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一大清早, 安娜丽丝给苏清词打电话商议画展的事,这次个人画展只展览一个作品,因提前预热而在业内呼声极高, 整个画坛都在翘首以盼。


    聊了半个钟头,苏清词去吃早餐, 在饭桌上裴景臣说:“我爸刚才给我打电话,今年中秋想让咱俩一起去他那里,你怎么想?”


    苏清词当然是不想, 可裴海洋屡次相邀,他总是拒绝避让也不是那么回事。再者,苏清词也想尽可能的卸下所有心事, 等到不久的将来能没有遗憾、轻轻松松的离开。


    苏清词点头:“去呗。”


    裴景臣已经做到被拒绝的准备了, 万没想到苏清词居然答应了, 本能诧异过后是喜上眉梢的欢愉, 早餐过后他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裴海洋。


    出了伏天,气温明显降低了,除了正午时日头火辣辣的晒人,早晚秋高气爽, 不干燥不潮湿, 很是舒适。


    苏清词随意换台时, 刚好播到影视剧里男女主在户外搭帐篷,裴景臣看见, 提议趁着好气候, 咱们出去露营如何?


    这事儿裴景臣提过好几回了, 可见他是真的想一起出去露营野炊, 苏清词不想再扫兴,于是问:“哪天去?”


    裴景臣又是猝不及防的一愣, 然后喜出望外道:“明天,明天怎么样?”


    苏清词看向窗外的夕阳:“太急了吧,很多东西都没有。”


    “没关系,我来准备。”裴景臣看起来欣喜若狂,激动的有点手忙脚乱。


    苏清词忍俊不禁,仿佛看到了曾经精力四射的自己。他无数次想跟裴景臣露营野炊,可记忆中只有那一次,还是借裴景臣学校组织夏令营的光,一大帮人,还有沐遥,乱七八糟的。苏清词想跟裴景臣二人世界,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就两个人单独去,光是脑补都觉得浪漫极了。


    苏清词心想,这也算自己的遗憾吧,趁此机会完成遗憾也挺好。


    次日清晨,因为惦记着露营一事,苏清词早早醒了,走出卧室,发现裴景臣醒的比他还早。不仅早,还勤快,已经把露营需要的设备装好了。苏清词提醒他别忘带东西,裴景臣笑着道:“放心吧,我检查了十二次。”


    苏清词:“……”


    因为晚上睡得不熟所以就算他轻手轻脚的出去进来出去进来苏清词也知道,反反复复十多次,还以为裴景臣尿频尿急尿不尽!


    开着科尼塞克驶向市郊,路上经过24小时便利超市,二人前往采买食物。还是裴景臣负责推车和拿东西,苏清词负责跟着走和指手画脚。


    他指到哪样,裴景臣就拿哪样,绝无二话,就算开口也是问:“两袋够吗?”


    苏清词心说平日里裴景臣听话是听话,但在吃方面绝对没有百依百顺,问就是忌口,对身体不好。今天真是太阳打南边出来了,苏清词故意使坏,用眼神点点货架上的巧克力,裴景臣二话不说,直接拿了两盒。


    苏清词得寸进尺,又要咖啡,裴景臣也拿了。


    有一说一,这是自从分手以来,苏清词头一回觉得裴景臣该死的可爱。


    抵达事先选好的露营地,这里的景色果真秀丽,前方是一片清澈的湖泊,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山在遥远的地方,秋风送爽,天高云阔。


    裴景臣先把帐篷搭起来,当年高中那次夏令营他就搭过帐篷,技巧是一点都没忘。苏清词想帮忙,被裴景臣哄去歇着,还把系好鱼饵的钓鱼竿递给他。


    于是苏清词心安理得的当贵妃娘娘,往折叠椅上一座,看裴景臣兴高采烈地忙前忙后。


    苏清词本意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也没用心管,没想到运气不错,很快就有鱼上钩,苏清词双手用力挑起鱼竿,第一下居然没抬动,苏清词一边再用力一边朝裴景臣喊:“你快过来,我好像钓到大鱼了。”


    裴景臣急忙扔下手里东西过来:“你别动,我来。”


    他从苏清词手里接手鱼竿,猛地用力一挑,一只又肥又大的花鲢跃水而出!


    苏清词笑起来,催促裴景臣快收快收,别叫大肥鱼脱钩了。等鱼钓上来放进水桶时,裴景臣说它至少得有五斤沉。


    好兆头就是给人动力,苏清词原本还对钓鱼没啥兴趣,这下有点上瘾了。他继续垂钓,运气确实不错,又有三条两斤沉的鲢鱼上钩,之后再钓都是些小鱼仔,苏清词把它们放生了。


    钓了三个小时的鱼,裴景臣也搭好帐篷,问苏清词累不累,进去躺会儿。


    苏清词摇头,跟裴景臣一起布置烧烤的炉子,放折叠桌,铺上桌布,再将食物一样一样摆上去。


    新鲜的牛肉,腌制好的鸡翅和鲜虾,还有披萨寿司巧克力薯片虾条和大桶可乐,满满一桌子十分养眼,苏清词拆开一盒巧克力,才送进嘴里,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快门响,他转头一看,正是裴景臣拿着单反相机冲他拍照。


    一张还不够,又拍了三张,五张。


    苏清词无奈:“别只拍我。”


    “那拍咱俩。”裴景臣走到苏清词身后,把相机反过来,狂按快门键。


    午餐时间,裴景臣负责烤肉,苏清词负责吃,牛肉多汁鲜美,再配上甜甜的葡萄解腻,苏清词难得吃多了。他起身让裴景臣坐下,亲自烹饪自己钓的鱼,那条五斤的太大了吃不完,苏清词说养着它留到中秋再宰。


    鱼烤好了,外酥里嫩,一条刷上韩式辣酱,一条撒上孜然粉,很快吃完。


    午餐过后,苏清词跟着裴景臣沿途散步,户外的风景就是好,远离市中心的喧嚣,空气也清澈怡人。


    苏清词走着走着,不知踩到什么东西,险些滑到,被身旁裴景臣一把扶住,之后就没再撒手,苏清词也没甩开他,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天很蓝,云很高,清爽的秋风拂面。


    走回露营地时,裴景臣问他想不想放风筝,苏清词很意外裴景臣还带了风筝。从汽车后备箱找出来,款式没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燕子。


    裴景臣把风筝递给苏清词,苏清词摇摇头说:“我不会。”


    裴景臣笑道:“咱俩一起来。”


    裴景臣很详细的跟苏清词讲放风筝的技巧,等风力合适的时候,裴景臣一只手握着线轮,另一只手将风筝举起来,背对风向松开之后,慢慢的放线。


    “差不多有二十米了,现在松手让线轮自己放线。”裴景臣边说边操作。


    苏清词心想不愧是敲代码的手,从手指到掌心都那么灵巧,只见他简简单单的几个操作,风筝越升越高,几乎攀上了云层。


    裴景臣把线轮叫到苏清词手里,让他试试。


    这是苏清词第一次放风筝,有点手忙脚乱不着要领,几次没弄好都让风筝往下降了,幸好裴景臣在身边及时补救。苏清词问还能升高吗?裴景臣点头,继续放线,放线,风筝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了,纵使这样它还在升高。


    苏清词已经看不见了:“多少米了?”


    裴景臣看向手中彻底放完的线轮:“1000米。”


    苏清词震惊万分:“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放风筝高手。”


    裴景臣说:“如果很多人放风筝的话,互相角逐,更有意思点。等过完中秋,国庆节的时候,咱们再放风筝怎么样?”


    苏清词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裴景臣问:“喜欢放风筝吗?”


    苏清词静默几秒才说:“不讨厌。”然后补充道,“对颈椎好。”


    裴景臣失笑,一边拿着线轮,一边握住苏清词垂在身侧的手。


    看呐,风筝飞得多高。


    这根线很牢固,无论风筝飞得多高多远,它都能抓住它,牢牢的紧握着它。


    *


    玩了一整个下午,苏清词累了,进帐篷里睡一觉。


    苏清词没想到这一觉睡得这么沉这么久,醒来时就感觉外面天色很暗,看一眼腕表,已经七点多了。


    苏清词钻出帐篷,太阳垂落西山,只留一丝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天边尽头,帐篷周围没灯光,空空寂寂,苏清词揉揉眼睛,没看到裴景臣。


    “裴景臣?”苏清词叫一声,太暗了,再远就看不清了。苏清词正要回帐篷里拿手电筒,突然,灯光亮了。


    不是一瞬间全部亮起的,而是从苏清词所在的帐篷开始逐一亮起,先亮的是围着帐篷外侧悬挂的彩灯,之后一路延伸向前,绚丽缤纷一大片,绕过桌椅,照亮琳琅满目的餐桌。


    桌上的彩色气球随风轻舞,气球下的绣球花拥拥簇簇,它们被排列成心形,心形中央放着一个巧克力蛋糕,上面用艺术字体写着:TO,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苏清词。


    裴景臣就站在桌边,双手捧着一大束薰衣草。


    “生日快乐,我的小王子。”


    第52章 第 52 章


    苏清词目瞪口呆, 好半天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比如他根本就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比如目光所及的这一切一切, 它们都真实存在,可却真实的不敢相信。


    那是裴景臣吗?这些布置都不是做梦?可能他还在帐篷里熟睡着没醒?


    当薰衣草送进怀里, 芬芳的花香扑鼻,那么清晰,苏清词终于可以肯定这不是做梦。


    他愣神之际, 被上前一步的裴景臣吻住额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苏清词垂下眼睛,他没有花粉过敏, 可薰衣草的花香莫名熏人, 熏得眼睛有点酸疼。


    裴景臣趁他睡觉, 悄无声息的布置这些惊喜, 享受的人简单,操办的人可难了,尤其为了“惊喜”需要秘密操办,苏清词回想了下, 又是鲜花又是气球, 难怪出门时后备箱都满了。


    这里没有吹气球机, 说明那些气球都是裴景臣一口气一口气吹出来的。还有这个生日蛋糕,必然是早起新做的, 苏清词又想到昨晚裴景臣频频起夜, 原来不是“兴奋的睡不着觉总去检查行李”, 而是和面, 醒发,制作奶油, 烤蛋糕胚,裱花……从半夜做到凌晨,等苏清词起床时,他已经装盒并送进车里的小冰箱里了。


    为什么要搞这些呢?


    苏清词知道裴景臣是个闷葫芦,没有仪式感,不会搞浪漫,就连一周年纪念日的衣服都是他舔着脸主动要的。


    因为裴景臣的木讷和扫兴,他不止一次抱怨过,可最后也只能无能狂怒。他热衷于给心上人制造惊喜,也渴望心上人给自己回馈浪漫,无数的纪念日他都满含期待的脑补,脑补裴景臣下班回来,开门的那一刻手捧玫瑰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说句宝贝儿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脑补就是脑补,并不存在。


    苏清词想起裴景臣上次给他做生日蛋糕,正是十八岁那年,前一天晚上裴景臣给他发微信,直接说了你别买蛋糕,我给你做,喜欢吃什么样的,是慕斯还是奶油蛋糕还是冰淇淋蛋糕,中间夹层要什么?


    当时的苏清词抱着手机激情回复,心里既甜蜜又失落。忍不住给裴景臣打电话,说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生日惊喜啊?就不能先瞒着我,等见了面在“当当当当”给个Surprise?


    裴景臣也有理,说当然得提前告诉你啊,不然你买了蛋糕我再做,不是重复了吗,哪吃得完?还有啊,你过生日我得按照你的喜好做蛋糕啊,无论款式种类还是中间夹层总得投其所好吧?


    苏清词无言以对,简直没处说理。


    *


    苏清词被裴景臣拉到桌边坐下,生日蛋糕很精致很漂亮,漂亮的都不忍心插蜡烛破坏造型。


    苏清词十八岁生日的蛋糕也很精美好看,但要比个高下的话,那还是面前这个更胜一筹。当然了,快十年了,裴景臣还能没点进步吗?


