秋后的一场暴雨,更是让岭水镇百姓提前换上保暖秋衣。

    “今年冷得好早。”

    姚沐儿摇着怀里的小元宝,望着窗外还在飘落的雨丝道。

    沈季青也看向窗外,不同寻常的气候变化,引得他蹙起眉头。

    十月初一,元宝百日宴,沈家没大肆操办,只请来亲朋好友简单热闹一番。

    几日后忽然飘起小雪,一夜过去银装素裹,气候骤降,百姓换上御寒冬衣,冒着零星雪花外出活动。

    “今年是怎的了,这雪竟下得如此早?”

    “还说呢,昨儿盖着薄被入睡,夜里竟被冻醒。”

    “可不,我那小孙子今儿一早便发了热,病歪歪的没啥胃口,我寻思到沈掌柜这来,买些山楂糕回去呢。”

    姚沐儿将凉粉送去前厅,出来见沈氏抱着元宝在院里散步,过去勾了勾小家伙肉乎乎的脸蛋儿。

    他听婆婆叹气道:“怕是要变天了。”

    姚沐儿望了眼压近的黑云,心头不免升起几分担忧。

    第078章 宋鸿

    今年冬月比往年冷得多, 百姓早早套上御寒棉衣,仍旧有些抵挡不住寒意。

    这几日沈氏双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屋内烧着火盆也不顶用,姚沐儿担心婆婆, 便让小姑陪着一起回村里住些时日。

    二人走后不久, 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不多时便铺满街巷, 一个时辰便已淹没至行人脚面。

    卧房内,姚沐儿给元宝掖着被角,忍不住担忧道:“娘跟小姑应当平安到家了吧。”

    沈季青往火盆里添了些木炭, 闻言出声安抚:“别担心, 回村的路娘跟小姑常走,路上慢些不会出事的。”

    “嗯。”姚沐儿看着元宝, “可惜元宝太小,不然便让娘带着一起回宅子了。”

    镇上没有火炕,只能日日燃着火盆,白日里还能开窗通风, 夜里北风四起,风雪顺着窗缝钻进来, 别说小元宝, 便是大人也受不住,好在还有夫君这个“火炉”在,姆子二人这才能睡个安稳觉。

    冬月二十六,小寒。

    元宝已经六个月大,肉乎乎的胳膊腿, 俨然一颗冰雪圆润的玉团子,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小家伙尤其喜欢雪天, 每当窗外落雪,便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瞧,喝羊奶都没平时那般积极了。

    “嫂夫郎,元宝怎么了,今日怎么这般吵闹?”秋哥儿进屋送羊奶,见小元宝蹬着脚丫哼唧,不解道。

    姚沐儿语气无奈:“想出去玩雪呢。”

    秋哥儿笑了,带着凉意的手背,在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儿上贴了贴。

    “外头可冷了,我们元宝可不能出去。”

    小家伙半点不怕,黑葡萄似的眼睛亮闪闪,一双小手冲着沈秋抓啊抓,咿咿呀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嫂夫郎,元宝想让我抱他出去玩呢。”沈秋同姚沐儿笑着道。

    “不用搭理,过会儿就好了。”

    沈秋点头,他朝元宝挥手道:“元宝乖,小叔去忙了。”

    小元宝哼唧一声,不等他转身便扯着嗓子哭起来。

    小家伙铁了心要出去玩,任凭阿姆怎么哄都没用,姚沐儿实在没了法子,只好让秋哥儿去柜子里拿了床新小被,将儿子包裹成一个小茧蛹,抱着到前厅转了转。

    几个关系不错的食客见姚沐儿把小元宝抱来,上前逗了逗,随即又闲聊起来。

    姚沐儿本想抱儿子回房,刚给小家伙包裹严实,便听身后几人谈论起徐德昌,他脚步一顿。

    “听说徐德昌被放出来了,明儿要回书院教书呢。”

    “啥?!县令老爷咋想的,这种人还能继续留在书院?”

    “宋家老太爷把人捞出来的,他曾是上任书院山长,祖上又是逸云书院开办人,他老人家都发话了,县令老爷总得给几分薄面不是。”

    “这宋老太爷都多久不管事儿了,如今掺和进来做甚,那徐德昌干的不是人事儿,让他回书院教书,这不误人子弟吗?!”

    “呀!”

