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再应付这些牛鬼蛇神,祝南溪随意挑了间客房,躲了进去。


    谢家的每一个人都虚伪的叫人恶心。


    冰凉的水在指缝中缓慢流淌,祝南溪不耐地搓着手指,力度大到将两只手措到通红也没有停止。


    吧嗒——门倏地被人粗暴地推开,屋外湿热的风卷进来,还带着些微清新的柑橘香气。


    大概是没有料到房间里还有人,安洄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下意识想要逃走,却在看清他的脸之后又猛地顿住。


    祝南溪明显感觉对方狠狠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私生饭呢……”安洄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就是个人。”


    他说完,不忘偷偷觑了几眼祝南溪,只是场面有一瞬间的尴尬。


    祝南溪抬手关掉了水龙头,朝着安洄的方向看过去,大概能明白对方的忧虑。


    安洄被私生粉尾随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甚至闹上过很多次热搜。跟车、隐私暴露这些都还算是轻的,据说那群人疯狂到藏进他的酒店浴缸里,有次还将他围堵到机舱的洗手间以至于寸步难行。


    很难想象,安洄作为一个艺人,每天要承受多大的精神压力。


    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后,祝南溪沉默地看着安洄,发现对方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所以,是在等自己给他挪地方吗?


    祝南溪动了一下,试图回想谢家老宅里还空闲着的客房在哪儿。


    但出乎意料的是,安洄并不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是来赶他出去的。


    他是……来加入他的?


    安洄并没有方才在宴会里看到的那样骄矜,反而很兴奋地凑上来,黑暗里,他的一双眼睛干净又剔透,像是某种很单纯的动物。


    对方比他略高一点点,低着头看他,问:“你是谢承周的爱人吗?”安洄说:“我记得你好像叫祝南溪。”


    祝南溪怔了一下,因为几年以来,很少有人会用“谢承周的爱人”这么称呼他。


    大多数人在提及到他名字的反应大概都是不齿、轻蔑、亦或是嘲讽,更遑论形容他为谢承周的爱人。


    但事实证明,安洄的这个形容是错误的。


    他并不是谢承周的爱人,同理,谢承周在爱这一字之上,也同他无关。


    他们两个只是被维系在婚姻这根绳子上的利益共同体罢了。


    所以祝南溪摇着头否认了上一个问题。


    但他顿了几秒,还是向安洄认真介绍了自己:“你好,我是祝南溪。”


    安洄并没有在意他看起来似是而非的动作,而是很开心地握上了他的手,同时回赠了一句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安洄,大概会是你未来的……嗯……”


    安洄卡了一下,两条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好半晌才纠结出一个词:“妯娌?”


    随即表情嫌恶地否定:“不行,这个词太恶心了。”


    他的样子太过稚气,脸上的嫌弃也丝毫不加掩饰。


    祝南溪掀起眼睫,那双眸微弯,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安洄离他很近,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卧蚕鼓起时,眼下的那颗红色的痣一起迎上来,在稀薄的月色里,分外缱绻。


    “啊——”安洄眨了下眼睛,一下子贴他贴的很近:“祝南溪,你和他们说的好不一样啊,有人说过吗,你长得很漂亮。”


    祝南溪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后退,袖子却被拉住了。


    安洄语气之中满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他完全没有同祝南溪不熟的尴尬,倒豆子一般蹦出许多话来:“我不想和谢家联姻的,但是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突然觉得,要是每天能和你相处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美人总是赏心悦目,总比和谢景泽他们在一起强。”


    “诶,你是不知道,谢景泽他妈恨不得贴在我身上,战斗力直逼我那些私生粉,就好像我是什么唐僧肉转世一样……”他说完,打量了几眼祝南溪,颇有些同病相怜地拍了拍他的肩:“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忍得了的,我刚可是看见了,她缠着你缠了好一会儿……”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祝南溪往露台的方向走,那边能吹一吹风,远比挤在门口这一块儿要凉快的多,更何况还能看到楼下的场景。


    露台有几个闲置的藤椅,安洄拉着祝南溪一屁股坐下来,还四处打量了几下,对于没找到什么吃的喝的感到失望。


    下边远比房间里要喧闹很多,男男女女站在草坪之上交杯换盏,刺目的灯光将他们的脸模糊成扭曲又奇怪的样子。


    人工湖附近倒是安静得多,大片的蔷薇花栽种在附近,花香随着晚风弥漫开,香气甜的发腻。


    安洄无聊,但又觉得无聊,于是将所有的热情都放到了祝南溪的身上。


    四下无人,祝南溪也懒得出去搭理人,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安洄的话。


    安洄:“这么说起来,我还帮你挡了一灾呢,不然谢景泽他妈可不会放过你。”


    祝南溪:“是吗,那真的很谢谢你。”


    安洄:“我爸他真的很讨厌,我才20岁!!!他居然就要送我来联姻!他一点都不为他儿子的终生幸福考虑!”