    裴景臣点燃蜡烛,让他快许愿。


    苏清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却一下子卡了壳。苏清词睁开眼睛,吹熄蜡烛,裴景臣笑着唱生日快乐歌,总共四句歌词,他唱的柔缓而含情,很好听。


    裴景臣俯身贴近,苏清词反应迟了一秒,被他在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只是蜻蜓点水,却柔情化骨:“以后我年年都给你庆祝生日。”


    苏清词喜欢仪式感,逢年过节都要操办,生日更是重中之重,但唯有他自己的生日,从来不过。


    六岁生日那天,是梦魇的开始,之后再没过过生日。然后就是十八岁那次,成人礼嘛,意义非凡,他想正儿八经的庆祝一下,结果结局也是糟糕的。再后来,苏清词被唯一的朋友聂宝株起哄张罗过二十岁生日,结果又又又爆雷,都说事不过三,这一下子就一而再再而三,从此以后苏清词再也不过生日了。


    姜瑟如说他是恶魔儿子,就不应该出生。一语成谶,难怪他一年之中最不顺的日子就是生日。都说天大地大寿星最大,但生日这天对苏清词而言就是衰,以至时隔多年都心有余悸。


    裴景臣把餐刀递给他:“你来切。”


    苏清词接手,先把蛋糕上的装饰物件拿掉,花体字写的是“TO.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苏清词,平安喜乐”。苏清词一刀切下平安喜乐四个字,方方正正的一块慕斯蛋糕,端给裴景臣。


    裴景臣说:“这块你吃。”


    苏清词眨眨眼,没跟他争这些。


    三层蛋糕胚,分别是红丝绒的、巧克力的和原味的。两层夹心,是蓝莓酱和奥利奥碎、还有新鲜的草莓和芒果丁,料多的往出涌。虽然苏清词不懂烘焙,但这样的蛋糕至少要做六七个小时。


    蛋糕很好吃,入口绵软,微微冰凉,奶油轻薄甜而不腻,苏清词吃了一半,裴景臣端来煮好的咸口奶茶。


    咸甜永动机,胃口全被打开了。


    又吃了半颗橘子,剩下的给裴景臣消化,吃太饱的苏清词沿着湖边散步消食,快九点了,和裴景臣回帐篷里睡觉。


    苏清词白天睡太多,晚上一点不困,而裴景臣劳作一天,疲劳感上来睡得很快。苏清词实在睡不着,轻手轻脚的爬出帐篷,夜里气温低,很凉爽,餐桌上保持原样没收拾,苏清词看那些吃剩一半的小零食,终于明白裴景臣今天为啥这么纵容自己了。


    过生日么,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苏清词望着皎皎的月色发呆,心想他真是好久好久没享受过生日的“特权”了。


    在特殊的日子有人宠着的感觉,确实叫人留恋。


    苏清词捡起桌上相机,无聊翻看照片,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裴景臣拍了这么多,他一张一张翻下来,估计得有上百了。不得不说裴景臣拍照没个重点,许多不值一提的小细节他都要照,比如苏清词剥橘子,苏清词吃薯片,苏清词鼻子痒痒用手挠挠,还有苏清词单纯发呆。


    浪费胶卷。


    苏清词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这里面全是他,再不然就是跟裴景臣的合影,竟没有一张是裴景臣单独的。


    苏清词发了几秒呆,又看见放在折叠椅上的线轮和风筝,他走过去捡起,燕子制作的很精美,翻过一面,苏清词猝不及防,风筝上居然有字——


    “苏清词千岁千岁千千岁”


    1000米的风筝线,成功的放完了,千岁千岁。


    苏清词把风筝轻轻放下,勾起唇角,笑的有些发苦。


    沿着湖边走一圈,感觉有点困了,猫腰钻回帐篷时,看见裴景臣侧身躺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左手轻微发抖,右手紧紧绞着被子。


    苏清词吃了一惊,忙过去叫他:“裴景臣?”


    苏清词第一反应是摸摸裴景臣的额头,满脑子汗,并未发烧,似乎是单纯做噩梦。


    “景臣,裴景臣?”


    他好像梦魇住了,居然叫不醒,身体越蜷越紧,连苍白的嘴唇都颤抖起来,如同一条被巨浪拍到沙滩上的鱼,翻来覆去的拍打自己,遍体鳞伤的快要窒息了。


    苏清词难以想象裴景臣做的什么梦,居然会将一个大男人击溃成脆弱的孩子。


    突然,裴景臣自己惊醒。苏清词从他猛然睁开的瞳孔中看见了深渊,那是一股惊心动魄的灭顶绝望。


    “裴……景臣?”苏清词话音刚落,被坐起的裴景臣一把抱住。


    他心脏跳得很快,炽热如火,仿佛会将苏清词的胸膛烫穿。


    足足过了三分钟,裴景臣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他好像在自焚中灰飞烟灭,浑身虚脱的松开了苏清词。下一秒,他又猛地紧张起来,他的面容被月光照亮,是触目惊心的惨白惨白:“小词,吃药了吗?”


    苏清词说:“吃过了。”


    裴景臣不敢信:“真的?”


    苏清词提醒他:“八点十七分,你亲自给我端水拿药,忘了?”


    裴景臣反应了好久,从他进帐篷躺下睡觉往前复盘,终于松了口气:“是,是吃了。”


    苏清词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又顿住。裴景臣明明比他高大,比他强壮,却脆弱的比他还不堪一击。好像他轻轻一碰,裴景臣会先他之前粉碎,魂飞魄散。


    苏清词忽然想起有天半夜,他口渴起床到厨房喝水,不小心被水呛到咳嗽,裴景臣误以为他病情加重。当时裴景臣胆战心惊的看向水池,发现里面没有血迹时候骤然松口气,那因大起大落而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和现在如出一辙。


    苏清词问:“做的什么梦?”


    明明是梦而已,再度提起,裴景臣居然心有余悸的颤了颤,苏清词看到他瞬间紧缩的瞳孔,突然不忍心问了。


    “我梦到你……”裴景臣艰难的吐着字,每一个音节都宛如刀片,一个字划一刀,划的喉咙鲜血淋漓。


    “清词,我……我……”裴景臣惨笑一声,无助的捂住额头,把狼狈不堪的脸埋在臂弯,不让苏清词看糟糕的自己。


    苏清词想起裴景臣过生日那晚,裴景臣求他永永远远的纠缠自己: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岁,所以小词,你,你不许掉队,你要跟紧我,抓牢我。


    苏清词是在地狱诞生的丑陋恶鬼,裴景臣是人间向阳而生的太阳花。他想,那样美好的太阳花,就该生长在阳光下,而非被自己拖进阴霾里,恶鬼只配待在无间地狱,莫要玷污烟火人间了。


    可原来,他也被裴景臣需要吗?


    他在人间递出手,朝地狱里的苏清词祈求呐喊:跟紧我,抓牢我!


    苏清词握上裴景臣颤抖的手,轻声说:“别害怕,我不会死。”


    泪水终于溢出眼眶,裴景臣抱紧苏清词,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情绪想让对方知道,可所有话堵在喉咙口,胀的胸口又闷又痛,几度喘息,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嘶哑的两个字。


    “谢谢。”


    谢谢你愿意留下。


    第53章 第 53 章


    没有水木芳华的事之前, 苏清词经常去裴景臣家里找他,裴海洋就会留苏清词在家里吃饭。苏清词很有边界感,既不喜欢别人进自己家, 也不会冒然去别人家登堂入室。


    所以裴海洋每次邀请他都拒绝了,认识裴景臣十八年, 却连裴景臣从小住到高中毕业的“家”都没进去逛过。


    距离笑口常开烘焙坊约五百米,进入普通住宅小区,这里的房子建成距今已有二十多年, 无论楼道还是室内格局都很老旧,小区环境更不必说。裴景臣想给裴海洋换房子,但裴海洋念旧, 连那辆三天两头出故障的二手面包车都舍不得扔, 更别提房产了。而且裴海洋说了, 这房子虽然老破小, 但他住了快五十年,是裴景臣他奶留给他的,住惯了,搬走睡不着觉。


    裴景臣走在前面领路:“楼梯有点陡。”


    苏清词心说自己再羸弱, 也不至于连三十公分高的台阶都迈不上去吧?反正……走走歇歇呗!爬三层楼用二十多分钟也不丢人, 他又没用人背。


    裴景臣用钥匙开锁, 门打开的瞬间,室内淡黄色的暖光乍泄而来, 随之一并涌出的是饭菜的香气。


    裴海洋从厨房迎出来, 热情招呼苏清词快进屋, 又是帮着拿拖鞋又是帮着接外套, 忙得不行,然后“诶呦”一声, 说锅里炖着鱼呢得赶紧看看去,又跟苏清词说菜还得等一会儿才好,要是饿了就吃点桌上的月饼,他上午做的,可软乎了。


    苏清词本是想尝尝,结果一不小心吃了一整个,没办法,他对裴海洋出品的东西永远没有抵抗力。


    晚餐很丰盛,苏清词吃的不多,但每样菜都吃了。裴海洋问起味道如何,他不吝啬赞扬之词,弄得裴海洋都不好意思起来了:“家常菜,哪能跟饭店大厨比啊,你就随便吃吃。来,尝尝这道红烧狮子头,小臣从小就爱吃。”


    饭后,裴景臣下楼去买饮料,裴海洋躺在按摩椅上边享受边说:“今年过年,你再来叔这儿!”


    苏清词失笑,说距离过年还早呢。裴海洋说不早,中华传统节日,过了中秋就是年啦!


    裴海洋笑道:“你是上周过的生日吧?小臣上个月就回来让我教他做巧克力慕斯,我猜准是给你的。”


    苏清词点头,说是露营的事。


    “多去户外走走挺好的。”裴海洋稍微敛起笑意,“你今天能跟小臣回来,叔特高兴。虽然小臣从来没说过,但叔还看不出来么,你们俩闹别扭了是不是?”


    “裴景臣没跟您说过吗?”苏清词道,“我们分手了。”


    裴海洋猝不及防,猛地瞪大双眼,险些闪到腰。


    确定自己没听岔之后,裴海洋有一大箩筐的话想问,为什么分手?什么时候分手的?谁提的分手?话全堵在喉咙口,一时竟因为分不清轻重缓急而难以启齿。


    憋了半天,裴海洋终于开口:“那你们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苏清词望着茶几上老式遥控器出神。


    裴海洋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想抽根烟又想起苏清词肺不好,于是撕了块软糖含嘴里。


    苏清词道:“您不再问了?”


    裴海洋憨笑一声:“打听那些事干啥,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考量,我们这些老人家未知全貌,甭跟着指手画脚的。”


    裴海洋生满老茧的手挥了挥,苏清词再一次在这位通情达理知心细腻的叔叔面前感到无地自容:“我强迫景臣跟我谈恋爱,同居,您真的不怨我吗?”


    裴海洋吃完橘子软糖,又拿了颗玉米的,目光落到苏清词脸上,轻飘飘的,如羽毛拂过水面,只荡起浅浅的柔和的波纹。裴海洋不答反问:“是你提的分手?”


    苏清词点头,裴海洋又说:“小臣不同意吧,所以他现在住你家里对不对?”


    苏清词道:“说起这个,我还想请叔您帮忙劝景臣,让他做自己的事,别围着我转了。”


    裴海洋大笑起来:“我可没那本事,在你的事上从来管不了他。”裴海洋说完,稍微正色一点:“你总说强迫,其实这种事啊,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别不信,局外人往往比当事人看得清楚。”


    苏清词本能拘谨起来,就听裴海洋轻叹口气,说道:“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吧,小臣跑回来跟我宣布,说你们俩在一起了——你们年轻人管这个叫出柜是不是?”