    怀里的小元宝发出不满的哼唧。

    姚沐儿摇了摇手臂,蹙着眉头回了卧房。

    酉时铺子歇业,他与夫君说起此事。

    沈季青沉下脸道:“宋鸿便是当年将爹赶出书院的人。”

    姚沐儿怔了下,随即拧起眉头。

    “他就是那个草菅人命的夫子。”

    “啊~”

    小元宝挥着小手够爹爹,沈季青将儿子抱过去,见夫郎面色担忧地看着自己,温声道:“夫郎不用担心,我没事。”

    翌日徐德昌果然回了书院,尽管没多少百姓买账,但每月领着二两月银,背后还有宋鸿撑腰,日子仍旧过得恣意。

    转眼便进入腊月,百姓开始到镇上置办年货,岭水镇在一片寒冷中热闹起来。

    这日姚沐儿哄睡元宝,也同秋哥儿出门采办起年货。

    今年家里又多了两人,得多置办些东西才成。

    “嫂夫郎,那边有卖枣糕的,咱也过去买些尝尝。”

    沈秋拉着他挤进人群,片刻后两人拎着包香甜的糕点出来。

    “嫂夫郎,徐德昌。”沈秋碰碰他手臂,朝前头努嘴道。

    姚沐儿顺着视线望去,便见徐德昌拎着鸟笼,一派悠然地在街上闲逛。

    “呸!这种败坏师德的人还能回书院教书,我看逸云书院也撑不了几日了。”

    “这话可不敢说,人可是宋老太爷亲自出面保下的,宋老爷子德高望重,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有啥考量,要我看两人蛇鼠一窝都不是啥好东西!”

    “你可真敢说……”

    “有啥不敢的,我家小子在沐青学堂念书呢,姚夫子跟梁夫子教得比书院里好多了。”

    身旁百姓议论纷纷,徐德昌仿佛没听见般,背着手怡然自得。

    姚沐儿收回视线,“走吧。”

    沈秋点头,“这趟买了不少东西,都快拿不下了,早知道就该让小毅跟着一起来,他力气大,有他在还能多买不少东西。”

    姚沐儿笑着道:“毅小子力气再大也只是个九岁孩童,让旁人瞧见咱指使他搬那么些东西,该以为咱虐待幼童了。”

    “也是哦。”

    二人说笑着拐出街巷,背后一双恶毒怨恨的眸子,似是要将二人盯穿一般,紧跟着不放。

    徐德昌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眼神怨毒。

    沈家还有姚景林,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炷香后,宋家老宅。

    “老太爷,徐夫子来了。”管家跑进正堂,低声向宋鸿禀报。

    宋鸿端着茶水的手顿了下,“他来做什么?”

    “徐夫子没说,只说想见老太爷一面。”

    “让他进来吧。”

    管家引徐德昌进了正堂,便退下了。

    徐德昌坐在他对面,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品尝一番后,开口道:“好茶,宋老爷子不愧是个会享受的。”

    宋鸿道:“家里还有些,走前让人给你包些回去。”

    徐德昌瞥老爷子一眼,“一包茶就想将我打发了,宋老太爷难不成是想过河拆桥?”

    宋鸿心中不悦,语气也冷下来:“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只是想请宋老太爷,帮一个小忙罢了。”

    宋鸿听了徐德昌口中的“小忙”后,满是沟壑的面庞上铁青一片。

    “你可知我将你从牢里捞出费了多大力气?既然出来便改过自新好好过活,那沈家在县里也是有背景的,姚景林又是沈家姻亲,你若把事情做得太绝,将那沈家逼急再次把你送进大牢,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你第二次。”

    “改过自新好好过活?”徐德昌哂笑,“这么说宋老太爷已经改过自新了?”

    宋鸿脸色越发不好看。

    徐德昌还在说:“宋老太爷以前做的那些事,可不是一句改过自新就能揭过去的,那可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徐德昌!”

    宋鸿面色阴沉,手中杯盏撞在门上摔得粉碎。

    “老太爷!”

    管家闻声推开房门,见老太爷一脸怒容,刚要唤来下人将徐德昌赶走,就见老太爷挥了挥手。

    “没我的话不准任何人靠近正堂。”

    “是。”

    与此同时,姚记食肆。

    姚沐儿给小家伙换着尿布道:“再有半月便是年节,过几日等路上好走些,我便带元宝回宅子,小姑陪娘待了小月半,也该回家瞧瞧了。”

    沈季青点头应下。

    两日后,姚沐儿抱着裹成蚕宝宝的小家伙,被夫君送回沈家村。

    姚翠荷带着林哥儿在屋里做绣活,小林哥儿听见动静,哒哒哒跑出院子,眨着明亮的眸子,激动道:“叔么,弟弟回来了吗?”

