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礼尚往来

    薛宝钗听见不想听见的话,多数情况下都是要面露微笑晃一晃扇子,全当没听见。

    只是屋里如今就她们两个,又等着吃饭,手里自然是什么都没拿的。

    她反应稍微慢了一点点,林黛玉第二句话又来了。

    “原先我还住荣国府的时候,常听宝姐姐引经据典,话里话外都暗示自己读了好些书,见识广博。你做的那些诗,不少也有青云之志。你既然读过书,又青云志,自然也该知道历史上不少女诗人,我记得当日说起来你还有几分羡慕的,怎么如今就是不守本分了?”

    林黛玉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薛宝钗闭了闭眼睛,面露焦急之色,张嘴依旧是语重心长,“我小时候也淘气,的确是看了不少书,有些书念出名字来都会被大人打骂。可是……男子读书都不一定能明理,更何况女子,倒不如不识字。作诗读书写字毕竟不是女子分内之事,就连男子,读书读多了都要生出别的心思来。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张扬炫耀终究不是好品性,我该劝你这一句的。”

    林黛玉依旧是翘着嘴角,不是真心的笑,反而有种拿腔作调的装,若是顾庆之见了必定喜欢,可惜如今对面是薛宝钗,她基本是无动于衷。

    “男子读书不一定明理?”林黛玉重复道:“你是说你哥哥吗?我听说他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这还没到能读书明理的程度呢。”

    “作诗读书写字毕竟不是女子分内之事?”林黛玉又挑一句出来,她不觉得成亲生子是女子分内之事,只是戳薛宝钗就得往这个上头来。

    “什么是女子分内之事?女子十五岁不成亲就要开始交税,每年一百二十文开始,到二十岁要交到六百文,我知道薛家不差这几文钱,宝姐姐今年交了多少?”

    薛宝钗冷了脸,“你终究是杂书读多了移了性情,无可救药。”

    林黛玉笑出声来,“知道的是宝姐姐喜欢多管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吃你们薛家的米长大的。宝姐姐有空劝我,不如去劝劝你兄弟,你都是饱学之士了,怎得有个不识字的兄弟?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好衬托你出淤泥而不染。”

    “你这张嘴。”薛宝钗故作无奈,叹气道:“你听我一句劝,咱们是姐妹,跟别人不能这样,不然早晚要在这上头吃亏的。”

    林黛玉笑道:“无妨,我以后中午说话就行。”这个早晚如何如何的笑话,还是她跟顾庆之学的,可惜薛宝钗没听懂,甚至皱了眉头。

    林黛玉便换了个说辞,“宝姐姐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我也不用你为我好。”她又笑了一声,“我如今特别好。原先你总想踩我,可如今又是何必呢?”

    薛宝钗都有点憋不住完美的外表了,谁踩谁?今天是谁先挑起来的?

    林黛玉本就是聪慧之人,看着薛宝钗一脸问号的表情自然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我?”

    她不好意思笑了两声,“这也算是礼尚往来。”

    顾庆之喜欢听她笑,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嘲笑还是嗤笑,冷笑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这笑声对薛宝钗就很刺耳了,而且不仅刺到了屋子里的薛宝钗,连外头贾元春都是一阵阵的心疼。

    她强挤出个笑容来,手一挥,端菜的丫鬟婆子跟着她身后进来,元春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在说大姐姐怎么还不回来?”林黛玉微微偏了身子,做出让一让的姿态来,“别是在外头先吃饱了吧。”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过听笑话的人很是给面子,一起挤出笑容来,“赶紧上菜吧,我都饿了。”

    贾家的饭菜还是那个风格,什么山药炖鸽子,冬笋干炖老鸭,人参炖乌鸡等等,青菜也有两盘,但是林黛玉已经很久没吃过蒸熟又捣成泥的莴笋了,有点下不去嘴。

    而且他们桌上没鱼了,原先那汤里不管加别的什么,总归是要有鱼来掉汤的,如今是一点鱼味都尝不出来了。

    不过餐桌上的变化不止这么一种。

    菜里都没放葱姜。

    元春还在一边劝,“知道你不喜欢吃葱姜,今儿的菜都没放,你多吃些。”

    薛宝钗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又是一副长辈的模样,顺带的还是暗搓搓的挑拨离间,“我竟不知道这个,难为你吃了这许多年不爱吃的东西。”

    可惜这六七年下来,她不仅吃葱姜了,还觉得葱姜调味挺香的。

    “原先在荣国府的时候,没人记得我不吃葱姜,如今走了,倒是对我好了许多。”林黛玉放下筷子,轻叹道:“这菜是索然无味了。”

    这话说得一屋子人都尴尬了起来。

    尤其是端菜过来的婆子丫鬟,领头的两人对视一眼,柳婶子顿时就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她早就听说这林姑娘嘴上不饶人,如今一看还真没说错,哪儿能在外祖母家里这么不给人留面子的呢?

    这不是说老太太怠慢她?竟是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薛宝钗这会儿是冷静下来了,虽然心里总能生出来“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念头,可终究是没开口,只微笑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贾元春却没忍下这口气,她回来贾家这些日子,可以说是心想事成,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计划来的。

    加上在宫里待了这许多年,再说是宫女,可毕竟是皇帝的家奴,看不起人也算是正常,所以她开口了。

    “俗语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郎中开药方,又有葱蒜不离菜,百病生不来的说法。当年你来的时候我虽没见过你,不过听说你那会儿一个月就要病一次——”

    贾元春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林黛玉,“如今看着也不怎么好。老祖宗也是为了你好,才没依着你的性子来的。”

    “别人说这话我是不依的,不过大姐姐说这话分外可信。”林黛玉认真看着贾元春,“毕竟当年老祖宗送你进宫当宫女——啊不,是女史,也是为了你好。”

    屋里此起彼伏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连薛宝钗都忍不住看着林黛玉,她怎么敢的?

    她的确敢!

    薛宝钗嫉妒之余又有点心酸,原先那几年,林大人还在的时候,她虽然敢跟人顶嘴,但里里外外都是种忧郁的气质,明摆着就是过得不好。

    可如今呢?

    不过多了个安国公,她就敢肆无忌惮的把所有人都脚底下踩。

    亲事还没定呢。

    况且这不过就是拿她开开玩笑而已,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如今再看,她不仅记仇她还心眼小,还要睚眦必报。

    这又哪里是有福有寿之相?

    薛宝钗这么一走神,再反应过来,贾元春已经带着她两个丫鬟走了。

    “……不放心祖母,吃不下饭,要去看看。”

    薛宝钗忽然一阵心惊,然后就见林黛玉冲她笑了笑,“方才还没问呢,宝姐姐既然知道我出了诗集,你觉得那首诗好?”

    “圣人言,食不言寝不语,我们好生吃饭吧。”

    林黛玉笑了两声,“宝姐姐又引经据典了,的确是读过不少书。”

    挤走了贾元春,吓到了薛宝钗,这饭吃得倒是安生,不过隔壁院子里王熙凤的午饭就没这么安生了。

    她才小产,虽然只有四个月还不大看得出来,但对母体依旧是伤害巨大,而且操劳这些年,没日没夜的忙活,底子都快耗干了,别说起床,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王熙凤靠在床上,平儿坐在一边给她喂参汤,贾琏则在靠窗的桌上吃饭。

    “你都在家里待了多久了?”王熙凤没好气道,“铺子不管了?生意本就不好,你又不去盯着,别说该咱们那一份,连老本都要赔出去了!”

    “你知道什么?”贾琏没好气道,他跟王熙凤成亲多年,早就没了新鲜感,如今王熙凤年纪大了,又是一脸病容,别说颜色了,连样貌都没了,贾琏待她也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管家有什么好的?”贾琏反问道:“你病成这样,有谁管你了?好好的孩子生生给流掉了。你可见老太太管你?你姑妈来看你?”

    王熙凤皱着眉头,“那是老太太病了,总得先顾着老太太吧。”

    老太太那是装病!

    只是这话是鸳鸯私底下跟他说的,说是不能说的,他能卖王熙凤,但是他不能卖鸳鸯。

    贾琏冷哼一声,“别人说你是贾家最有能耐的一个,那是恭维你,骗着你出力,你还真信了不成?你看看老太太最喜欢的宝玉,他连书都不读了,整日陪在老太太屋里,我呢?我若是听了你的话出去管着铺子,那我才是找死。”

    “我出去管铺子就是不担心她,没把她放在心上,我都能猜到二房说什么,趁着老太太病重,忙着摸荣国府的底儿呢。”贾琏略显焦躁,在屋里快速踱步。

    “那铺子就不管了?”王熙凤不耐烦道:“老太太若是挺不过去倒也罢了,若是她又好了呢?本就没剩下几个值钱的铺子了,你这又撒手不管,她不骂你?”

    “我这是担心她!”贾琏道:“况且你如今都起不来床了,老爷也病着,我不天天守着那边?我不仅要自己守,还得替老爷跟你守一份呢。铺子赔了就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太手里多少好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老太太手稍稍那么一松,你想要什么没有?”

    贾琏吃完饭,直接就站起身来,“正好你病着,削减下人这事儿不用你沾手了,我可警告你,你若是再把这事儿往身上揽,我饶不了你!”

    贾琏说完就走了,平儿柔声劝道:“何苦来着,他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这孩子难道不是累走的?”

    “你不明白。”王熙凤只觉得额角又突突跳了起来,“把那西洋药膏子拿来再给我贴上,头又疼了。”

    “上回王太医来还说这治头疼的药里或多或少有活血的东西,奶奶如今还没干净,别用活血的药了,躺着好好歇着不行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我连你都使唤不动了?”王熙凤瞪起眼睛来,忽又放软了语气,“一会儿叫她们熬些乌鸡汤来,多放些红枣当归,我都吃了。”

    平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拿药膏了。

    等吃过午饭,林黛玉又回到贾母院子里,照例在她原本的厢房里休息。

    贾母虽然是装病,不过年纪毕竟大了,身子也不好,王太医虽然能号出来脉象跟她说的不太对,但还是开了补药,又加了些安神的成分,这药喝下去虽然不到安眠药的程度,但贾母的觉的确是比以前多了。

    她正歇中觉,院子里自然也安静了下来。林黛玉坐在窗边,问道:“紫鹃可好?”

    贾母病着,王熙凤起不来床,贾家上下事务大半落在了鸳鸯手里,琥珀被提了起来,负责贾母院子里的事情。如今她就在林黛玉身边陪着。

    “紫鹃去服侍大姑娘了。”琥珀回应道:“宝二爷的晴雯也去了大姑娘身边伺候。姑娘可要见见紫鹃?”

    林黛玉摇了摇头,“知道她好就行。”

    如今天气热,林黛玉坐在窗户边上,对面就是贾宝玉的东厢房,只是这会儿看来,他屋里好像没那么多人了,布置好像也换了。

    琥珀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又道:“宝二爷搬去外院了。这屋子留给他歇中觉,只是这几日老太太生病,宝二爷又回来住了。”

    林黛玉嗯了一声,道:“我养养神,你也去歇着。老太太病着,你们比谁都辛苦。”

    琥珀是得了贾母的吩咐的,要跟林黛玉说说荣国府的变化,主要就是宝玉长大了也上进了,另外就是大家都很想她。

    但是林黛玉的吩咐她也不能不听,琥珀飞快扫过她带来的四个丫鬟四个婆子,应了声是,安静离开了。

    回去贾母屋里,琥珀叫了小丫鬟来,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做什么,她们每日侍疾的,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这人出去,琥珀又吩咐下一个,“去看看宝二爷在哪儿,就说老太太离不了他,一会儿醒来见不到他怕是要担心的。”

    等跑腿的丫鬟出去,琥珀这才悄声到了老太太房间外头,掀了帘子一看,里头守着的丫鬟给她做了个口型:还睡着呢。

    贾母病着,她院里难免人心浮动,再说就算不浮动,薛家也早就拿银子开过路的,贾母屋里跟贾宝玉屋里总是有那么两个“好心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加上鸳鸯管着家里,琥珀才上来又应接不暇的,贾母院子里的消息,也传得特别快。

    比方贾母早上劝林黛玉那番话,中午才吃过饭,想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大房是鸳鸯亲自来说的,薛家那边是端茶倒水当背景板的小丫鬟听见的,王夫人拿宝玉当诱饵,也拉拢了老太太院子里两个年轻的丫鬟。

    大房得到的消息最全,鸳鸯不仅是当面听见的,而且还能加上自己的分析,甚至有些话就是老太太自己说的。

    “老太太想叫三姑娘跟着林姑娘一起嫁去安国府。老太太还跟林姑娘说管家最重要,生孩子无所谓,叫妾室来就行,还暗示林姑娘,成亲无非就是一头压一头,她得把安国公压下去,至少也得拿捏住他才能过好日子。老太太这么做,一是想叫三姑娘借机站稳脚跟,二来林姑娘如今跟老太太不亲,老太太不想她过得好。”

    鸳鸯事情多,又不能叫人知道,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大房勾搭上鸳鸯,这事儿肯定是不能叫邢夫人知道的,邢夫人那人没什么城府,眼皮子浅不说,还经常喜形于色,手下人嘴又不严,她头天知道,第二天整个贾家,连带隔壁东府都能知道。

    听了这话,贾赦贾琏两个都有点心神不宁。

    “老太太是真敢想。”贾赦叹道,“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能被她算计成了。”

    贾琏却有点不同的想法,只因他跟顾庆之的接触比贾家所有人都多,他是一点不想跟顾庆之再有任何牵扯了。

    “安国公什么身份?老太太疯了不成?非得算计他?三妹妹又是什么身份?安国公真想找妾,他干嘛非得找二房那种破落户的?再说是七品官的女儿,跟安国公比,那还是破落户。”

    “你不明白。”贾赦唏嘘道:“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安国公情根深种,那安国公又怎么会主动纳妾?这妾只能是林家带来的。当日你去扬州,林家还剩下什么人,你也知道的,又有哪个够资格进安国府的?”

    这话倒也没错,贾琏微微皱了眉头,只是……

    “安国公哪里能被人拿捏?他要真这么心善,他就不会对付荣国府了。林家祖籍苏州,在扬州也有关系,林大人买两个扬州瘦马陪嫁又有何难?非得找三妹妹?”

    贾赦却笑了笑,“瘦马生不生得出来孩子两说,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继承家业。再说母凭子贵,那母也不能是妓子……你说,咱们能不能把你妹妹塞进去?”

    贾琏只觉得他爹疯了,“老爷,您的爵位是怎么降下来的,您应该还记得吧?咱们要的是什么,您也应该还记得吧?”

    这么一提醒,贾赦倒是反应过来了,不过明白归明白,被儿子这么说也是下不来台的,他一脚给贾琏踢了个踉跄,“我就是想想,三姑娘那人——选她为了什么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要我说不如选你妹妹,笨笨傻傻的,又不会管家,话都没两句,这才能叫人放心呢。”

    “老爷!”

    “我知道了!”贾赦对上贾琏的眼神,心想这儿子扒上鸳鸯,倒是不能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过两日我就去跟安国公说说,也叫他看看老太太是怎么算计他的。”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又道:“我去老太太院子里守着了。”

    消息传得挺快,等王夫人歇了中觉起来,她也得了消息,虽然小丫鬟没全都听见,有些话也语焉不详的只听了半句,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婆媳,贾母的招数王夫人也挺熟悉了,加上她也不想林黛玉好,那边丫鬟说完,王夫人就明白贾母想干什么了。

    她神情晦涩难明,下意识看着探春屋子的方向。

    正好琥珀派来的小丫鬟来了,姐妹三个急匆匆往老太太院子里去,这三人一走,赵姨娘又出来了,眼巴巴看着探春的背影。

    这会儿天也挺热了,窗户纸也换成了窗纱,赵姨娘脸上那表情,王夫人也能看个十之七八。

    担心、焦虑——最重要的是还有骄傲。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宝玉十二年不能科举,你那儿子——”

    自打宝玉不能科举,赵姨娘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王夫人骂了她好几顿,又派了两个人去巴结去恭维贾环,一边夸他有出息,一边说宝二爷怕是废了,接着带着他玩,力求叫他没心思读书。

    这努力倒是挺成功的,贾环原本也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才气就更没多少。原本他的用心读书,其实更多是憋了口气想证明自己不比宝玉差。

    可如今被王夫人这么对症下药,他连功课都不怎么做了。

    但是谁曾想她还有个女儿呢?

    王夫人摇了摇头,“不行。”若是真叫探春进了安国府,赵姨娘不得抖起来?

    她忍不了这个。

    她怀上宝玉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生下宝玉更是在床上修养了半年多才好。

    她一天三顿药,生怕自己熬不过去的时候,赵姨娘勾搭上了老爷,还怀了探春。

    这事儿一辈子都过不去。

    那要想个什么法子呢?

    王夫人冷笑两声,不如直接倒给老太太那好外孙女儿,说了这个,她以后也别来了,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宝玉也不至于总失魂落魄的想他的林妹妹。

    不……王夫人忽然改了主意,干嘛跟林黛玉说呢?她直接叫人说给安国公啊,还能再添点什么,比方这事儿是林黛玉跟老太太商量的,这难道不是挑拨离间的好手段?

    说白了她不想林林黛玉好过,她也不想安国公好过。

    “去看看大姑娘在哪儿,我有话跟她说。”当然还要跟自己姑娘再商量商量。

    贾母院子里,贾宝玉先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有点“思乡情怯”的害怕,又觉得林黛玉跟以前不一样,又跟他生分,脚步不知道怎么一拐,就先去了自己厢房。

    来回走了两步,这才又鼓足勇气,去了林黛玉门前,小声叫了声:“林妹妹。”

    声音小到自己听着都费劲,贾宝玉又大声叫道:“林妹妹!”

    他才叫完,身后便是几声笑,贾宝玉回头一看,三春也来了。

    他凭空又添几分懊恼,原该直接进去的,现在这么多人,倒是不好说体己话了。

    探春笑道:“原先你见你林妹妹,不分白天晚上的,什么时候都去,如今这副模样,倒是稀奇。”

    第82章 留我?您不怕把安国公招来了?

    被探春这样调侃,贾宝玉很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小声分辨道:“毕竟是县君了,原该恭敬些的。”

    但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许久没见带来的胆怯跟生疏罢了。

    不过这话听在贾家三位姑娘耳朵里,倒像是个提醒一样,往日一起玩闹打趣的姐妹,如今越发的高不可攀了。

    三人不免都收了收脸上笑意,探春看着排行更长的迎春,恭敬询问道:“咱们去看看她吧?”

    平日里也没见她这样把自己当姐姐的,迎春躲闪开她视线,分辨道:“你带着我们走到这儿,原就是想去看她的吧?”

    探春是个长挑身材,方才从王夫人院子里出来,其实是被老太太的人催出来的。

    探春走在最前头,一路赶得急,加上天气热,年纪最小身高最低腿也最短的惜春还跑了两步,都热出汗了,她不耐烦看着宝玉,道:“她们两个商量,咱们两个先进去。”

    这几人就在林黛玉窗下说话,里头如何听不见?

    惜春正往上迈了两步,帘子就掀开了,林黛玉打林家带来的丫鬟笑道:“几位请。”

    这几位姑娘平日里做客,无非就是东府跟王家,这见了林黛玉连丫鬟都要自己带,虽不是第一次见,但不免也要嘀咕两句,好大的排场。

    不过这厢房她们是常来的,自打林黛玉跟贾宝玉都搬出去,这地儿就变成了她们几个女孩子的休息间,尤其是贾母病了之后,除了她们,邢夫人王夫人,包括东府的尤氏跟胡氏,有时候也在这屋里休息的。

    所以虽然林黛玉没以前熟悉了,但熟悉的场所还是叫她们心安了不少。

    惜春先捡了靠墙的罗汉床坐下,笑道:“外头热,靠着里头太阳晒不到,还能凉快些。”

    贾宝玉猛地反应过来,忙道:“林妹妹也别坐窗户底下了,午后太阳正烈,别给你晒坏了。”

    “哪里就弱成那个样子了?”林黛玉反驳道。

    她正背对着窗户坐下,午后的太阳已经开始向西了,从窗框照进来,正好照在她手背上,一半有窗框挡着,另一半照了个明亮。

    指甲圆润,粉红上透着珍珠般的光泽,以前住在贾家的时候不一样,那会儿她坐在这晒太阳,指甲是白的,手背上还隐隐的都是青色。

    林黛玉不免想起顾庆之劝她晒太阳的话来。

    ……虽要多晒些太阳,也别总紧着一边晒,绕着抄手游廊走的时候,顺着一圈再逆着一圈,别左右晒得不一样黑……

    你才左右不一样黑呢。

    林黛玉嘴角一翘,把手缩了回来。

    她这一晃神,叫探春瞧在眼里,她不免就给贾宝玉使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又做了个口型:你林妹妹也想着你呢。

    贾宝玉一瞬间就又精神抖擞了,那点距离跟长久不见带来的生疏消失的无影无踪。

    “妹妹过得可好?”贾宝玉问得很是亲切。

    方才想的那些事儿的确挺叫人羞涩的,林黛玉头一偏,“我有什么不好?我好极了。”

    迎春话不多,无非就是“那就太好了”这个意思,换几种不同的说法来来回回的说,惜春索性换了个话题,她指着林黛玉背后的窗纱,“这还是老太太专门吩咐换的,叫什么罗?还是什么纱来着?”

