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梁序之气场太强的缘故,刚才盯她那一眼,分明神情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无端让钟晚生出不好的预感,右眼皮又突突跳了两下。
好在,梁序之从房间中出来,走廊尽头就涌过来不少人,带着殷勤的笑脸,一边念叨些奉承话,一边凑到他面前。
两人虽同处一个空间,但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来也奇怪,夜色将沉,许多圈里的样貌好些年轻女孩儿都找到了哪家富商或是公子哥,举止亲密地跟在身边。
可梁序之周围聚着的那些人里,竟一个女人都没有。
时而有人试探着往他那边靠近几步,还没说上话,徘徊几圈,又退缩去寻别的人了。
钟晚转念一想,猜出其中几分缘由,也就又不觉得多奇怪了。
就像是面前杵着几座金山,聚满了淘金的人。偏偏其中最大的一座人迹罕至,淘金客也会权衡,那山里会不会有吃人的野兽把手。
都是来求财的,能分得些许金银财宝就好,没人想把命也搭进去。
梁序之看着也实在太冷,好似一座危险的荒山,或许坊间还流传着什么传闻,总之,他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钟晚没再多留,去二层的大厅里继续她的交际应酬。
酒会定在零点结束,像是童话中辛德瑞拉的舞会。
钟晚时不时就看表,临近结束的时间,她快跟今晚的宾客寒暄了个遍,目标对象还是没有找到,扶了扶酸痛的背,内心更加烦闷。
大概是白跑一趟了,今晚当真是劳心费力。
最后一刻钟,钟晚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吃小蛋糕时,意外又见到了张生面孔。
她抽了张纸巾在唇边拭过,还未说话,那个中年男人瞅她片刻,就先开口了:“小姐,怎么称呼?”
钟晚自报家门后,男人笑了下,油腔滑调道:“我是森永集团的卢闻达。还好下来了一趟,不然今晚可就遇不到钟小姐这样的美人了。”
钟晚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虽然卢闻达明显是抱着男女之间的目的,想到卢文茵和他的这层关系,难免又觉得恶心。
可聊还是要聊的,这也是几个月来她遇到最近的机会了。
“原来是卢总,久违大名。”
钟晚同他周旋几句,卢闻达笑着问:“马上就结束了,钟小姐一会儿什么安排。如果不着急回家,我们可以去楼上再小酌几杯。”
钟晚看着他,装作犹豫的样子:“还没想好。这不是还有十多分钟才结束?”
卢闻达也不急,活到这个年纪,对美女还是有些耐心的,笑呵呵地说:“是啊,是啊,还不急。最近钟小姐都在忙什么?”
钟晚跟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谈,先聊她最近参加的选美比赛,话题自然而然过渡到演艺圈。
她随口胡诌,“内地的影视行业太浮躁了,所以我才想来港岛发展。卢总平时会看电影吗?港岛有些经典的老片我都很喜欢,上学的时候一部部几乎看了个遍。”
卢闻达笑:“我平时工作忙,倒没看过太多。但特别经典的应该也看过。钟小姐最喜欢哪部?说来听听。”
钟晚看着他,缓缓说出两个字:“《茶园》。”
“我还记得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叫,卢文茵。欸,还挺巧的,和卢总同姓,您有听说过这部吗?”
对话时,钟晚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
当说到“卢文茵”这个名字时,卢闻达神色明显一滞,唇边的笑容也淡了些许。
而后,他看似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没听说过,看来我对电影真不怎么了解。除了电影,你平时还有什么别的爱好?”
钟晚也抿了下唇,就她先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卢家这一辈的人也不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卢文茵。
她更觉得卢文茵的情况不可能是当年官方媒体通报的抑郁症自杀那样简单。
卢闻达避而不谈,钟晚好像也没法强行追问。
她正琢磨对策时,迎面又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这会儿明显喝醉了酒,很哥俩好地把胳膊环在卢闻达肩上,“卢总,我和王总他们正找你呢。”
说完,又看向钟晚,一副了然的态度对卢闻达说:“让佳人先等等,王总一会儿还着急走。”
卢闻达看了看时间,只好抱歉地笑着给钟晚留了个电话,跟着人往二楼走去。
钟晚存了电话,更烦恼她应该怎样打听卢文茵的事。
若今晚就联系卢闻达,那不就是暗示接受他那方面邀约?