    姚沐儿笑着道:“回来了,弟弟怕冷,等进屋再给你瞧。”

    “好~”

    沈氏小半月没见着孙子,心里想得很,见儿夫郎进屋,忙迎上前将小元宝抱过去。

    “元宝我看着,你快上炕暖暖身子。”

    “哎。”

    屋里暖穿不上那些衣裳,沈氏给小元宝棉被敞开,只套着一身单薄的小褂,小家伙被襁褓包久了,这会子得到解放,脚丫蹬得起劲,莲藕似的胳膊不知疲惫似的,用力挥着。

    “呀~”

    小家伙睡了一路,这会儿精神得很,瞧着陌生的环境半点不怕,咧着小嘴儿咿咿呀呀同大家说着话。

    林哥儿爬上炕,见弟弟小小一团,惊讶得瞪大眼睛。

    “奶奶,弟弟好小呀。”

    姚翠荷闻言,笑着道:“你七个月时,瞅着还不如弟弟大呢。”

    “咿啊!”

    小元宝蹬着小腿,哼唧一声。

    林哥儿歪头问姚沐儿:“叔么,弟弟在说什么呐?”

    姚沐儿笑着说:“弟弟饿了。”

    “我有桂花糕,给弟弟吃。”说着从小挎包里翻出糕点,就要喂给弟弟。

    姚翠荷阻拦道:“你自己吃,弟弟太小吃不了这个。”

    “好吧。”林哥儿捏着桂花糕塞进自己嘴巴里。

    小元宝黑葡萄似的眸子,一直盯着林哥儿手里糕点,嘬着小嘴儿正等着吃呢,见林哥儿一口吞掉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嘴巴一撇,挤着眼睛哇哇大哭。

    林哥儿吓了一跳,当即便爬到姚翠荷怀里坐着不动了。

    沈氏抱起小家伙哄:“哦哦,奶奶的乖孙饿了是不?灶房里温着羊奶,青儿赶紧去端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喝上羊奶的小元宝不哭了,小手举在脑袋两侧,乖巧可爱的模样瞧着人心都化了。

    外头忽而落起大雪,担心大雪封路,沈季青与沈文茹晌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赶着牛车急匆匆回了镇上。

    第079章 闹掰

    腊月二十九, 除夕。

    姚记食肆早早关门歇业,一家人赶着牛车回村过年。

    何文姆子到家便进灶房帮着烧火置办年夜饭,姚沐儿抱着元宝在院子里同小黑小白玩耍,小家伙穿着厚实棉衣, 脑袋上虎头帽大的能遮住眼睛。

    “啊!”

    元宝蹬着脚丫不满地啊啊叫, 姚沐儿见状给小家伙往后扯了扯虎头帽, 直到露出小眉毛。

    “呀~”

    小家伙高兴了, 咧着小嘴儿,露出两颗雪白的小门牙。

    在外头玩了片刻,姚沐儿便抱着鼻头有些发红的小元宝进屋了。

    戌时过半, 一家子围坐在堂屋吃起年夜饭。

    何文领着儿子想回南屋, 被姚沐儿拦下按在椅子上。

    小元宝今日十分给面子,喝完羊奶, 便乖乖窝在爹爹怀里不吵也不闹,只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在众人之间好奇地瞧来瞧去。

    年夜饭接近尾声,姚景林拿出一对带着铃铛的银手镯, 对着元宝道:“来,三爷爷特意让人给我们元宝打的银镯子, 元宝瞧瞧喜不喜欢?”

    那镯子动起来叮当作响, 本就喜欢铃铛的小元宝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晃着一双小手,小脚丫在沈季青腿上踩来踩去,弯着眼睛兴奋至极。

    姚沐儿见了,不赞同道:“小叔您好不容易攒些银钱, 怎的全花在元宝身上了。”

    姚景林笑着道:“银子么,不就是用来花的, 只要咱们昭儿高兴便好。”

    “可是……”您还要留着银钱找婶婶呢。

    大过年的姚沐儿没提,他晓得小叔心里一直记挂着馨儿婶婶,这几个月没少托人打听婶婶的事,只是毕竟已经过去十来年,婶婶如今人在哪儿都不可知,或许早已嫁作他人妇,又或者……

    不会的,婶婶一定还在人世。

    “砰!”