    探春接了上来,“软烟罗,一共就四样颜色,说是比内造上用的纱还要好,老太太存了几十年的好东西。可见老太太疼你,这样的好东西也只给你住过的屋子用。”

    说完探春就有点后悔,后头那句话倒不如不加,平白有点像是嫉妒的意思。

    林黛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原先她在的时候,贾母也常说这话,家里用的东西是什么来历,比上进的好,比内造的强。

    原先她觉得不妥,但是她也不能说,如今再看,却是硬撑门面。

    贾家用的东西比皇帝用的好?

    贾宝玉笑道:“听他们说妹妹也进了几次宫,宫里是什么样儿的?也有这样好的窗纱吗?”

    林黛玉不免叹气,打听宫里也是忌讳,不过贾家上下都是这风气,况且贾宝玉——不是她看不起他,他的确是没这个上进心。

    林黛玉认真地跟他道:“宫里不少地方都换了玻璃的窗户,不透风,还透亮——”

    “这个我们家里也有,没什么稀奇。”探春打断了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了,便笑道:“你说你的,我就是随口来两句。”

    “还有些地方是用的贝壳磨成的薄片,窗户纸的地方也有,不过宫里的窗户纸跟外头的不太一样,更结实,也更透光,至于窗纱。”

    林黛玉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倒是没见过这么薄的,宫里窗纱都好几层,每层都夹着各种图案的金箔,合在一起薄薄一层,但是阳光照下来,还挺有层次感的。”

    说是什么漆纱工艺,顾庆之的书房里也有两扇窗户用的是这个窗纱,据说整整九层,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而且这窗纱能做得极大,自己就能撑起来,不用加许多条框,整整一面大窗户,视野特别宽阔。

    林黛玉不免又动了去百工坊看看的念头。

    前几日她就想去来着,只是说出来顾庆之还没怎么,就先被爹爹说了,“他正要科举。”

    不过后来顾庆之想了想,说等天气凉快了再带她去,说百工坊都是些男工,又是力气活儿,天气热了不免衣衫不整,要冒犯她的。

    “——这个好,咱们叫琏二哥也置办些来,兴许老太太见了高兴,病就好了呢。”

    贾宝玉的话又把她拉了回来。

    见他这个兴高采烈的样子,林黛玉不免又是一声叹气,他怎么——他都多大了?

    “你也该读些书了。”林黛玉下意识便道,“也该出去多见些人。”

    贾宝玉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恢复了过来,直接把这话题闪过去,“我上回去北静王府,还看见琪官儿了,不愧是全京城最好的角儿,我还送了他一盒我自己制的胭脂。”

    林黛玉越发觉得不适了,“你怎么还记着琪官儿?”

    探春努力不太瞩目,却又能引人注意的咳嗽了两声提醒贾宝玉,可惜贾宝玉完全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甚至有点茫然,他知道他林妹妹跟以前不一样了,封了县君,地位要比他们都高了,老太太也说,以后跟林妹妹相处不能跟以前那样似的。

    但是他……他也努力回想了原先大姐姐在家是个什么样子,平日里怎么消遣,比照着那个想着林黛玉的生活,跟她说话。

    “就是听听戏……你平日里不听戏的吗?我听说你还请宫里的戏法班子回来变戏法。制胭脂……你平日里不制胭脂打发时间的吗?”

    贾宝玉惘然四顾,他家里的姐妹连听戏都不常听的,原先 林妹妹在的时候,都是一起闲话读书做针线,可林妹妹有不喜欢做针线,若不是有他陪着解闷,日子不知道过得多无聊。

    如今林妹妹搬走了,家里一个姐妹也无,虽然有父亲陪着,可贾宝玉想想自己爹——立即打了个寒颤。

    还有上次,她请了三个戏班子,里头就有琪官儿,他明明是顺着她的意思说的,怎么还不对吗?

    林妹妹整日都是一个人在家,日子不知道多无聊,他还想聊开了之后,恢复了往日的亲近,就能请林妹妹多来坐坐了。有他陪着,日子必定是好打发的。

    连迎春都看不下去了,她拉着贾宝玉的袖子给人拉了下来,“要做针线的。你忘了你湘云妹妹了?前头也是叫她婶婶压着好生学了怎么做针线。”

    林黛玉也不好说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心情。

    “我不打发时间的……我很久没有无聊过了。”

    当然休息还是要休息的,比方给人讲怎么作诗的第二天,她肯定是窝在她的大躺椅上,对着鱼缸里的小金鱼看一天,什么都不想。

    旁边还要放着一桌加了许多糖的点心,这也是顾庆之说的,说多吃些甜的对脑子好。

    林黛玉一开始不相信的,不过从教诗日开始就吃不少甜的,第二天确实没那种不想思考的感觉了。

    她似乎很久没有生出日子不好过的念头了。

    “……我还没学会骑马射箭呢。”林黛玉也有点无措,“我能自己上马了,就是不太熟练,我能用两力的弓,就是准头不大好,还得再练练力气。”

    这话题贾宝玉又能跟上了,“我也会骑马射箭,我平日里常去东府,珍大哥哥请了不少人,大家一起比武,也很有意思。”

    这次是惜春听不下去了,她东府出身,“珍大哥哥”办的什么骑马射箭?人家那是有彩头的,不等天黑他“珍大哥哥”就把他打发走了,这位宝二爷要是真留到太阳下山以后,才知道他们的骑马射箭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该是醒了,我瞧老太太去。”惜春第一个站起身来,转身走了。

    迎春左右看看,也站起身来,老太太屋里人多,她话都轮不到一句的,正好坐在角落里,一下午就能这么平平静静的过去。

    三春里的二春都站了起来,探春也不好多留,她跟着站了起来,“那我也去看看老太太吧。”

    林黛玉也跟着站了起来,虽然去看贾母也不是多么让人愉快的活动,但是跟贾宝玉一个屋里待着说话,就更不让人舒服了。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停住了脚步,看着又呆住的贾宝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又喜欢跟这些姐姐妹妹相处,还有你屋里那些丫鬟……你也不想都留不住吧?”

    贾宝玉知道她说的是晴雯,他也恨晴雯无情无义,舍了他去的。

    只是林黛玉这话是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开始的,这句话又出自大学,虽然如今贾政又不管他了,老太太病着他越发“无心”读书,可这话真是他苦难生活的开始。

    “妹妹也不必说这些,你认得我的时候,我便不耐烦读这些书的,我没变,倒是妹妹变了。”贾宝玉立直了身子,倒像是林黛玉对不起他一般。

    “你既然不肯读书,也该出去会会客人,学学应酬俗物,也算有个出路。”

    贾宝玉冷笑一声,委屈茫然中又有气愤,“妹妹原先觉得宝姐姐总爱劝人这个劝人那个的,怎么如今却跟宝姐姐一样爱多管闲事了?”

    可林黛玉劝他也不全是为了他好,况且她要的是问心无愧,她既然看明白了,肯定是要说的。

    “你不愿读书,也不愿学应酬,将来又如何立身?”

    “有老太太在,有荣国府在,我何苦想那许多苦闷事?横竖少不了我的。”贾宝玉冷着脸道:“姑娘还是去看老太太吧,省得我这人脏了你的前程似锦。”

    林黛玉想起原先顾庆之跟她说的,提醒过贾宝玉,虽然他当时并未醒悟,但只要说了,贾家败落途中说不定他就能醒悟过来。

    倒不是为了贾宝玉,而是为了那些无辜的姑娘们。

    可如今他丫鬟已经走了一个,还是他喜欢的晴雯,他却觉得是人家无情无义。

    人人都能看出来贾家在走下坡路,他却还跟住在云里一样,飘在天上。

    “宝二爷保重。”林黛玉转身出了屋子。

    贾母已经睡醒了,鸳鸯正坐在床边喂她吃粥,又小心一条条讲着家里的事情。

    贾母隐晦地看了林黛玉一眼,道:“别的倒也罢了,如今削减下人是第一的,赶紧拟个章程出来,放些人出去,我想想——怎么也得压到八百多人,绝对不能超过九百。”

    林黛玉原先就知道贾家下人多,可多到如此地步,她也是没想到的。

    压到八百多人,她林家跟顾家加起来也没这么多人。

    屋里没人说话,贾母点了王夫人的名字,“赶紧拟单子。”

    王夫人皱着眉头,“咱们家里一千四百多下人,那要去掉快一半了……”她左右看看,红了眼圈,“不如先从我开始削减吧。老太太跟风姐儿都病着,要人手,几个姑娘原本就没几个人,怎么好再削减?宝玉身边自然也离不得人,只我身边那些人没什么用,不如都削了吧。”

    王夫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了,这事儿不能沾,谁沾谁倒霉,而且削减下人,不说别人,光说姻亲关系,赖家加上贾府的四大奶妈,这五家就能网罗出来一个五六百人的大圈子。

    更别提还有各种管事了。

    从贾府建府到现在上百年,家生子都有四五代了,真扯关系,所有下人都能扯出点亲戚来。

    贾母冷哼一声,“我有三个主意,你们看着办。”

    “第一,有些人放了身份,只说是亲戚,过来帮工的。给他们改了姓,说是贾家宗族,算是抬身份了,不怕他们不愿意。”

    “第二,另有些人放成佃户,关系放在田地里,也说是来帮工的。”

    “最后,家里人口多的,一家出一两个,转成短工或者长工,这样也不算在主家交人头税的奴婢里。”

    贾母环视一圈,“就这么办,赶紧去办!”

    王夫人瞧见对面邢夫人跃跃欲试的眼神,这事儿真要落在她手里,那她的人手非得一个不剩全给赶出去,王夫人忙点了李纨的名字,“凤姐儿病着,这事儿你来办吧。”

    李纨眉头一皱,守寡归守寡,再说心如枯木,那也是必须装出来有个交待的,她知道这是得罪人的事儿,可……她娘家信奉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跟兰儿的身家性命都在人手里捏着……

    “是。”李纨先答应下来,又道:“只是我嫁进来年份尚浅,也不曾管家,有些人我还不认得。”

    “有老太太的话,你只管办便是,谁能怎么你不成?”

    李纨心中越发愁苦,又道:“那……鸳鸯姑娘先列个单子吧,老太太院子里我也不认得几个人,我也不知道谁能放出去,谁不能放出去。”

    这事儿鸳鸯能干吗?

    她也不能啊,况且她如今跟贾琏有了默契,还等着将来生了儿子继承荣国府呢,怎能做这等自毁长城的事情?

    “这……毕竟都是荣国府的老人了,不如先叫他们自己选,是想放出去,还是想转成贾家宗亲,也给他们些体面。”

    真要这么搞,李纨那三间小屋连地砖都能给磨光了,眼见李纨又要说话,贾母不耐烦道:“先这样吧,玉儿好容易来看我一次,你们竟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去歇着,我还有话跟她说。”

    一屋子人又被贾母撵了出去,贾母又微笑招手,“来坐我边上,咱们好好说话,看你这个模样,我就想起你母亲来,当年她也是这样害羞,可惜我老了……”

    林黛玉却没如她的愿,“坐了一天了,腰也酸,老太太疼疼我,我得坐个有靠背的椅子。”

    贾母一边想她身子骨是真柔弱,一边又生出几分庆幸来,这样的腰板,还想生孩子?

    林黛玉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心想差不多也该走了。

    中午饭就没吃好,连顾庆之都说过,“人长嘴是为了什么?除了说话就是吃饭。”

    虽然事后被爹爹嘲笑,“别人不知道,你长嘴只为了忽悠人。”

    可林黛玉觉得他说得挺对,她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每一口都得是自己爱吃的,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她扫了一眼墙角的西洋钟,这个点回去,还能点两个自己喜欢吃的菜。

    “……叫你看见这个,平白生了笑话。”贾母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觉得这外孙女儿一点都不像是她女儿的血脉,见她这样难了,也不知道分忧。

    “不过也叫你长长见识,家里下人多了是这样的,后头你当了主母,也算有了经验。不过这是得罪人的事儿,你看你舅母不愿意沾手,鸳鸯也不愿意列单子出来,全都丢给你珠大嫂子。”

    林黛玉便想起顾庆之说的,每十五到二十年就放一批人出去。这其实也算是在贾家得的先见之明吧。

    她不由得翘了嘴角,不过她林家跟顾家下人都不多,是绝对不会出这等麻烦的。

    怪不得人家常说以史为鉴呢,她外祖母就姓史。

    ……完了,这是现编笑话啊,她跟顾庆之学坏了!

    林黛玉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的,贾母却觉得这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她便又小心翼翼试探一句,“你也得有这么个人,得罪人的事儿叫她去做。”

    罢了,横竖都这样了,林黛玉微笑问。

    “都是些下人,身契还在您手里捏着。您得罪宫里不怕,得罪安国公也不怕,得罪我父亲更是家常便饭,怎么几个下人都要这样慎重?况且又不是叫他们去死,不过是放身份而已。若是当日能像对待府上下人一样对待安国公,如何能跟安国公结仇?”

    贾母瞪圆了眼睛,被林黛玉的直白吓到了,“这是怎么话说的?谁跟你嚼舌根了?我如何——”

    林黛玉站起身来,“外祖母,天也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吧。”贾母自己就坐了起来,“我知道午饭你吃的不顺心,你想吃什么只管说,她们都能做出来。”

    “别了。”林黛玉挂了一脸顾庆之很喜欢的礼节性微笑,道:“您留我,万一给安国公招来了呢?他回去若是不见我,肯定是要寻来的。”

    贾母下意识就道:“他……还在考场里呢。”

    这次的笑就很真心了,毕竟说到了顾庆之。

    “您知道最后一场考两天,也该知道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安国公平日里伴驾的,策论又哪里能叫他答两天?况且还是府试的策论,我估摸着他这会儿已经交了卷子——他考试前还说要我等他吃晚饭呢。”

    贾母觉得她这笑容刺眼极了,但是一想把安国公招来……她也是不敢的。

    “唉……”贾母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挽尊,“我如今是病着,的确不好叫你多留,免得给你过了病气,等我好了再请你来吧。”

    林黛玉声音都欢欣雀跃了,“那我就告辞了。外祖母多保重身体。”

    出了贾母屋子,她站在廊下吩咐道:“叫人去套车,咱们这就走了。”

    这会儿是快吃晚饭的时间,但是又没那么快,三春回去洗漱准备吃饭,元春也跟王夫人在一起说话。

    探春一边洗手,一边道:“林姐姐……跟以前是大不一样了。”

    她原想说拿乔之类的,只是又怕人觉得自己是嫉妒,换了个柔和的说法。

    三春吃住一起,连说梦话都能听见,如何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迎春叹气道:“她说那些东西,除了玻璃,我都没见过。”

    “玻璃做窗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惜春道:“琏二嫂子那玻璃炕屏,平日里轻易也是不拿出来的。”

    屋里稍微安静了些,只有水哗啦啦的声响。

    探春忽然笑道:“不如咱们也办个诗社吧?原先她的诗跟咱们比不过伯仲之间,宝姐姐的诗也经常比她好的。可见那些人说她好多半也是看在给她做序的那些大人面上。”

    说完探春又是一阵懊恼,应该只说头一句的,不然听起来真的像是嫉妒。

    可三春……就算不明面上说,或多或少都曾经“羡慕”过林黛玉的。

    她来住在贾母屋里,然后贾母就把她们仨挪走了。

    荣国府地方大不假,但是下人多也是真的,房屋自然也是紧张的,三春住在王夫人后院,一开始是住在三间抱厦里,中间明间还不能住人,真算起来,还没鸳鸯的地方大。

    后来再大些才有了自己屋子,不过也是一人只一间,原先那抱厦,就成了三人共用的厅和书房。

    如今林黛玉的屋子怕是越发宽敞了。

    迎春笑道:“每日做针线也是有些无聊的,不过老太太病着,等她好了,咱们再去问问宝姐姐她愿不愿意。”

    “还有大姐姐。”惜春道:“也得问问她,宝玉当年就是她给启蒙的,据说她的诗词也很是不错,不然不能进宫当女史,女史管得就是皇后的文书。”

    “正是。”探春笑了起来,“咱们这儿地方不大,她一整个院子呢。”

    这会儿,马车也套好了,林黛玉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四个婆子往外头走,王夫人装作无意跟她碰上了。

    这也是元春的主意,王夫人觉得她这个女儿是真的会拿捏人心。

    原先没进宫的时候天真无邪,还是被老太太骗进宫的,如今倒是练出来了。

    她叫自己来跟林黛玉说,“母亲跟林姑娘原本就不对付,您说这个,她还得承您的情,还得感激您,您说她恶不恶心?”

    “至于安国公那边,叫宝玉去说。宝玉当年也是跟林姑娘是议过婚的,咱们府上人尽皆知。他在咱们贾家又住了一个月,不可能不知道。宝玉又是一片赤子之心,人人能看出来他真诚的,叫他去说这个,最后再劝安国公对林姑娘好点,您说安国公恶不恶心?”

    王夫人一边想一边赞,她这个女儿是怎么长的,这样会出主意。

    两人在贾母院子门口遇见,相互打了招呼,王夫人故作犹豫,拉住了林黛玉的手。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有话跟你说。”

    林黛玉觉得奇怪,她能跟这位舅母有什么交集?

    “您说。”

    王夫人道:“当年你来,我叫你离宝玉远些,其实是……”

    她说得吞吞吐吐,真要跟外甥女儿道歉,她还真说不出来。

    不过善解人意的林黛玉帮她解了围,“舅母何必说这些?当年我母亲也说了,这位表兄不爱读书,顽劣异常,喜欢跟姐妹厮混,还没人敢管他。我知道的,舅母是为了我好。我谢谢舅母。”

    王夫人有点愣,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说,林黛玉的确是说了谢谢她,这算是第一步成功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下一步,道:“你知道便好,如今……如今你父亲怕是要把你嫁去安国府了,老太太想叫探春给你当陪嫁,我不忍心看这个,你们少年夫妻的,如何安插一个人进去?”

    “况且探春是我自小养大的,我不忍心叫她去当妾。只是老太太毕竟是我婆母,我也不好说不的,如今告诉你,便是想叫你警醒些,别轻易被老太太绕进去。她……前头为了安国公,她也吃了不少亏,不说恨屋及乌,她也没多想你好。”

    林黛玉没有一点惊讶,这事儿她想到了,可是王夫人脸上那表情,还有说话的语气,以及眼神里闪烁的寒光,说是为了她好,除非她又瞎又聋。

    林黛玉转身便又回到了贾母院子里,直接走到了贾母屋里。

    王夫人先是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三魂七魄都给吓出去了。

    但是追是追不上的,林黛玉如今都会骑马射箭了,这身体素质哪儿是王夫人比得上的?

    王夫人一路追她进了贾母屋里,只听见她道:“外祖母,舅母说你想叫探春跟我陪嫁去安国府,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怎么能这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啊!

    哪有你这么掀桌子的!

    贾母也呆住了,她转脸看着一样呆滞的王夫人,“你——你这个坏心烂嘴的窝囊废!你给我滚!”

    王夫人软的都站不直了,不过如今也没别办法了,她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老太太,探春是我养大的,从那么小养到如今亭亭玉立,我怎么忍心叫她去做妾?我要她明媒正娶出去做正头娘子!”

    屋子外头,听了个墙角的三春都是思绪纷扰,同样是庶女出身的迎春甚至不自觉来了一句,“我真羡慕你。”

    林黛玉小声道:“那我走了?”

    没人理她。

    好的,真的走了。

    第83章 她们欺负我

    林黛玉脚步轻快,一路往贾母院子外头走,这次是真走了,谁都叫不回来那种。

    她背后,贾母屋里还在争吵,院子里也隐隐的能听见几个尖利的音调。

    “我病成这样,你们一个个的都盼着我死是不是!”

    “混账东西!平日里笨嘴笨舌的,陪我说两句话就好像要了你的命,怎么今日就伶牙俐齿起来!”

    “她在时从不见你私下跟她说话,也不见你对她多好,就是逼着她吃药,天天说她身子骨不少,怎么如今还担心她未来相公纳妾!”

    王夫人并不敢辩解,只心里暗骂:你都知道你也不管,我以为你默许的,故意叫我打压她。

    想归想,王夫人嘴里依旧只有探春两个字来回呜呜的念。

    骂了这几句,贾母也回过味来了,这种事情都是靠默契的,怎么能当面承认?她又换了个说法。

    “你是听哪个吃里扒外的丫鬟说的!你王家出身,还在荣国府当过家,怎么什么都信?孩子都生了三个,怎么这样好骗!谁说你都信!”

    “你耳根子这样软,怪不得能听人劝,把自己好好一个儿子逼死了!”