正愁着,另一个喝多的年轻男人凑到她这边搭讪,西装上斤斤吊吊的,样貌也是一脸浪荡的纨绔相。
酒会刚开始时钟晚和这小年轻说过两句话,依稀记得他是哪个富商家的二公子。
他大概是刚才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凑过来醉醺醺地说:“钟小姐也喜欢卢文茵啊,我小时候就看过她的电影。听我妈说,她是和做小生意的混混私奔去内地的,在卢家可不受待见…”
钟晚正以为他知道什么内情,这小纨绔就不规矩起来,带着一身烟酒气,歪歪斜斜往她这边靠,手也企图去搭她的肩膀。
她赶紧远离,往旁边挪了好一段距离。
今晚赴宴的都是体面人,就算存了再龌龊的意图,也不会动手动脚。
醉鬼除外。
钟晚躲,他还往这边挨,说的话也变得混账起来,还挤出气泡一样的嗓音,以为自己是在调情。
“钟小姐,卢总年纪都多大了,跟他有什么前途?我家里就投资了个影视公司,你跟着我,以后想演什么,还不是我跟我爸一句话的事。”
“……”
钟晚踩着高跟鞋噔噔地往更远处走。
可酒壮色胆,这小纨绔也步步紧逼跟着她。
不远处就有保安,可她就这样去叫,势必又莫名其妙得罪一家人。
事急从权,钟晚一转身,看到梁序之也就在几步之外的位置跟人谈事。
虽然梁序之肯定不会出于好意帮他,但这人在他的地盘生事,也算是驳他这位主人的面子。
在场可没人开罪得起他。
于是,钟晚就往梁序之身后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小纨绔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她,笑得还挺开心:“钟小姐跑什么?一般女人我还看不上呢,就你们那个比赛啊,上一届那个…”
话说到一半,他脚下也跟踩油似的,没留心撞上了什么,而后,就对上梁序之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他立刻道:“对不住!梁先生,我这喝多了,实在对不住。”
梁序之微皱眉,什么都没说,他身边两个黑衣保镖就不由分说地把人架出去。
四周一边寂静,楼下大厅的古典乐演奏也戛然而止,停顿几秒后换了个旋律,提示众人散场的时间到了。
钟晚和梁序之的视线再次有了倏忽的相汇。
出于礼节,她也应再道声谢,可梁序之又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电梯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当然,她那时也没想过,日后会跟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有任何多的交集。
-
其余宾客都纷纷离开,钟晚慢吞吞下楼梯,四下张望着,也再未看到卢闻达的影子。
她胸口堵着一口气般,烦闷地往门外走。
一路神游,钟晚已经穿过一个繁华的商圈,到了最近的车站。
港岛的夜晚格外辉煌,四周闪着各色光芒,有些炫目。
钟晚目视前方,看着往来车辆,突然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卢闻达的号码。
[钟小姐,待会想去再去唱歌吗?同我几个朋友一起。]
钟晚问:[去哪儿?]
卢闻达:[尖沙咀那边的club。]
而后,告诉她,他在刚才楼上的房间换衣服,如果要去,去楼下等他,他的司机接他们一起过去。
钟晚垂眸看着信息,蹙眉踌躇几许,没回复信息,只是转身折返回去。
潮热的夜晚,微微腥咸的海风拂过脸颊,她抱着双臂,高跟鞋接触地面,发出砰砰的响声,一路急匆匆走回刚才的宴会厅。
这栋楼也是梁家的产业,一层和二层用作宴会厅,楼上是酒店,需要绕行一段,从另一个门进。
钟晚到达时,门口好不热闹。
刚才赴宴的不少宾客晚上就在这五星级酒店下榻,门口许多男人刚过来,挽着旁边身姿曼妙的女伴,相拥着往大厅里去。
钟晚还是没决定。
这半夜赴约,就算是有旁人在的酒局,但也好像是作为卢闻女伴过去的,是她光想想就会反胃的程度。
门口车流穿行,她往一边的停车场走了几步。
寻了个空地抄着手站着。
从前上学时,钟晚一直有清晰的目标,直到自己要做什么。但此来港岛才几个月,她却时常感到迷茫。
周围人声嘈杂,她独自在原地徘徊,像海上浪潮之中的一座孤岛。
钟晚叹一口气,下意识就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卢文茵寄给她的那些信件的照片。
字迹娟秀,一笔一画都写得极其认真,有时只是简单地写流水账,有时会在信里问她的近况。
但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钟晚纤细的指尖划过屏幕,翻到最后一封信的最后几行。
……
[晚晚,妈妈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找到你,也没能看着你长大。
不知道你现在跟着爸爸过得好不好,饭前还会不会偷吃零食?