    不知哪家放起烟花,害怕打雷的小元宝听见还当是打雷,眨巴两下眼睛,抿着小嘴儿便要哭出声。

    姚沐儿抱过小家伙哄:“不是打雷是烟花,可漂亮了,阿姆抱元宝去瞧。”

    他将小元宝抱至窗边,小家伙看见外头五光十色的烟花,张着小嘴儿,漂亮的眸子瞪得溜圆。

    “啊!”

    小家伙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冲外头抓着。见阿姆不打算抱自己出去,扭头冲着小叔撒娇要抱抱。

    “咿呀~”

    姚青云牵着侄儿小手儿,轻声哄:“元宝乖,咱们就在屋里瞧。”

    “呜……”

    小元宝聪明得很,小手捂着眉毛眼睛“呜呜”假哭,奈何全家人没一个上当,他小嘴儿一撇,趴在阿姆肩上生闷气。

    沈氏面上挂着笑:“这孩子,不让出去还生上气了。”

    随手拿了个拨浪鼓逗弄着,小家伙气得快消得也快,转眼又拍着小手高兴起来。

    沈家小院欢声笑语,比过去每一个除夕夜都要热闹。

    正月初一,元旦。

    百姓换上新衣,走街串巷,往来拜年。

    外头寒风肆虐,小元宝被勒令待在家中,姚沐儿与沈季青到村里拜年,一圈下来脚趾险些冻僵。

    二人裹着兔毛领披风尚且如此,那些御寒手段差的村民,行之半道便冻得手脚发僵。

    “天这么冷,庄稼不会被冻坏吧?”有村民跺着脚忧心道。

    “着急也没用,日子不还得照样过。”

    “说得也是,不行冻死了,我回了。季青小子你跟沐哥儿也赶紧回吧。”

    夫夫二人点头,回到宅院听见堂屋传来的说笑声,心下皆是一松。

    正月初二,沈家一行人赶着牛车回了铺子。

    初三食肆开业,一家人又忙碌起来,只有元宝不知忧愁,整日乐呵呵,见谁都笑得露出两颗小牙齿,让人瞧着烦恼都忘记不少。

    正月十五上元节,往年这时节气候早已回暖,今年却异常寒冷,姚景林担心孩子们冻坏身子,在屋子四周燃起火盆,这才没耽误教学。

    二月初四便是县试,姚景林鼓励孩子们都下场试试,能过更好,落榜便权当熟悉流程了。

    初三这日,梁宇再次叮嘱孩子们,尽力而为不要有压力,让大家检查好书袋,便同姚景林一起将人送上牛车。

    姚景林需得留在学堂看顾甲字班学业,此次童试便由梁宇一人,带领孩子们前往参加。

    加上梁宇此行共三十六人,雇了三辆牛车。

    牛车在村民们的欢送声中驶远,每离源阳县靠近一里,孩子们面上便越是紧张。

    梁宇为了缓和气氛,给孩子们讲起往年赶考发生的趣事。

    “梁夫子后来呢?”

    “张三中举后,回去找那哥儿报恩了吗?”

    “什么哥儿,分明是个小汉子,就算长得再漂亮也是小汉子,换作我是张三才不会想娶他呢。”

    “汉子咋了,别村又不是没有结成契兄弟过日子的。”

    一行人正在兴头上,忽听牛车咣当一声卡进石缝中。

    后头两辆牛车也出了问题,不知怎的老黄牛就是不肯走,实在没法子,梁宇便让车夫先回去,自己领着孩子们一路走着到县里。

    算算时辰也够用,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官道上竟碰见一伙劫匪,四五个人手握短刀,恐吓前头一行人,梁宇见状哪里敢让孩子们犯险,忙扭头领着孩子们绕进身后小道。

    “大家别怕,那伙歹徒没追上来。”梁宇擦着额上冷汗,安抚孩子们。

    心中却困惑不已:敢在官道上抢劫,这伙贼人疯了不成?

    没工夫细想,这条小道虽能抵达源阳县,却要绕上不少冤枉路,他这个大人还好,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要不了多久便会体力不支。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孩子们累得气喘吁吁,脚程比之前放慢不少。

    沈星咽着唾沫道:“夫子,还要多久能到?”