    “啊!”王夫人原本就憋着劲儿,一听贾母又提起贾珠来,猛地一声嚎,连贾母也被吓了一跳。

    “玉儿呢?我的玉儿呢?”贾母连声问道,可方才闹起来,人家早就悄无声息走了,鸳鸯贴墙站着,原本藏得好好的,也只能出来应声,“林姑娘方才告辞了。”

    “你也不知道留她!”贾母瞪着眼睛喝道。

    鸳鸯低着头不敢分辨,贾母正要骂,外头听见王夫人大声呼喊那一下的探春急忙进来了。

    她一下子就跪在贾母面前,哭道:“求老太太绕了太太吧,要打要骂我替太太受了,求老太太全了我这份孝心。”

    探春说完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屋里越发的热闹了。

    贾母只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她一下子泄了气,拳头敲打自己脑袋,一半是真的烦,一半是撒气。

    鸳鸯不动声色又贴在墙上装壁画了。

    其实想想,王夫人来这一出对她挺好的,毕竟她也泄密了,王夫人闹开来,反而是在帮她掩饰。

    只是……鸳鸯余光扫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的老太太,方才骂人骂得中气十足,这病八成是装不下去了。

    因为贾母生病,加上贾家绝大多数主子都没正经差事,所以除了晨昏定省还要是侍疾,具体表现就是一天三顿饭看着贾母吃。

    贾赦也坐着轿椅来了贾母院子,贾琏凑到自己父亲身前,小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贾赦乐了,眼睛笑成一条缝,“也叫老太太尝尝平白被二房捅娄子是什么滋味。”

    贾琏不可置信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小声提醒道:“您说要给安国公通风报信的。”

    “坏了!她这是抢了我的功劳!”贾赦的喜顿时就不纯粹了,他皱着眉头思忖道:“我明日就去见安国公,你也想想,我还能说点什么新奇的。”

    贾琏哪儿想的起这个,不过沉默站在贾赦边上罢了。

    这个时候,林黛玉已经上了马车,除了荣国府了。

    只是还没出宁荣街口,她就听见不远处跑来一批马,哒哒哒哒四个蹄子还挺快。

    “这人骑马倒是老练。”林黛玉叹气。

    荣国府的遭遇也留不下什么,还没一个能熟练骑马的人带给她的涟漪大,林黛玉掀了帘子,想看看这人是怎么骑的。

    特别是能听出顾庆之口中的,骑马特有的韵律感。

    哪知道帘子一掀,“庆之!”

    “师姐。”

    骑手很快勒马停了下来,缰绳又是一拉,马就跟马车并排而行了。

    马这样听话,真叫人羡慕,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练到这个地步。

    “你怎么骑着马就出来了?”林黛玉连声问道:“卷子答好了?要两天呢,怎么出来这么早?万一又有好主意了呢?”

    “都答好了。”顾庆之笑道:“要是没过,我就请查卷子。请陛下看我答的有没有道理。”

    “你每次都这么威胁人。”林黛玉笑道,“你不怕叫人看见你做的打油诗了?”

    顾庆之极其自信,“这次没抽到作诗。”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归不用叫我跟爹爹陪着你一起丢脸了。”林黛玉真心实意的冲着空中行了虚礼。

    “倒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顾庆之小声道。

    林黛玉嗤笑了一声,“上回你还说,谁再笑你,你就去求雷打他们呢。”

    “不至于不至于,都是同僚,哪儿能为这点事儿就叫他们遭雷劈呢?”

    林黛玉含笑瞟了他一眼。

    林黛玉坐在马车里,顾庆之骑着马,一个低一个高,顾庆之能看见林黛玉仰着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受到了一丝期待。

    许是眼神太过热烈,林黛玉低头坐直了身子,道:“你怎么还不上车来?我总仰着头说话,脖子都酸了。”

    说罢,她也伸手去揉了揉脖子。

    顾庆之一边跳下马来,一边道:“连着在那小板房里坐了三天,骨头都僵了,骑马正好抖开。”

    也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林黛玉的笑点,直到顾庆之坐她对面,她脸上笑意都没下去。

    “喝杯水吧。”林黛玉给他倒了杯水,虽然去科考能吃能喝,但只要出了板房,干什么都要有人看着,而且也不方便,当初顾庆之科考的时候,她父亲也说了不少类似的事情。

    总归就跟贾母进宫似的,家里有点钱的,早上一碗浓参汤下去,两三天不用吃饭都很精神。

    顾庆之的确是渴了,太阳底下晒着也挺脱水的。

    一杯水下肚,顾庆之问道:“贾家老太太真病了?她们肯定又说些不中听的话,等晚上我换了官服,带着全副仪仗登门拜访去。”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别折腾了,大晚上的,上回你科考回来,好好歇了三四天才好,晚上好生睡觉,别想那些奇奇怪怪的,再说,她们也……”

    林黛玉忽然顿住了,早上鸳鸯来请她,她满肚子警惕去的荣国府。

    然后呢?

    贾母忽悠她,她听出来了,她回敬了好几句。

    出了贾母院子,又怼了元春跟宝钗,用一坛子臭鱼把三春和宝玉吓走了。

    吃放的时候更是什么疼戳什么,阴阳怪气了元春被送进宫当宫女,还有薛宝钗年纪大还爱装大辈,最后还讽刺了贾家人前后两幅面孔。

    下午,在三春面前秀了把优越感,还劝了宝玉读书,最后还把王夫人卖给了贾母。

    她们这会儿八成还在吵架呢。

    她没吃亏啊。

    可是……看着顾庆之小心翼翼又满是关切的眼神,林黛玉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们欺负我来着。”林黛玉眼睛波光粼粼的,笑盈盈的埋怨道:“中午还没鱼吃,我想吃鱼来着,我还想喝鱼汤。”

    林黛玉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原先也没这么爱吃鱼。

    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别说吃鱼了,就是下河捞鱼也行啊。

    而且这眼神,这语气,这哪里是欺负,这是撒娇啊。

    要么明儿再去荣国府逛一逛?

    顾庆之顺着她的意思,“咱们晚上就吃鱼,厨房里总有一锅一汤熬着呢。说起来如今山上的鱼也该肥了,咱们过两日去玉泉山可好?山泉水养出来的鱼,又嫩又筋,味道鲜美,可好吃了。”

    “哪里走得开呢?”林黛玉兴味索然,伸出手指头来给他数着。

    “没两天就要殿试了,虽然就考一天,看卷子也不过三天,可后头一大堆事儿呢。新科进士还要去拜见各位阅卷官,我爹爹虽然只是《礼记》这一房的房师,可前前后后也得快一个月了。”

    “咱们两个不带他,自己去。”

    马车里响起林黛玉清脆的笑声,“我可不敢,回头爹爹要把你腿打断的。”

    顾庆之认真道:“不怕,他打不过我。师尊是个文弱书生。”

    林黛玉的笑声就没停下来,“不行。你这人,惯会编排人的,你也这么在我爹爹面前编排我吗?”

    “不曾。”顾庆之越发的真诚了,“跟师姐说师尊,师姐能笑出来,跟师尊说师姐,师尊真的会打我的。”

    林黛玉手里的扇子别说遮嘴了,笑成这样,她恨不得把笑到通红的脸都遮住。

    “你快别说了,你方才还说我爹爹打不过你呢。”

    “我怕他力气太大闪着腰,我得扶着他。”

    林黛玉又笑了好几声,这才喘过气来,“别打岔,还有你呢,小满要雨水,粮食才长得好,芒种也要雨水,上回你还说端午陛下叫你一起看赛龙舟,到了夏至,又有洪涝,你还得去祭祀。你比爹爹还忙。”

    原本就笑得气短,又说了一大通话,林黛玉歇了两下,“我总不能一个人去吧。”

    顾庆之严肃正经道:“那就是你的腿要被打断了。”

    林黛玉又笑了起来,觉得脸上怕是又红了,便用扇子挡了脸,道:“扇子小了,连脸都挡不住。”

    可真挡住了他还看什么?

    顾庆之道:“师姐美若天仙,凡物不好阻挡的。”

    林黛玉脸上一红,“胡说八道,你最讨厌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马车很快到了林家。

    自家的马车,那肯定不能在大门口就叫主子们下来,都是哪儿方便停在哪儿。

    这会儿差不多快要吃饭,两人刚从马车下来,就见林如海从书房出来,瞧见他们两个,满脸都是嫌弃。

    “又不是去龙潭虎穴,非得去接,还要骑马去。”

    顾庆之都想给他师尊鼓掌了,这是嫌弃吗?这是帮他刷好感度啊。

    “师尊,师姐一个弱女子,如何叫她一个人走亲访友?也不说荣国府别的,单说他们每况愈下,早已没了当年的风骨,这等人家,如何放心师姐过去?”

    许是他演的太真了,林如海拿着他肩膀,使了个力,叫他转过身去。

    “三辆马车,车夫不说,光家丁就带了四个。”

    要是搁以前,顾庆之肯定要跟林如海说:“你得关心师姐,无论如何都得叫师姐知道你重视她,时刻把她放在心上。而且自己行跟别人的关心,那是两码事儿。”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这是他没过门的国公夫人啊。虽然星星月亮摘不下来,但别的要求一概都要满足的未来国公夫人啊。

    “师姐,我……”顾庆之有点茫然叫了林黛玉一声。

    林黛玉有点心疼,用不容人拒绝的语气道:“我叫他们做了鸭子呢,我原本就就猜你今儿该出来的。你吃了好好洗漱,晚上就别回去了,好生歇一晚上,明早再走。”

    顾庆之小步跟在林黛玉身边,他俩背后,林如海瞪圆了眼睛,吐槽道:“竟都成了傻子不成?”

    顾庆之美滋滋的吃着林黛玉给他准备的爱心晚餐,还有美人作陪,别提多开心了。

    油炸的酥鱼也很好吃,考虑到中午就没吃饱,这一天又会所了不少话,活动量也上去了,不大不小一盘酥鱼,林黛玉是全吃完了。

    用邻居来说的遥远隔壁,荣国府这顿晚饭,谁吃得都不舒服。

    出于风暴中心的贾母,不用说又给气得吃不下饭了。

    她好容易想出这么个计策,又靠着自己装病把人请回来,就被王氏那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傻子给搅合了,如今她心生警惕,下次还去哪里寻这么好的机会?

    贾母气不过,又差人把王夫人叫来骂了一句,只是不能明着骂,无非就是“不孝顺想气死我”这等话翻来覆去的说,她甚至还翻了当初王夫人管家的旧账来说。

    王夫人下午被贾母拿贾珠戳了心窝子,整个人都木了,只呆呆的跪在贾母脚下,一句都没有,贾母见她这个模样,越发生气,从吃过饭一直骂到了天 黑还没罢休。

    王夫人院子里,探春听说贾母把王夫人叫走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屋里来回走动,连坐都坐不下去,这么来回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帮着王夫人求情。

    不过赵姨娘一直防着这个,她是家生子,她消息比贾家许多主子都灵通,当下直接拦了探春,“你要找死不成!老太太骂人,你敢去挡着?”

    探春红着眼睛,“你天天说太太待我不是真心的,如何不是真心的?我恨不得为她死了!”

    “你就是个傻子!太太那是故意的!”赵姨娘气不打一处来。

    “太太不可能喜欢你!她不可能为你好!你什么时候的生日?你是三月初三生的,怀胎十月,我怀上你的时候是五六月,宝玉是什么时候的生日?四月二十六!她起不来的时候我怀上你,你看周姨娘这么些年有没有孩子?她不可能真心对你!”

    “这才是太太呢!”探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份心性,你一辈子都比不上太太!我恨不得——我若是投胎在太太肚里,哪怕生下来就死了,哪怕只待一天,我也知足了!”

    赵姨娘冷笑,让开路来,“你去,你帮你的好太太分辨,你看老太太是觉得你孝感动天叫人把你们两个送回来,还是觉得你威胁她,更加严厉的骂你太太。”

    赵姨娘说完转身就走了,但这话探春也听在了心里,她默默流了一阵子眼泪,就站在院子门口等着王夫人了。

    不多时,贾政也从衙门回来,他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歇在赵姨娘屋里,听见今儿发生的事儿,他不免也跟赵姨娘叹了一句,“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品行。”

    这摆明了就是夸奖,赵姨娘自然不回去反驳贾政,加上方才那句“投胎在她肚里,就是死了也知足”,赵姨娘感慨道:“原是我误会了太太,没想她这样待探春,我是远不及她的,以后太太怎么待探春,我一句话都不多说了。”

    再往外一个院子,贾宝玉半低着头,没精打采坐在椅子上,元春一脸慈祥,谆谆善诱道:“原先你跟林姑娘是有婚约的。”

    这事儿贾宝玉其实也能猜到,林妹妹在的时候就有这个苗头了,凤姐儿总拿他们两个打趣儿,虽然老太太不说,可没老太太点头,凤姐儿又怎么敢呢?

    贾宝玉叹了口气。

    元春道:“其实这事儿是祖母办得不好。成亲是大事,不该叫人猜的。她不明说,也不跟你和林妹妹说,只叫凤姐儿试探,这能试探什么呢?不是叫你们两个更加难过吗?你们又住在一个院子。”

    元春语气柔和极了。

    “原先不过是表兄妹一起长大,亲近些也没什么,可府上人人都说你们是一对,你起了心思,又要敬重她,又怕人说闲话——”元春一边拍着他,一边安慰道:“老太太又不肯说定,去问又怕自己多心。宝玉,我知道你难过。”

    贾宝玉红了眼圈,“大姐姐,我……”

    元春含笑点头,“你都这样,你想你林妹妹一个女子,过得就更加艰难了,所以如今跟别人好,你也不能怪她是不是?安国公是个国公。”

    “那我的心怎么办?我原以为她明白我的!”

    元春没说话,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你的心算个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真的,人家那才是走正经路子好上的。况且她这好弟弟,表面上看着一表人才,其实就是个草包。

    别的不说,她要了他那个叫晴雯的丫鬟,原本以为他要来找她麻烦的,可谁想他去骂了那丫鬟一顿。

    一个丫鬟?她能选择自己跟谁吗?

    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把他养得这样天真的,不过这样正好,正和她意。

    “所以我才叫你去劝劝安国公。”元春叹气道:“你总归是想林姑娘好的,对不对?”

    贾宝玉犹豫着点了点头。

    “你去跟他说有你拦着,必定不叫探春陪嫁。再跟他说说林姑娘虽然有点小脾气,不过人总是好的,多顺着她就行。”

    贾宝玉想起原先林黛玉有时候冲他撒气,不免又点了点头,只是越发的伤心了,“林妹妹原先……过得不太好,也总觉得闷,我……希望她能过得好。”

    元春叹了口气,怎么说呢?

    她这弟弟,天真无邪跟白纸似的,若是个年长的守寡的公主,应该挺喜欢他的。

    这么一想元春都有点后悔了。

    不管是下午她给王夫人出主意,叫贾宝玉去说探春陪嫁恶心安国公,还是现在换个说法,叫他去跟安国公说林黛玉的小脾气恶心人,她其实都是想叫这个弟弟更加被安国公厌恶。

    都十二年不能科举了,再来一次这人就废了,到时候她再一提招赘,至少二房肯定是落在她手里了。

    虽然还有个李纨跟贾兰,不过这两人没什么威胁,再说她也有对付他们两个的计策,等李纨得罪了人忙昏了头,她再出手才是一击必中呢。

    荣国府东北角的梨香院里。

    说实话,刚得这个消息的时候,薛姨妈也是想用这消息去讨好安国公的,哪知道事情变换太快,竟然被王夫人捅了出去。

    好好一个消息立即就没用了。

    “我总觉得……林姑娘怕是对宝玉还有点意思。”薛宝钗皱着眉头,她今儿被怼了一天,她可太难过了。

    “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又不曾得罪过她,不过是姐妹间玩笑而已,只能是因为宝玉了。”薛宝钗摩挲着胸前挂的金锁,“不然是为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薛姨妈倒是反应过来了,“要么……叫你哥哥去提醒安国公,林姑娘怕是对宝玉还有情?”

    可这事儿对薛家没什么益处啊,甚至还有可能被迁怒。

    “也不一定。”薛宝钗犹犹豫豫道:“真要说了,安国公怕是也想抢一抢宝玉的东西。”

    薛姨妈一愣,反应过来便笑了起来,“好我的儿,你说得对!”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早上起来吃了不太好吃的,用黄芪枸杞红枣熬的补血补气粥,这才回到了安国府。

    科举还在考呢,他这提前交卷的就不去宫里衙门里晃悠了。

    再好好歇了一天,府试名义上考完了,顾庆之又恢复了往日的规律生活。

    早上去过衙门回来,进门已经巳时了。

    马车是把他送到外书房门口的,他才坐下,正想着给林黛玉送个什么能挡住脸的大扇子。

    比方来个四十柄的檀香折扇,又沉又大。这么大的扇子原本就是当做摆件用的,还有专门的底座,别说脸了,连肩膀都能挡个严严实实。

    顾庆之正想林黛玉要是收到这等礼物,不知道又要怎么埋怨他,不免又是满脸的微笑。

    门房就有人来回报道:“大人,贾家有人来,薛家也有人来。”

    顾庆之挑了挑眉毛,自打贾赦又被降爵之后,他来这条街,也得受些盘问了,加上顾庆之也挺想看乐子的,所以专门嘱咐了街两头的侍卫。

    若是贾家或者薛家的人来拜访,直接送来便是。

    跟着门房一起来的锦衣卫也说了打听来的消息,自打皇帝要看热闹之后,并且引以为戒之后,贾家常年是有三个锦衣卫负责的,加上爵位一直降,人心惶惶,下人的嘴就更不严了。

    别说这等消息,就是想打听贾政今儿内里是什么颜色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当然没有任何人对贾政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感兴趣。

    锦衣卫说完消息,又道:“荣国府乱起来了,听说这两日都是吵到大半夜才睡,还有他们家里那守寡的孙儿媳妇,如今门槛都快叫下人踏破了。”

    门房接着道:“贾家的大老爷,二房的嫡次子,还有薛家的薛蟠,一人一个屋正待着呢,老爷想先见谁?还是都给撵出去?”

    顾庆之道:“那还是先从大老爷开始吧,把人叫进来。”

    下人很快把贾赦带到了偏厅,顾庆之一见他便笑道:“大老爷看着憔悴不少啊。”

    贾赦如今甚至不太好,干坐了一早上,早就腰酸背疼,他也顾不得铺垫了,张嘴就是核心。

    “老太太要算计你,要把探春陪嫁给你!我那外甥女儿虽然知道了,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万一又被老太太忽悠了,我得提醒你一句。千万别叫她进门!”

    这事儿林黛玉都没跟他提。毕竟太过荒唐,真说了顾庆之反而要怀疑林黛玉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顾庆之心情越发的好了,他笑道:“大老爷这么不想跟我做亲戚?”

    贾赦头一歪,一脑门子的问号,这是想不想的问题?

    眼看贾赦就跟不上他思路了,顾庆之换了个赛道:“我就纳闷了,贾家爵位都降了两级了,二老爷都成七品芝麻官了,她怎么还算计我呢?这教训还不够足吗?”

    贾赦也想不通这个,他有气无力道:“兴许……爵位降的是我的,官位降的是老二的,她还是国公夫人。我爹还死了,你总不能降死人的爵位吧?”

    这一交流,思路不就打开了?

    “你要这么说,要么叫锦衣卫查查你爹的错儿?”

    第84章 再降一级吧

    贾赦脑门子上的小问号变成了大问号,“我爹死了啊……”

    “这不还有鞭尸吗?”顾庆之说完便觉得不好,又庆幸自己爵位比贾赦高,还是皇帝宠臣,当然最重要的是贾赦没什么骨气,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没法当场暴起打人。

    “我就这么一说,断然不到鞭尸的境地。”顾庆之又解释一句。

    贾赦却被吓到不敢说话了,锦衣卫……那是没罪也能叫人去牢里住三个月的存在,再说他爹真能清白?

    就算他爹清白,那也是因为他爹死的早,还没来得及怎么作恶。

    这么一想,贾赦又觉得今儿来就是个错误。他那会儿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想把二房赶出贾家,他没想贾家跟着一起陪葬啊。

    贾赦越发的不敢说话了,嘴里含含糊糊的都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贾家上下就老太太得罪过你。”

    这就又是胡说了,当年那短短一个月,除了李纨,谁没在他身上踩两下,当年这位大老爷也糊弄过他来着。

    顾庆之笑道:“大老爷可想分家?原先我根基尚浅,不够好管这事儿,好在你们家爵位降了两级,我如今又是礼部尚书衔,我能开口了。”

    什么叫好在?

    贾赦生生听出点别的意思来,好像他叫贾家降爵,就是为了帮他分家一样。

    贾赦忙摇头,正色道:“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他们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我得看着他们。”

    顾庆之从鼻子里发出一生哼笑,还无义呢,这可是为了几把扇子就能要人命的主儿,况且对人命毫无顾忌的性格,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养成的。

    “我都问大老爷几次了?真不想分家?”

    公账里一年进出不过几万两银子,荣国府的银子全在老太太手里捏着。

    每每想到这个,贾赦就觉得他早死的媳妇是个傻子,二房的王氏,包括他儿子娶的王熙凤,虽然号称精明能干,但一样都是傻子。

    老太太是怎么管家的?

    贾家的家产成了她的嫁妆,这几个是怎么管家的?自己嫁妆拿出来填贾家的空缺。

    如今好容易勾搭上了鸳鸯,借着维持家用,才从老太太手里转移出来不过十万两出头,这会儿分家?连鸳鸯都不答应。

    “不分!”这次贾赦语气又坚定了两分,“我不过是想借着分家,叫他们警醒些……等您成家立业之后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家啊。”

    顾庆之觉得好笑,不过脸上却是愤怒的,“大老爷这样糊弄我,我不送了!”