妈妈这里还留着很多你小时候的照片,现在你应该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如果还能见到你就好了。]
不论看多少次,钟晚眼眶都是忍不住发酸。
她都快忘记卢文茵长什么样子了,小时候也只能反反复复去录像店里,偷偷看她演过的电影。
荧幕里,她的形象却越来越陌生,童年也只剩下一些碎片般的记忆。
钟晚从手包中取出纸巾,转了个身,弯下腰,对着身后黑漆漆的车窗,擦掉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泪珠,顺便又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角,把车窗当镜子来调整表情。
不想,她刚放下手,把纸巾团好,那车窗突然嗡嗡地降了下去。
钟晚就在车子的右边,冷不丁对上驾驶位上一张陌生的面孔。
她尴尬地道了声歉。
目光还没收回,隐约又看见车子后排另一张熟悉的脸。
眼眸冷幽幽的,万年都化不开的寒冰一般,靠在座椅上看着她。还是那身禁欲的全黑西装,从衬衫到领带都是黑色,冷感十足。
只听说过冤家路窄,不知她和梁序之是不是那夜在教堂受到什么诅咒,他们之间的路竟也这么窄。
不过这栋酒店本就是他的产业,在他的地盘遇见他,倒也没什么太过稀奇的。
钟晚吸吸鼻子,眼眶却还有些红,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梁先生。”
“嗯。”隔着车窗,梁序之微启唇,音质偏凉,“不回去?”
也许从那时起,他们的关系就有预兆,钟晚和他遇见的几次,中间都是隔着层什么的,而且,都是在夜晚,都是在她狼狈的时候。
钟晚指了指手机,虽还没想好,但也没打算详细解释,只答说:“在等人,可能一会儿就转场了。”
“等谁。”
梁序之垂眼,又看见她手机壳里那些干花,层层叠叠,了无生趣。
除了那朵她新从他窗外摘得的凤凰花,火光一般的红色,格外显眼。
钟晚:“卢总,卢闻达。”
听到这个名字,梁序之视线也她身上移开,慢条斯理挽起碍事的西装袖角,带几分戏谑的语气,“胆子倒挺大。”
钟晚不解道:“卢总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知梁序之今晚是哪来的耐心会在这里同她讲话,而且他应该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但既然他都先开口,她也就顺着话头问下去。
梁序之瞥她一眼,轻描淡写的:“他们的局,玩得可都不怎么干净。”
他没理由也没必要骗她。
钟晚心里本来就发憷,听到这句,当即就打消了答应卢闻达同去的念头。
外人看起来,她很听话乖巧一般,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还是不去了。”
话音落下不久,梁序之也似觉有趣,姿态清贵地靠在后座椅背上,但声线懒了些,漫不经心道:“你想从他那里得到的,只要你敢,或许,从我这里一样可以。”
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又像是在逗她,她如何回答,仿佛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钟晚愣了一下,同他对视:“梁先生知道我想得到什么?”
她不知梁序之是真的手眼通天,知晓她今晚来就会的目的,还是误以为她跟今晚大部分没家世背景的年轻女孩一样,图名或是图利。
夜风习习,带着黏腻的潮气扑过来。
天上一轮上弦月孤零零吊着,漆黑的夜空中,看不见一颗星辰。
梁序之并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收回目光,对前排司机微扬了下巴。
应是要走的意思。
黑色的宾利车发动,钟晚正准备侧边退一步离开时,前排的司机朝她递出一张卡片,很懂规矩的,没有多言任何。
钟晚还未回过神,车窗就升了上去,车子也徐徐从她身边开过去,在夜色中留下灰沉的一道烟影,转眼就没了踪迹。
钟晚低头,看到手上那张卡片。
制作很精致,设计却简约,像是梁序之私人的名片,全黑色的,烫着金边。
上面只印了他的名字和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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