    苏清词错愕:“他……”


    裴海洋:“他很随意,没有郑重其事的说,也没有啥预热和前言,就像寻常那样回家吃顿饭,边啃糖醋排骨边说“爸,我跟苏清词在一起了”,随意的好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好像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苏清词勉强笑了下:“您肯定惊呆了。”


    “那你可猜错了。”裴海洋眉间生出些许得意来,“我当时就一个念头,“啊,果然”。”


    苏清词看着裴海洋,和蔼爱笑的中年胖大叔道:“我还记得我回小臣的话呢,我说“是么,多久了”,他说“32天”,我掰着指头算,然后说“那不就是你过生日那天吗”,小臣说“是”。”


    苏清词心中一乱,唇角勾起的笑有些狼狈:“他有告诉您,他21岁生日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裴海洋微怔:“什么?”


    而后不拘泥的一笑:“发生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小词啊,裴景臣能跑来跟我出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清词狐疑,裴海洋正色道:“这话可能有点酸,但他如果不是下定决心跟你一生一世的话,是不会把私人感情特意拎出来跟我说的。”


    苏清词愣住,眸光落下。


    裴海洋目光辽远了些:“小词,裴景臣因为我跟他妈的婚姻,感情上变得很别扭,希望你能多多理解他,担待他。有很多事,他藏在心里不说,就怕提前泄露了给彼此压力,如果失败的话,落得一场空,他会变得更难堪。”


    苏清词心头一紧,听到裴海洋继续说:“他这人轴,认准的事拼死拼活也要做到。上学拼命读书,就为了引起他妈的注意,跟陈灿灿争宠,那时拿咖啡当水喝,天天熬夜,我真怕他猝死。后来上班了,又是拼命工作,全世界航班到处飞,天天加班,我更怕他猝死。”


    “我说你何必呢,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这么拼,到时不怕有命赚钱没命享受?他只说自己年轻,没事,让我甭担心。其实我心里知道他咋想的,他只是个公司刚刚起步的小老板,开的是三十来万的国产车,存款只够首付。”


    裴海洋顿了下,笑着看向苏清词:“你那时候光一幅画就上千万了吧?”


    苏清词怔了怔,有一簇花苗在胸中窜起,烧的五脏六腑很热。


    裴景臣买饮料回来了,并给裴海洋带一条香烟,走之前劝他少抽点,裴海洋说你年纪轻轻怎么老气横秋的,这么唠叨?边数落儿子,边给苏清词拿两盒月饼回家吃,分别是蛋黄莲蓉和豆沙馅的。


    裴海洋让苏清词过年来,一定来。


    等红绿灯时,裴景臣问他上衣口袋咋鼓鼓囊囊的,苏清词伸手掏兜,抓出一大把软糖来:“你爸塞的。”


    裴景臣说:“我吃一个。”


    苏清词拿玉米软糖给他,裴景臣双手握着方向盘,苏清词见状,撕开包装递给他,裴景臣还是握着方向盘,眼神还挺无辜的:“腾不出手。”然后主动张开嘴。


    苏清词有点愣神,把软糖拿出来递到裴景臣的嘴边,尽管裴景臣不是故意的,这样喂食,还是难以避免他的嘴唇吻到他的手指。


    裴景臣慢条斯理的咀嚼,笑道:“是挺好吃。”


    苏清词活活被他有滋有味的模样馋到了,也拆开一包玉米软糖吃,很甜,很粘牙。


    甭管裴景臣是情到深处导致的无师自通,还是刻意拜师学艺了,反正他变了很多,情人之间该有的小情趣正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


    回想从前,都是他苏清词制造浪漫,明明也是第一次爱人第一次谈情,却愣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学,把自己学成了情场高手,信手拈来。比如假装手累抬不起来,让裴景臣给他系安全带,他在享受那几秒钟浪漫的同时,趁机在裴景臣脸上亲一口,让浓度升温。


    现在,裴景臣照葫芦画瓢,也学会了手忙没空,在他无奈投喂的同时,趁机在他指腹上浅舔一下,让原本很单纯的喂糖变得暧昧。


    距离家还挺远,节假日路上拥堵,车子走走停停,裴景臣问苏清词困不困,把副驾往下放放,让他先闭眼睛歇一歇。


    苏清词原本没想睡,都怪车座太舒服,外面的车笛声此起彼伏,也编织成了独特的催眠曲。


    他做了个梦,梦到水木芳华那晚,他跟裴景臣近乎疯狂的颠鸾倒凤。一个在药物的作用下迷失自我,一个蓄谋已久,捧着十多年的喜欢和爱终于得偿所愿,恨不得溺死在对方怀里。


    初夜是混乱的,癫狂的,恨不得把彼此都榨干的。但同时也是彻彻底底的尽兴,真要回想的话,似乎往后的每一场交欢,都难以取代第一次时的尽兴。


    上床这回事,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苏清词至今记得自己是被活活干晕的,等到次日清晨,浑身跟散架子似的难受,连动动手指都困难。但他还是挣扎的爬起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把精心准备很久很久的向日葵胸针给他,并说出那声迟到的生日快乐。


    那种情形下还说这话,其实有点婊里婊气,火上浇油。


    也难怪裴景臣盛怒之下一语不发,抓起胸针狠狠扔到窗外。


    后来苏清词红着眼睛去找过,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只好安慰自己没关系,那么高的地方扔下来,说不定早两半了,瑕疵品捡回来有何用?反正他跟设计师认识,只要给钱,再订做一枚就是了。


    水木芳华的第三天,苏清词打电话给裴景臣,电话接通后,他没开口,既是心虚,也是害怕。虽然他知道以裴景臣的性格不会跟他绝交,毕竟是救命恩人。


    等了很久,裴景臣开的口:“苏清词。”


    苏清词捏着手机,好像穿过胸膛和肋骨掐住自己的心脏。他声音压得很低,问:“怎么办?”


    裴景臣没有让他等太久,也就两秒,好像早就准备好答案,现在不过是公布一下而已:“如你所愿。”


    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以情侣、恋人、对象的身份相处一年,直到苏清词提出同居。


    搬进裴景臣家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裴景臣抽屉里的向日葵胸针,没有丝毫怀疑,那就是他送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款式,上面甚至刻着裴景臣的名字。


    天知道,苏清词当时激动成什么样。


    这不是单纯的失而复得,这就好像一个认可,一个释放,一个救赎。原来裴景臣对他,还没有到厌恶至极的地步。


    ——这枚胸针,是裴景臣给予苏清词“继续爱他粘着他纠缠他”的勇气。


    凌跃游戏签成第一笔大单的时候,苏清词说他戴这枚胸针刚好,跟他那身白色英式西装很配。


    裴景臣只看了一眼,然后去挑了别的胸针戴上,说:“不配。”


    那时的苏清词,浑身的血都凉了。这个不配,耐人寻味,细究起来能暗指的意义太多了。你不配跟我在一起,你不配爱我,我们之间不配说爱情,不配,不配,就是不配,什么都不配!


    苏清词再次感慨自己的性格偏激与敏感,总是习惯性的将事情往最坏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思考。


    有没有可能,裴景臣那句不配,说的不是“你不配”,而是“我不配”。


    苏清词感觉身下颠簸,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离了副驾驶,正被裴景臣抱着进家门。


    苏清词没动弹,又把眼睛阖上,等裴景臣将他轻轻放在卧室的床上,他假装还在睡,翻个身。


    苏清词想起聂宝株了,唯一的朋友,也是因为一句话被苏清词单方面绝交的朋友。


    在苏清词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聂宝株非要宴请,结果喝多了酒说:裴景臣你可得有点自觉性,好好讨我们清词欢心!我要是有你这模样,我也找个富婆傍个阔少当小白脸。


    苏清词掀开眼皮,悄悄的看去裴景臣站在柜门前的背影。他穿着英式西装,内收曲线勾勒出他完美的劲瘦腰身。


    苏清词始终觉得裴景臣穿英式西装很英俊,很帅气,尤其是脱了外套只穿马甲的时候,成熟又绅士,禁欲又暗藏汹涌,独具魅力。


    高定的西装,来自英国著名设计师创作,苏清词记得价值为五万英镑。


    苏清词掀动嘴唇,“裴景臣”三个字已经到嘴边了,却又因为刮得嗓子生疼,而不得不咽了回去。


    苏清词下意识捂住呼吸困难的胸口。


    一生一世。


    什么一生一世啊!


    苏清词自嘲一笑,拽过被子蒙住头,什么都不想。


    第54章 第 54 章


    中秋假期结束, 裴景臣上班去了。苏清词迟半个钟头才起床,餐桌上有小米粥和荤素两种包子,苏清词吃过后, 打开电视当背景音。


    临近中午,物业来电话, 有客到访。


    苏清词开门,一身艳红色连衣裙的薇薇安站在门外,笑盈盈的将一封请柬递给苏清词:“苏老师, 我真心希望您能来。”


    苏清词只看请柬的封面就是一愣,红彤彤的爱心中央是镂空设计的“囍”字。打开一看,果真是订婚请柬, 未婚夫名叫周俊杰。


    苏清词意外道:“你和中国人结婚了?”


    薇薇安点头, 满脸洋溢着幸福:“我以后就是中国媳妇儿啦!”


    苏清词笑道:“恭喜, 请柬上写的10月5日, 我一定到。”


    薇薇安喜出望外,激动的像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太好了苏老师,谢谢,您是我最尊敬的人, 您能来参加我的订婚party, 一定会让我终身难忘!”


    薇薇安没有久留, 赶着去未婚夫那儿二人世界,真可谓如胶似漆。


    薇薇安走后, 苏清词将请柬收好, 刚才答应的痛快, 现在才想起来皮特财团的千金订婚, 苏柏冬肯定不会缺席。又要在人前陪他演祖孙和睦,祖慈孙孝的戏码了吗?苏清词冷笑, 不小心把请柬捏的皱巴,连忙铺平整,并在心里真切的对两位新人说声对不住,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午后苏清词翻朋友圈,发现喜欢分享自己生活的薇薇安果然将订婚的事广而告之。作为财团大小姐,相信订婚当天会很热闹,订婚现场的酒店必然媒体云集,大咖满座。


    再往下翻着,好友本就不多,排除“僵尸”用户苏柏冬和裴景臣,以及热衷转发各种养生知识的裴海洋,值得看的朋友圈只有安娜丽丝和吴虑的。苏清词看到安娜丽丝在吐槽极品,看到吴虑晒日常生活,吴虑最新的动态引起苏清词的注意。


    配图是一把红皮香蕉,配字是:[跨越3527公里跑进我嘴里,你辛苦了/鞠躬GIF.]


    苏清词有点懵。


    再往下翻动态,是三好员工惯常的宣传雾霖咖啡,再再往下,配图是一个轮胎,没有配字,只有一个表情:[二头肌GIF.]


    苏清词不是个八卦的人,但可能自从得病吃了睡睡了吃无聊的浑身长毛,所以既然八卦怼到脸上了,那琢磨琢磨也不是不行。


    于是苏清词想起来,上回吴虑来看自己,临走时碰到来给裴景臣送文件的许特助,然后俩人前后脚相继离开的。苏清词还想起来,有天裴景臣回来拿着红皮香蕉,说是许特助去马来西亚出差带回来的。


    吴虑单纯可爱是个乐天小狗,社牛,跟谁都能谈得来,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吴虑跟许特助也结成了良好的友谊。


    祝贺他们。


    苏清词微微一笑,换台看少儿频道。


    裴景臣在傍晚前回来,手里提着菜,换了拖鞋就去往厨房,边把蔬菜打入冷宫边说:“晚上吃饺子怎么样?”