    怎么一句话不合就又崩了?贾赦虽然想再说两句,不过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不免又觉得似乎好像是识破了安国公的阴谋,带着点骄傲离开了安国府。

    送走贾赦,顾庆之又道:“去把贾宝玉叫来。”

    没错,他撵走贾赦,主要是后头还有两人。

    尤其是贾宝玉,他还挺好奇他能说什么的,况且贾宝玉这脾气,要是速度不快点,他说不定直接就走了。

    一波人收拾茶杯茶点等物,另一波下人去外头领贾宝玉来。

    说实话,贾宝玉的礼仪还是挺好的,虽然这会儿没贾政在场,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行了子侄礼,口中也尊称道:“顾大人。”

    顾庆之伸手让了让,“坐。”

    下人上了新的茶点,顾庆之端起茶杯来划拉两下,就听见贾宝玉道:“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顾庆之挑了挑眉毛,他是真没跟贾宝玉熟到能说不过第三人之耳的话题的程度。

    他手一抬,屋里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出去了。

    “请吧。”

    贾宝玉却有些犹豫,半晌就出来一句话:“大人可是要娶林姑娘为妻。”

    顾庆之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了下来,手里茶杯也放下来了。

    这的确是解释了贾宝玉为什么要他屏退左右,可这话也不是能拿出来跟他聊的。

    “怎么?你想管我不成?”顾庆之冷冷道。

    贾宝玉眼圈红了,他起身作了个长揖:“林姑娘……顾大人放心,有我拦着,必定不叫三妹妹跟她一起陪嫁。”

    “你有病吧?”顾庆之直白地说,“我安国府的事儿,跟你们荣国府没关系,别忘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拦着?你算老几?”

    顾庆之这反应,贾元春也猜到了,毕竟一个正常人,未婚妻被人说,都得生气,不过是气多气少的关系。

    有贾元春突击培训,贾宝玉也不算是全然无措了。而且有前头空等那好长一段时间,他一顿脑补,不但酝酿好了情绪,也已经给自己代入进去了。

    “林妹妹……虽然小性儿爱使唤人,说话也不给人留情面,但她心肠是好的。她身子弱也不爱管事儿,喜欢读书,天性喜散不喜聚。就算有时候发脾气……”

    贾宝玉絮絮叨叨继续往下说,顾庆之反而不生气了,却又生出另一种气来。

    贾宝玉能对她有这样的印象,归根结底是因为林黛玉在贾家过得不好。

    她在荣国府格格不入,才会活成这个样子。

    “……虽然娇气了些,可若是好生养着,也不会总生病。”贾宝玉说着,仿佛又看见了他的林妹妹,眼神越发的怀念,“还有,也别叫她骑马,她身子弱,遭不住的,万一摔下来岂是好玩的?”

    “她十顿饭里只好好吃五顿,你得哄着她吃饭,不然她——”

    顾庆之不免想起前儿晚上,他装着沮丧,他师姐哄他吃鸭子来着。

    “药也得按时吃,我知道她不爱吃药,可你得劝她,药吃了身子才能好。”

    顾庆之不免又想起来上回装病,被他师姐逼着吃药的场景来。

    “她每年春天还要放风筝,只是风大,她身子弱如何受得了?万一着了风受了寒如何是好?你得拦着她,就算她使性子,也别叫她在风大的天出去。”

    上回师姐还专门点了大风,就为跟号称全京城风筝放得最高的米姑娘争个高下。

    这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压不住了。

    顾庆之站起身来,看着一脸自我牺牲献祭一般满是怀念跟感动的贾宝玉,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

    谈恋爱这事儿你不配,让叔叔替你来吧。

    咳咳,不是。

    “成家立业这事儿得有责任感,你就别学人家讨好姑娘了,你讨好不来的,你还是先好好读书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跟个傻子似的。”

    小学生都不这么讨好女同学了。

    而且贾宝玉这是讨好吗?这是圈养和控制。

    顾庆之的反应,都在正常人的反应范畴之内,贾元春也猜到一二,同样对贾宝玉做了专门的提点。

    “我知道我不如您家大业大。”贾宝玉红着眼睛,“可想叫林姑娘过好日子的心,我跟您是一样的!”

    过好日子可不是嘴上说说就算完事儿的。

    顾庆之呵呵两声,“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贾宝玉犹豫了一下,“不用谁教,自然就悟出的道理。”

    但贾宝玉能跑来说这些,要说背后没人唆使,顾庆之也是不信的。

    贾家就那么些人,能叫他听话的,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从上往下数一遍,也就出来了。

    甚至不用数,只想贾家最近多出来了谁,也就明白了。

    不过再说贾宝玉幼稚,他这么说林黛玉也是冒犯。

    顾庆之也站起身来,“你说完了?”

    贾宝玉下意识觉得不对,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又道:“还请大人对林姑娘好些,莫要辜负了她。”

    顾庆之伸手便拽下他胸前挂着的那块玉,贾宝玉下意识伸手就去够,可惜没够着。

    “你急什么,我借你这玉用用。”顾庆之摇了小铃铛,又跟进来的卫公公道:“送他回去,以后别叫他来了。”

    “我的玉!”贾宝玉着急道。

    “还有一句话要吩咐你。”顾庆之上前拍了拍贾宝玉的粉脸,“以前我管不着,以后若是再叫我知道从你嘴里出来林妹妹三个字——我也不威胁你,我希望你试试。”

    卫公公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就叫小厮把人拉走了,还顺路给他嘴里堵了两块点心。

    顾庆之仔细看了看那玉,又上下抛了两下收好,这才又吩咐下人,“还有个姓薛的,叫进来吧。中午我进宫,不在家里吃。”

    贾宝玉坐过的痕迹很快就给收拾干净,下人又带了薛蟠来。

    如今顾庆之看薛蟠都比贾宝玉顺眼了。

    许是被顾庆之点破了现实,他身上那傻大胆的气质稍微减退了些,升上来的是忐忑不安,不过眼神还是有点清澈无知的意思,想必依旧没好好读书。

    顾庆之便问道:“许久不见,薛公子近日可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商铺也不少,也该好生认几个字,不然做生意都要被人骗的。”

    果不其然,薛蟠是这么答的,“每日要去商铺巡查,哪里有空读书?就这母亲还总嫌我不争气。”

    要是正面劝,就是:以前太过不争气,如今你虽然改了,但你家里人怕是还没反应过来等等。

    可顾庆之干嘛要正面劝呢?

    荣国府的热闹,贾赦前头说的话,薛蟠为什么来,他也能猜到几分,总之大家相互糊弄,就看谁能糊弄过谁了。

    “唉……”顾庆之叹气,“我在贾家住了一月有余,常听人说薛姑娘学富五车,贾家几个姑娘,包括林姑娘都比不上她,又听说她常劝宝玉读书,怎么她都不劝劝你吗?又是亲兄妹,就是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教你也没空吗?”

    薛蟠跟着叹气,原先他觉得识不识字无所谓,可随着年纪逐渐增大,这不识字的确是不方便。

    别的不说,做生意是要签书契的,还得有账本,还有进货单据等等,他看不懂啊。

    “国公爷,这话您也信?我们家是商户,再说是皇商,那也是商户,我爹要是能养出这么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女儿,他早中状元了。”

    顾庆之笑了笑,“她总归是读了不少书,也会作诗。况且我听说你们父亲早死,后来那些学问,也是她自己学的。这点就比你强。”

    薛蟠自嘲笑了两声,“她的确比我强。我也不及她有心眼,她巴不得我生意赔本,然后盘出铺子给她当嫁妆,您也知道,我们家里是皇商,最值钱的反而不是铺子,而是执照,是跟太监的关系,有些生意只能我们做。就算铺子赔本,执照还是那么些银子。”

    这个顾庆之懂,跟转包、贴牌等等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庆之同情的看着他,名为安慰实则挑拨道:“你既然明白这个,也不算晚,上回说的身份,你母亲可松口了?”

    薛蟠又是一声冷哼,“母亲说不着急,还说若是这么办,就要给族里一大笔封口费,如今银子得省简些,不然不够用。”

    “陛下要招王子腾回京,贾家这爵位也是一降再降,若是再不办,怕是更压不下你那些族人了。”顾庆之叹息完,又问了一句,“你们薛家宗亲,好像也没几个有出息的,你母亲为何如此怕他们?”

    薛蟠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提这个,她总有理由搪塞过去。说多了还要哭,又说我不信她。大人,我这次来,就是得了她的吩咐——”

    薛蟠犹豫了一下,但挑拨离间叫安国公去抢贾宝玉的薛宝钗……这事儿别说靠不靠谱,他根本说不出来。

    抢东西,两人地位相当才能用得上抢,安国公和贾宝玉,就是贾家人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说他们俩个地位相当啊。

    再说他那妹妹要真这么好,也不至于在贾家这几年下来,连贾宝玉也没围拢住,还跟贾家几个姑娘越发的生疏了。

    纵然不少下人都说她识大体有风范,可很难说她们是为了银子,还是真觉得她好。

    薛蟠站起身来,“大人,我这就告辞了。”

    “我还一句话。”顾庆之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你拿这个当借口,你母亲总不会还卡着你的身份了吧?总不能把人姑娘骗进来,那人家不恨死你们?”

    这话说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薛蟠也觉得挺有道理,他道了声谢,顾庆之便又道:“你若是……贾家你的大表姐回来了,你在她身上试试。”

    “她——”年纪大了一点啊!

    但是仔细又一想,薛蟠嘻嘻笑了两声,这不正好吗。

    他母亲想跟贾家拉上关系,谁拉不是拉呢?

    赶集似的把这三人送走,顾庆之快马加鞭进了宫。

    皇帝这会儿跟吃饭就差一筷子的事儿了,见顾庆之来,他笑道:“肯定不是为了吃饭,说吧,有什么事儿?”

    顾庆之道:“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君臣两个一屋子吃了饭,顾庆之把从贾宝玉脖子上揪下来摆在桌上,“陛下,您看这是什么?”

    京城里有名的玉就这么一块,皇帝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你怎么把这东西拿来了?”

    顾庆之道:“他对林姑娘不敬来着。而且贾家这三番五次的找麻烦,爵位都快没了还不收敛,我想着不如从头上来。”

    顾庆之挑了挑眉毛,又指了指太明宫的方向,“贾宝玉的爷爷,原本是该降一等袭爵的,可太上皇喜欢他,没降他的爵,所以不如叫太上皇知道他的爱卿是怎么糊弄他的。”

    叫锦衣卫查多辛苦啊,况且二三十年前的事儿,查起来也不方便,至于编罪状,顾庆之还不至于。

    横竖贾家的爵位没降,既是太上皇一句话,如今补上这个漏洞不就是了?

    再说罪魁祸首贾宝玉,也不能叫他太舒服,更加不能叫别人替他顶罪。

    皇帝笑了笑,“正好天气热了,午饭吃饭总有点昏昏欲睡,爱卿同朕一起,咱们去太明宫给太上皇请安。”

    顾庆之又笑了两声,道:“不如再叫两个工匠,一个专精玉石,一个专精篆体雕刻?”

    这是真憋着坏,皇帝道:“全福仁,听见了?赶紧去叫人。”

    这时候去百工坊找人是来不及的,百工坊不少工艺挺危险的,又有明火还要用到火药,都在城外,但全公公是个非常专业的总管太监,他去印绶监找工匠去了。

    皇帝下发的各种牌子,从后宫到群臣,都是印绶监管,他们那儿材料多,雕刻的工匠就更多了。

    下来还有尚宝监跟御用监,全公公也都叫了人来,一行人跟在皇帝身后,声势浩大往大明宫去了。

    戴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顾庆之也是到了大明宫才想起这么个人来,他故作伤感叹了一声:“戴公公……物是人无非啊。”

    全公公笑了一声,“您这是一点没把他放在心上啊,人都走了有——”

    得,全公公也没算出来他走多久了。

    皇帝整顿后宫,太监宫女放出去不少,也有不少人换了地方,如今再看,大明宫也没几个顾庆之眼熟的了。

    顾庆之上次来,还是太监先通报,他才跟着皇帝进去的,这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太监通报太监的,皇帝走皇帝的。

    到了内殿,顾庆之跟着皇帝一起上前行礼,再抬起头,发现太上皇是完全不一样了。

    他如今脸皮都耷拉下来,眼睛里也没多少精气神,完完全全是个老人家了。就是看见顾庆之,眼睛里也不过一瞬的精光,然后就又没力气了。

    皇帝摊开手,里头是他捏了一路的玉石,“父皇,您看看这个。”

    太上皇拿腔作调道:“我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顾庆之上前一步道:“这是贾家那块衔玉而生的玉,臣今儿得了个机会,正好带来给太上皇赏鉴。”

    太上皇呵呵了好几声,“朕竟不知道你还会好好说话。”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皇帝,“要么……臣多陪太上皇解解闷?”

    皇帝笑出声来,没等太上皇说话,便道:“还是算了,爱卿繁忙,朕也离不开你。”

    玉石放在太上皇手边的桌子上,太上皇拿了起来,放到眼前,仔细看着。

    只是看着看着,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太上皇喜好奢靡,好东西见得不少,玉石这东西又被捧得极高,可以说天下好玉九成九都在宫里。

    可这块……

    “石之美者即为玉。”太上皇摩擦了好几下,又举在眼前对着阳光看,“不及羊脂玉温润,也没有玉髓的光泽,虽是五彩又似红霞,却不如玛瑙那般颜色有层次,更不及木变石细腻。”

    皇帝给顾庆之使了个眼色:还请工匠呢,太上皇自己就看出来了。

    “您再看看上头的字儿。”顾庆之提醒道。

    再说讨厌顾庆之,可他这么一说,玉又在他手里拿着,太上皇不免还是扫了两眼,这一扫太上皇眼角耷拉的就更厉害了。

    “这是篆体。”太上皇厌弃道。

    去年皇帝就曾拿这个刺激过他,说玉太大塞不进嘴里,上头刻的专门用于祭祀的篆体,可如今东西拿在手里,太上皇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太上皇轻蔑的把东西往桌上一扔,玉石很是顺滑,滑到桌边掉在了地上。

    “刻篆体不如刻钟鼎文,那个才没人认得呢。”

    顾庆之肃然起敬,他觉得他小瞧太上皇了,虽然他奢靡贪权还不想别人好,但是他好东西见得多,他鉴宝有一手啊。

    顾庆之叹了口气,“您还叫他又袭了个国公呢。怪不得这玉石没献上来,献上来您肯定就知道是假的了。啧啧,这么当忠臣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太上皇瞥了顾庆之一眼,“你也不用激朕,朕如何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朕处理朝政平衡朝臣搞权谋的时候,别说你了,连你爹都没生出来。”

    顾庆之也不在意,笑道:“太上皇说得是,是臣狭隘了,那这次就饶过贾家了。”

    哪知道太上皇忽得冷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都来骗朕!传旨,安国公贾代善爵位降一级,子孙依次递降,收回荣国府的门匾。还有他临死前上折子给儿子求官?收回来!”

    顾庆之觉得他就不解释贾代善是荣国公,而安国公叫顾庆之了,给太上皇嘴上过过瘾得了,反正这点小错也不耽误什么。

    他上前捡了玉,道:“把东西一起送去荣——贾家吧。”

    第85章 荣国府……没了?

    贾宝玉偷偷摸摸犹犹豫豫回到了暂时还是荣国府的贾家,又偷偷摸摸到了贾元春院子里,这才松了口气。

    这阵子要裁减下人,他屋里那些丫鬟小厮长随跟嬷嬷,不免也要担心去找一找他珠大嫂子,所以早上有元春做掩护,他偷偷溜出去也没跟着人。不然还真不好办。

    元春住的是院子原先是贾宝玉的外书房,原本就装扮得脂粉气十足,如今换了元春,反倒清爽了不少。

    贾宝玉进去院子门,就听见元春在厢房教贾兰贾环两个读书,隐隐的还能听见她挺严厉的声音。

    “环儿这诗做得不通,打十下掌心。兰儿这诗匠气十足没一点诗意,打五下掌心。你们要不想跟安国公似的,被全京城嘲笑‘天子脚下好风光’,就多用些心在诗上!”

    贾宝玉隔着窗子扫了一眼,只见贾环贾兰两个都低头站在贾元春跟前,手伸了出来,啪啪的被打。

    贾宝玉侥幸一句,“幸亏我诗做得好。”便一溜小跑到了后头正房。

    “抱琴姐姐,烦劳你请大姐姐过来,我有事儿跟她说。”贾宝玉脸上带着笑,客客气气说。

    贾元春的事儿,抱琴知道大半,她不过上下打量贾宝玉一眼,就往前头去了。

    “大姑娘,都午时了,您也歇歇吧。”

    早就商 量好的事儿,看眼神她就知道是贾宝玉回来了,元春放下竹板,道:“既来我这儿学诗,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明儿照旧是先背诗,然后一人一首五言一首七律。”

    贾环贾兰两个低着头离开了,元春匆匆跟着抱琴往后头去,谁想两人都回头看她一眼。

    贾环道:“她能一天做一首?半个时辰就得做出来?”

    贾兰皱着眉头,“科举又不靠诗词取士,不会作诗也能过去。”

    到了后头屋子,元春脸上又有了笑意,“回来了。”

    贾宝玉却是一脸委屈,告状道:“大姐姐,他把我的玉抢走了。”

    “你就没跟着他?”元春下意识便问,她越发觉得这个弟弟不争气了,也不明白祖母把人养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她当年虽然被祖母骗去了宫里,可也没这样天真啊。

    “我……他叫个太监带着人把我送出来了。我……也怕姐姐担心。”

    元春深吸一口气,道:“你应该等在他门口的。他是怎么说的,你给我重复一遍。”

    贾宝玉学了一遍,元春道:“你先在我屋里待着,我想他一会儿就会差人把东西送来。正好隔壁珍大哥来了,正跟老太太说话,这会儿也顾不上你。抱琴,叫人去厨房说一声,宝玉中午在我这儿吃饭,把他的饭端来。”

    荣庆堂里,贾母坐在她平日里坐卧的罗汉床上,两个小丫鬟给她捶腿,显得挺有威势。

    贾珍坐在下头的椅子上,翘着腿,面色阴冷。

    “你是许久不到我这儿来请安了。”贾母拿腔作调道,“许是族中事情多吧。”

    贾珍脸色原本就白,冷笑起来嘲讽意味越发的重了。

    “老太太,你既然知道我是族长,怎么要把你家里下人变成贾家族人的事儿,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族长是干什么的?族里有些找不到营生无以为继的族人,族长是要管他们吃喝的。

    贾家混吃混喝的人本来就多,如今又要添不成?况且什么人都往贾家里塞,他这个族长是瞎的吗?

    贾母叹气道:“毕竟是我荣国府的事情,也不好总劳烦你费心。”

    “我才是族长,我不开这个口,你塞不进来。”贾珍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误传呢,哪知道几天过去,反而愈演愈烈了。

    原先跟他们贾家连宗的都是什么人?最近一个是贾雨村!荣国府下人?他也配?

    贾珍原本就是日日笙歌的,起来办这等事情他也是不耐烦的,眼见贾母还要打哈哈,他起来一甩下摆就打算走了。

    “你荣国府那么些下人,该削减就削减些。都是亲戚,你们府上多少进项我不知道?每年倒找出去好几万都是少的。别的不说,就说你府里宝玉,身边伺候的人怕都四十了吧?宫里皇子都没他精贵。老太太,你也好好想想,没有国公的位置,就别摆国公的排场了。”

    贾珍说完就一拱手,“告辞。”

    贾母被他这一点都不恭敬的态度气了个半死,一边喊“落魄了”,一边骂道:“我两个儿子呢!一个去衙门,还有一个呢?他母亲受这样的委屈,他躲在一边看热闹不成!”

    鸳鸯说了贾赦找好的借口,“说是出去访友了,二姑娘年纪也大了,要给她找个好人家。”

    “从也不见他心疼迎春!”

    鸳鸯上前抚了抚贾母后背,劝道:“老太太快别生气了,要我说,如今是该省简些,如今那么些人盯着咱们家呢。上回那事儿……”

    鸳鸯一顿,又道:“知府老爷也盯着咱们家的铺子,上回我还听二奶奶说,捕头衙役总去咱们家铺子,一来二去的,就没客人来了。如今这情况,不如先韬光养晦,忍上几年,等宝二爷出息了,还怕什么?”

    这话鸳鸯自己都觉得心虚,有出息?有出息就得科举啊。宝二爷十二年不能科举。

    可这毕竟是个理由,贾母念了好几句“卧薪尝胆”,又道:“宝玉呢?”

    鸳鸯越发的别扭,荣国府上下好像都在演戏,明眼人肯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所有人都装不知道。

    “读书呢,咱们家里这些公子们,如今都好好读书呢,环哥儿跟兰哥儿也跟大姑娘学诗呢。”

    贾母松了口气,琥珀进来道:“老太太,饭得了。”

    自打上回中气十足把王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贾母这病是不太好装了。她药虽然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喝,不过饭是单另做的,清淡不油腻,也算是病号饭吧。

    贾母这边吃饭,贾府其他人也是这个点吃饭。

    贾兰回去屋里,看见他母亲被一群婆子围着,又想起老爷不曾给他们找先生,太太又叫大姑姑教他们学诗,连读书都没空了,火气嗖的就冒了出来。

    那就都别活了!

