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收了那张名片,但并没有动去联系梁序之的念头。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慈善家。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有仁心,救助对象也不可能是像她这种衣着光鲜、不愁吃穿的。
要找梁序之帮忙,她也必然要拿出什么可交换的条件。
他什么都不缺,她能付出的,似乎又只有她这个人。
这个夜晚过去,钟晚的生活又恢复正轨。
电视台的比赛已经结束,但台里还通知了后续的一些工作,诸如采访、广告片拍摄,再或者就是应酬。
隔日拍摄完广告片,其他几个选手又在化妆间里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梁序之。
跟上次不同,也许是跟他有过几面交集的缘故,钟晚虽没参与八卦,但也对她们的议论内容多了些关注。
“昨晚你们看见梁先生了吧?原来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刚看到他进来的时候都惊呆了。上帝造人的时候可真是不公平啊,出生在这种豪门,偏偏还有副好皮囊。”
“是啊。不过,也不算完全不公平,你没看到他坐轮椅吗,走不了路。”
“嘘…我听说他最忌讳别人提这个。”
“有什么,他现在又不在这,咱们几个也没人能把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吧?不过,残疾又怎么样,人家身家上千亿,除了腿,什么都不差。唉,昨晚我好几次都想去他旁边刷个脸,但最后也没敢。”
“还是别去了。我听说他从来没有过情人或者女伴,说不定…残的还不止两条腿。”
“……”
再之后她们的议论,钟晚就有点听不下去了。
都是些港媒曾经报道过的乱七八糟的消息,比如哪位富商不举但玩得更花更变态,以及具体是如何变态的。
钟晚直觉梁序之并不会是有这些变态爱好的人。
但也许,只是因为昨晚他随口一言的提醒,再或者,是因为乌继山教堂那晚,他坐在祷告台孤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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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比赛告一段落,钟晚在影视行业的路也并没有因为拿了冠军就比从前更好走。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在网上检索她名字时多了几条新闻和title,还有平时出门时偶尔有人会叫出她的名字,提出跟她合影。
其实,那晚在酒会,还有赛后的几场应酬中,钟晚也收到了几家影视公司的签约邀请。
但像她这样没任何背景和靠山的年轻艺人,公司提出的签约年限基本都长达十年。
一方面,为她投入资源到变现需要较长时间,另一方面,也能更好控制艺人。
钟晚打心底排斥如此长期的“卖身契”。
她人生的前十八年几乎都身不由己,不想再把未来十余年的生活和命运交到其他人手中。
就这样继续以自由人的身份四处奔走试戏,顺带寻找机会打听卢文茵的事,一段时间后,她接到了一个港岛著名导演的动作电影,但只是其中很小的配角。
月末,钟晚进了《罪恶街区》剧组。她演上世纪港岛臭名昭著的黑老大的情人,一共四场戏,最后死于两个帮派的火拼中。
虽然她戏份不多,但导演和几位主角的知名度都够高,出品方投资也到位,班底也是这位导演惯用的。
拍摄期间,基本所有工作人员的注意力都在主角和导演身上,对他们这些新人呼来喝去,一旦出了什么岔子,骂人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这个季节港岛天太热,拍摄的场地又在室外。
钟晚坐在日头下等戏时,脸上盖着一层厚重的妆容,热得几乎整个人都要蒸发,化作一团烟雾飘到天上去。
她这场是和女二号徐拂菁的对手戏,女二饰演黑老大的原配妻子,大致剧情就是原配和情人私下扯头花,中途透露一些帮派秘闻。
好不容易轮到钟晚,开始演之后,女二似乎不在状态,再或者就是故意找茬,打架的戏ng了无数回,导演每次喊完卡,还只冲着钟晚一个人发火。
好不容易有一条过了,钟晚两只膝盖都磕成青紫色,一瘸一拐去边上喝水休息。
剧组里论资排辈,等级分明,她也不是完全的新人,当然明白这些。
在她旁边坐着的是正在等戏的女武替王秋,看着年纪要大些,给她递了张擦汗用的纸巾,好心道:“这行不好做啊,徐拂菁是谢总的人,这部戏谢总有投资,导演憋着火也不会说她什么,别往心里去。”
钟晚接过纸巾道谢,弯弯唇,不甚在意地说:“我明白的,不要紧。”
王秋的下一场戏也要等很久,又低声继续跟她多讲几句,“昨天回酒店的时候听她们说,谢总看了你比赛的片段,当着徐拂菁的面夸你好看,还让她穿跟你一样款式的衣服。她应该是因为这个记恨上你了。”
“……”
王秋转头看她一会儿,问:“你这么年轻,又是老天爷赏饭吃,怎么,也没找个男友?”