    苏清词点头,裴景臣欢欢喜喜的忙碌起来,从和面,剁馅,擀皮和包成饺子全部亲力亲为,苏清词想帮一下,可是哪怕洗洗菜这种小事裴景臣也不许,就让他去客厅看电视,等着吃就行。


    两个小时后,裴景臣端着热气腾腾的水饺到餐桌上,还给苏清词递了酱油和醋。


    裴景臣说:“这是西芹猪肉,这是三鲜的。”


    苏清词对饺子馅不挑,哪样都爱吃,除了对西葫芦鸡蛋馅存在迁怒情绪以外,什么馅都吃。


    苏清词咬一口,新鲜出炉的饺子还有汤汁,汤汁鲜美,面皮薄滑劲道。


    “怎么样?”裴景臣追问。


    其实他多余一问,苏清词想说你要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就算从前会的少,现在照顾自己这个生活半自理的病秧子这么久,妥妥的贯穿南北全中华各民族菜色的巅峰大厨!


    裴景臣给苏清词碗碟里倒醋:“下周三的中午,我得去参加场婚礼。”


    苏清词愣了下,下周三是10月5号。


    心说不会那么巧吧,苏清词问:“谁的婚礼?”


    裴景臣:“皮特财团长女的订婚仪式。”


    苏清词嘴里的饺子顿时变味。


    有点酸。


    哦,蘸了醋,当然酸。


    他上回吃饺子是除夕夜,再上回是薇薇安家里,薇薇安亲手做的,不过翻车成了面片肉丸汤,还被薇薇安发了微博,全世界都看得见。


    苏清词瞧着盘中滚圆滚圆的饺子,没一个包漏的,各个皮薄馅大,汤汁浓郁,造型还多样。做这盘饺子的人好像故意炫技似的,有元宝,钱包,月牙和麦穗。


    苏清词一口一个元宝饺子,边吃边说:“幼稚。”


    裴景臣装傻充愣,一脸无辜:“什么?”


    说你拿中国人的美食欺负外国人,也不嫌害臊。苏清词吃完钱包饺吃月牙饺,再把麦穗饺一扫而空。


    皮特财团跟凌跃也有生意往来,薇薇安订婚,请柬自然不会少了裴景臣的。


    婚礼当天,苏清词和裴景臣同行,抵达酒店时遇到诸多熟面孔,都是裴景臣生意场上的朋友,苏清词跟他们不熟,想让服务生带着去现场,没想到裴景臣只是跟那些朋友简单聊几句,公事上一概不提,三言两语结束后就回到苏清词身边。


    兰菲圣地大酒店顶层,现场布置的奢华隆重,媒体如潮。


    苏清词远远看见跟宾客交杯换盏的薇薇安,一身中式礼服的薇薇安也看见他了,满心欢喜的迎上来。


    苏清词和裴景臣分别送上祝贺,薇薇安感动的红了眼眶,与此同时,身穿伴娘服的姐妹团涌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这俩帅哥是谁。薇薇安逐个介绍,姐妹团瞬间炸了锅。


    “原来您就是苏清词,那个大画家!”


    “裴总,您比照片上看着帅多啦!”


    “苏老师,我超级崇拜您的,您的出道成名作《暮色》就在我阿姨的外甥的堂叔的父亲家里收藏着。”


    “裴总,加个微信呗?”


    薇薇安笑骂这群人:“你们别叽叽喳喳的,吵死了。”光说不行还动手打人,姐妹团哄笑着一拥而散,边跑边嚷嚷“俊杰老婆打人啦”,气氛热闹又温馨。薇薇安把姐妹团撵走后,又朝远处挥手喊人:“俊杰,你过来。”


    能被薇薇安这样的女孩子相中,新郎必定是位品貌出众,才华横溢,幽默又浪漫的男子。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身姿曼妙、婀娜娉婷,身穿簇花蓝底锦绣旗袍的女人。


    苏清词:“?”


    裴景臣:“??”


    薇薇安甚至等不及对方过来,直接小碎步冲上去,双臂环住女人的脖子,旁若无人的在她脸上亲一口:“俊杰,我来给你介绍。”


    好吧,不是未婚夫,是未婚妻。至于名字,不过是因为男性化的刻板印象而造成的误会。


    和俊杰聊两句,苏清词和裴景臣得知她的工作是私人服装设计师,专做旗袍。苏清词想起薇薇安有段时间沉迷旗袍,想必就是在那时候跟周俊杰看对眼的。


    虽然只接触了几分钟,但苏清词看人向来准,周俊杰是个独具魅力的女性。


    宾客如云,薇薇安还得招呼其他人,苏清词和裴景臣在贴有自己名牌的椅子上坐下,他们身份摆在那里,自然免不得万众瞩目,尤其是裴景臣近些年炽手可热,才一坐下就被人攀谈。裴景臣说两句,看苏清词几眼,看孩子似的,叫苏清词哭笑不得。


    这种情况是苏清词喜闻乐见的,社会很现实,能被大家前拥后簇说明你的本事,如果有一天没人搭理了,那真该哭了。


    苏清词跟裴景臣说该忙忙你的,不必管自己,自己还能丢了不成?再说就算有啥事,还有这么多随时待命的服务生呢。


    裴景臣笑道:“不是怕你丢,是怕你无聊。”


    苏清词心中微动,想起他曾经跟裴景臣出席这种场合,也是有很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跟裴景臣聊天,裴景臣这个工作狂当然不会敷衍对方,于是一聊就是两个钟头,苏清词全程被晾在一边。他是个外行人,既听不懂也压根儿插不上嘴,只能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换一个又一个的姿势,无聊的玩酒杯,枯燥的抠手指。


    后来苏清词不干了,对裴景臣表达自己受到冷落很不爽,并赌气的说再也不跟他一起应酬了。


    苏清词在心里笑笑自己,朝裴景臣说:“我自己待会儿挺好,你去吧。”


    得到苏清词的首肯,裴景臣一步三回头的走。刚好苏清词也要去洗手间,回来时,瞧见薇薇安拉着周俊杰在媒体的镜头前拍照,摆各种甜蜜至极的造型。


    “苏清词?”


    听到有人叫自己,苏清词回头,露天的婚礼现场布满了鲜花和绿植,人来人往,他一时看不到是谁,直到那人又叫一声“苏清词”,苏清词看见了,猛地怔住。


    聂宝株。


    聂家是做珠宝生意的,跟苏家是世交,因此苏清词十五岁爹死了娘进医院被苏柏冬接到老宅住后,自然而然结识了聂家的独生子聂宝株。


    聂宝株性子健谈,为人仗义直爽,对苏清词“一见钟情”,再见就张口“兄弟”,闭口“咱家小词”了。


    不过苏清词的眼里心里全被裴景臣占据,压根儿不鸟他,他们的这段朋友情全靠聂宝株一人维持,隔三差五给苏清词打个电话,一起吃个饭啥的,反正运气好的话十次邀请能有一次成功,一次就够了。聂宝株就是这么心安理得的当舔狗,理直气壮地做大冤种。


    苏清词回想跟聂宝株来往的那些年,虽然这二货经常犯缺心眼,但对自己是毋庸置疑的情真意切,包括那句直接导致二人绝交的醉话,既是醉话也是真心话,觉得裴景臣配不上“我兄弟”,为“咱家小词”抱不平。


    生平能得聂宝株这样一位好友,其实是幸事。


    但很可惜,苏清词有自己的底线,而聂宝株嘴上没把门的,自以为跟他的关系亲密到超过裴景臣,那就大错特错了。


    绝交时,聂宝株很委屈,说不就是一句话嘛,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跟我割袍断义吗?


    苏清词斩钉截铁的说至于。可能聂宝株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替苏清词感到不值,但裴景臣再不好,也是苏清词的男朋友,聂宝株瞧不起裴景臣,言语侮辱嘲讽,打的也是苏清词的脸。况且苏清词不允许任何人嘲讽裴景臣,哪怕说一点点不好都不行,骨灰级狂热脑残粉,别说区区一个聂宝株,就连老子的老子苏柏冬敢瞎哔哔,苏清词都要撸起袖子干仗。


    时隔四年不见,要说尴尬倒也没有,反正苏清词不尴尬,至于聂宝株是啥情绪,那就不知道了。


    “你身体怎么样?”聂宝株问,“你在ICU的时候我去看过你,在外面看的。”


    苏清词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聂宝株有些悻悻的,说:“这么多年了,还气我吗?”


    苏清词把目光落到聂宝株脸上,停顿几秒,说:“不气了,因为你说的那些话已经不存在了。”


    聂宝株下意识望向远处被前拥后簇的裴景臣,心下了然,那身中灰色高定西装是法国著名设计师的作品,价值百万。


    阳光穿过紫藤,投下斑驳的影子。


    聂宝株望着裴景臣说:“他对你确实不错,你在ICU昏迷的时候,他天天在外守着,探视时也是第一个冲进去。我听护士说,他心急火燎的进病房看你,却一言不发,去的时候说声“我来了”,到时间说声“我走了”,后来听护士长说,他是不敢说别的,怕昏迷中的你听见受到刺激,对心脏不好。”


    “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他坐在车里哭,虽然不是那种崩溃大哭,但却是一种隐忍的、撕心裂肺的哭。哭完了又笑,边哭边笑,跟精神分裂似的。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跟护士打听才知道,原来你在ICU醒了。”


    聂宝株畅快一笑:“清词,你没喜欢错人。”


    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些,苏清词怔鄂,再看向裴景臣的背影时,眼睛火辣辣的刺痛。


    聂宝株问:“还能做回朋友吗?”


    苏清词未置可否,只是沉默的望着远方。


    聂宝株欲言又止,最终只咽了口香槟酒。


    苏清词说:“快开场了。”


    “清词。”聂宝株叫住他,苏清词回头。


    聂宝株道:“你生日那天,还有后续。”


    苏清词猝不及防,二十岁生日,聂宝株的话,是他最不堪回首的日子,也是这么多年刺在他心口的一把尖刀。


    软饭男,小白脸,傍大款,做豪门少爷的男宠。裴景臣那么有骨气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不在意?


    而他苏清词明知如此,还是自私自利的扒着裴景臣不放,让裴景臣受尽白眼和侮辱。


    “我说完那话,你刚好从卫生间回来,大发雷霆,当场掀桌子跟我翻脸了,叫上裴景臣走人,你先走的,裴景臣稍后几步才跟上。”聂宝株思绪飘回那天,幽幽的道,“他走前回了我一句话。”


    苏清词心神惊颤:“什么?”


    包厢内一片狼藉,桌椅打翻,满地都是碎裂的玻璃和酒瓶。


    裴景臣站在狼藉之上,霓虹灯映在他的眼底,流光溢彩:“那又如何,他现在的男朋友是我,我现在的男朋友是他。”


    第55章 第 55 章


    “去哪儿了?这么久。”裴景臣握上苏清词的手, 脸色大变,“你手怎么这么凉?”


    苏清词说:“去卫生间沾到凉水了。”


    裴景臣忙用自己的双手焐着,余光感觉到苏清词的视线, 哭笑不得道:“干嘛一眼不眨的盯着我看?”


    苏清词敛回视线,将头朝右侧一歪, 靠到裴景臣的肩膀上。


    裴景臣一愣,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笑着问:“累了?”


    苏清词摇头说:“没有。”他只靠了不到一分钟就起来了, 裴景臣心里跟着空了一下,有些意犹未尽的抿抿嘴唇。


    苏清词问:“苏董没来?”