    眼看快要误了报名时辰,孩子们急得眼眶都红了。

    而此时,岭水镇明玉轩雅间儿。

    宋鸿派来的小厮敲开雅间门。

    徐德昌瞥了眼小厮:“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那几个弟兄都是柳上村的,保证不会留下把柄。”

    “回去告诉老太爷,光是让沐青学堂的学生参加不成童试还不够,我要的是姚景林身败名裂。”

    申时一刻,姚沐儿听说车夫提前回了镇子,愣了愣,随即同夫君去找车夫询问情况。

    “说来也是奇怪,梁夫子架的牛车卡进石缝里了,我跟老二养的大黄二黄,不知啥原因怎么都不肯往前走,梁夫子便让我二人先回了。”

    姚沐儿见那车夫面色犹豫,问道:“路上可是还发生了别的事?”

    车夫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官道上出了劫匪,好些人被抢了银钱。”

    “劫匪?”姚沐儿心下一惊,“官道怎会有劫匪,何况还是在童试期间。”

    车夫摇头,二人离开后,姚沐儿偏头与自家夫君道:“夫君,我想去一趟县里。”

    梁夫子是个聪明的,即便真有危险发生,也定会带领孩子们脱离险境,但他还是不放心,想亲眼见到孩子们是安全的才能安心。

    夫夫二人回铺子同沈氏说明情况后,便赶着牛车匆匆赶往源阳县。

    姚沐儿原本还担心那群劫匪还堵在官道上,可一路走来劫匪的影子都没瞧见,到了县里打听过后,没一个人听说官道曾出现过劫匪。

    姚沐儿拧起眉心:“夫君,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沈季青沉声道:“看来劫匪一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姚沐儿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他眉头紧皱,跟夫君去了梁宇和孩子们落脚的客栈。

    房门敲开,梁宇见是他们夫夫,惊讶道:“季青、沐哥儿,你们怎么来了?”

    姚沐儿唤了声“梁叔”,“我跟夫君听说官道有劫匪作乱,有些不放心。梁叔,孩子们没事吧?”

    “没事,都好着呢。”梁宇请二人进屋,掩上门面色凝重道,“碰上劫匪那会只顾着领孩子们逃走,没时间细想,这会冷静下来总觉得事情很是怪异。”

    “那几个被拦住去路的考生,瞧着似乎并不是很着急,虽表现得害怕,却没有丝毫逃走的意图,向人求救的举动也未曾有过。”

    “夫子。”沈星在门外唤。

    梁宇拉开房门,“星哥儿可是有事?”

    沈星望着门内二人,“季青叔、叔么。”

    他看着三人道:“今日碰见的劫匪,其中一个人我见过。”

    姚沐儿诧异,“当真?”

    沈星点头:“我经常到镇上卖泥人,曾见过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人,他是宋家的小厮。”

    “宋家……宋老太爷?”梁宇攒眉,“他为何要这么做?我们跟他未曾有过恩怨。”

    沈季青忽而道:“是徐德昌。”

    姚沐儿恍然回神,“定是他,他与小叔有仇怨,若梁叔跟孩子们错过童试,最高兴的莫过于徐德昌。”

    梁宇闻言,道:“这样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梁叔,您方才说路上碰上一行车队,将你们送到县里的,可知那些人在哪儿?”

    “他们赶着去码头送货,这会儿应当已经离开原阳县了。”

    姚沐儿原想感谢一番,既然人已离开,便只能有缘再见了。

    怕徐德昌再使出什么阴损法子,阻止孩子们参加童试,夫夫二人便让梁宇跟孩子们待在县里,直至童试结束。

    天色已晚,梁宇劝姚沐儿夫夫明早再回,姚沐儿不放心元宝,与夫君趁着夜色赶回镇子。

    果不其然,二人还未进院,便听见小家伙扯着细嫩的嗓门,哭啼不止。

    姚沐儿忙跳下牛车,进屋将嗓子快要哭哑的小元宝抱了过去。

    “娘,您回房睡吧,梁叔那边没事,孩子们也都好着呢。”

    沈氏放下心来。

    “呜……”