她的用词很委婉。
钟晚顿了下,只说:“也没遇到合适的。”
王秋笑:“对你来说,合适的多了去了,你这张脸,就是想找梁家的人也不难。在这行混,不论男女,身后没个靠山可不行,走不远的。”
她朝着拿过影帝的男主角那边示意了眼,更低声地跟她说,他刚出道的时候跟过哪个富婆,后来又被哪个男导演看上,才拿到那部成名作的资源。
钟晚安静一会儿,想到母亲有几封信里的内容,声音轻轻的,像是在问自己:“是真的走不远吗。”
王秋在这行待得久了,应该是听说过不少事。
抱着侥幸的想法,钟晚话锋一转,顺势提:“以前有个挺火的电影演员,叫卢文茵,好像也没听说她背后有什么人。”
王秋一副“你太天真了”的表情看着她,说:“没听说不代表没有,她火的时候我刚入行,当时圈里都在传,她跟纪家的大儿子走挺近,后来她拍完《茶园》没多久就自杀,还有人在传她根本不是因为抑郁症,就是得罪人被害死的。”
钟晚深呼吸才控制住情绪,指尖扣着椅子,尽量平静道:“那,会是这样的吗?”
王秋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再后来也没多少人关注这事。”
她叹一声气:“所以,就算要找靠山,也得找个厉害点的,厉害到让其他人不敢动你,不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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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晚拍戏这些天,又找不同的人旁敲侧击聊起卢家,但并没有获取更多的信息。
其实,无论她再怎么打听,听到的也左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没什么实际价值。
待杀青后,她又去试了另一部,但负责选角的副导话里话外暗示她跟他过夜换角色,钟晚只觉得这圈子真是烂到透了。
暂时没接到新工作,钟晚在家写了几个脚本,自己拍摄几条港岛生活vlog发给吴邈。
前阵子她选美比赛夺冠,虽然内地对这个比赛关注度不高,但她们的账号也因此获得了一波流量,顺带还接到了几个国产彩妆品牌的广告。
推广费用加起来,甚至比她刚杀青那部戏的片酬还高一点。
也难怪现在电影学院毕业的很多人都转行去做直播或者自媒体。
有卢文茵和当年学校话剧团指导老师的缘故,钟晚对这表演这行还有些情怀。
而且,如果她就这样另谋他路,那岂不是更没有途径去查有关卢文茵的事。
又是漆黑的夜晚,窗外阴云密布。
钟晚站在窗台边上修剪几株绿植,似是有阵风吹开了云层,可今晚恰是新月,那点月光也黯淡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冷不丁的,她手机又响起,魏司莹打来的电话,语气小心翼翼的。
“晚晚,你还没睡吧?”
魏司莹算是钟晚异父异母的姐姐,卢文茵离开后,她的便宜爹就带着她去另一座城市,娶了魏司莹的母亲。
她们两姐妹小时候关系很差,长大懂事后有所缓和,尚算融洽,但也很难再到亲密无间的程度。
钟晚“嗯”了声,“还有一会儿才睡。你最近还好吗?魏阿姨怎么样?”