    他左右一看,拿着门背后别门的木条,就冲这帮人抡了过来。

    “连饭不叫我们吃,那你们也别吃了!”

    猝不及防下,好几个婆子都被打到了。只是人毕竟是长腿的,不过抡了几下,这些婆子就都跑了。

    “人人都说兰哥儿性子古怪,原先我还不信的,如今见了还没说错。”

    “这老疼了,怕不是给我打青了。”

    “都是主子,这还是咱们家里第一个动手打人的呢。”

    “可不是,老太太给她派了差事,如今咱们这些人的命都在她手里捏着,兰哥儿可不就抖起来了?”

    屋里,贾兰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母亲,是不是要等宝二叔先有出息,我们才能有出息。”

    李纨也抱着贾兰哭,“是母亲不好,是母亲没护住你。”

    母子两个哭了一通,李纨像是忽然有了主意,道:“先吃饭,吃过饭你好好读书,以后你只管读书,别的事情再不管了!”

    但是耽误这些功夫,没等吃饭,传旨的人就来了,依旧是全公公。

    如果说前两次还有点调侃拿人逗闷子的意思,这次全公公是一句废话没说。

    贾赦还没回来?没事儿。

    贾政在衙门?没事儿,有人去给他传旨。

    等香案立好,也就贾琏跟贾母两个在。

    全公公声音洪亮念完了圣旨,道:“贾老太太,你国公夫人的诰书和印信该交出来了,您是自己拿?还是我派人去找?”

    贾母这次是真的全身都在抖,“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能!”

    全公公头一偏,吩咐锦衣卫,“去摘门匾吧。”说着又跟贾琏道:“你也去看看?”

    天气本就热,贾琏又要去准备红封,来回小跑过来出了一身热汗,圣旨读完,他又是一身冷汗。冷热交替,他又觉得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一样,汗毛竖了起来又要竖,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

    贾琏从袖口拿了红包出来,一叠也顾不得数,举过头顶就道:“公公拿去喝茶。”

    全公公冷笑一声,“你有给咱家递银子的功夫,不如去看看你祖母,也劝她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咱家可要叫锦衣卫去搜了。到时候搜出什么来,可就由不得你了。”

    贾琏头上身上的冷汗就没挺过,他都没能站起身来,就跪着蹭到了贾母身前,“老太太,诰书,印信。”

    贾母是真的气得有点糊涂了,“我父亲是侯爵,我相公是国公,我是国公夫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见她这样子,贾琏哪里还敢耽误?他又蹭到全公公脚下,低声下气道:“烦劳公公稍等,我这就去找。”

    贾琏连滚带爬站了起来,跑到正院西门,鸳鸯陪着老太太来,就在这处等着。

    “老太太的东西放在哪儿?赶紧找来!”

    全公公声音挺洪亮的,传旨鸳鸯也听见了,她一样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听见贾琏吩咐,也算有个主心骨了,忙应了声是,往贾母院子飞奔而去。

    全公公依旧站在荣禧堂前头,陪在周围一圈的是贾家的外院管事们,还有大管家赖大。

    “你们这正堂,原先是国公府的,如今也得改一改。有些东西该拆的拆,该收的收,别逾矩了,回头自找麻烦。”

    这一群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管事们,如今一个个都低着头,除了是是是,再没第二个字。

    全公公吩咐完,看见慢悠悠往过走的贾琏,不由得笑了一声,道:“你快些,咱家还有话要吩咐。你既然是个主子,就别叫下头人担责。”

    贾琏跑了过来,只觉得心跳如擂,恨不得要从嘴里蹦出来。

    全公公道:“真要不知道该怎么改,去书店买一本大魏典制,上头都有。旨意是咱家来传的,你们可别给咱家找麻烦。”

    贾琏也跟其余管事一样,又是一阵是是是。

    全公公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外头不远处哄的一声响,他笑骂道:“诶呦!这群小兔崽子,又把匾掉下来了!”

    贾琏原本是被吓了一跳,听见全公公的话,才明白这响动是什么。

    荣国府……没了。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还跪坐在地上的贾母更是一声闷哼,直接软了下去。

    “赶紧扶去阴凉地儿,别叫老太太有个好歹,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到七十吧?没到七十不能算喜丧。”全公公挥挥手,“赶紧请大夫啊,看咱家做什么?”

    顿时又有几个管事跟无头苍蝇一样跑了出去,关键跑的方向还不一样。

    这边有人往外跑,前头也有人往里走,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挪着步过来,小声道:“大总管,那匾摔成三块了。”

    “怎么办差的?这东西要交还礼部的。”

    “就找到两架梯子,国公府的匾,上头还是镶金的,您也知道有多重,两个人上去那也架不起来啊。”

    “你就不能先摘一头,再摘另一头?非得一起卸下来?”全公公故作严厉反问道。

    “一时没想起来。”锦衣卫不好意思笑道。

    “罢了,横竖全拿回去就成。叫人看好了,上头金子可不能少。”

    “那是,兄弟们还是知道规矩的。”

    两人这边插科打诨,贾琏的脸是白了红,红了又白,他都能想象到荣国府的门匾是怎么掉下来的。

    他虽然站着,不过人缩在一起,抖啊抖的也控制不住自己。

    说话间,鸳鸯又跑了回来,跑得面色惨白,气都喘不上来了。

    “这是——”她就说了两个字就眼冒金星,除了喘气再干不了别的。

    小太监接了她手里东西,打开查验过后道:“公公,东西对了。”

    全公公点了点头,“走——还有一件事儿,咱家差点忘了。”

    他手一身,后头小太监递过贾宝玉那玉,他往贾琏那边一抛,只是贾琏这会儿也都快糊涂了,哪里还有反应?

    这玉在他胸口一砸,掉在了地上。

    好在外头还有一圈金子,倒也没摔出个好歹来。

    “太上皇说了,这玉材质太差,叫你们用——”他仔细回了一下太上皇的话,“羊脂玉、玉髓、玛瑙还有木变石各做一块一样的来,上头字儿也别刻篆体了,用钟鼎文。”

    贾琏这会儿人都木了,依旧是一个“是”字打天下。

    “钟鼎文也没人认得,太上皇也没说刻哪个……这样吧,咱家做主,你们选好看的刻上就行。不过这么小小一块玉,钟鼎文怕是刻不了这么多,这样,正反面各四个字。”

    贾琏一边点头一边不住的“是”。

    “赶紧收拾吧,不用送了。”全公公带着一队人离开了荣国府。

    贾琏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摘匾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宁府自然是能听见的。

    不过听见归听见,贾珍却没出来,还阻止了想要去帮忙的尤氏,又把贾蓉踢了回来。

    “你们也长点心眼。”贾珍装模作样道:“连匾都叫摘了,以后可就没荣国府了。你们现在过去就是添乱,那边忙忙乱乱的,哪里有功夫招待你们?”

    尤氏坐了下来,贾蓉又回来站在贾珍前头,道:“毕竟还是亲戚,下午……要么先停了骑射?”

    贾珍冷笑一声,“况且真算起来,到我这儿还是一个高祖,到你那儿就出了五服了,同宗不同族,连亲戚都算不上,何苦呢。”

    贾蓉陪笑道:“其实他们也真不像话,原先好好的善缘叫他们造了孽,亏得没连累咱们。”

    “这话还像个样子。”贾珍道:“早上我过去,老太太还想跟糊弄我。早几年他们还总挑我的错儿,说我奢靡无度?不就是爵位比我高些?也不把我这个族长放在眼里。如今倒好,赦老爷如今是最末一等爵,荣国府也没了。”

    贾珍很是笑了几声,贾蓉道:“那不如临近晚饭再去,说两句话就能回来。”

    “你陪你太太去看看,听听就行,别理他们。不管求什么只管说做不了主就是。”

    顾庆之跟皇帝吃了午饭,又去大明宫陪太上皇聊了会天,再出来就已经是未时了。

    皇帝还有政务要处理,不过也没忘了他的安国公,尤其是还在长身体的安国公的好饭量。

    “走了那一通路,来吃些点心。”皇帝招呼道:“前头他们做的小粽子,拿些来。”

    小太监出去吩咐,皇帝道:“朕打算这次端午节给朝臣们发些粽子,爱卿也来尝尝哪个更好些。”

    很快小太监就端了两盘粽子过来。

    一盘甜的一盘咸的。

    皇帝道:“朕倒是吃不惯肉粽子,皇后喜欢吃咸蛋黄的。爱卿喜欢什么馅儿的?”

    顾庆之一下起了警惕心,这是甜党咸党,这是结党营私,这是党同伐异啊。

    哦……这是大魏朝来着。

    “一个咸的配一个甜的。”顾庆之道,“搭配着吃更香。”

    皇帝笑道:“那你尝尝这个云腿粽子,说是拌馅的时候加了糖,又甜又咸的。”

    怎么说呢,这肯定不是解决甜咸之争的最佳方案。

    顾庆之一口气吃了四个小粽子,皇帝看他胃口这么好,自然是高兴的,“给安国公也带两盘回去。喜欢哪个味道,回头叫他们把方子写给你,自己家里也能做。”

    皇帝还有朝政要处理,吃完粽子,顾庆之也该告辞了,不过皇帝又给他派了个差事。

    “爱卿在,就顺便跑个腿。”皇帝给了他张单子,“送去礼部。”

    顾庆之扫了一眼,先是按照宗亲、勋爵和朝臣分了三类,之后是按照品级拟定的发粽子的规格。

    这一看就是礼部先拟好的,然后送上来皇帝复批的。

    别的不说,光朝臣就一共分了十九级,从正一品的八个口味的粽子加咸鸭蛋跟绿豆糕,再到九品以下不入流的京官的白粽,顾庆之觉得礼部也挺不容易的。

    就这么点东西,得分出这么些等级来。

    “多谢陛下。”顾庆之行了礼,微笑出了御书房。

    怎么说呢,顾庆之的的确确是打算送贾政一程的,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装什么大度搞什么释然文学呢?再说他还有话要跟贾政说的,肯定是要看他走出皇城的。

    不过文官嘛,都是讲面子还要讲大义的,凑热闹可以,得有个正当理由。

    贾政如今是太常寺的官员,虽然是太上皇一道圣旨下来收回了他的职位,但也要走正常程序的。

    就是先太常寺,然后礼部,最后吏部。

    顾庆之可以借着祭祀的名义去太常寺跟礼部,去吏部就只能打着关爱同僚的名义去了。

    不过皇帝既然给了他这个单子,那就证明他现在过去,贾政一定还在礼部。

    顾庆之一路到了礼部的院子,进去交了单子,跟今日坐堂的官员说了几句,又听他们微笑着名为抱怨实则是炫耀讲了讲殿试的安排,一顿闲聊出来正好跟贾政打了个照面。

    贾政身上的官服已经换成了常服,神情稍显恍惚,都没怎么看路。

    “政公。”顾庆之拱了拱手。

    贾政脸上的确是能看出来气愤的,不过也有困惑。

    人人都知道安国公跟太上皇不合,他的官位是被太上皇收回去的,理论上讲应该是跟安国公没关系的。

    可他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有关系了。

    “顾大人。”贾政也拱了拱手,“事到如今,顾大人还能来送我一程,下——草民倍感荣幸。”

    听着是云淡风轻态度还挺好,可罢官啊,能看破红尘没点情绪起伏?

    这就不正常啊。

    能装成这个样子,就证明他内心还波澜起伏呢。

    顾庆之亲切的笑了笑,道:“政公莫要灰心丧气,俗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要看,罢官对政公来说,其实是好事。”

    贾政跟早上的贾赦一样,也是一脑门子问号。

    他觉得说罢官不是坏事都够离谱的了,可安国公竟然说这是好事?这么好的事儿给你你要不要?

    贾政站定,“愿听其详。”

    “当初我封了锦衣卫千户,勉强算有了一点人脉,也请人去查过荣国府众人——您别担心,就是熟悉熟悉,不是为了报复。”

    贾政眉头皱了起来,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政公自幼便酷爱读书,原本是要科举的,若不是您父亲死的早,临终又上了一本,您何苦会因为恩推官这个身份被同僚排挤呢?恩推才能升到五品,可科举出身,是能升到正一品的。”

    贾政已然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可正是因为明白,他越发的错乱了。

    这不可能是好事!

    但是我能考科举了。

    “我还记得政公那本快要翻烂的《大学》,政公心性领人佩服。我想政公不如好生读书,明年从县试开始考,与其整□□你那不爱读书的儿子,不如自己考,您觉得呢?”

    顾庆之的语气越发的梦幻了,“朝廷又不限科举年纪,太上皇也没说不叫你科举,政公做官多年,各种表、章、疏不在话下,策论也难不倒你,书法练了这许多年,更是有了自己风骨,无非就是八股,这又有什么难的?”

    话是没错,可贾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若不是太上皇收回您的官职,您哪里有证明自己的机会?父亲临死前求来的官职,太上皇亲自封的官职,这哪里敢辞官呢?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压力,您辛苦了。”

    贾政神情恍惚出了皇城,在“我们有仇”的前提下,“我能科举,我能考中进士”这个念头深深的扎根在了他心里。

    第86章 举报他,大家一起死!

    梦想的力量有多大呢?

    单看贾政眼色迷幻,嘴角上翘走出皇城就知道了,天知道他的一众前·同僚们都以为他疯了。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别说不敢从他眼前跑开,就是不小心对上眼神,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打招呼,态度不仅和蔼,还得寻两处地方夸他。

    有夸他人品端方的,也有赞他是逸群之才的,甚至最后还有个实在没词儿的,说他不染世俗,还引了苏仙的《墨君堂记》说贾政“群居不倚,独立不惧”。

    竹子在文人心中是个什么地位,知道的人都懂,贾政原本就处在大悲后的精神恍惚间,如今又这么一大喜——

    贾宝玉疯疯傻傻呆呆又时不时犯点癔症的性子也不可能是无根之萍,总得有点遗传。

    贾政身上的癔症如今就被引了点出来,当然绝对没有贾宝玉那样严重。

    回到贾家,也许因为太高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他也走不了正门,更加因为素日见管了的原因,他都没发现大门上荣国府的门匾不见了。

    正院里,管家赖大正带人一顿忙乱收拾东西,看见贾政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进来,他忙迎了上去,“老爷——您这是?”

    贾政的形象绝对算不上好,官服叫人扒了,匆匆换上的常服也不整齐,官帽也没了,头发还有点散乱。

    听见有人跟他说话,贾政长舒一口气,嘴角不由得翘了上去,“无事,我罢官了。”

    这样惊悚的语言加上他脸上的微笑——

    赖大被吓得退后一步,下意识去看他身后那两小厮。

    其中一人做了个口型:从皇城出来就这样了。

    懂了……二老爷疯了。???二老爷疯了!

    赖大上前一步抓着贾政的胳膊,“王太医还没走,还在老太太院里。老爷赶紧去看看。”

    “母亲又病了?唉……多事之秋啊。”贾政叹了一句,又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完了,他没觉得自己有问题!

    赖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扶二老爷去老太太院子里!”

    如今的贾家,是谁越清醒谁越难过,而且随着族长贾珍来阻止荣国公贾源这支要把他们家下人列进贾家宗族,贾家的下人也都慌了。

    人多生变,更别说贾家这群早就被养出刁心的下人了。

    但这就跟顾庆之没什么关系了。

    贾家玩阴谋诡计前总得想好万一失败怎么办吧?总不能一点后路都不考虑,头一铁就直接莽吧?

    赌徒上桌前也得先算好自己能输出去的筹码,不然最终结局就是倾家荡产。

    带着皇帝赏的小粽子,顾庆之去了林府。

    他家就他一个,就算是家里有冰窖,这粽子也得往十天半个月吃去,不如跟他师尊还有师姐分享一下。

    “还知道自带干粮。”书房里,林如海小小的阴阳怪气了一下,然后道:“石涯居士送了明炉烤鸭来,晚上咱们试试这个。”

    石涯居士?这人顾庆之也知道的,前一任潮州总兵,还两次大败入侵的南洋海盗,如今年纪大了,于去年年底被陛下召回京城养老。

    他安顿下来就开了饭馆,如今算是试营业阶段,时不时给朝中同僚们送些菜品试一试。

    “这爱好也算是归隐田园了。”顾庆之笑道,“他倒是知道我喜欢吃鸭子,还知道我喜欢在师尊家里吃饭。”

    林如海呵呵两声,抽查了他背了一篇《孟子》又叫他详细讲了讲这篇说的是什么,才说去吃饭,路上还不忘跟他强调。

    “四书里头,《大学》跟《中庸》都是节选自礼记,不过两三千字,科举从古至今也有一千年的历史,从《大学》《中庸》里出题,很难有新意,陛下又不叫截一段这么出题,县试院试也就罢了,有功名的考试里,很难出现这两篇相关的题目。”

    “《论语》一万五千字,《孟子》三万五千字。只是《论语》语言简练,浅显易懂,就是不识字的人,听上两遍也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孟子》就不一样了,字数多,可用宏博二字来形容。虽然其中心思想可用德治来总结,不过能出题的地方很多,能考出新意的地方就更多了,所以院试前,你得把这个背熟了。”

    这种考前小辅导,还是出自全国考试第三名的考试成功人士、翰林院资深官员、任过考官的岳父大人林如海,顾庆之认认真真听了,“多谢师尊教导。”

    林家的晚饭,有绿豆百合羹,鱼头豆腐汤,下来几样时令鲜蔬,还有顾庆之带来的御赐的小粽子,巴掌大的肉饼,和前潮州总兵送来的明炉烤鸭。

    至于用来沾的梅子酱,就是一人面前一碟了。

    “这个闻起来倒是挺香的。”林黛玉拿起盘子,往鼻尖一凑,香甜不说,还有梅子特有的酸,闻着就开胃。

    她又拿筷子尖儿点了一点尝了,“味儿也不错。”

    顾庆之笑道:“师姐要喜欢这个,明儿我去寻点盐津梅子来给你开开胃?”

    林如海一个当爹的,这时候肯定是要轻咳两声示意的。

    “也不见你想在前头。”林黛玉一个转音,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他不能再想到前头了,你也不用再开胃了。”林如海一人打了五十大板,见两人都偃旗息鼓不再眉来眼去了,心中舒坦许多,“吃饭。”

    但是吃饭嘛,食不言寝不语是不可能的,没吃两句,林黛玉忽然笑出声来。

    林如海瞪了顾庆之一眼。

    顾庆之大感冤枉,“天地良心!师尊,我没说话,我都没出声。总不能因为我出气了吧?”

    林黛玉道:“前我去荣国府吃饭,薛姑娘还劝我食不言寝不语。”

    “师尊好好听听,这真跟我没关系。”

    林如海又瞪他一眼。

    顾庆之小声道:“都瞪我两次了,我若不干点什么,岂不叫师尊蒙冤。”

    之后他又跟林黛玉道:“她说食不言寝不语倒也正常,她进京不是选女官来着?进了宫的确要食不言寝不语,听说睡觉都得朝一边睡,而且不能吃有味的,鱼更是一点不能碰。”

    林黛玉叹了口气,“好端端的,荣国府的大小姐不当,非得进宫当宫女。”

    “倒是……如今也没荣国府了,下午他们家的匾给摘了。”

    桌上安静了片刻,林如海叹道:“其实先前善公亡故之后,他们家里就算不得国公府了。虽然还有个国公夫人,可这名号是发给国公的,其余不过陪衬。”

    顾庆之很想再说:可师尊如今不是国公的女婿了,失不失望,但气氛稍显沉闷,就不太合适。

    “爹爹换一个。”

    林如海正要去拿小粽子,就被林黛玉阻止了,“白米的留给我沾梅子酱吃,爹爹吃个别的味道的。”

    怎么说呢,所以方才那沉闷,在林黛玉这儿也是程序性沉闷。不然也不会盯着白米粽子不放。

    顾庆之嘻嘻笑了两声,笑得林黛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爱吃鸭子,全京城人都知道,怎么我吃两口梅子酱,你就要笑话我不成?”

    “旁边还有桂花呢,师姐拌一点?”

    “桂花年年都有的。”林黛玉却有点嫌弃,“什么点心里都有,粥里也有,早就吃腻了的。”

    “你少吃两块,糯米吃多了要积食的。”林如海不免担心两句。

    “哪里那么容易积食?两个粽子加起来还没巴掌大,还是我的巴掌。一会儿院子里多走两圈就好了。”林黛玉笑眯眯的把白米粽子分成小块,沾了梅子酱放在嘴里。

    “又甜又咸还特别酸,但凑在一起就特别好吃。”

    顾庆之不免想起他下午在御书房吃的云腿粽子来,仔细一看碟子里没有,他便又吩咐下人:“再去蒸两个云腿的来,这个你八成也爱吃。”

    顾庆之下午就吃了四个粽子,如今也不算很饿,不过吃了两个粽子,又喝了碗绿豆汤,吃些菜就饱了。

    林黛玉还在吃小粽子。

    林如海也放下筷子,笑道:“你们两个倒好,喜欢吃的东西差不多,以后倒也少些争吵。”

    林如海本是玩笑,但话一说出来,顾庆之很是呛了口汤,林黛玉脸也红了,她左顾右盼小声道:“爹爹说什么呢?”

