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又来看你妈妈呀。”护士小姐笑意温婉,一路引着苏清词进病房。
这个“又”字用的非常礼貌。其实苏清词很少来,上次过来还是去年年初,大半夜的,疗养院院长亲自打电话说的姜瑟如情况不好,要家属尽快赶来。
苏清词的“尽快”就是三天后。
护士小姐又说:“姜女士最近状态很好,让吃药也乖乖配合,天气好了还主动要求出去晒太阳。”
房门打开时,护士小姐笑意更深:“看,你妈妈自己梳的头,漂亮吧?”
疗养院不比精神病院,这里“人道”很多。没有铁栏杆,没有束缚衣,高级病房里宽敞舒适,窗明几净。
姜瑟如背对着坐在洁白的床上,苏清词能看见她梳着一头麻花辫。可能跟遗传有关,虽然人到中年,却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又黑又浓密,编辫子最好看了。
姜瑟如年轻时就喜欢麻花辫,这个造型在她身上非但不土,反而清丽脱俗,愈发的衬她气质。
“妈。”苏清词唤一声。
女人闻声回头。
她长得很漂亮,苏清词的五官多数遗传了母亲。
母亲曾是古筝演奏家,一身的艺术气息,最喜欢穿旗袍,高雅之中透着迷人的清冷。她也曾红极一时,被网友称之为“古筝界的刘亦菲”,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后来她疯了,摔碎了古筝,大把大把的吸烟,吸苏清词至今闻到都会生理性呕吐的薄荷味香烟,状若癫狂,恶语连珠。
她会扇苏清词耳光,用脚狠踹苏清词肚子,抓着苏清词的头发往墙上撞,嘴里大骂不休。
打完骂完,她会像一具终于被搞坏的机器,颓然倒地,再抱着苏清词嚎啕大哭,说对不起,说妈再也不会打你了,这是最后一次。
小时候的苏清词怕她,长大后的苏清词恨她。
“我不认识你。”姜瑟如扔下这句,扭过身去,继续摆弄自己的麻花辫。
苏清词也不用四目相对,走到姜瑟如面前,拽来把椅子坐下,说:“我得了绝症。”
真奇怪啊,明明恨她,可得病这件事却想告诉她。
“特发性肺动脉高压,医生说我离不开药,就像鱼儿离不开水。”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
“我不怕死,因为早在我小时候就“死”过无数次了,我只是不服气。凭什么我的童年满目疮痍,我的人生一片狼藉,到死都不得善终?”
“我也很不甘心。穷极半生,对裴景臣依旧求而不得。”
“我不贪生,只是舍不得他。”
姜瑟如眨眨漂亮的杏眼。
“没人可以说,只能跟你说。”苏清词放下长腿,从容起身,“我说完了。”
姜瑟如展颜一笑:“好看吗?”
苏清词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
姜瑟如轻轻把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垂着眸子笑:“小词快放学了吧?”
*
苏清词回家十分钟不到,裴景臣也回来了。
听到开锁声,正在换衣服的苏清词胡乱把羊毛衫套上,和往常一样迎去门口:“回来了。”
裴景臣手里提着个红袋子,苏清词问:“打包的?”
尽管裴景臣已贵为“裴总”,但他骨子里的节约从未改变,尤其是珍惜粮食。在同龄人最好面子的学生时代,他就不羞于打包,工作后跟这个总那个董的谈完生意,同样将光盘的美德贯彻到底。
有个性,这又是苏清词深深着迷的一点。
“不是。”裴景臣惯性的把袋子递给苏清词,“圣诞小礼品。”
惯性接过来的苏清词怔鄂,一抹受宠若惊的喜色在眉梢晕染开。
裴景臣:“快圣诞节了,凡是在这家餐厅消费的,临走时都会发一份。”
苏清词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是么。”
他在期待什么?总是不长记性!
苏清词关心道:“喝多少酒?”
裴景臣边解领带边说:“不多。”
苏清词还是去厨房给他热了杯牛奶,端给裴景臣时,他顺手捡起红纸袋。
没关系,虽然不是裴景臣特意给他的礼物,但也是裴景臣带回来的东西。就算是一张“连题字都不是裴景臣亲手写的”的贺卡,他也会视若珍宝,小心收藏。
袋子里有个纸盒,隔着包装就能闻到甜甜的味道,苏清词心中一动,拆开看,果然是甜品。
圣诞主题的慕斯蛋糕,红丝绒口味,点缀装饰都很精致漂亮。
苏清词一整天滴米未进,迟钝的肠胃终于知道饿了。
甜而不腻,微凉,入口即化,裴景臣洗完澡出来时,苏清词刚好吃完最后一口。
裴景臣边用毛巾擦头发,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不经意的看了苏清词一眼。
苏清词顿时被刺中,浑身发麻,连甜蜜的蛋糕都犯了腻:“我没有翻你手机。”
裴景臣神色淡淡:“我知道。”
苏清词反应激烈:“你知道你还看我?”
裴景臣:“苏清词。”
苏清词气愤不已,究竟是他太敏感,还是裴景臣欲盖弥彰?
自己是善妒,但绝非那种没有底线,不尊重他人隐私的控制狂。
他承认,有很多次他动过这个念头,但也只是想想,从未真的实施。想想都不行吗,yy也犯法?
苏清词委屈极了,他允许因为自己的前科累累,导致裴景臣对他的不信任。却无法容忍裴景臣子虚乌有的恶意揣测。
毕竟他没做过的事,裴景臣凭什么先入为主,凭空猜测?
难道他在裴景臣心目中就这样不堪?已经到了无论什么坏事都能对号入座的程度!
苏清词把塑料餐叉狠狠扔进垃圾桶:“你怀疑我会偷看你手机,却还是把它放在茶几上,自己去洗澡。你什么意思?故意考验我?”
裴景臣呼出口气:“你想多了。”
好可恨的四个字,那样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造成的伤害值不低于“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等经典语录,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在无理取闹。
苏清词气笑了。
裴景臣走近一步,指着自己嘴角说:“我看你,是因为你这里沾到奶油了。”
苏清词一愣,下意识蹭了蹭唇边,果然有奶油。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裴景臣的解释,偏偏很不凑巧的想起他中午说的那句“这次编好点”,只觉心里一堵,又酸又疼。
夜深了。
他们一人睡一边,背对着背。
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
失眠的苏清词望着墙壁出神,过了很久才小心转过头看裴景臣,也不知道他睡没睡着。
冷静过后,苏清词有点同情他了。
跟一个敏感偏激的人相处很累吧?尤其是在“本就厌恶这个人”的前提下,更是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裴景臣是个好人,各种意义上的好人。
所以苏清词才能挟恩图报,有恃无恐。
裴景臣高二那年出过车祸,他血型特殊,苏清词给他输过血,救过他的命。
苏清词只要往死里抓住这个“把柄”,有情有义的裴景臣就永远挣脱不掉。
苏清词感到心痛,满腔的酸涩熏得他眼睛发胀。
果然是个坏种,难怪不得好死。
他翻身平躺,努力深呼吸平复快要将自己淹死的情绪,等好受些了,他就像被困深海的蜉蝣急需一块浮木,救命似的从身后抱住裴景臣。
裴景臣没有动,可能真的睡熟了。
其实苏清词明白,想让裴景臣开心很简单,只要他放手就行了。还裴景臣自由,裴景臣就开心了,也幸福了。
可他还是掩耳盗铃的想来日方长,坚信自己能给裴景臣带来快乐和幸福。
自以为是也好,自私自利也罢。要他放手,他真的做不到。
如同鱼儿离不开水,他苏清词也离不开名为“裴景臣”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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