    裴景臣点头,说确实没看见。苏清词暗暗吃惊, 雾霖跟皮特财团有生意做, 去年为了这个, 苏柏冬不惜伏低做小苏清词出面搞定薇薇安, 如今合作伙伴的千金大小姐订婚,苏柏冬却缺席,这不合常理。


    正寻思着,远处司仪已经开始主持了。苏清词恍然察觉更不对劲的地方, 订婚仪式, 两个新娘的双方父母居然都没来?亲戚也没有, 主持台上就司仪一个人当光杆司令,在说到有请二位新人的时候, 服务生从外拉开大门, 薇薇安和她的未婚妻手挽着手, 从紫藤下的回廊中漫步而来。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薇薇安”,用的是俄罗斯语, 冲过来的是皮特财团董事长,薇薇安的爸爸。


    意外来的猝不及防,所有宾客包括苏清词和裴景臣在内,全是懵的。


    只见皮特董事长大刀阔斧的冲到薇薇安面前,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耳光!皮特夫人踩着高跟鞋紧跟其后,没有动手打人,却怒目圆睁,居高临下的恶狠狠的瞪着周俊杰。


    订婚仪式进行不下去了,众人欢欢喜喜的来,一脸懵逼的走。


    后来苏清词他们才知道,原来薇薇安和周俊杰的爱情是不被家里人同意的。首先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薇薇安出身豪门,和中产阶层的周俊杰差太多了。其次,薇薇安这样的出身,婚姻大事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她爸早就为她物色了商业联姻的对象。


    薇薇安跟家里大吵一架,抗争无果后,一意孤行的自己举办订婚仪式,自己手写请柬发出去。薇薇安就是要隆重,要把能请到的商界巨鳄全请到,让媒体云集,跟全世界证明和心上人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我不会屈服的。”薇薇安在电话里哭着跟苏清词说,“我就怕俊杰坚持不住,我怕她先退缩。”


    苏清词问周俊杰什么意思?薇薇安哭的更厉害,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子:“我被我爸带走时,她只远远看着我,既不叫我也不拉我,我拼命的喊她,可她没有回应我呜呜呜……苏老师,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呀?”


    苏清词根本不用想,他的性子那么极端,只会做出比薇薇安更任性更疯批的事情来。区区家里的压力就想让他放弃裴景臣?怎么可能!


    薇薇安泣不成声的说:“后来俊杰到我住的地方来找我,我爸看得严,把我圈禁了,我俩只能隔着窗户说话。我说咱们私奔吧,咱们去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好好生活,可她没有答应,只问我要你画的那幅肖像画,我哭着问她只要画,不要我这个真人吗?”


    苏清词沉默良久,等到电话那端的哭声减弱了,他才说道:“薇薇安,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是没有结果的。只有双向奔赴的感情才能长久。”


    薇薇安哭的嘶声力竭,故意说:“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苏清词让薇薇安自己想清楚,挂断电话时,窗外秋风瑟瑟,愈发萧条,苏清词恍然想起快霜降了。


    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裴景臣提议吃火锅,说红红火火暖暖和和,这一整个冬天都不怕冷了。


    苏清词心说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歪理邪说,但换衣服跟裴景臣去火锅店还是相当积极的——那可是火锅呀,多犹豫一秒都是对火锅的不尊重。


    鸳鸯锅热气腾腾,诱人的红油辣椒滚烫,窗户蒙上一层水汽,苏清词等菜时无聊,用拳头印上去,再在上端画五个点点,画成一只小脚丫。


    等菜上齐,苏清词去自助区调料回来时,发现一只脚丫变成了一对儿。


    吃完火锅,浑身上下暖暖烘烘,苏清词先走出火锅店,裴景臣是后出来的,从后面牵起苏清词的手,揣进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不冷。”苏清词说。


    裴景臣笑了下,还是揣着。


    他们散步朝家的方向走,忽然看见路边有卖烤地瓜的,苏清词只多看了两眼,在路过的时候裴景臣驻足,问小贩买上两个。


    烤地瓜冒着热气,还挺烫手的,裴景臣一边剥皮一边吹凉,然后双手捧着递给苏清词,苏清词咬上一口,软糯香甜。


    裴景臣失笑,伸手指抹掉苏清词鼻尖上蹭到的煤灰。


    他的手被烤地瓜焐热,刮到鼻尖时,有点烫。苏清词看他一眼,从兜里拿出方才吃火锅没用完的湿巾,自己擦了擦鼻子:“好了吗?”


    “嗯。”裴景臣再伸手,轻轻为苏清词抹掉嘴角沾到的地瓜瓤。抹掉之后,指腹意犹未尽的在嘴唇上流连,徘徊。


    裴景臣眸色很深,目光化骨,他缓缓靠近,微微垂头。苏清词侧过脸,后退一步。裴景臣僵了僵,摩挲在苏清词唇瓣上的手指也偏了航,无措的垂落。


    “小词……”


    “走吧。”苏清词打断他。


    裴景臣藏起眼底的苦笑:“回家吧。”


    烤地瓜很快就凉了,被它烫热的掌心也失去了温度。苏清词想把手从裴景臣的口袋里抽回来,可裴景臣紧紧抓着不放,他试了两次未果,只好作罢。


    回到家里,裴景臣就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第一时间蹲下帮苏清词换鞋。但这次苏清词比他快,自己拿了拖鞋,自己换上了,然后正色的对裴景臣说:“我自己可以。”


    裴景臣“嗯”一声,想借苏清词换下的外套,却被苏清词绕过他,挂到衣架上。


    裴景臣进屋开灯,又去厨房倒了水,苏清词喝一口,被裴景臣搀扶着坐下沙发。


    屋子里很静,电视没开,连可以用来逃避的背景音都没有。


    苏清词看着裴景臣,裴景臣也看着苏清词,他们目光交喃讽汇,电光石火间似是闪过一道流星,流星落在裴景臣的眼底,熠熠生辉。流星没能照亮苏清词的瞳孔,沉沉郁郁。


    裴景臣的长相完美融合了他爸妈的所有优点,脸型和茂密的头发随了裴海洋,眼睛和鼻子像极了方琼。


    透过那双眼睛,苏清词仿佛看见方琼,更听见方琼如雷贯耳的声音:我不忍心说那两个字,但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还有多少时间?三年,一年,半年?事实证明,你不是能陪小臣白头到老的人。你可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脸病容,瘦骨嶙峋,走几步就喘,生活不能自理,你除了给小臣添负担以外还能给他什么?


    他可以无所畏惧偷换逻辑的怼方琼,却无法忽略方琼说的事实。


    苏清词疲累一笑,从对视中挣脱出来,说:“我可以自己倒水的,也不用你扶。”


    裴景臣接过他手里空掉的玻璃杯:“苏清词,不是你需要被我照顾,而是我需要照顾你。”


    第56章 第 56 章


    换季易发感冒, 尽管苏清词很小心了,却还是中了招。


    第一晚发烧,苏清词以为吃点药就能过去, 却在深更半夜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裴景臣根本不给他开口说不去医院的机会, 直接叫了救护车。


    在医院住了三天,温萌萌亲自监护,打针吃药, 幸而病毒不强,感冒很快好了。


    这日天气晴朗,吴虑提着果篮来探病, 因为还要上班, 只坐了十几分钟就走了。苏清词正想躺下, 又有人来探病, 是快一个月没见的薇薇安。


    一个月之前,薇薇安一身艳红色的中式礼服,盘着头,佩戴闪闪发光的珠翠, 笑语晏晏, 活泼可爱的像只精灵。现在的她依旧很漂亮, 只是面容憔悴了,身体消瘦了, 少了往昔的活泼开朗, 多了一份不符合她年纪的沧桑。


    “她说她配不上我, 不想耽误我。”薇薇安捂住脸, 用力揉了两下,“为什么要这么想呢, 她明明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我一直在努力反抗,为我们的幸福争取,她为什么就不能跟我一起努力呢!”


    苏清词道:“你说到关键了,她不想跟你一起努力。”


    薇薇安抬起憔悴不堪的小脸,眼底荡漾着心碎的泪。


    苏清词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一方一厢情愿的付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勉强挣扎到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薇薇安抹着眼泪说:“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如果那样,我宁可分手,各自安好。”


    薇薇安低声抽泣,默默哭了很久,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用了半卷卫生纸,泪流满面的惨笑道:“我从前认为,除了生死,没有任何事能把我和俊杰分开。”


    病房门被推开,裴景臣端着剥好的红心蜜柚进来,薇薇安也哭完了,眼睛肿的像核桃,看一眼裴景臣,再看向苏清词,语气羡慕:“是我自以为是了,因为真正的感情,连生死也分不开。”


    苏清词:“薇薇安。”


    “您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薇薇安垂下头,自嘲一笑,“她也没再要我的肖像画,俊杰说它该留给真正属于它的人。”


    薇薇安起身道:“苏老师,我准备回俄罗斯了,今晚的飞机。”


    苏清词祝她一路顺风,薇薇安笑了笑,从手包拿出太阳眼镜戴上,也祝苏清词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苏清词吃完蜜柚,吊瓶也刚好打完,没了输液管碍事,苏清词踏踏实实睡了午觉。醒来时不见裴景臣,却看见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安娜丽丝。


    苏清词睡眼惺忪,揉了揉才确定不是幻觉,问安娜丽丝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小时。”安娜丽丝道,“我好说歹说,就差拿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指天发誓保证会看好你,裴总才勉为其难一步三回头流连忘返的暂时离开。”


    苏清词:“……”


    苏清词说想出去走走,安娜丽丝推了轮椅来。


    初冬的空气清冽,午后阳光很暖,晒在身上舒适惬意,久了又有些昏昏欲睡。


    安娜丽丝买了两杯热饮,自己喝雪顶奶茶,给苏清词的是热橙汁。


    安娜丽丝看到别的患者被护工推出来晒太阳,腿上都盖着毯子,这才想起坐轮椅的话下肢不活动不过血,怕凉。安娜丽丝说回病房拿毛毯,苏清词说不用,安娜丽丝摆出夸张的表情来:“这要是把你冻着了,你男朋友非得活撕了我。”


    苏清词听得一愣,等安娜丽丝抱着毛毯回来,他澄清道:“我们没复合。”


    “啊?”安娜丽丝眨巴眨巴眼,懵了一会儿才难以置信的坐下,“你们……”安娜丽丝憋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糟多无口的说:“全世界都以为你们复合了,合着你们现在是室友关系呗,还不用分摊房租那种?”


    苏清词皮笑肉不笑:“对全世界造成这种误会,我真是深表抱歉。”


    安娜丽丝没接玩笑话,正色道:“苏老师,你是怎么想的?”


    苏清词:“什么?”


    安娜丽丝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他,一直都有。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勉强自己装作不在意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她意有所指的看着轮椅,“这些都不叫事儿。”


    不等苏清词开口,安娜丽丝又说:“自虐的苦情戏剧本可不是你的风格,“身患绝症为了不拖累对方所以拒绝爱人的表白希望他另结新欢过得更好”这种狗血虐恋言情剧简直不要太俗套,况且它根本不适合你。咱们阴郁又偏执的苏少爷,不该是利己主义的标杆吗?要拿也该拿“在最后的时光跟你轰轰烈烈谈场恋爱做你永永远远的纯元皇后让你一辈子忘不掉我就算有新欢也是我的宛宛类卿”这种剧本,对吧?”


    安娜丽丝俏皮的眨眨眼,还抛媚眼。


    苏清词:“……”


    安娜丽丝是故意拿话刺激他的,苏清词知道,所以赏用心良苦的经纪人一个白眼。


    安娜丽丝笑的花枝乱颤:“不愧是撕漫美少年,翻白眼也这么带劲儿。”


    苏清词懒得理她。


    安娜丽丝双臂抱胸道:“我就不拿自己举例子了,毕竟我嗨翻夜店,都是玩票性质,不像你俩真情实感纠缠了十多年。”


    苏清词嗤笑:“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过奖过奖。”安娜丽丝摆摆手,把奶茶杯放身旁的长椅上,双手拄着下巴哼曲儿,哼到一半,她说,“不知道你咋想的,反正对我来说,就因为时间不多了,才更应该珍惜。而且这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


    苏清词本想专心喝热橙汁,享受单调乏味的午后,却被安娜丽丝话里有话弄得心焦额烂:喃讽“什么?”


    安娜丽丝:“那天的天比今天蓝,阳光也比今天热烈,明明在正月里大雪季节,可太阳特别大,晒在身上火辣辣的,比七八月份都烤人。”


    苏清词听得糊涂:“你想说什么?”