    失策!他就没那个意思,但如今解释也不行,没意思都能给解释出来意思。

    林如海踢了顾庆之一脚。

    顾庆之正色道:“其实喜欢吃的东西不一样才好,这样不至于抢不到梅子酱打起来,毕竟我打不过师姐,到时候还得求师尊撑腰。”

    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这次就是林黛玉瞪他了。

    “我才不会跟连梅子酱都要抢的人一起——吃饭呢。”

    顾庆之嘻嘻两声,林黛玉把头一偏,筷子狠狠又扎了个云腿粽子,“吃饱了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吃饭。”

    “你吃你的,我给你讲两个笑话解解闷?”顾庆之提议道:“不好不好,万一呛到就不好了。”

    他说完环顾四周,又见林黛玉往角落一指,道:“你去弹琴,就像上回请的教坊司的乐师一样。”

    林家这饭厅,靠窗的角落里也是放了古琴的,君子六艺嘛,是个人都挺感兴趣的,顾庆之也学了个皮毛。

    他站起身来,走到古琴背后坐下,正经道:“我给师尊和师姐弹琴助胃口。”

    只是才拨弄两下,林黛玉还没说什么,林如海先捂了耳朵,“人家是对牛弹琴,你这是对琴弹牛了。”

    “牛可弹不出这么清脆的声音。”顾庆之笑道,“师尊可真是会挑剔,这京城还能找出第二家来,叫安国公奏乐的?再说方才是定弦,如今才是正经弹呢。”

    ……

    只能说强的程度有限,距离雅这个程度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林如海听不下去走了,顾庆之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琴弦,还要请林黛玉点评。

    “你这琴弹得,跟你作诗不相上下。”

    “师姐是说我进步空间巨大?前景广阔吗?”

    林黛玉又笑了起来。

    吃的时候不觉得,梅子酱又咸又甜,云腿粽子也是又咸又甜,她还喝了两碗绿豆百合羹,可这一站起来,林黛玉就觉得自己吃多了,胃都往下坠。

    她下意识看了顾庆之一眼,“以后不跟你一起吃饭了。”

    顾庆之一边道:“师尊方才还说了,糯米容易积食呢,师姐还说出去走走就好。”

    一边从饭厅的小柜子里寻了山楂跟焦麦芽来,“山楂消肉食,焦麦芽消谷物,我估计师姐如今也喝不下什么了,干货直 接吃吧。”

    林黛玉抓了两片山楂放嘴里,狠狠咬了下去。

    别说一边的顾庆之还能看见点寒光,什么叫尖利的小银牙?这就是了。

    如今已到了夏天,要酉时末天才黑,吃过晚饭也不过申时三刻,距离天黑还早呢。

    顾庆之陪着林黛玉出来,去了林家的花园子,沿着青石板铺的路慢悠悠走着。

    “真要撑得慌,咱们请乔太医来看看,扎两针,兴许还得热敷,或者熏个艾,哪怕喝两口药,很快就好了。”

    林黛玉拿扇子挡住了脸,“怪丢人的,倒也没那么撑。”

    顾庆之笑出声来,“我记得上回乔太医还正经说——”他清了清嗓子,“姑娘身子没大毛病,就是好好吃饭,多吃些东西,养上三两个月就好了。”

    “这次就不一样了。”顾庆之又清了清嗓子,学着乔太医的声音,“姑娘身子没大毛病,就是别吃这么多了,少吃些——”

    “你讨厌。”林黛玉拿扇子扑他,“我不理你了。”

    顾庆之拿住她扇子,笑道:“你头上都有汗了,我帮你扇扇吧。”

    扇子就这么大点,真扇扇子总归是要走进一些的,那偏头多看两眼就很正常了。

    别说,他师姐侧面看着是厚了些。

    林黛玉生性敏锐,这眼神哪里觉查不出来呢?

    “你——”她把顾庆之一推,“扇子还我,你走我前头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这还是林黛玉头一次正正经经仔仔细细的看顾庆之的背影。

    夏天衣服穿得本就不多,加上官员又能穿上好的丝绸。

    ——他肩膀倒是挺宽,也怪不得能拉开两石的弓,自己用的还是两力的小弓。

    林黛玉捏了捏自己肩膀,伸手又想去捏捏顾庆之的肩膀,只是手指都快碰着他背了,林黛玉又缩了回来。

    她上红了起来,原先拉他倒也平常,怎么如今连手都伸不出去了呢?

    等到……若是成亲……

    这念头流转间,林黛玉脸上又烧了起来。

    不过平日里他扶自己下马车,倒也挺有力气的,可见骑射没白练。

    顾庆之前头走着,见后头许久不带说话的,转头过来一看,就见林黛玉满脸通红,眼中似有波光粼粼,他吓了一跳,“师姐难受了?还是请太医来吧。”

    “你赶紧转过去!”林黛玉掩饰一般,声音越发的严厉了,“谁叫你回头的。”

    这声音听着就还好,顾庆之忙转了过去,听见身后林黛玉道:“背诗来听,你诗做得不好,许是诗都没背过,我今儿要考考你。”

    顾庆之想了想,道:“半卷湘帘半掩门……”

    听着他把自己诗集上的诗一首首都背了下来,背完这个又去背王维全集,杜甫全集,接着又是李太白全集,林黛玉心中是又害羞又感动,可是——

    她伸了扇子在他背上一敲,无奈到了极点,“你在作诗上是真的一窍不通啊……”

    顾庆之笑了两声,“所以才叫师姐多花些功夫在我身上。”

    林黛玉眉头一皱,生平头一次生出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师姐,口渴,想喝水。”顾庆之又道。

    “你呀。”林黛玉左右一看,他俩正在花园中间偏后的位置,往前去书房倒是不如去她屋里方便。

    “去我院里吧。”

    到了林黛玉院子里,顾庆之依旧是只站在院门,眼神也不多瞄一眼的,不免又叫林黛玉生出点感动来。

    她拿大茶缸子给顾庆之备了温水,又亲自端来给他,道:“赶紧喝了就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师姐也不送送我?”

    “你不认路是怎的?”林黛玉反问道,说完又笑,“可别了,上回我送你出去,你又要送我回来,两趟就把我爹爹招出来了。难不成你还想叫我爹爹送你?”

    那倒也不必。

    顾庆之喝了水,把杯子还回来,不是很坚定的走了。

    林黛玉回到屋里,揉了揉肚子,“的确不撑了。”

    贾家那边各种忙乱,又要寻医问药,又要找人做新的门匾,等不像无头苍蝇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做什么之后,殿试都结束了。

    顾庆之理所应当拐了他师姐出来。

    “师尊家里整日都有新科进士来拜见,人来人往的,难不成叫师姐一人待在院子里不出门?那也太憋屈了。”

    这么说倒也挺有道理,所以如今林黛玉白天又往安国府去了,顾庆之还带她去了两回西苑,试了试那据说三丈高的秋千。

    好玩是真好玩,刺激也是真刺激,晚上回来林黛玉嗓子都有点哑。

    过了端午节,天气是越发的热了,新科进士们也都一一入了衙门,拜见座师房师的活动也告一段落。

    林黛玉也不爱出门了,还没精打采的劝顾庆之,“俗话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也该好好读书了,距离院试也不过就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读书的不止顾庆之一个,还有刚换了贾府牌子的贾家二房老爷,贾政。

    罢官之后喝了几天的药,他倒是没那云里雾里的感觉了,但是科举这事儿还是深深扎根在他心里。

    不过贾家这地界儿,好好读书,奋斗上进似乎是件丢脸的事儿,所以贾政是背地里读的。

    问题是贾家这地界儿,闲人比正经干活的人多,所以这消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是贾政是很有信心的,当了这许多年的官儿,如今再返回来去看科举,的确是有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不说进士,贾政觉得他至少能考个举人出来。

    这天下午,李纨又往王熙凤屋里去了。

    贾家这情况,算来算去,竟是李纨当家了。

    只是李纨没多少嫁妆,也没银子往贾家这个大窟窿里填,况且她跟贾兰过得什么日子?

    她真心实意的盼着贾家坏。

    所以李纨只当自己是个跑腿的,一问三不知,当下头人哭,当贾母哭,跟王夫人哭,有事儿全来问凤姐儿,完全不做主。

    “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不然不会来找你,又耽误你养病。”

    问完凤姐儿主意,李纨客客气气的道谢,然后告辞了。

    凤姐儿把头往后一靠,跟平儿抱怨道:“这位珠大奶奶,听说也是国子监祭酒家里的女儿,我估摸着怎么也不能太穷吧?家里至少也是有家产的,怎么就无能到这个地步了?难不成她在家里除了女红,别的竟什么都不学?”

    平儿正要说话,外头小丫鬟就道:“奶奶,张嬷嬷来了。”

    平儿眉头一皱,正要起来,就见王熙凤拉住她,又扬声道:“叫进来吧。”又小声道平儿说,“听听她说什么。”

    平儿无奈的叹了口气,“奶奶,您这……身子还没好呢。”

    王熙凤忌讳别人说她生病,更加忌讳别人说她不行。

    张嬷嬷进来行了礼,手里提着个小包裹放在床头,这才坐在王熙凤床边的小凳子上,哭诉道:“二奶奶,您这什么时候来当家啊。您是不知道,那珠大嫂子,竟是个耳根子软的。昨儿答应了我,今儿李嬷嬷一开口,她又把差事派给李嬷嬷了。”

    “咱们家里这情况,您也知道,如今没差事的,都怕被撵出去。我们家里虽然奶过主子,我也被人尊称一句嬷嬷,可我也怕珠大嫂子那不知道事儿的,先把我撵出去,我这张老脸没什么,可若是丢了主子的体面,将来可怎么办啊。”

    张嬷嬷哭诉一通走了,王熙凤揉揉额头,头疼却又爽快,笑道:“她们倒也知道该求谁。”

    话音刚落,外头小丫鬟又道:“赵嬷嬷来了,说要给奶奶请安。”

    平儿又是眉头一皱,不等说话,王熙凤就又把人拉住了,“毕竟是二爷的奶嬷嬷。”

    等到贾琏晚上回来,就见王熙凤有气无力靠在床边,脸色蜡黄半闭着眼睛,竟像是快死了一样。

    “我说你这都多久了,怎么也不见好的?”

    王熙凤不过抬了抬手,平儿端着药碗从外头出来,没好气道:“怎么好得了?一天早晚十几个人来请安,全都是求奶奶给她们些体面的。”

    平儿放下药碗,又来伺候贾琏换常服,贾琏没好气道:“你就非得贪恋那点权势不成?你真想管家,你也得养好身子才是。”

    “你知道什么?”王熙凤睁开眼睛,没好气道。

    “无非就是送你点银子,还能有什么?”贾琏道:“如今都要树倒猢狲散了,连这国公府都不知道还能住多久,我劝你也想想将来吧。你不趁这机会好好养病,将来留下病根,难不成还能有人替你?”

    这边正说话,屋子外头又来了人,“二爷,老太太叫您去一趟。”

    贾琏没好气道:“催命的又来了。”说完便出了屋子。

    平儿不免又要劝,“二爷说得有道理——”

    王熙凤没好气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了什么?我不提前摸清这些人都有多少家底儿,将来分家我怎么要人?”

    “那也不至于拿命去填啊,再说按照管家、四大奶妈,老太太的人这样往下要,总归是差不了的。”

    贾琏这会儿已经到了贾母屋里,一进去他就竖起一身汗毛。

    贾母屋里一个人没有,连鸳鸯都出去了。烛火昏暗,越发显得贾母那张布满沟壑的脸阴沉可怕。

    尤其是她脸上那对已经有点突出的眼球,已经能止小儿夜啼了。

    “琏儿,我有事要交代你。”贾母定睛凝视贾琏,沉声吩咐道。

    “请老祖宗吩咐。”贾琏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道。

    “你去检举宁国府孝期聚赌饮酒银乱,还私藏弓弩刀枪甲等兵器,图谋不轨!”

    贾琏吓得都结巴了,“老、老祖宗,大魏朝不限私人拥有兵器。”

    “那也不能太多!王府才能有五十府兵,他家里私藏的兵器都够两三百人用了!”

    贾母咬牙切齿道:“若不是没证据,我恨不能检举他逼剑儿媳!”

    “叫他嘲笑我,叫他在我面前摆谱,我要他那块牌子也摔成三块!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大家一起死!”

    老太太疯了!

    贾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贾母院子,若真要按照贾母说的去检举宁府……

    孝期干的那些事儿,就足够他们夺爵了,至于两三百人的武器……若是真查实了,少不得一个流放三千里。

    第87章 能留住神仙的人

    贾琏魂不守舍出去,贾母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情愿疯了,真疯总比装疯卖傻好。

    她想这一出,贾琏那窝囊废是不敢真告的,肯定犹犹豫豫几天,就要去给贾珍通风报信。

    她就是要借贾琏的口警告贾家这位好族长贾珍:你别总想着管着管那的,我手里捏着你的把柄,真逼急了,我能拉你下水。

    孝期饮酒作乐算什么?私藏武器算什么?这两条都得捉贼捉赃,提前知道了藏一藏烧一烧,锦衣卫找不到东西,他能怎么样?

    私通边军才是重罪呢。

    宁国府落败可比荣国府快多了,贾赦没降爵之前是一等爵,荣国府好歹还有两个王家的人,可宁国府呢?贾珍不过三等爵。

    他们府上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娶的媳妇也一个赛一个的小家子气。他们哪里来的进项,不过靠着祖产过日子。

    宁荣二公是亲兄弟,两家的田也都在一处,宁国府的田地每年不过五六千两银子进项,原先贾敬还活着的时候,每年炼丹都不止这个数了。

    贾珍还日夜歌舞不休,还寻了一帮纨绔子弟寻欢作乐,银子从哪儿来?

    宁国府铺子也没荣国府多。

    荣国府好歹还有个贾琏两口子管事儿,宁国府有谁?一个都没有。

    那他们银子从哪儿来?

    宁国府勾结平安州守备,私运铁器给北蛮!

    这才是重罪。

    贾母深吸一口气,扫了眼悄无声息进来就站在一边的琥珀,“打热水来,再叫两个小丫鬟来给我揉揉腿。”

    这会儿天都黑了,贾琏也不想大张旗鼓的叫人知道,他也没敢叫骡车,一路全凭自己走到了贾赦的院子。

    好在贾家这会儿挺乱的,内院上夜的婆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外院守门的小厮也都聚在屋里“大大大!”“小小小!”的喊,别说往外头看一眼了,就连贾琏重重咳嗽一声,也没人在意。

    贾琏脑袋里飞快闪过“他们太不像话”的念头,只是贾母叫他办这事儿过于惊世骇俗,这念头不过闪过一瞬,就被他以“等回头再说这事儿”为由,抛到了脑后。

    贾赦这会儿已经睡了,他现在这身体,喝不了酒也只能拿小老婆当摆设了。

    听见儿子过来,他忙穿了衣服出来,“又怎么了?”

    贾琏把贾母那主意一说,焦急道:“老太太疯了不成!咱们家已经这样了,荣国府的牌子都叫给摘了,如今正要族长庇护,他也不过是个三等爵,就比咱们高了一等,老太太又要咬他,贾家没人庇护,就跟薛家一样了。”

    贾琏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头一低,沮丧又气愤。

    贾赦无意识的整理衣裳,借着这个动作整理思绪。

    “这肯定不能告的。就算你告实了,他这族长做不下去,由我当了族长——你开这个头,后头必定是连绵不绝来告咱们的族人。”

    贾琏点了点头,贾赦身体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只是商量这等隐秘,大家都是下意识的放低声音,加上贾赦语速又慢,贾琏越发觉得他爹进退有据,十分靠得住。

    “那我去告诉珍大哥?”贾琏又问。

    贾赦用一个问句来回答他,“你是怎么想的?”

    “都是老太太逼的,咱们也无法。”贾琏一边想一边道:“老太太都快耗干了,活不了多久了,等她死了分家,咱们有族长支持,也能多分些家产。”

    贾赦笑了一声,“的确是这个道理,那你想怎么拉拢宁府,单说这个可不行。”

    贾琏猛地站起身来,“尤氏——我沉溺尤二姐美貌不可自拔,我要求她当二房,尤二姐跟珍大哥也不清不楚的,将来更好说话。”

    “尤二姐这人……”贾琏想了想,笑道:“挺好骗的,原先虽然许了张家,不过张家穷,她们一家都扒上宁国府了,还怎么愿意回去过苦日子?不过三五十两就能退亲——我出一百两,她必定感动。”

    贾赦笑了两声,他这个儿子,的确是会哄女人。

    “凤姐儿都快病死了。”贾琏道:“我说先进来当二房,等凤姐儿死了,她又生下儿子来,再给她扶正。她父亲有官身,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又是宁国府的小姨子,她是能扶正的。”

    贾琏还在兴奋的说着,贾赦抓着他胳膊,“你不能扶正她,还有个鸳鸯,你也不能彻底依附宁国府过活。”

    贾琏眉头一皱,“那……”

    贾赦叹气,“你是没经过老太太当家那会儿,你祖父几个妾——老太太对付家里那手段才叫高超呢。我想想……”

    “你把‘等凤姐儿死了就扶正她’透漏给你那妒妇知道,叫她们两个斗起来。若是妒妇要了她的命,你正好拿这个当借口休了妒妇,若是妒妇先死了,就能借王家的势力把她休了。到时候你屋里干干净净的,岂不妙哉?”

    “可是王家……陛下已经招王子腾回京了,兴许夏天没过完他就回来了。而且王家八成也不行了。”

    “王子腾从一品的官儿,就是罢官也得一阵子,你动作得快。你那妒妇还有个女儿呢,尤三姐进门之后,你叫她跟那妒妇的女儿见两次面,再叫妒妇知道。我猜她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势必一击必中。还有鸳鸯,你打算怎么办?”

    说到女子,贾琏可就有自信多了,“我剪一缕头发送她。就说老太太疯了,我为了自保也为了贾家,只能出此下策,叫她保重千万别被老太太发现。对了,您再给我两个丫鬟,我就说为了藏好她,我身边得多几个女人。”

    贾赦笑了两声,“你倒是能行……就这么办吧。不过咱们也给二房通个气儿,这事儿得是咱们一起商量着来的。”

    如今的贾家爵位一降再降,连铺子都盘出去不少,而且原本就没多少亲朋好友来往,如今连以往的门生都要躲着他们走。

    贾琏手上的差事也没剩多少,他整天琢磨的就是就剩下内斗跟算计家产,最多再加上一条怎么维护好鸳鸯。

    所以贾赦一说,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等下人请了贾政来,贾琏就把贾母告诉他的事情说了。

    贾政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怎好……怎么能先自己乱起来?”

    贾赦叹道:“母亲都多大年纪了,人糊涂了也在所难免。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个法子,只求能再撑一撑。”

    贾琏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一脸的憋屈。

    贾政叹了口气:“以后得叫人看着老太太了,别叫她生出什么危祸自家的念头来。”

    “以后怎么办?你可想好了?”贾赦问道,迎着贾政不明就里的眼神,他感慨道:“咱们家这爵位,怕是留不到京城了,我如今身体又不好,与其死在京城,不如趁着还能动回金陵,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当然现在走不了,要等老太太……到时候扶灵回祖籍。”

    贾政低着头叹气,他原本沉溺在书里,至少精神世界还算充实,今儿晚上一下子听了这么多事儿,他本就不是积极进取的人,如今是越发的想逃避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贾赦便劝道:“老太太那边得有人看着,她素日喜欢宝玉,不如叫宝玉陪着她,老太太也开心。横竖宝玉考不了科举,平日里老太太又疼他,原该他出些力的。”

    贾政点了点头。

    这才是第一步,贾政收拾了书房,又找了四书五经来看,他想干什么,贾赦难道不知道?

    “依我看,你既然想考科举,不如留在京城。”

    贾政慌忙抬起头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承认,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不是,我没有——”

    “从小的兄弟,我知道的。”贾赦语重心长的劝,“京里虽然也是科举大县,可比金陵强多了。京里是人多,可金陵除了人多,读书风气也比京里好,若是不分南北卷这么考,三百个进士里,至少两百五十都是金陵这一圈的。所以我劝你留在京城。”

    一来留他们在京城吸引隔壁贾珍的主意,二来隔得远,将来就算他带走大半财产,贾政都五十多的人了,来回路上两三个月,他还能过来抢不成?