    怀里的小元宝揪着他衣襟,憋着小嘴儿一副委屈模样。

    姚沐儿瞧着心疼不已,低头亲亲小家伙哭红的脸蛋,柔声哄:“阿姆跟爹爹去瞧梁爷爷他们了,不是故意撇下元宝在家的。”

    “啊呀~”

    小家伙听不懂,看见最喜欢的阿姆便高兴了。

    沈季青拴好大黄,到灶房端了羊奶,小元宝饿了半晌,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

    将元宝哄睡后,夫夫二人简单梳洗一番,便也吹灭油灯睡下了。

    五日后,梁宇跟孩子们还未回到镇上,便有汉子来铺子报喜,沐青学堂有三人考中童生,其中一位便是沈星,而逸云书院只考中两人,名次虽比沈星三人高出一些,但这二人入学四年,沈星几人入学一年时间都不到。

    沐青学堂一时风头无两,甚至有学子自逸云书院退学,前来求学。

    学堂如今有两位夫子,二十来名学生着实有些少,但姚景林也没全收,挑了五个品行端正的留下了。

    沈家村一下出了三名童生,村民们高兴得不得了,暂且忘记忧愁,家家户户拿出菜肴,在村里摆起流水席,沈家村一时间热闹至极。

    逸云书院却一片冷清,新山长不苟言笑,又是个好面子的,见书院竟输给一个无名小作坊,压着火气罚众人抄写五十张大字,不写完饭都没得吃。

    怎么会,宋鸿不是已经派人将梁宇一行人拦下了?

    徐德昌听闻消息,气得浑身发抖,怀疑宋鸿那个老家伙怕晚节不保,故意诓骗与他。盛怒之下,到宋家老宅找宋老太爷理论,口无遮拦之下,多年前的命案脱口而出。

    宋鸿受人敬仰一辈子,如今年到古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为了保住身后名,这才一而再忍受徐德昌在自己面前放肆,对他来说徐德昌只是一个跳梁小丑,若不是想给儿孙积福,又怎会留他到现在。

    徐德昌以为自己握着宋鸿把柄,行事肆无忌惮,瞥见宋鸿眼底的冷意,脊背蓦地一僵。

    宋老爷子拄着拐杖道:“这件事到此只为,以后好自为之。”

    说罢唤来小厮,将徐德昌“请”出宅子。

    徐德昌被两个小厮架着胳膊丢出后门,他踉跄着摔倒在地,攥着拳头怀恨在心。

    “道貌岸然的东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的那些腌臜事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公之于众,我等着你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那天!”

    -

    二月底下了场小雨,从这日起气候一日比一日炎热,降雨也渐渐少了,到了三月中旬,汉子热得打起赤膊,女子与小哥儿也换上了轻便凉快的夏衣。

    姚记食肆后院,姚沐儿抱着穿着肚兜的小元宝,与婆婆、小姑坐在树下乘凉。

    “这天儿热得不正常。”沈氏一脸愁容,“今年雨水也少,大哥家田地头几日才浇灌完,这几日瞅着又有些发蔫。”

    沈文茹摘着菜道:“近两年村里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咱们住在镇子上还好些,大哥他们怕是已经愁得不行了。”

    小元宝蔫蔫的,姚沐儿拿着打湿的帕子,给元宝擦着小手小脚,待身上凉快些,小家伙这才有了精神。

    铺子生意也受到不小影响,进账比年初那会少了两三成,姚沐儿昨日查账,瞧着竟还有继续减少的苗头。

    这时沈秋拎着一包糕点进院,他坐在姚沐儿身边,捏着糕点喂给眸子亮晶晶的小元宝,

    “嫂夫郎,我刚到外头买糕点,听镇上好些人都在传,宋家老太爷手上有命案呢!”

    第080章 下狱

    徐德昌欺软怕硬, 自是没那个胆子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但这件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少不了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论是谁将这件事说出去,宋鸿都会把账算在他头上,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将事情闹大, 死也要拉姓宋的垫背!