    “你当时住院一个月了,恢复的挺好,我心想还是在你出院之前再看看你,顺便喝一杯这家医院三楼餐厅的奶茶,毕竟他家雪顶奶茶太好喝了,嘻嘻。”安娜丽丝俏丽一笑,然后正色起来,“买完奶茶出来时,我看见裴景臣,他坐在车里,整个身子趴在方向盘上,我以为他在午睡,门窗紧闭开着空调?哈,傻帽一个,我吓坏了,赶紧去拍窗户喊他。”


    苏清词悚然大惊,不由自主的攥紧轮椅扶手。


    “我又是敲窗,又是大喊,突然发现副驾驶窗户其实开着,他还是有点安全常识的。他被我吵醒,问我有什么事,我不是夸大其词,我当时真的被他煞白煞白的脸色吓到了。”


    “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说没事,从车上下来,火辣辣的太阳烤在身上。”安娜丽丝看向雪顶咖啡,“他就像烈日底下的冰淇淋,快融化了。”


    她形容的很抽象,却直戳心魂。


    安娜丽丝说:“你知道我认识很多画家书法家,艺术家都性格迥异,各式各样的都有,看得多了,我眼力也好了。谁是正常人,谁心理有问题,我一看一个准。”


    苏清词指尖轻颤:“什么意思?”


    安娜丽丝有所保留的笑笑,说:“他这个人很闷,你要是不问他,他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说,为了他的身心健康着想,如果你不想他坏掉的话,你最好挑个合适的时机审讯一下。”


    第57章 第 57 章


    “哥, 妈病了,你能不能去看看她?”陈灿灿说完,适时的补充希望引起裴景臣足够的重视, “病了快一个月了。”


    裴景臣在文件上边签字边说:“她看见我,只会病的更厉害。”


    陈灿灿悻悻的嘀咕:“哥你这话说的……妈就是嘴硬心软, 其实她可惦记你了,昨晚还跟我说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


    裴景臣抬眉,陈灿灿一哽, 好像弄巧成拙说错了话。


    裴景臣又垂下眼睛审批文件,顺手按了内线电话叫许特助进来。


    工作上的事情陈灿灿压根儿插不上嘴,无聊的在休息室发呆, 心里乱七八糟的。等许特助前脚出来, 陈灿灿后脚回到办公室, 聪明的不提那种会影响兄弟关系的话题:“哥, 忙完了吗,一起吃晚饭吧!”


    裴景臣拿起车钥匙说:“我得去医院。”


    陈灿灿心里有点堵,明知故问道:“又去陪苏清词啊?”


    裴景臣“嗯”一声。


    陈灿灿感觉不仅心里堵,肝脾肺肾也跟着堵:“你不问问我功课做的咋样吗?期中考多少分吗?”


    裴景臣看他一眼, 说:“尽力就行。”


    陈灿灿顿时有些委屈, 想说裴景臣现在谁也顾不上了, 满脑子都是苏清词苏清词。陈灿灿理解哥哥跟妈妈之间有隔阂,可毕竟是亲妈, 病了一个月不好, 不去看看也就算了, 甚至连问候一句都没有。


    虽然这么想有点恶毒, 但苏清词重病入院,裴景臣处处以他这个时日无多的绝症患者为先, 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自然要珍惜每分每秒。


    陈灿灿这么想,心里舒坦了不少。当然,他不是盼着苏清词早点死什么的,就是有点不习惯裴景臣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对苏清词很冷淡,现在却好像着魔。


    陈灿灿想起第一次见苏清词时自己的印象,当时眼前惊艳,心说这位小哥哥长得也太蓝颜祸水了。事实证明他看人的喃讽眼光很犀利,苏清词就是个祸水,专门祸害他哥的!


    陈灿灿没有一天不想帮裴景臣脱离苏清词的魔爪,从前裴景臣被苏清词挟恩图报,现在又被苏清词卖惨求可怜,陈灿灿不想他善良温柔的哥哥被吃定,好像一辈子都在围着苏清词转,被苏清词玩弄在股掌之中。


    所以陈灿灿心想,他没有恶毒到希望苏清词去死,但既然苏清词患病了,他还是真心祈愿苏少爷能平安健康,当然如果事与愿违,那么也希望苏清词少遭点罪,体体面面的离开。


    苏清词含笑九泉,他哥哥裴景臣心里也能舒坦点,放下这段孽缘,早日开启崭新的人生。陈灿灿越想越激动,如果他哥是除了苏清词不会再喜欢男生的异性恋,那么就给他介绍多多的女朋友。如果他哥弯了之后掰不直,那就撮合撮合他跟吴虑吧!吴虑知根知底,青梅竹马,再般配不过了!


    裴景臣出办公室往电梯走,陈灿灿也阔步跟上。


    电梯门合拢,陈灿灿问起苏清词的近况,裴景臣说:“他还好,过几天能出院。”


    “那就好。”陈灿灿这话是真心的。


    走出公司大厦,裴景臣先开车把陈灿灿送到学校,陈灿灿下车时问裴景臣:“苏清词花粉过敏吗?”


    裴景臣说不过敏,陈灿灿就让他等一下,然后一路小跑进了一家花店。裴景臣轻轻一笑,看向车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前方红绿灯交换,人群过马路,有牵手相伴的情侣,有推婴儿车的宝妈,有遛狗的老爷子,形形色色,好多好多人。


    夕阳染红天际,静谧的黄昏让心头徒增空寂与悲凉。


    日落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


    裴景臣心有余悸的慌了一下,随着暮色降临,火红的夕阳将余晖洒落人间,那瑰丽过后便是无边无尽的黑夜。


    恐惧,紧张,裴景臣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只对那无数个失眠之夜不寒而栗,对空荡荡的房子胆战心惊,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孤独和冷。


    几乎是一瞬间,裴景臣呼吸加快,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慌乱不安,冷汗如千万只蚂蚁攀爬上脊背。他感到喘不过气,好像有团棉花塞住了气道,想张嘴呼救,喉头处却有梗塞感。


    “哥,我随便买的满天星。”陈灿灿站在车外说,“替我送给苏……哥?哥你怎么了?”


    裴景臣失去所有支撑,上半身整个瘫软在方向盘上,满头大汗,双手颤抖,当他转过头来时,面色惨白的吓人。


    “没事。”裴景臣反复深呼吸,陈灿灿已经绕到副驾驶,紧张的追问他身体哪不舒服,还要叫救护车。


    裴景臣深吸口气道:“抽屉里,白色药瓶。”


    陈灿灿赶紧照做,问裴景臣要几片,然后再拧开一瓶水给他,等盯着裴景臣吃完,他才看向手拿的药瓶,□□,主要用于焦虑、紧张,激动,也可用于催眠或作为抗惊恐药。


    陈灿灿大惊失色:“哥,你怎么吃这个?你有什么病吗?”


    年初时,苏清词刚从ICU出来不久,裴景臣从公司到医院两者兼顾。上午去公司上班,开会,中午回家亲手烹饪营养餐给苏清词送去,然后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房。最开始他是陪住的,后来怕自己吵到苏清词,就在他病房隔壁单开了间休息室作为临时书房。


    彻夜失眠,与其干熬着,不如爬起来工作。可越是工作越睡不着觉,结果就是通宵。裴景臣知道不能这样下去,唯恐猝死,于是他偷偷找了心理医生。


    重度焦虑症。


    说出去定要被人笑话心灵脆弱吧?裴景臣也笑话自己不堪一击,可他无能为力啊,就是紧张,就是害怕。


    含糊其辞的打发掉陈灿灿,让他不许往外说,不许告诉任何人。平时的陈灿灿习惯了裴景臣的随和,可这个亲哥哥要是真严厉起来,也足够高中生毛骨悚然的。


    裴景臣等到症状缓解 ,开车前往医院,在进病房前深呼吸,理了理衣领,再狠狠揉把脸,用嘴唇牵动面部肌肉做出“笑”的表情来,神色轻松的推门进去:“清词。”


    第58章 第 58 章


    “你放心, 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怎么真有点瘆得慌的感觉,啊, 我不是害怕啊,我是怕你害怕!”


    他朝里面伸出手:“走吧, 我带你吃好吃的。”


    他满心期待的等啊等啊,可掌心没有重量落下来,他有点着急了, 低头朝里面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小词?”他喊完又觉得奇怪, 怎么会知道小弟弟的名字呢?


    小弟弟自己钻了出来, 他只好收回手, 脑子有点懵, 接下来该做什么?哦对,小弟弟肚子饿了,咕噜咕噜的叫,他该从书包里拿慕斯蛋糕给小弟弟垫肚子。


    他急急忙忙去拿书包, 要回去时, 突然见小弟弟朝公园外跑, 而那里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前站着一个青年男人。


    男人穿着得体, 戴着银边眼镜, 斯文儒雅, 一看就是大大的好人。


    不行!


    他脑子轰的一声, 大步朝小弟弟追,不要过去, 不能过去,那是坏人!


    小弟弟,不对,小词,苏清词!你快回来,快回来啊啊!!


    “景臣,裴景臣!”


    裴景臣骤然惊醒,眼前的人和梦里的小男孩重叠在一起,他一把将人抱住:“别过去!快回来,回来……”


    苏清词被勒的骨头生疼,但他没有挣扎:“景臣,你又做噩梦了。”


    裴景臣狂跳的心脏快要爆裂,炽热的呼吸烧的五脏六腑灼疼,他神情涣散的望着前方,好久好久才松开了紧抱苏清词的力度。


    “是……”裴景臣有些懊恼的自嘲一笑,“对不起,吵到你了。”


    清晨四点钟,天还没亮。


    苏清词坐到裴景臣的床边,问他:“景臣,你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裴景臣心下一慌,强颜欢笑道:“偶尔。”


    苏清词:“别骗我。”


    裴景臣苍白的嘴唇颤抖了下:“隔三差五吧,没事的,做噩梦很正常。”


    苏清词目光严肃:“天天做噩梦还正常吗?”


    “不是天天。”裴景臣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就是梦境太真实把我吓到了。好了,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做完噩梦还要人陪?你快回去睡吧!”


    苏清词抓住裴景臣的手,他的掌心湿湿黏黏,全是冷汗。


    安娜丽丝没有夸大其词。


    苏清词正色道:“裴景臣,有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尤其是精神或心理方面的问题,更不能忽略,明白吗?”


    裴景臣心脏骤颤,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被扒光了游街示众,虽然观众只有苏清词一个人,却足以让他无地自容的落荒而逃。


    他不想让苏清词知道自己的不堪,太狼狈,太丢脸了。


    “没事,别为我担心,真的。”裴景臣轻轻摸摸苏清词的发顶。


    这话也并非纯粹瞎逞强。他是个成年人,一个历经风霜身经百战的成年人,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为自己担心。在发现不对劲之后,他也没有讳疾忌医,立马去医院就诊了,治疗也颇有效果,不过这种疾病想根治难上加难,最近又无可避免的恶化了。


    清晨八点,医生查房,裴景臣照常去医生办公室询问苏清词的病情,以及是否可以出院。医生说几项检验结果并不理想,还需继续住院治疗。


    九点钟,裴景臣准时到公司,日常例会和重要文件的审批签字。其实这些文件下面的人早就反复检查过了才敢提交的,提交完之后又过了许特助的手,许特助又检查了两遍,这才上达天听。裴景臣完全可以一目十行的扫一眼签字,但许特助知道裴景臣的谨慎,非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确定无误后才会放心。


    下午一点吃饭时间,许特助从公司食堂打饭给裴景臣,裴景臣只用五分钟风卷残云,被许特助开车送回医院时,不到两点钟。


    裴景臣路上看到有卖烤地瓜的,想起苏清词喜欢这口,便买了一袋。走进病房时,发现苏清词不在,问了护士,原来苏清词看天气好阳光暖和,出去散步晒太阳了。


    裴景臣不自觉的心跳加速,脚步匆匆,在找到苏清词时才感觉松口气。


    “清词。”裴景臣走过去,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披到苏清词身上,“别着凉了。”


    苏清词是被护士推着轮椅出来的,家属来了,护士也自觉避让。


    轮椅放在一边,苏清词站在阳光底下仰望天空,裴景臣跟着望去,原来蓝天之上有一只风筝在凌然翱翔。


    裴景臣失笑:“想放风筝了?”