    祝南溪:“是吗,那你好可怜啊。”


    安洄:“对吧!!!而且他都不给我选个好的,谢景泽和谢景逸那两个歪瓜裂枣,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祝南溪:“是的,我觉得你真有眼光。”


    安洄:“我还不如和你结婚,起码你颜值够高,诶,你感不感兴趣来我家当赘婿啊?”


    祝南溪:“……”


    祝南溪:“这个恐怕不行。”


    安洄:“……”


    安洄失望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说‘是’的人机呢。”


    祝南溪双手交叠在腰前,想了下之后才回答:“看样子显然不是。”


    虽然他有时候的确会让人觉得乏味又无聊,但也不至于达到人机。


    很安洄聊天很放松,即使他只是一味地在吐槽,或许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安洄的话中总是带着些孩子气。


    安洄:“我觉得谢爷爷也很难相处,他好像电视里的活阎王,动不动就冷脸。”


    祝南溪不由自主跟着点了点头,谢瑾早些年在部队里待过,之后又下海经商,帮原本就如日中天的谢家又往上迈了一个台阶,所以身上的杀伐气很重,平常更是严肃,很少又对谁嬉皮笑脸的时候。


    见他点头,安洄像是找到了组织一样,满脸的苦恼,他忍不住抱怨:“真烦人,听我爸说,谢爷爷对于联姻这件事,本来有两个人选的,偏偏另外一个人在国外,所以只剩下我这个倒霉蛋了。”


    祝南溪好笑地说了句:“你把他找回来不就好了?”


    安洄双臂抱胸,因为生气,两腮都鼓成了河豚状:“贺嘉阳是因为犯了错被他爸偷送到国外的,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不然,他一定很乐意来谢家。”


    “我听说,他之前可一直心心念念要嫁给谢承周呢……”一时口快,安洄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正主面前贴脸开大。


    担心祝南溪觉得他在挑拨离间,安洄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磕巴道:“呃,不过他现在没机会了,你说是吧……”


    祝南溪全然没有听到他后边这句话,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名字。


    贺嘉阳?


    姓……贺?


    浑身的血液顷刻间被冷意充斥,祝南溪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堆报废的铁锈,僵直、破败,好像随便动做一下,整个人都会分崩瓦解,变得支离破碎。


    他的手死死按在藤椅的把手上,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像是要把十指生生撇断。


    拧头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格外困难,喧嚣的夜色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又难听:“贺嘉阳吗,好耳熟的名字,不过我好像没有见过他。”


    “我可以问一下,他是谁家的孩子吗?”


    不知道祝南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安洄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是贺江琮叔叔的孩子啊。”说完,还不忘挤眉弄眼一番:“就是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大人物,你肯定听说过。”


    [“医生呢?!!医生呢,求求你了,救救我哥吧,求求你了,多少钱我都愿意给,求求你救救他……”]


    [“抱歉,病人在送来医院之前,就已经失血过多,丧失生命体征了——你弟弟还在抢救室里,我们正在全力进行救治,希望你能节哀,还有人需要你。”]


    [“患者左颞后头皮破裂,左侧外耳道流血,口鼻腔流血,陷入昏迷状态。”]


    [“患者蛛网膜下腔出血,左侧颅前凹骨折,脑室内有大量积血。”]


    [“左侧锁骨、局部胸椎及两侧多发肋骨骨折……胸壁、纵膈少量积液,两侧液气胸……右侧多发股骨头骨折……”]


    [“祝南溪是吗,来签一下病危通知书吧,你弟弟情况也很不好,节哀——”]


    耳边充斥着很多杂乱的声音,如一击重锤,狠狠敲击到祝南溪整个人的神经上,叫他头痛欲裂。


    [“他家里就他一个人吗,这小孩也太可怜了……”]


    [“警察怎么没把肇事者带过来,起码要先把手术费出了吧?”]


    [“还说呢,肇事者早跑了,据说是酒驾,大的那个开着车,好端端在路上就被撞了,他下车想理论,结果当场就被撞飞了,连着摔了十几米,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叫救护车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小的那个在车里,据说车都被撞变形了,凹进去好大一块儿,交警来的时候他进气儿都困难,估计也救不回来了……”]


    [“没人报警吗?”]