    墙倒众人推, 过去那些曾被宋鸿欺压过的百姓,纷纷站出来声讨,宋家老宅门前臭气熏天, 不过几日宋鸿声望便一落千丈, 连带着宋家也跟着遭殃,接连关了好几间铺子。

    三月底, 县里有官差将宋鸿与徐德昌押进大牢,诸多证据摆在面前,还有半个岭水镇的百姓做人证,徐德昌没有替自己狡辩一句, 痛快地按了手印,宋鸿则一脸颓唐, 满是沟壑的老脸, 半点生气也无。

    宋鸿被判处秋后问斩当日,沈氏擦着其夫沈有善的牌位,泪流满面。

    “当家的,宋鸿这个老东西终于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你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今儿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姚沐儿让秋哥儿看着元宝,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子菜, 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晚饭。

    院子里沈秋拎着木桶正要打水洗碗,便被姚青云叫了去。

    “过两日我便要去县里参加院试了。”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中秀才。”

    “我、我想……”姚青云望着秋哥儿,欲言又止。

    沈秋眨眨眼睛,一脸单纯地问:“你想做什么?”

    姚青云鼓起勇气勾住秋哥儿手指,红着耳根道:“我想穿你亲手做的鞋子去。”

    沈秋听了脸颊也跟着烧起来,见四下无人,垫脚在姚青云脸上亲了下,随后垂着脑袋,顶着一对红透的耳尖,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两个只勾过手指,连手都没怎么牵过的,因为这个吻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姚青云连沈秋的面都没见着,背着书袋恋恋不舍回了学堂。

    四月初六,院试。

    姚沐儿与沈秋一同送姚青云到县里赶考。

    验明正身后,姚青云脚下踩着秋哥儿亲手缝的布鞋,站在试场门口向二人挥手。

    “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院试同县试、府试不同,院试只考两场,需两天一夜,考完之后十日内便会放榜。

    姚沐儿与沈秋目送姚青云一行人进入考场,又在县里闲逛了片刻,离开前在东巷碰见了外出巡逻的徐旺。

    “弟夫郎,你们咋来县里了?”

    “来送青云他们参加院试。徐大哥,你买这么米面作甚?”

    徐旺拍了下脑门,“对,今日是院试,我都忙忘了。”

    随即压低声音,神情严肃道:“府城传来消息,过几日县里粮价怕是要疯涨,我跟兄弟们正打算多囤些吃的呢。”

    他朝周围看了眼,扭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

    “原想明日让大恒到镇上通知你们,县里粮价若是上涨,用不了半日各个镇子粮价也会跟着疯涨,弟夫郎回去跟沈老弟说一声,趁着粮价还没涨起来多囤些。”

    姚沐儿拧起眉心:“好端端的这粮价为何要上涨?”

    徐旺叹气道:“江阳府遭了旱灾,今年粮食产量不到去年七成。”

    姚沐儿与沈秋听后,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江阳可是大元国粮库,如今遭了旱灾,后果可想而知。

    “这事儿一直被上头压着,直到昨日有个兄弟到江阳探亲,这才把消息带了出来。”徐旺叮嘱道,“此事绝对要保密,姜县令发了话,谁要是走漏消息,绝不轻饶。”

    姚沐儿点头,“我晓得其中利害,多谢徐大哥告知。”

    有此一事,二人哪还有闲逛的心情,赶着牛车慌忙回了铺子。

    两个时辰后,姚沐儿将事情同夫君说了。

    沈季青面色凝重,思索片刻,沉声说道:“我这就去粮铺多买些粮食。”

    家里有间不大不小的铺子,即便粮食囤的多些,也不会有人起疑,何况夫夫二人是个聪明的,两人分别到粮铺买了粮食,又让小姑跟何文他们也去买了些,这些粮食没都拉回铺子,夫夫俩赶着牛车将一多半拉回了村子。

    沈家在村尾,二人拉着一车粮食回来,没几个村民瞧见,待安置好粮食,姚沐儿又同夫君一起去了族长那。

    沈季青把江阳府发生旱灾的事情瞒下了,只说今年收成不好,手里的粮食留着不要卖,有条件的可以多买些粮食囤着,以备不时之需。

    沈明坤年纪虽大,头脑还清明着,见二人表情严肃,便晓得肯定是从哪听到了啥消息,他没戳破,只让人把村民都叫了来。

    “今年收成怕是不好,说不准就会发生旱灾,往年发生旱情时,有那黑心商人来村里高价收粮,转手翻了几倍卖给百姓。过几日若是有人来村里收粮,大伙都机敏着点,别为了那点银钱犯傻。”

    众人听后,忧心忡忡。也有那不信的,扬言家里余粮多,若真有人高价收粮,便是卖出去几袋子也够吃。

    沈明坤敲着拐杖道:“话我撂这了,若是谁家自寻死路,将粮食卖出去换了银子,日后要真发生旱灾,家里没粮了,别抱着孩子跪在人家门前要死要活就行。”

    几个要卖粮的,闻言不吭声了。

    三日后,院试结束。

    姚沐儿与沈秋来县里接人回家,路上二人一言不发,表情瞅着也有些不对,姚青云一头雾水,问了秋哥儿得知江阳发生旱灾,也跟着忧心起来。

    “掌柜的,你家这粮价是不是标错了?”