    哪怕就算贾珍想怎么他们,也得考虑路途遥远。

    “我经营老家,你在京城科举,将来……未必没有回来的一天。”

    这话就又叫贾政生出不少信心来,还有家族命运全压在他肩膀上的使命感,贾政重重点了点头,“我留在京城科举。”

    贾母这会儿已经睡了,因为觉得贾家子孙不争气,所以不打算跟他们通气儿讲明白是为了什么,再靠着话说话一半,以及暗示引导就是不明说的说话方式,贾赦贾政兄弟两个也商量好了要架空贾母,从此不听她主意。

    而且这架空一旦开始就没法走回头路了,毕竟兄弟两个连夜商量出了名单,挑了不少老太太的人出来,打算借着削减下人的机会,一家家发卖。同时为了不叫贾母看出来,还叫贾宝玉去缠着她,叫她没空理会别的。

    贾政答应的这样痛快,都叫贾赦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么一来,等老太太事后反应过来,二房就跟他们大房一样讨人厌了。

    正在贾家在自杀自灭的路上一路狂奔而去的时候,顾庆之也被皇帝派了个新差事。

    协助清理大运河。

    御书房里,皇帝指着大运河全图,详细给顾庆之解释。

    “大运河是个南北朝向的人工河道,南边的水多,还有几个大湖,水源很是充沛。但是北边,尤其是会通这一段,以及再往北一点的临清这一段,都是小河不说,连泉水都得用上,有的时候还得靠下雨。”

    水不多流速就慢,流速慢了泥沙就容易沉积。这个道理顾庆之还是明白的。

    “原先是一年清一次淤,太上皇是安排在二月的,可二月没什么雨,天气也太冷,下河清淤的人,一大半都得生病,这样下来清淤的效果就不太好。这些年大运河的水位是一年比一年高。”

    顾庆之点头道:“大运河就这么深,淤泥再多,就没水可流了。”

    “正是。”皇帝应道:“自打太上皇不找事儿之后,他的寿宴也不用大办了,运河也宽松许多,朕就把清淤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前后。”

    “一是因为这个时间刚过夏天,夏天总是雨水充沛的,有雨水冲刷一遍,也省点事儿。二来也得考虑到不能太冷,毕竟是要人下河清淤的。总不能征一次徭役就死一半百姓吧?所以一般北边这一段就是八月底九月初清淤,南边可以一直到九月底。”

    “只是前头欠得太多。”皇帝叹了口气,“今年还没到九月就不行了。”

    这事儿顾庆之也能想明白,但凡学过地理的,都能对水库大坝运河等等说点什么,至少原理都是知道的。

    顾庆之看着堪舆图上闸口的位置,道:“那就是先会通再临清?先不叫下雨,排空河道,叫人下去清淤,然后下雨再开闸放水,洗刷掉最后一点泥沙?”

    这也就是皇帝为什么叫他来了,这会儿正是夏汛,虽然今年会通临清这两段上游下雨不多,但如果正清淤泥下了暴雨,那也是大灾害了。

    顾庆之便又道:“不如趁这次把上游几个水库也清一清?”

    皇帝惊喜之余又有点感慨,“爱卿还真是什么都知道,他们的确是这么商量的。”说罢皇帝又笑了一声,“这次回来,朕封你做国师,圣旨都写好了。”

    顾庆之上前行礼,皇帝又给他一块外出办差的牌子,“你依旧是钦差,明儿朕就叫礼部的人先去搭祭台。”

    皇帝叹气,“北直隶下属八府两个直隶州,已经征召了两万徭役……”

    “陛下放心,这差事一定办得好好的。”

    从宫里出来,顾庆之也在想这差事,这是个显示自己是神仙的好机会,甚至……要是能叫上林黛玉一起去,说不定能寻着机会叫她成为神仙唯一记挂的人。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庆之就说了,“我明儿就不来了,要斋戒沐浴,三天之后就启程,先去通州。”

    通州距离京城也就半天路程,林家父女两个都没当回事儿。

    林黛玉还笑道:“那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这次要去至少半个月呢。”顾庆之把差事一说,又道:“先去上游两个水库,然后是下游两段河道,陛下说这次征召了两万人的徭役,河道一定要清理干净了。好在这两个河段都是北往南流的,能一起疏通了。”

    顾庆之一边说还一边给林如海使了个眼色,林如海顿时明白他什么意思。

    要趁这次机会,显出神异来,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神仙。

    林如海不免屏住了呼吸,故作镇定道:“书本带上,别忘了功课。”

    顾庆之说了声好,又笑道:“师尊还没见过我祈雨吧?师姐想去看看吗?”

    林黛玉自然是想去看的,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如海。

    “到时候再说吧。”林如海没答应很快,说完又觉得自己装镇定装过头了,便又添了一句,“就是上香,也没什么好看的,不然我叫摆了香案出来,叫他给你上两柱香看看?”

    “这哪儿能一样呢?”林黛玉笑道:“爹爹也没看过吧?爹爹不想看吗?”

    “不想。”林如海板正脸摇了摇头。

    这次轮到顾庆之笑了。

    林如海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我还真没看过这个。与我一同修书的翰林院柳大人,他是治周易的,整日都追问我这个卦象安国公会怎么解。”

    顾庆之笑道:“解卦我可不行,我们钦天监的张大人还说我解卦过于死板呢。”

    “这会儿你倒是不来一句‘谁说我卦解得不好,我找陛下评评理’。”

    “都是自己人。”顾庆之故作正经笑道:“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

    林黛玉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去吩咐他们沏了浓浓的茶来,这么多话,怕不是要秉烛夜谈了。”

    第二天开始,顾庆之就是斋戒沐浴,一天去太庙上三炷香。

    这也算是他的特色了,跟别家给神仙上香不一样,他从最开始就是说的“求先皇们保佑”,把魏家的列祖列宗抬到了神仙的地位,这也算是巩固皇权统治,不然皇帝为什么对他越来越好呢?

    三天的斋戒沐浴过后,顾庆之启程去了通州。

    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彭大人来迎接他,又道:“王大人正在下游,这两日不像有雨的意思,王大人说抓紧时间先清理起来,叫下官在这儿等着大人,若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正经干事儿的时候,顾庆之是很敬业的。

    他道:“是怎么安排的?要再晴几日?哪天下雨比较好,雨是大点好还是小点好?”

    多数人对上顾庆之都是有点忐忑的,尤其是跟他共事的,彭安也不例外。

    他恭敬道:“水库跟河道都已经清过一次了,前两日关了闸,如今水库正在蓄水,一会儿等他们坐了竹筏进去,再拿长篙搅起来,反复冲刷便是。这两日就最好先别有雨。”

    顾庆之点头说了声好,又抬头看看天,吩咐跟着他的礼部众人,“未来几日不大可能下雨,早晚上香。”

    一开始的安排也就这样了,他们几点开闸,又蓄多少水,这就跟顾庆之关系不大。

    顾庆之先去住处洗漱稍做休息,等吃了午饭,待到临近黄昏没那么热的时候,彭安又带他上了小舟,看了看水库以及这一段的河道。

    “从通州到京城这一段的河道,一共二十四道闸门。”

    顾庆之还记得他当初坐船进京的情况,笑道:“得一段段关闸蓄水才能升上来。”

    卫公公道:“太上皇那船进不来,也是因为水太浅的缘故,这边河道虽然宽,但是水深不过小半丈,那么大的船是进不来的。”

    有个太监在这儿,彭安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他又道:“临清这一段,当初修的时候,河底距离河堤也有快两丈,只是这边水不多,正如公公所说,水深也就小半丈的样子,淤泥倒是快有一丈了,前几日刚关闸断水的时候,河工陷下去一个,直接就没顶了。若不是腰上绑着绳子拽他上来,怕是要去闸口寻他的尸身了。”

    彭安说完,还冲顾庆之挑了挑眉毛。

    顾庆之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意思,“这挺难的。运河主要还是靠河水,若是用雨水把河道填满,那得下多大的雨?别说稻草混着泥盖的房子,就是砖石的房子也遭不住天天下雨。”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彭安叹了口气,道:“大人说得是。”

    靠着敬业的态度,和从不指导内行的作风,几天下来,顾庆之跟其他人相处的也挺好。

    清淤工作进展顺利,顾庆之也就抽空去了海津镇逛了逛。

    海津镇是入海口,又是三河交叉地,还是进京前最后一个城镇,隔壁就是长芦盐场所属的长芦镇,繁华程度自然不必多说。

    甚至不少商户担心进了京城没后台,又或者交不起崇文门的税,把货就出在了海津镇。

    顾庆之逛了几日,倒也买了不少好东西。

    比方给林黛玉的一个用奇形怪状的小珍珠串起来做的荷包,小珍珠差不多就比红豆大一些,这种品级是能放开给百姓用的,除了这个还有几块样式新奇的手帕。

    他还给林如海也买两样东西,一个是大蚌壳做的砚台,希望墨汁磨出来没有海鲜味道。

    还有个从海底打捞上来的花瓶,上头有水草和各种海鲜留下来的痕迹,放在书房里倒也挺别致。

    这天下午,林黛玉收到了顾庆之来的信:还有两轮就完事儿了,师姐跟师尊真的不来看看吗?

    林黛玉把信收好,叫了人来,道:“把这信送去安国府,看纪公公或者叶公公哪一位在,请他们把信送去宫里,送到我父亲手上,请他快些告假。若是他们都不在,就找门口的锦衣卫,托他们送进宫里。”

    这边人刚打发走,林黛玉不甘心又叫人去收拾出行的东西了,她是真想去看祈雨。

    只是衣裳才收拾了两身出来,外头又有人来回报,“贾家来人了,就是上回来的那个鸳鸯,姑娘可要见一见?”

    林黛玉想了想,若是见她,兴许还能跟顾庆之说两句“她们欺负我”。

    这么一想,林黛玉嘴角就翘了起来,“叫进来吧。”

    鸳鸯跟着丫鬟到了偏厅,她坐下去也是忐忑不安的。

    这偏厅虽然有个偏字,但其实是在二门外的,也就是说林姑娘能在二门外见人。

    这可 比他们家里那个心心念念要当家做主的大姑娘强多了。

    不多时,林黛玉进来,瞧见鸳鸯手边的水杯,道:“天气热,上些绿豆饮或者酸梅汤来,你想喝哪个?”

    鸳鸯犹豫了一下,“绿豆饮。”

    丫鬟下去准备了,林黛玉又问:“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儿?”

    鸳鸯恍惚了一下,如今这个林姑娘,是彻彻底底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是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说话也小小声温温柔柔的,说什么都行,怎么样都无所谓,如今却中气十足,声音轻脆,能自己当家做主了。

    鸳鸯道:“三日后琏二爷纳隔壁珍大爷的妻妹尤氏做二房,想请您几位回去吃酒。”

    她一边说,一边奉上了请柬。

    林黛玉没接,道:“三日后没空,就不去了。”

    “姑娘不问问老爷或者……太太吗?”鸳鸯小声道。

    林黛玉礼节性的笑了笑,“可还有别的事儿?”

    鸳鸯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倒向了贾琏这一边。

    “老太太整日的骂人,骂大老爷跟二老爷清理她的心腹,还骂两位老爷软禁她。前两日连宝二爷也被骂了一顿。”

    鸳鸯红着眼睛啜泣两声,“老太太还说要接姑娘回去,还说要住到林府来,还说岳母来女婿家里借住几日,原该好生招待的。还说……还说姑娘既随母亲回了京城,怎么不来看她?是不是忘了她这个娘。”

    林黛玉眉头一皱,鸳鸯站起身来,“老太太性子执拗,如今又有些糊涂,姑娘——兴许下次就不是我来了。我这就告辞了,姑娘保重。”

    “慢着。”林黛玉叫住了她,“你既然来了……去给她拿两个银锞子,再拿个红封当随礼,也算个见证,证明你来过了林家。”

    鸳鸯彻底不说话了,只有“是”跟“好”,低着头,一路小声啜泣出了林家。

    林黛玉叹了口气,“何必当初呢。”

    不过她的情绪很快就好了,因为送信的人回来,道:“老爷吩咐收拾东西,明日启程去找安国公。”

    林黛玉一下子就笑了,“可算是能看见祈雨了。”

    第二日一早,父女两个坐着马车,带着下人,一队车马出了京城,一路往东南方向走来。

    到了下午,两人到了临清县,跟顾庆之汇合了。

    “怎得瘦了?”三人一见面,林黛玉就惊讶道。

    顾庆之道:“天气热,每日又要去祭台,胃口没以前好了。”他又压低声音,“衣服专门穿了大一号的,这样空荡荡的凉快。”

    林黛玉稍稍放下心来,林如海却没那么容易放心,他是知道顾庆之想干点什么的,而且他也的确知道顾庆之是有神异之处的,这就更叫人担心了。

    晚上等太阳下山,顾庆之把买的小玩意儿给两人送去,又道:“虽不精贵,不过胜在新鲜好玩。”

    林黛玉拿着荷包很是钻研了一番,又道:“怪沉的,都能压住裙边了。”

    尤其夏天衣裙都很轻薄,风一吹就能起来,林黛玉前后带了四块玉佩压着。

    顾庆之笑道:“那回头叫她们用大珍珠给你串一个?”

    “怪沉的,才不要呢。”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跟几位官员打了招呼,又去角落里跟林如海和林黛玉说了两句,这才往祭台上来。

    祭台朝西北方向,冲着皇陵,从官员到百姓,从本地的乡绅到来服徭役的民夫,乌泱泱一片都集中在祭台南边,总体上是肃穆的,不过总有两个人闲聊。

    “昨儿夜里就起云了。”

    “二十天,说三天下一次雨就没超过四天去,原先就听说安国公能祈雨,却没想这样灵验。”

    “我捡了根他用过的筷子,回头供奉起来。”

    “这不比京里那些号称老神仙的人灵验多了?”

    “可惜他不受香火。不然我非得点上三五个大海灯。”

    “京里点个大海灯,一年少说也一千两了,还什么都没有,人家安国公不过两柱香,连雨都能求来。”

    “我儿子明年成亲,我打算请他给择个日子。”

    听见这话,前头一人扭过头来,“得多备些银子,听说今年腊月那个,都已经涨到十万两,这还是腊月。”

    顾庆之又上了一炷香,风起来了,空气中似乎也有了些潮气,原本有点越聊越欢的人群,如今也都安静下来。

    祈雨啊,这事儿不管看多少遍,都依旧那么震撼。

    “往里头点。”林如海小声提醒道,林黛玉嗯了一声,又往棚子下头走了两步,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又不自觉往外走了。

    风渐渐大了,天空中隐约有小雨点下来,站在最前头的工部侍郎王元九一脸笑意,这差事办得好,回京少不了奖励。

    “安国公……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只是渐渐的,有人觉得不对了。

    “安国公怎得连衣角都不动一下的?”

    “怎么没动,他衣角是向上飘的。”

    小型龙卷风嘛,四周风速大,中间风眼异常平静,而且因为气压的关系,中心是有个向上的风的。

    风又大了些,吹得祭台上的黄纸也向上飘了起来。

    “安国公要飞升了!”人群里忽然传出这么一声来,后头的百姓跟民夫吓得都跪了下来。

    这等场景,叫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话。

    站在最前头的王元九从方才的皇帝要奖赏我,我马上要升官了,直接变成了弄丢安国公,皇帝怕不是要砍我头。

    “安、安国公。”他小声叫着。

    随着风越来越大,顾庆之又往前迈了一步,他已经到了祭台边上,似乎下一步踏空,就能直接飞起来。

    在场几万人,也只有林如海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轻轻推了自家女儿一下,林黛玉被推出了棚子,下意识叫了一声,“庆之!”

    这一声嗓音很是清亮,不少人都下意识偏头过去看了看这是谁。

    于此同时,她手里的帕子也因为没抓紧,被风吹了起来。

    顾庆之控制着风,带着帕子往祭台上吹。所有人的视线都从林黛玉身上转到了帕子上,随着那帕子舞动,揪心挠肺。

    帕子这东西小小一块,又是丝绸的很是轻薄,就不太好控制。

    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这风渐渐地小了。

    帕子飘飘摇摇上了祭台,从顾庆之面前落下,他伸手接住帕子,风停了。

    顾庆之转身,清清楚楚叫了一声,“师姐。”

    林如海后退一步,长舒了一口气,成了。

    第88章 您这闺女养得好啊

    浩浩汤汤一队车马正往京城去。

    早上那次祈雨之后,王元九是一刻都不想多待,马上安排人手,他亲自押运——啊不,护送安国公回京。

    安国公再飞升这么一次,他都能给自己吓死,所以王元九一边安排人给宫里送信,一边护送安国公回京,力求尽快把安国公送回皇帝手上。

    反正原本的计划里,这也是倒数第二次清河道了,下头就该彻底放水通行了。

    林如海的心情有点复杂。

    作为顾庆之的师尊,他觉得自家弟子是真的出类拔萃,这一招玩得无比漂亮,叫他心生赞叹。

    可作为林黛玉的亲爹,他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尤其是想到自己也参与其中,把自家女儿捧到这个地位,以后——

    “林大人,喝水。”

    同坐一辆马车上的工部侍郎王元九招呼道,又小心翼翼问道:“您这闺女养得是真的好,您是怎么养的?”

    林如海陷入了沉思。

    怎么养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真说起来,玉儿小时候其实过得并不好,四岁死了弟弟,之后母亲开始生病,到六岁上母亲死了,之后她就去外祖母家里讨生活。

    外祖母对她也不好,家里人多,嫉妒她的人更多,整日的阴阳怪气,暗里打压,明里讽刺,一直到——

    林如海叹了口气,前头这些全都是他的问题。“以前不怎么出众,整日病恹恹的,一直到沾了仙气儿,这才好了。”

    王元九也跟着叹气,“这的确是没法效仿。”他顿了片刻,更加小心翼翼的试探,“听说安国公原先生活不怎么如意来着?有时候饥一顿饱一顿来着?”

    怎么说呢,顾庆之的身世并不算是绝密,况且他那口音也跟京城一点不沾边。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就是没人敢正面讨论来着。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我福分不够,安国公是皇庄出身的。”

    “明白明白。”王元九一脸的“道理我都懂”,又道:“回头我也叫家人安排施粥。”力求也捡到一个安国公。

    林如海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跟人讲了施粥的道理,王元九是翰林院升上来的,不曾外放,听林如海说真施粥要放些石子树叶,更要用陈年的旧米,不免也感谢一句,“多谢林大人教我。”

    不管怎么说,这一条是好事儿,有顾庆之这么一出,以后乞丐的数量肯定是少之又少。

    施粥的人多了,就连下层那些赚一天铜板吃一天饭的百姓也能看见希望,攒上几天,兴许就能去看看病,攒上一两个月,兴许就能有本钱做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再攒上一两年的,兴许就能够本钱开荒种地了。

    林如海视线盯着车厢前壁,再往前就是顾庆之跟他闺女坐的马车,如今天气热,车厢里有冰,帘子是全放下来的,防止冷气外泄。

    “要么停下来歇一歇吧?”林如海镇定道。

    王元九笑了一声,道:“就大半天的路,还没走一半就歇了三次了。再这么歇下去,怕是要在外头过夜了。”

    林如海果然不说话了。

    王元九精神紧张,如今好容易遇见个能打趣儿的,自然是不放过了。

    “那是神仙。”王元九语重心长道:“安国公早上叫的是‘师姐’,让他们两个好好说话,别总打搅人家了。说起来,您这闺女究竟怎么养的?”

    得,以后别说不纳妾了,就是没孩子,人家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神仙生什么孩子呢?神仙生孩子才是怪事儿。能留住他在人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大功劳了。

    “我这闺女——”林如海想了想,“得多读书,要懂道理,别跟有些人似的,眼皮子浅,看人出身不好就瞧不起人,不给人好脸色看不说,还要欺负人家。”

    王元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再想想林姑娘的身世,还有安国公那已经成明牌的出身经历,这说的是荣——贾府啊。

    这些老牌勋贵,不知进取,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又不好好教子孙,不过三代五代就彻底衰落。

    然后又要指望天上掉馅饼帮着他们翻身,机会冲他们过来还要拿鞭子抽走,也难怪会衰落的这样快。

    不过是该多读些书,说不定也能出本诗集或者文集之类的流芳千古呢。

    王元九隐晦的看了林如海一眼,现如今大家说起林如海,为了最快叫人知道这是谁,一半的人说他是最后一位两淮盐政,还有约莫三成的人说他是安国公的老师,最后两成则是这么说的。

    “长明诗集的爹。”

    这可是未来的内阁大学士啊——长明诗集的爹。

    王元九又隐晦的笑了一声,为了掩盖自己方才不太尊重的联想,他又拿了壶出来,“喝些酸梅汤?这个清凉解暑。”

    林如海无奈的叹了口气,“再喝下去真的要停下歇息了。”

    王元九哈哈大笑了两声,掀了帘子问道:“还有多久到京城?”

    随行的锦衣卫道:“申时之前能到。”

    “再快些,报信的人说不定已经到了,陛下等着消息呢。”

    这锦衣卫又一夹马肚,往前头那马车去了,然后恭恭敬敬道:“安国公,车队要提速了。”

    等里头传来一声好,锦衣卫这才去了最前头,“再快些。”

    外头天气虽热,马车里却是一片清凉。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对面坐着,你偷偷看我一眼,我再偷偷看你一眼。

    “你把手帕还给我。”林黛玉小声道。

    “不还,我留着。”顾庆之理直气壮道。

    “都淋了雨了。”林黛玉飞快抬头看他一眼,“不洗干净,回头一褪色,就又黄又旧了。”

    “那师姐再给我一块手帕?”顾庆之慢条斯理拿了早上被风吹来吹去的帕子,小心叠在一起。

    “你还给我。”林黛玉探出身来,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手就来够。

    顾庆之往后一躲,林黛玉就什么都拿不住了。

    她又回去坐好,“你还给我。”

    帕子原本就不是什么能送人的东西,还是用过的帕子,况且还那么多人看着。林黛玉一想起这个,就觉得耳朵又烫了起来。

    可是……

    林黛玉狠狠瞪他一眼,“真该叫他们看看你这个样子!”