魏司莹声音有点哑,克制着什么情绪:“我妈她…最近情况不太好。晚晚,如果不是真没办法了,我肯定不会来麻烦你。”
说着,已经是压抑的哭腔。
钟晚惊了下,问:“魏阿姨怎么了?”
魏司莹哽咽道:“我妈她去年年底查出了乳腺癌,手术之后恢复得不好,化疗好几次了。之前家里的钱几乎都被钟叔叔拿走了,现在我这边能借的朋友都借过一遍…主治医师跟我说,后续治疗费用也不会低,让我有心理准备,但我实在…”
钟晚站起身,皱着眉焦急道:“怎么去年没跟我说?”
魏司莹:“她不让,其实…我也不好意思。我问朋友借钱也是瞒着她的,你也知道她这个人,我妈如果知道,肯定就不会治了。”
钟晚问:“之后大概还需要多少?”
魏司莹报出一个数字。
钟晚阖上眼,倒吸一口凉气。
片刻后,平静地说:“我来想办法吧。”
挂断电话之后,钟晚撑在窗台边,对着窗外的夜空望了许久。
如果没有魏阿姨,也不会有现在的她。
她和魏司莹高中时,魏阿姨辞了学校教师的工作,在家专职照顾她们俩,辅导她们的功课。
更小的时候,她误以为是卢文茵抛弃了她,每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也是魏阿姨过来安慰她。
恩易偿,可情却难还。
钟晚毫不犹豫地,把卡里剩下的余额几乎全部转给了魏司莹,但也是杯水车薪。
这半年她在港岛四处折腾,好一段时间,都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钟晚又在手机通讯录里划了个遍,没找出能一次性借她这么大一笔钱的人。
分开来多问不同的人凑凑,或许能凑出那个数目。
她先打开吴邈邈的聊天框时,输入一行字,顿住,又全部删掉。
钟晚闭上眼,想起当年她的便宜爹被催债的场景,起先他就是问老友都借了一遍钱,朋友也都变成了仇人。
那时家里每天都是来要债的他的旧友,让她潜意识排斥这个局面。
正觉穷途末路时,像是什么命运的指引,身后啪嗒啪嗒一阵响。
不远处的衣架,有个手包没挂稳,连包带里边的东西全都掉到了地上。
钟晚心烦意乱地过去捡,看到了跟口红、镜子一起摊在地面上的,那张黑色烫金边的卡片。
……
她实现落在那两行字上,缓缓蹲下身,靠在墙角坐在毯子上。
须臾后,还是拨出了那串电话。
欠一群人的,不如只欠一个人。
钟晚指尖冰凉,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
对面迟迟未接,耳边只响起有节奏的滴声,像是倒计时的宣判。
快要响起忙音时,耳边终于安静。
电话已经接通。
钟晚清了清嗓子,先开口:“您好,梁先生。”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低沉冷冽,仿佛很遥远,“你是?”
“我是钟晚。”
对面没声音,时隔近一个月,显然没想起她这号人。
或许,梁序之本来就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一时兴起丢了个联系方式。
钟晚咬了下唇:“月初在万泰的酒会,我跟您见过。在酒店门口,您让司机给了我一张名片。”
她可能真的道行不够,涉世还未深,骨子里又带着不知哪来的清高气,只是这样一句话,竟已感到不适。
梁序之:“嗯。”
大概是记起来了的意思,而后,等她的下文。
钟晚再次鼓起勇气:“我遇到一些困难,可能需要您帮忙,不知道还方不方便。”
可能,他能解决的,还不止是钱这一件事。
她继续道:“如果您需要我做什么,您可以提,只要我…能做到。可以吗?”
电话那边没马上出声,安静的房间中,钟晚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梁序之没回答是否可以,情绪不明地说:“等我空了,会让人联系你。”
电话挂断,钟晚如释重负一般,靠坐在墙边抓了下头发。
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可她心里像是悬上一颗更大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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