    “没标错,就是这个价。”

    “一斤米竟要五十五文,跟明抢有啥区别!”

    “不买了,当县里就你一家粮铺不成,我到别处买去!”

    “几位有所不知,这粮食都是打江阳府收来的,进价便要五十文,小店卖五十五文,当真说不上贵,别的铺子怕是要六十来文才能买到。”

    “今年粮价咋涨这么多,往年最多有个五六文钱浮动。”

    “该不会是要发生旱灾吧,今年百姓收成都不好,我侄子到村里收粮,半月过去也没收上多少。”

    牛车打粮铺前经过,三人听见县里粮食已经开始涨价,心头咯噔一声。

    岭水镇离县里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姚沐儿原以为消息不会传得那么快,谁料刚回铺子,便听见食客谈论起粮价上涨一事。

    “这粮价咋的说涨就涨,还一下涨那么多,一斤米六十文,不是要咱普通老百姓的命吗!”

    “哎,今日不买,只怕过几日还会再涨。”

    “不说了,我家粮食太少,我得赶紧去买些。”

    来铺子吃饭的食客本就少,听闻粮价上涨的消息又走了不少,如今只剩两桌食客,还在低声谈论着。

    姚青云到澡房洗了澡出来,食肆已经歇业了。

    一家子围坐在堂屋内,面上皆带着愁容。

    沈季青道:“今日不用备那么些食材了,明儿来铺子吃饭的百姓只会更少。”

    姚沐儿点头。

    小元宝睡醒,见阿姆不在身边抿着嘴角要哭。

    姚沐儿听见哼唧声,起身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姆阿!”

    元宝到阿姆怀里立马乖了,见阿姆皱着眉头,小脸儿也跟着皱起来。

    姚沐儿亲亲儿子脸蛋儿,“元宝乖,阿姆没事。”

    小元宝今日格外乖巧,肚子饿得咕咕叫愣是一声不吭,小脸搭在姚沐儿肩头,乌溜溜的眸子在众人身上瞧来瞧去。

    沈氏见状叹道:“咱们元宝是个懂事的。”

    沈文茹四口坐了片刻,便回了北街。

    第二日铺子里果然没啥生意,不止姚记,整个岭水镇都是如此。

    姚沐儿站在门口朝外望,往来百姓无一不带着难色。

    七日后,有官差到铺子里报喜,姚青云考中秀才,还是前二十名的廪生。

    姚沐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沈家也借此机会小小热闹了一番。

    “哥,郑夫子说只要我考中廪生便收我做弟子,明天我就要去县学报名了。”

    姚青云十分不放心家里,但若错过报名时辰,名额便会被收回。

    姚沐儿说道:“不用担心家里,我们都在家待着,不会有事。倒是你,县里这么乱,别出了事情才好。”

    沈季青道:“明日我陪青云一同去。”

    姚沐儿点头,他方才便想跟夫君说呢。

    翌日一早,姚青云跟哥夫赶到县学,恰好在门外碰见二叔姚添福。

    “二叔,汉林进去了?”

    “进去了,你快走两步,兴许还能追上。”

    姚青云闻言,提着袍角跑进县学。

    姚汉林是增生,与他要去的地方不同,两人最终也没能碰上。

    姚青云被人引进一间小厅,便瞧见郑卿鸿在里头坐着。

    “郑夫子。”他进门拱手唤道。

    郑卿鸿颔首,让他行了拜师礼后,抬手招来小厮。

    “让人给你备了些粮食,待会儿你从后门走,等灾情过了再回县学。”

    姚青云怔了下,“老师,这次旱情会持续很久吗?”

    郑卿鸿望着屋外干裂的土地,沉声道:“或许吧。”

    四月十五,小满。

    老天爷迟迟未降雨,岭水河水位下降,百姓存粮告急,粮铺里的粮食又一日比一日贵,大伙实在没了法子,纷纷跪在街上,祈求老天爷开恩,早日降下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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