    记忆里,有个女人在尖叫,但很快被人捂着嘴拦了下来。


    祝南溪回过头,只能听到一阵气音。


    [“你疯了吗?!还报警,你知道撞人那辆车最后查出来是谁的吗,是贺家的……”]


    [“谁不要命了敢来掺和那群人的事。”]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好大,几乎是祝南溪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暴雨。


    天空被雷劈成昏暗与亮白两道颜色,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祝南溪什么也听不见,但耳朵里好像回荡着温容时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跪在地上,看着病床上的人,对方身上的血迹鲜红灼目,将蓝色的床单浸染成一个叫人不敢置信的深色。


    祝南溪颤抖着去摸他的脸,想叫他睁开眼睛,却只摸到没有一丝温度的青白皮肉。


    那天他走出去医院之后,身上沾染的血迹被一点点冲刷成淡色,可到最后,祝南溪的眼里却只剩下了一片挥散不去的猩红。


    …………


    …………


    思绪沉浸在过去,祝南溪的脸色苍白得太过恐怖,安洄从没见过人这个样子,瞥了他好几眼,赶忙上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关切询问:“祝南溪,你不舒服吗?”


    混乱驳杂的声音如潮水般在耳边褪去,祝南溪打了个机灵,骤然回神。


    他重新恢复焦距的眼睛撞上安洄不解的目光,才惊觉自己的手臂一直在颤抖。


    说不出什么无所谓亦或是没关系的话,祝南溪紧绷的身体始终无法放松,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他痛苦地阖上了眼睛,平复了好久,才能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抱歉,安洄,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他霉头的安洄也有些尴尬,他松开手,再三确认祝南溪真的不需要救护车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夺过祝南溪的手机加上了微信,以此来确定对方的身体状况。


    -


    老宅三楼的书房里,谢承周正在和谢老爷子下棋。


    谢瑾执黑,谢承周执白。


    棋盘之上,局势错综复杂,谢老爷子一边用攻击白棋围谢承周的空,一边提点着人:“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带着他过来。”


    谢承周掀了掀眼皮,动作不紧不慢:“爷爷,你说笑了,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您的孙媳妇不来,怎么能说得过去。”


    谢老爷子:“你知道我叫他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谢承周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并未道破:“我可不知道您老人家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承周,从前你年纪小,有些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现在……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谢老爷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口,语气不咸不淡:“祝南溪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助力,你要是真喜欢他,之后接到外边偷偷养着也没什么。”


    “别忘了,爷爷是怎么教你的。”


    眼前的棋局胜负已分,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谢承周指尖捻着那颗剔透的棋子,对着头顶的吊灯看了好一会儿,才懒散地笑出了声:“爷爷,真要按照你教我做的来,今天这场宴会就不应该是寿宴了,而应该是葬礼。”


    他拖长了调子,语调散漫又冷淡:“我觉得现在找人来弄死你的小老婆应该挺简单的,相信在场的宾客并不介意参加的红事变白事,毕竟大家都是人精。”


    提议被否决,还被小辈这样骑在脸上讥讽。


    谢瑾气得当即将手里的烟灰缸丢了过去。


    玻璃撞上实木的椅子,两败俱伤,溅开一地的碎片。


    谢承周的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传来一阵钝痛。


    但他只是看了看沾到肩膀上的烟灰,伸出手随意拍了拍,面不改色,甚至还是笑着的。


    谢承周道:“爷爷,瞧瞧,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等你死了之后,要是看见自己的小老婆和谢从礼他们那么快就下去陪你,气得把棺材板顶开了怎么办。”


    “这样会吓到客人的。”


    谢承周一边说,一边不忘将手里捏着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一点。


    局势瞬间扭转,谢瑾这才发现,他手下的黑子,已成颓势。


    谢瑾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谢承周,对方的面容早不是稚嫩的孩童模样,轮廓冷硬的叫人心惊。


    谢承周被他用强硬的手段一手养成了如今的性子,手段狠厉,做事冷硬果决,却又自私狷傲,像极了从前的他自己。


    但从前的谢承周绝不是如今这个模样,但自从老大和老大媳妇在那场空难之中去了之后,谢承周身上好像连点人味儿都没了。


    这曾是他一度期盼能看到的继承人的样子。


    可……却不是他期盼的、孙子对他的模样。


    起码,谢承周不应该对他这么尖锐。


    谢瑾很想问一问他,你是在怪爷爷吗?


    可惜谢承周并没有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


    棋盘上的棋子被随意地打乱,谢承周站起身,施施然离了席,还不忘警告一番:“爷爷,不要再妄图插手我的事情,否则我不介意早点让三房和四房的人下去和我爸妈赎罪。”


    “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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