    苏清词说:“想起你之前放的风筝,更高更远。”


    裴景臣担心苏清词着凉,又把披着的风衣领子收了收:“早上医生说你还得再住院几天,你如果住不惯,咱们晚上回家睡也行。”


    苏清词摇头说:“来回折腾怪麻烦的。”


    裴景臣笑了笑:“不麻烦,主要是怕你累。”


    苏清词被裴景臣搀扶着坐回轮椅上,裴景臣问:“冻不冻腿?昨天晚上还下雪了,我回去拿条毯子吧。”


    苏清词拉住他,说:“不冷。”


    昨夜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很细很柔和,落地就融化了。


    今年是个暖冬。


    “路上买的。”裴景臣把烤地瓜剥了皮,递到苏清词手上。


    苏清词边吃,边听裴景臣讲一些趣事解闷。


    裴景臣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可为了怕苏清词住院无聊,愣是学会了聊八卦。什么顶流明星婚变了,豪门又多了个私生子,某某名媛知三当三等等。


    日头落了下去,气温有些凉了,裴景臣问苏清词要不要回病房,苏清词摇头道:“看一会儿黄昏吧。”


    今天是个大晴天,火烧云的美景可不多见。


    裴景臣陪在身旁,苏清词用余光悄悄的看他。


    安娜丽丝要他挑个好机会审问裴景臣,但苏清词不会的,他最多也只是点到为止,即便伤疤就在眼前,他也不会去揭开。正因为感同身受过,所以能体会那份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狼狈。


    苏清词也有许多不堪没有跟裴景臣坦诚相见,越是亲密的人,越不想被对方看见自己的狼狈。


    苏清词说:“不喜欢日落吗?”


    裴景臣欲言又止,苏清词道:“夕阳总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是喧嚣过后的空寂。”


    裴景臣掩去唇边的苦涩:“总会日落,总会天黑。”


    苏清词微笑道:“可太阳也会升起,总会天亮。”


    瑰美的夕阳映照在他净白的面孔上,容色白皙的几乎透明,眼底光芒灿灿,流光溢彩。


    裴景臣感到自己心口的悸动,情不自禁的蹲下来,平时苏清词。伸手,轻轻拨弄他额前碎发,碎发被夕阳染成了金色。


    “小词。”


    裴景臣又叫一声:“小词。”


    裴景臣破碎一笑,满是自嘲的无力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清词忽然感到一阵心如刀绞。


    他想起很多事,被裴景臣的照顾、住ICU、烧画、分手、下药、输血、以及遥远的初见,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他也想起很多人,沐遥、陈灿灿、吴虑、张浩南、安娜丽丝、薇薇安、裴海洋、苏柏冬、姜瑟如还有苏格,一张张面孔,也是刻骨铭心。


    不过短短二十四年,却好像活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他很累了。


    正因为累,所以不想再思考那么多。


    那日薇薇安临走前,还用俄罗斯语对苏清词说了句话,祝他平安喜乐,祝他长命百岁,也祝他珍惜当下,凭心而动。


    他心想小丫头才在中国待几天,学的一套一套的。


    安娜丽丝来看他那天,临走之前也留了句话。他反问安娜丽丝那句“坏掉”是什么意思?


    安娜丽丝说:“就是字面意思,我可没有故作夸张。”


    安娜丽丝留步,深深的看着他:“清词,他是你的救赎对吗?但你有想过吗,你又何尝不是他的救赎。”


    苏清词突然想到露营那晚,他从裴景臣眼底清楚看见撕心裂肺的挣扎。


    裴景臣在人间递出手,朝地狱里的他祈求呐喊:跟紧我,抓牢我!


    裴景臣朝苏清词伸出手:“小词。”


    苏清词看向那只手。


    夕阳褪色,黑暮渐晚。


    仿佛穿越了十八年的光阴,他们又回到了公园的滑梯,一个在滑梯底下,一个在滑梯外面。


    他说:你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说:走吧,我带你吃好吃的。


    “可以吗?”裴景臣眼眶发红,提前给自己判了死刑,惨然苦笑。


    原来早在他把手递给他的那一刻,苏清词就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从来没有停止过生长,不知不觉日渐茁壮。不是干干瘦瘦的小树苗,而是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


    “小词,可以吗?”


    求你跟紧我,抓牢我!就像六岁时那样,再一次把手递给我好吗?再一次,我绝对绝对不会放手了!


    苏清词抬起手,它穿过整整十八年的岁月,再一次从黑暗的洞窟、递到裴景臣温暖炽热的掌心。


    他从地狱抓到了“他的人间”。


    他在人间接回了“他的天堂”。


    第59章 第 59 章


    裴景臣早上醒来, 一看腕表,六点半。意识有点混沌,等逐渐清明起来, 他瞳孔大震,猛地坐起。从休息室跑到隔壁病房, 屋里没人,床上空着,裴景臣心跳漏掉半拍:“清词?”


    他手忙脚乱的朝卫生间走:“清词!”


    正要开门时, 门从里面打开,苏清词左手牙缸右手牙刷,含着满嘴白泡泡。


    裴景臣重重松了口气。


    苏清词漱漱口, 边用毛巾擦嘴巴边说:“怎么了?”


    “没事。”裴景臣走进卫生间, 心有余悸的从背后抱住苏清词。他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很怕那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是一场又一场的空梦。


    裴景臣把半张脸埋进苏清词的颈窝,只有近距离呼吸他身上薰衣草的芬芳,感受他肌肤传递的温度,裴景臣才能勉强安心。


    早餐结束后, 裴景臣先驾车回了趟家。因为昨晚苏清词心血来潮, 说好久没画画了, 突然手痒。于是裴景臣一大清早就回家把画具搬来病房,放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这里采光好, 窗外风景也优美。


    苏清词坐到画凳上, 左手拿着调色盘, 右手持笔,朝裴景臣说:“快去上班吧。”


    “好。”裴景臣双手搭在苏清词的肩膀上, 低头在他嘴唇轻啄一口,笑道,“我走了。”


    苏清词说:“想吃哈根达斯。”


    裴景臣莞尔:“回来给你带。”


    苏清词得寸进尺:“还想喝摩卡咖啡。”


    裴景臣说:“只能喝一口。”


    苏清词贪得无厌:“还想吃奶油泡芙。”


    裴景臣戳戳他的鼻子:“别太过分。”然后又在他嘴唇上啄一口,“还想吃吗?”


    苏清词伸双臂勾住裴景臣的脖子,加深了这个轻描淡写的吻。两分钟后,苏清词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唇,笑意惑人:“比奶油泡芙甜。”


    裴景臣无奈的笑,漆黑的瞳孔划过阵阵极端的克制:“小词,不许撩我。”


    苏清词忍笑,放京城的纳税大户去上班,努力为国家做贡献。


    好几个月没碰画笔,有点手生,但毕竟是职业画家,可在骨子里灵魂中的东西,稍微画几笔就找到感觉了。


    一上午时间过得很快,中午的时候,医院工作人员送来午餐,有鱼有肉,六菜一汤。苏清词去卫生间洗手出来,听到敲门声,来的是吴虑。


    后面还跟着许特助。


    “我们是在路上遇到的!”吴虑声音拔得很高。


    苏清词面色悠悠的道:“哦。”


    许特助跟着吴虑进屋,朝苏清词微笑说:“裴总有个临时会议要开,所以命我把这些带给苏先生。”


    袋子里放着一盒奶油泡芙,一杯摩卡咖啡,还有一盒被冰袋保护很好的冰淇淋。


    泡芙盒子上贴着红色心形便签:只能吃一个(*^▽^*)


    摩卡咖啡盖上贴着黄色心形便签:只能喝两口(ω`)


    冰淇淋盖上贴着绿色心形便签:只能炫三分之一╰( ̄▽ ̄)╭


    苏清词有点哭笑不得,心说谁听你的啊,就要吃就要炫!然后吃了一个泡芙,喝上两口摩卡,再把冰淇淋挖掉三分之一。


    吴虑看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对唯一有作案时间的许助理说:“是你弄得吗?”


    许助理笑出声:“你觉得可能吗?”


    吴虑一脸见鬼:“苍天啊,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老裴吗?!”


    许助理还有工作要忙,得走了,走之前问吴虑要不要一起,正好开车顺一程。


    吴虑直接往沙发上一趟:“我才来,屁股还没坐热呢,你走你的。”


    许助理问:“你几点班?”


    吴虑说:“我今天串休呀。”


    “哦。”许助理走到门口时,又看了吴虑一眼,然后走远。


    苏清词把没碰过的泡芙送给吴虑吃,吴虑道谢过后就不客气了,边吃边说:“苏苏,没想到你这么听话,跟小臣一样,明明对方都不在!像是我蹭他车,他就不让我坐副驾驶,而他离你一小时车程,你却说吃一个就吃一个,诶,恋爱果然会磨平人的棱角。”


    苏清词听到专属副驾这档子事,心中微动:“是么?”


    “可不是。”吴虑说,“小臣公司的车我都坐过,就他那辆科尼塞克的副驾驶我没坐过。”


    苏清词吃着医院营养餐,本就不难吃,今天却格外的美味。


    餐后,苏清词坐回画板前,太久没画,只是随意的练笔,所以还有多余的闲情雅致看吴虑的一举一动。这家伙吃完泡芙就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看他时不时傻乐,双手并用敲键盘,然后兴奋的直蹬腿,苏清词知道他是在跟人聊微信。


    苏清词把画笔扔进洗笔筒:“谁让你这么兴奋?”


    吴虑不经大脑思考本能回答:“许特助。”


    苏清词洗笔的动作停顿,回头看他,明知故问道:“你们加微信了?”


    “嗯。”吴虑提起这茬还挺有分享欲,从沙发上坐起来说,“苏苏,你还记得我上次,不,上上上次去你家吗?那天许特助正好也来了,后来他先走的,我后走的。”


    “嗯。”苏清词洗耳恭听。


    “我明明是后走的,结果撵上他了,你猜怎么回事?”吴虑等不及苏清词猜,自己公布谜底,“他车子爆胎了,正想打电话叫拖车。我说不至于不至于,那多贵啊,你车上有没有备用胎?他说有,我说换上就行了,他当时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吴虑想到那一幕,又傻乐起来,说:“许特助是名校高材生,论文化论学历,我得叫他老师。但比起生活中的必备技能,他得喊我师父。你知道吗,我三下五除二卸掉轮胎,再三下五除二装上轮胎,全部搞定之后,他的表情更可爱了。”


    吴虑放下手机,跟苏清词绘声绘色的描述:“因为跪在地上换轮胎,我裤子脏了,他就说赔我一条裤子,微信转账。我说不用不用,别看这裤子时髦,那是因为我身材好,人衬衣服,裤子不值钱,并夕夕19块9包邮!你不如请我吃两杯圣代,但是许特助说一码归一码,圣代是要请客的,裤子也是要赔的,这不,加上微信了。”


    苏清词:“……”


    吴虑突然一愣,懊恼的一拍脑门:“哎呀!里外里我占便宜了,赔了裤子还蹭了圣代!”


    苏清词忍俊不禁,吴虑总说许特助可爱可爱,其实他才是过分的可爱:“你替他省了拖车的钱和修车的钱,够你买好几百个圣代了。”


    “是这么算的吗?”吴虑狐疑的眨眨眼,觉得有道理,又觉得不太对劲,“不对,一码归一码。他后来还送我马来西亚的红皮香蕉做谢礼,总抵得过修车钱了吧?所以那两杯圣代就是我白嫖的?!不行,我得找他去!苏苏你休息着,我明天再来看你哈!”


    吴虑风风火火的走了。


    苏清词:“……”


    *


    裴景臣是傍晚回来的,踩着夕阳,推门看见背对着画画的苏清词。


    油画布上是一幅色彩浓烈、明媚恢宏的日出。


    红日升起的那一瞬间,天空和流云被染得金灿灿,壮丽的云海和晴空在细腻的笔调中交错渗透,浑然一体。


    裴景臣站在苏清词身后,把下巴垫在他的肩头:“真好看。”然后趁机在苏清词侧脸上亲一口。


    苏清词有点痒,说别闹。


    裴景臣很听话的没再闹,然后问他:“有没有乖乖听话?”


    苏清词心有灵犀的知道他在说什么,故意用肩膀顶了顶他的下巴:“没有。”


    裴景臣含笑去开冰箱,几秒钟后,他拿着摩卡和冰淇淋回来,又贴近苏清词的脸上吻一下:“真乖。”


    哄孩子似的,也不嫌腻歪。苏清词用袖子蹭蹭脸上并不存在的口水,心想从前都是自己嗲声嗲气的撒娇,现在变成裴景臣腻腻歪歪的说些肉麻话。


    反正,也不讨厌就是了。


    苏清词画了小半天,也累了,问裴景臣吃过晚饭没有,裴景臣说没有。


    他当然要空着肚子回来一起吃。


    苏清词和裴景臣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只是普通的粗茶淡饭,两碗西红柿鸡蛋盖浇面和酱黄瓜,却吃得最饱最满足。


    饭后看了会儿电视,裴景臣在阳台跟许特助打完电话,去浴室放好洗澡水,叫苏清词洗澡。


    苏清词整个人窝在沙发里,眨着眼睛看裴景臣:“你帮我洗?”


    他就像一只千年狐妖,额前凌乱的碎发是他一身黑色皮毛幻化的,每一根都蕴含着让人神魂颠倒的妖力。拄着下巴的手白皙如玉,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若有所思的刮到阴郁而柔美的眼睛,眼底浸着惑人的笑,明艳又充满着危险。


    裴景臣定在原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迈步走到沙发前,闭了闭眼道:“别闹。”


    裴景臣才弯下腰,苏清词直接勾住他的脖子,肌肉记忆,把自己的锁骨递上去。


    裴景臣当场岔气儿,险些闪了老腰,四肢一软好悬没摔在苏清词身上。他居高临下的俯身,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暗火涌动:“我跟你说过,不许撩我。”


    “我撩了。”苏清词一向色胆包天,勾唇一笑,火上浇油,“后果自负。”


    第60章 第 60 章


    后果自负。


    自负个屁!


    裴景臣气蒙了, 他发誓,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最最最有定力的高光时刻!!


    尽管他们唇齿交融,尽管他们眼神拉丝, 尽管他们呼哧带喘,但裴景臣把持住了!!!


    双唇分开时, 裴景臣看到苏清词嘴唇有点肿了,有点懊恼自己还是太过火。不过这也不能全赖他,实在是压抑的太久, 怎么可能不狠狠地亲,用力的啃?更何况喜欢的人搔首弄姿,跟只妖精似的抛媚眼, 裴景臣觉得自己能不做到擦枪走火, 已经很牛逼普拉斯了。


    裴景臣理了理歪歪扭扭的领带, 顺便帮苏清词抚平皱皱巴巴的病号服:“不许再胡闹。”


    苏清词有点憋不住笑, 他相当喜欢欣赏裴景臣因为羞涩而满脸涨得通红的样子,平日里一本正经,禁欲自持,却被撩的脸红心跳的模样, 既能证明苏清词本人的魅力、又可爱的过分。


    裴景臣表情乱七八糟的, 目光闪烁, 不敢轻易落到风情万种的“苏妲己”身上:“洗澡去。”


    苏清词笑够了,也玩够了, 懒洋洋的伸出双臂:“抱我。”


    “小词, 说了不许再闹。”


    “我没有闹。”苏清词说, “真的很累, 走不动。”


    裴景臣深吸口气,再缓缓呼出。猫下腰, 左手托起苏清词劲瘦的肩胛骨,右手绕过苏清词的腿弯,把人抱到浴室的动作几乎同手同脚,十分的不协调。


    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苏清词也不再故意逗弄他,自己脱掉睡袍。


    他们无数次坦诚相见,不夸张的讲,对对方的身体比对自己的都熟悉——毕竟没事不会照镜子欣赏自己的裸体,又不是搞水仙。


    同居那段日子,每次事前苏清词都要从上到下好好欣赏裴景臣完美无瑕的身材,过足了眼瘾再被这具身体狠狠占有,双重满足,快乐加倍。


    而苏清词不知道的是,每次事后裴景臣也要从里到外好好欣赏苏清词的身体。人对美丽的东西天生好感,而苏清词的身体无论比例,骨骼,肤色肤质,肌肉线条,都是那么的完美流畅,是画家穷极一生的妙笔方能绘出。


    苏清词转身时,胸口有一道深红色的伤疤,是开胸手术造成的创口,如同一块美玉出现了瑕疵,却并不会显得丑陋,反而有种遗憾之美。


    裴景臣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在刀疤附近 ,徘徊许久,愣是不忍心抚摸到刀疤本身。


    都快一年了,手术创口肯定不会再疼,可裴景臣却能感同身受般,体会胸膛被剖开的疼,血流如注的冷。


    苏清词抓住他的手:“要一起吗?”


    裴景臣当然不会一起:“洗好了叫我。”


    苏清词失笑,坐进浴缸里闭目养神。


    泡好了牛奶浴,苏清词才从浴缸出来,裴景臣算好时间似的推门进来,让苏清词坐到凳子上,给苏清词搓背。


    最开始苏清词术后不能沾水,每天只用湿毛巾擦身,后来出院回家,苏清词因为体力不支,每次洗澡都是被裴景臣伺候着的。搓背,洗头,涂沐浴露,再把花洒开到最大,水温调到温暖偏热,认认真真的冲洗身体。洗澡是个体力活,每次都要两个小时。不过裴景臣多少掺了点故意的成分在其中,比如搓背故意慢一点,把沐浴露涂抹苏清词全身的过程精细的像给蛋糕做抹面,当然不是假公济私趁机揩油,而是单纯的想延长相处的时间。


    裴景臣心想自己也学会了这种坏心思,从前还说苏清词“不择手段”,现在轮到自己半斤八两。


    苏清词扭脸说:“咱们要腻歪就去外面腻歪,别在又闷又热的浴室里鬼鬼祟祟的。”


    裴景臣手一哆嗦,差点拐的脚底打滑。还有什么是自以为自己处心积虑精打细算,结果早被对方察觉还赤裸裸点出来更尴尬的吗?


    苏清词又看见裴景臣面红耳赤的样子,在心里痛痛快快的笑,一本满足。


    洗完了澡,苏清词换上干净的睡袍,再被裴景臣抱着送回床上:“你明知道我“拖堂”,还不抗议?”


    苏清词笑着说:“抗议不了,打不过你。”


    裴景臣有些心痒:“你说实话,是不是挺享受的?”


    苏清词拐弯抹角道:“被人伺候洗澡能不享受么。”


    裴景臣不满意,说:“小词,你越来越不坦诚了。”


    按照以前的模式,苏清词必定会笑的一脸奸诈狡猾,然后大大方方的说“是呀,我口嫌体正直”。


    苏清词很勇敢,喜欢谁就说,讨厌谁就骂,他不会脸红更不会害羞,成天把喜欢两个字挂在嘴边,逮到机会就大声表白。从前裴景臣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直到失去了才怀念那些宣之于口的爱意是多么多么多么的珍贵,他很想再听苏清词说一次“我爱你”、“我喜欢你”、“我真是爱死你了”这种简单粗暴,肉麻至极的词。


    不过不着急,来日方长,苏清词变得含蓄了没关系,他大胆一点就好了。


    裴景臣捧着苏清词的脸,掀唇,阖上,再张嘴,生涩又兴奋又紧张又激动的说道:“宝贝儿,我爱你。”


    苏清词愣住。


    裴景臣是个思想保守,情感含蓄的人。他从来不会直白的表达喜欢,就算袒露心声也是隐晦的,文艺的,矫情造作的。当然苏清词不排斥他的文艺,也十分喜欢这份不同流俗的文艺,可是谁又嫌表白多呢?这种简单直白,通俗易懂的表白往往更深入人心,只需三个字就能概括全部。


    苏清词感觉心脏很软,好像整颗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


    不叫他清词,不叫他小词,而是叫他宝贝儿。虽然很俗套,烂大街,但是人家经久不衰是有人家的道理的!


    苏清词面颊发红,双手抱住裴景臣的背,回味那声专属于他的“宝贝儿”,以及那声虽然迟到很久,但最终还是得到的“我爱你”。


    有道是好饭不怕晚,越是来之不易,越是让人百感交集。


    这声我爱你,真是甜到发齁得慌!


    *


    苏清词每天画画,画的几幅都是日出。


    这天裴景臣才走几分钟,病房里就迎来了客人。


    裴海洋左手提花篮,右手提果篮,穿着保暖的军大衣笑呵呵的来探病:“孩子,好点没有?年前能出院吧?”


    苏清词说挺好的不用担心,裴海洋拿出保温杯,里面是他亲手炖的鸡汤,汤色清亮,只放了少许食用盐,绝对健康清淡好喝。


    闲话家常后,裴海洋看时间差不多了,说得回去做面包了,要苏清词好好修养着:“等出院来叔家里,叔再给你做红烧狮子头吃。”


    苏清词欣然一笑,起身把裴海洋送到门口时,叫道:“海叔。”


    裴海洋回头:“嗯?”


    苏清词本以为自己能很敞亮很大方的说出口,结果面对唯一尊敬的长辈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和小小的紧张。苏清词有点急促的拨弄一下额前碎发,再用手指蹭蹭鼻梁,垂着眼睛说:“我跟景臣复合了。”


    裴海洋呆了两秒,然后欣喜不已:“真的?”


    苏清词点头。


    “好啊,真好!”裴海洋激动极了,两只大手抱在苏清词胳膊上,再用力的拍拍,抓紧,“你们俩好好地就行!”


    苏清词原本信心坚定,可看着裴海洋慈祥的面孔和隐隐泛着泪光的眼睛,他又一次感到无地自容:“海叔,我是不是挺自私的。”


    裴海洋笑容一僵:“为啥这么说。”


    苏清词欲言又止,自嘲笑笑。裴海洋问:“景臣他妈找过你吧?”


    苏清词大吃一惊,问裴海洋怎么知道,裴海洋说:“方琼找过你之后给我打过电话,她在电话里跟我说,自己对小臣的关心太少,对小臣的了解更少,她要检讨自己。清词,方琼这人说话直,如果对你有冒犯,我代她向你道歉。”


    苏清词摇了摇头:“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


    裴海洋正视苏清词,说:“小词,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如果无私,那就不是爱了。更何况你们现在是相互成全,并非你自认为放手是对小臣好,就是真的好。可能会适得其反,让小臣变得更糟糕。”


    裴海洋把军大衣穿上,边戴帽子边说:“你们能破镜重圆,我真的很高兴。实话讲,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觉得你们俩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像打碎的一面镜子,只有你们俩这俩原装正品能严丝合缝的合起一块。”


    苏清词被裴海洋的形容逗笑了。


    “我在公众号上看过一句话,觉得特有道理。”裴海洋说,“能治得了你脾气的人,是你最爱的人。能容忍你脾气的人,是最爱你的人。”


    裴海洋朗声笑道:“这句话用在你俩身上,太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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