    他怎么能不高兴呢?计划一切顺利,从今往后再无一点阻碍。

    顾庆之嘻嘻一笑,知道这帕子是归他了,“我给师姐也送了帕子的,这算是师姐的回礼。而且前头我送,跟早上师姐回礼,师尊都看着呢,没事儿,要骂也是先骂师尊。”

    后头马车上,林如海打了个喷嚏,王元九忙道:“可是冷了?要么去块冰?”

    林如海摇摇头,“不冷,就是——阿嚏!”

    前头马车上,林黛玉哼道:“父亲真没说错,祈雨一点都不好看,就是上香。”

    顾庆之便问,“师姐想不想试试祈雨?”

    林黛玉忽得笑了,“你可知昏庸两个字怎么写?”

    “师姐教我。”

    “我才不教你呢,你去找你师尊。”

    顾庆之手指头沾了水,在桌上写了昏庸两字,就是一个字多了两划,一个字少了两划。

    写完他就兴致冲冲的看着林黛玉。

    林黛玉头一偏,只当没瞧见。

    “师姐看我写得对不对?”顾庆之冲她眨了眨眼睛。

    林黛玉头更偏了,盯着车厢壁上的帘子,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顾庆之又写了一遍,这次依旧是或多或少,就是或多或少的笔画跟上次不一样。

    林黛玉笑道:“你倒是识字。”说着她也沾了些茶水,也往桌子上写字了。

    “桌子糙了,师姐小心手。”

    林黛玉瞥他一眼,“哪里有笔呢?”

    顾庆之伸了食指出来,“要么试试这个?”

    林黛玉低头一笑,又写了两个字,忽然小声问道:“你再不会飞升了吧?”

    顾庆之下意识看她,林黛玉低着头,眼神看着地板,有点逃避那个意思。

    “不会了,师姐在哪儿我在哪儿。”

    林黛玉笑声又明媚起来,“万一我飞升了呢?”

    “师姐飞哪儿我飞哪儿。”

    两人一路闲聊,没过多久,前头就又出现一队士兵,领头的还是个熟人,御前行走四人组之一的京营节度使潘勇。

    车队停了下来,潘勇上前拱了拱手,大声道:“奉陛下旨意,接安国公回京。”

    围在马车周围的士兵换成了轻装的骑兵,这规格又往上升了一档。

    林黛玉有些忐忑,小声道:“我是不是该下去了?”

    潘勇就在外头骑马并行,他又素来耳聪目明的,听见便笑道:“林姑娘也是要回京的,顺路一起就回去了。”

    顾庆之脸上显露出微笑,小声道:“师姐如今是铁链子了。”

    原先虽然有士兵护送,不过离得都挺远,可换了拨人之后,帘子上都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林黛玉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些。”

    她压低声音又凑近了些,“谁是铁链子?”

    这要是转头快些,辫子都能扇到他脸上,“金链子?”

    林黛玉有心反驳,可也知道他最爱金制品,再加上外头又有人,林黛玉便又瞪了他一眼。

    可一想起来链子是栓人的,不免又要脸红。

    顾庆之看她这模样,又要害羞又不敢说话,瞪人也瞪得可可爱爱,着实是难得一见。

    他掀了帘子,跟潘勇自然也不用客气,道:“你也寻个马车坐坐吧?一路骑马,灰尘也大,车里也不少落灰。”

    潘勇笑了一声,飞升带来的距离感一扫而空,这还跟以前一样嘛。

    “都离远些,别呛着安国公了。我去前头马车上,有事儿叫我。”

    顾庆之一脸求夸奖的表情看着林黛玉,“他们都走了。”

    别说夸奖了,林黛玉又是狠狠瞪他一眼,像是真生气的样子,“你特意支开人——”

    这是怕人误会啊,顾庆之故意皱起眉头,“那我再叫回来?”

    “哼!”林黛玉把头一偏,又往后坐了些,“好生歇歇吧,也别说话了,一会儿你还要进宫呢。”

    怎么说呢,这么反复无常左右都不满意的模样,他一样也很喜欢啊。

    有了潘勇带着人开路,才过未时,顾庆之就到了京城,路上人瞧见他们这一行人的规格,恨不得直接跳出去,不过一刻钟,顾庆之就到了皇宫。

    皇帝正在御书房里等他,见面不等行礼,皇帝就先托住了他胳膊。

    “庆之,你这是……”

    顾庆之清了清嗓子,道:“红尘练心?”

    结尾的疑问语气,极大的安抚了皇帝的心,他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得了王元九的信,皇帝也吓了一大跳,恨不得出宫去寻他了,不过被全公公劝住了,“陛下出宫牵连甚大,兴许安国公都进皇城了,您这边还在点护卫呢。”

    皇帝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派了潘勇去接人,如今好容易是把人接回来了,皇帝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爱卿舟车劳顿,赶紧回去休息,圣旨你拿回去,朕已经叫全福仁去礼部宣过了,如今你就是大魏朝的国师。”

    这个国师就当的毫无参与度,可想想大夏天的,真要隆重的在皇极殿外头宣旨再来个高规格的仪式,那也挺折磨人的。他还好,那些全副披挂上场的侍卫,都是含着仁丹上去的。

    顾庆之接了圣旨,道:“谢陛下隆恩。”

    声音叫得挺大,也算是自己给自己加戏,顺带加点体验感吧。

    叫完之后就是要求了,“有点渴,还有点饿。”

    皇帝失笑,“全福仁,给大魏朝的新任国师送些茶点来。”

    送走顾庆之,皇帝转头看了全公公一眼,全公公道:“奴婢觉得安国公跟以往也没什么差别。既然拦住了,那就是拦住了。”

    皇帝长舒一口气,道:“他去歇息,朕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多了。赶紧宣林如海进来,朕跟他商量商量婚事。”

    这次可就不“爱卿舟车劳顿”了,全公公找了小太监出去宣人,回来就听皇帝叹道:“以后是轻易不敢叫庆之祈雨了,万一祈多了他又飞升怎么办?”

    全公公努力回想他原先看过的那些个志怪话本,里头讲仙人的也不少,他肯定道:“林姑娘能叫第一次,就能叫第二次,况且有了牵挂就没法飞升了。”

    “万一……”皇帝犹豫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万一他带着林姑娘一起飞升了呢?”

    全公公被噎住了,这还怎么安慰?啊?

    不过毕竟是皇宫大总管,为皇帝排忧解难的功力也是专业的,全公公道:“封林姑娘当郡主!她上了皇家的玉碟,大魏朝的列祖列宗也能帮着一起——先不叫安国公飞升了。”

    “要么封个公主吧?”皇帝犹豫道:“郡主会不会太低了些?”

    全公公想了想,道:“公主毕竟是要招驸马的,郡主还是出嫁。况且还有林大人呢。”

    郡主是能当封赏封出去的,公主的话,得认干亲了。

    “不错不错。”皇帝点头道:“赶紧写圣旨。去跟皇后说一声,请她的宝玺来。”

    皇帝是有专职秘书的,不过来回叫人麻烦,又要斟酌语句,皇帝索性自己写了。

    所以等林如海进宫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接了圣旨,他女儿成郡主了。

    林如海很想叹气,只是当着皇帝的面他又不敢。

    而且……这圣旨一看就是才写的,墨迹还没太干,后头的印章——林如海止住了想去试一试能不能蹭下来的大不敬的心思,又装作感激涕零,拿着圣旨看了好几遍。

    ……总算是干了。

    林如海放心卷起圣旨,再次谢恩之后,就听见皇帝问道:“婚事准备到哪一步了?”

    庚帖都没换过。

    林如海没忍住叹了口气,道:“已经叫人去老家运嫁妆来了。”

    三书六礼,跟嫁妆有关的那都挺靠后了,皇帝一时间也没多想。

    “这就好,回头朕给林姑娘添妆。”说完他又叮嘱道:“庆之家里没什么人了,原先是忠顺王给他行的冠礼,只是忠顺王……有时候着实不叫人放心,若是中间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朕,朕都给你解决了。”

    怎么办呢?只能谢恩呗。

    “爱卿平日里也要多保重身体。”皇帝又叮嘱,“也别太累,放宽心,这天底下没有朕解决不了的事情。”

    林如海继续谢恩,怎么说呢,他觉得皇帝担心他不是怕他生病如何如何,而是怕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连累顾庆之成亲拖延。皇帝怕的是他在这过程中又飞升了啊。

    林如海叹了口气,冲送他出来的全公公拱了拱手,道:“公公留步,不用多送了。”

    上了回家的马车,林如海眉头是皱的,不过脸上也有笑意。

    事先虽然没想到这么多,不过结果还真的挺好。

    回到家里,林如海把圣旨交给林满,又问:“姑娘呢?庆之呢?”

    林满道:“姑娘去洗漱了,安国公说先回府看看,明儿再来。”

    林如海笑道:“他们两个倒是清闲,惹出这一大堆事情来,全叫我这个老父亲善后。”

    安国府里,顾庆之在大澡盆子里泡了一刻多钟,这才神清气爽的出来,一边端着绿豆汤喝着,一边听府里人汇报。

    他的田庄铺子等等都挺好的,住的这地儿也安全,没什么新鲜。

    等这波人说完,锦衣卫的崔颐鸣笑了一声,“属下这倒有个新鲜事儿,给大人讲来解解闷。”

    顾庆之问道:“是贾家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大人明察秋毫。”崔颐鸣笑着恭维道:“的确是贾家,不过这次是宁国府。前头有人告他私藏兵器,意图不轨。宁国府有爵位之人,有牵扯到谋逆,这事儿是锦衣卫管的。当日去查案的是千户荣泽荣大人——荣国府没了的荣。”

    崔颐鸣开个玩笑,继续道:“那贾珍瞧着是表面惊慌,实则胜券在握,荣千户便觉得这八成又是什么计策。只是算计到锦衣卫头上,荣千户便叫人仔细查。”

    “那他真私藏兵器了?”顾庆之追问道。

    崔颐鸣点头又摇头,“藏了,但是……不够规格。就说那弓,都是两力的小弓,别说伤人了,打猎射在兔子身上,都只翻个跟头。荣千户一把把弓试过的,全都给拉断了。”

    顾庆之笑了,大魏朝一力是十斤,林黛玉练功的时候用的就是两力的小弓,这还是完全没锻炼过的女子。

    二十斤的弓……弹力带都不止这个数了。

    “长枪也有,只是枪头是蜡做的,里头还包了墨汁。木棍也有,全拿轻薄的木片围起来的,里头是脂粉。”

    崔颐鸣哼了一声,“这明显就不是做什么好勾当的,但这就没什么好查的了。”

    “想必荣千户心有不甘?”顾庆之捧哏道。

    崔颐鸣笑道:“大人所料不错。荣千户原想着要无功而返了,没想那贾珍请他们吃饭,反倒把自己栽进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这顿饭有酒有肉,贾珍也没少吃,他还在孝期呢,他还是穿着孝服出来的。怎么能有这种人呢?”

    这还真是万万没想到。

    崔颐鸣又笑,“荣千户说他当时都傻了,看着贾珍敬酒,又先干了三杯,他都觉得这是里头下了毒,想要他的命。”

    “不愧是锦衣卫千户。”顾庆之笑道:“我原先住荣国府的时候,也听他们说过两嘴,说自打隔壁宁府的贾敬出去修道,那位珍老爷没人管,越发的癫狂无度了。”

    “是啊。”崔颐鸣也叹气,“后来荣千户就去搜厨房了。乖乖,鸡鸭鱼肉不说,还有好些个连荣千户都不认得的山珍海味。光酒就整整三个地窖的,还都是才买的,再一查账,守孝之后酒反而喝得更多了。”

    “虽然不是谋逆大案,但他身上有爵位的,孝期喝酒吃肉是要治罪的。如今他正闭门谢罪,等上头定夺呢。”

    这还真是……“可见酒不能多喝,不然人就傻了。”

    顾庆之原本以为这就完事儿了,可没想崔颐鸣又笑了一声。

    “还有?”顾庆之问道。

    崔颐鸣肯定道:“还有。那位珍老爷被荣千户拿了个正着,又大声喊了句‘西府害我’,接着就检举了隔壁贾琏孝期娶二房,这二房还是他的妻妹。”

    顾庆之眉头一皱,满脑门子都是问号,这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但是想想荣国府,这就还挺正常的。

    “人得读书啊,尤其是这些勋贵,至少得把《礼记》读全了,《大魏典制》也得好生研读,不然跟贾家似的,人家败家是因为没银子了支撑不起家业,他们倒好——”

    顾庆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该怎么评价,便又问了一句,“贾家上下那么多人,竟然没一个察觉的吗?”

    崔颐鸣摊摊手,“也稍微遮掩了些。不过敢劝敢说的都被卖了吧?下头奴仆知道什么呢?礼不下庶人,他们连庶人都不是,身契还在人手里。也只能看着主子为非作歹。”

    这就真叫人没法说,虽然有仇,顾庆之也从不搞释然,但是这么玩死自己,还真的匪夷所思,可这又挺符合贾家行事风格的,原本他们就干了这些事儿,只不过如今瞒不住了。

    正所谓自杀自灭诚不欺我。

    “后来宗正挑头,给京里宗亲勋贵一人发了一套《礼记》加《大魏典制》,听说这两□□廷正议呢,以后不管是袭爵还是继承王位,要先考《礼记》跟《大魏典制》,考不过的不叫袭爵。如今这些宗亲勋贵,也得安排时间考一考才行。”

    “这也算是贾家做的好事吧。”顾庆之颇为无奈的称赞了一句。

    第89章 当国师是真快乐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从御书房里出来,听皇帝在试探跟焦急中憧憬了一下信任国师什么时候成亲,就往文华殿寻林如海去了。

    给太上皇修起居注是件挺麻烦的事儿。

    起居注记录的就是皇帝的言行,小到后宫琐事,给太后请安这类都得按照日子写下来,下来是祭天祭祖等等行程,接着是皇帝的下发的圣旨。

    既然记了皇帝发的圣旨,那皇帝发这圣旨为了什么也得写吧?所以下头还有京官跟地方官的重要奏折,还有别国进贡、蛮夷倭寇进犯等等,最后连重要的天气水文变化也得写上来。

    纵然是这东西已经由起居郎写过一遍了,但是再审核一遍,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起居注修得好,那将来编纂实录的时候,就不会过于困难。

    顾庆之一路往里,到了林如海的“办公室”,巨大的案台上摆着各种泛黄的奏折,同情中带着看热闹的心态,他问道:“师尊修了多少了?”

    “你怎么来了?”林如海问道,又从案台后头站起来身来,稍微活动活动,道:“明兴二十九年。”

    “师尊动作挺快,我听说修实录怎么也得三年呢。”

    虽然实录是在暗示太上皇死,不过林如海也挺习惯了,横竖没有外人,自家弟子未来女婿爱说什么就叫他说什么,不然他还能去告不成?

    再说告给谁呢?皇帝可太护短了。

    不过毕竟是个标准的士大夫,听顾庆之讲倒也罢了,让他自己说,清醒的时候是肯定说不出来的。

    林如海岔开了话题。

    “我原先以为修史清贵,所以修完能高升,如今真修了史,才知道这么几十年的奏折看下来,的确是能学不少政务处理手段。有些隐秘的关系,也能从这里头看出来。”

    顾庆之便拱了拱手,“恭喜师尊。临近中午,正好吃饭,咱们商量商量成亲的事儿?”

    林如海一瞧角落里的西洋钟,道:“还有半个时辰……”但是商量成亲这事儿,别说半个时辰加上中午吃饭时间了,有时候半个月也商量不好的。

    “走吧。”林如海抬脚出了屋子,又拿大铜锁锁了门,这才跟顾庆之两个出了正阳门,寻了个安静的小院坐下。

    店家上了茶水,既然是谈事儿,距离吃饭也还半个时辰呢,顾庆之先叫了两道点心又一道干果拼盘,然后才点了菜品,吩咐过半个时辰再上。

    他们两个在里头坐着,卫公公跟林家的小厮外头屋子守着。

    林如海先是一声长 叹,不等叹完脸上就有了笑意,“我治《礼记》,如今这婚礼跟先周可不太一样了。三书六礼,原先除了纳征,都要带一只大雁,到了如今,只纳彩纳吉和迎亲时要用大雁了,而且也不是一只,而是一对儿。也有用木头雕刻的大雁代替的,也有用大鹅代替的。”

    “一只形单影只的多不吉利。”顾庆之挑了两样喜欢的干果吃了,“师尊尝尝他们家扁核桃,味道不错。”

    林如海原先踌躇满志的,他又治《礼记》,可以说婚礼相关的各种礼仪没有比他清楚的,只是对着这徒弟的确是严肃不起来。

    不过成亲……林如海笑了一声,的确是该轻松些,“的确,况且那些礼节也的确繁琐了些,没点家底儿还真办不起来。我考考你,你说纳征为什么不用大雁?”

    顾庆之虽然治的不是礼记,不过自打他有个这个念头,三书六礼也知道不少,更别说他从京城周围大户成亲都赚了多少银子了。

    “纳征是送聘礼的。聘礼是要留在林家的,跟我师姐没关系,自然用不到大雁。”顾庆之略含鄙视,仿佛在说你怎么考我这么简单的问题?

    林如海笑了两声,“按理来说,纳彩前就得合八字,先看看合不合,不过钦天监……我想也没人敢说你们八字不合。那就直接纳彩,你去寻好媒人,按照三十二样礼下聘便是。”

    二十二样礼简单来说就是布匹、首饰和食物的各种组合,只不过规格不同。

    像布匹,差一点的就是粗布,好的有绫罗绸缎,再往上还有上进的苏绣蜀绣等等。

    首饰也是一样,像木头的钗也能算一样,一副头面也能算一样,这念头从林如海脑袋里划过,再一想自家弟子出身,他又吩咐一句,“也别准备的太张扬了。”

    只是这话说出来,林如海又觉得有点别扭,他不应该跟新郎商量这个啊,有些话也不好说出来。

    “你想好叫谁当媒人没有?忠顺王给你行的冠礼,不然还是找他商量商量?”林如海犹豫道:“虽陛下觉得他……但这种事情,总归王府也有辅官。”

    顾庆之叹了口气,“师尊,其实我觉得这事儿你也别管了,我来操办就成。”

    林如海眼睛一瞪,听见顾庆之道:“您这怕是还没习惯我师姐的新身份,她都是郡主了,真要说起来,这婚事礼部能插手,宗人府能管,皇后也能过问,若是您把我踢出去,那完了,这事儿您也管不了。可若是我在里头呢——”

    “那就是所有人都得听你的。”林如海接了上来,又喝道:“好你个安国公,想得如此周全,你前头问我岂不是捉弄我?”

    “那怎么能是捉弄呢?”顾庆之笑道:“总要给师尊点参与度嘛,您想怎么办,您跟我说,我去吩咐人。而且我还得问问师姐,既然是我跟她成亲,总归得我们两个都满意的。”

    这的确是不合规矩,可问题是……先周传下来的礼仪,从来也不是给神仙结婚用的。

    哪怕就是成亲前不叫见面这一条,在顾庆之身上也是不适用的。

    谁敢拦着他叫不见未来新娘呢?

    万一他真飞升了,皇帝八成要按照五服治罪了。

    这么一想,林如海又有点烦,挥手道:“你倒是会给人找麻烦。”

    “吃饭吃饭。”顾庆之笑道:“师尊烦什么?万事有我,首先第一条,这成亲用的大雁,我打算亲自养。”

    林如海迟疑了一下,“罢罢罢,我不管你们。”

    顾庆之又道:“师尊想想,成亲这事儿,万一贾家要来呢?请他来我不开心,不请他来又怪别扭的。不如再耗一耗,我估摸着,他们也快不行了,至少也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嘛,也不好这么早就成亲。

    大雁他也问过了,养得好就是一年就能长成,养得不好得两三年。就算他要养,也不可能从蛋开始,差不多也得是两三个月能养住的雏鸟,这个时间就很弹性了。

    林如海都能想到这消息传开会怎么样,但是他女儿都成了能留住神仙的人,又封了郡主,也无所谓再来点什么了。

    “要不要我把她送回苏州,叫她从苏州发嫁?”林如海故意激他,“这一来一回,少说得四五个月。”

    顾庆之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说看着他师尊。

    林如海忽然反应过来,离开四五个月,皇帝就得先跟他急。

    “吃饭!”林如海笑道:“总归这事儿我不管了,你去跟皇帝解释。”

    顾庆之当日祈雨,看见的人好几万,所以他差点飞升这事儿传得非常快,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不仅如此,市面上还流通起了国师用过的筷子碗这等物品,就连安国府运出来的垃圾,若是不小心点,也能被人抢去。

    更夸张的是街两边还有人偷偷摸摸的摆香案上线祈福了。

    就连安国府所在的这条街,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灰尘都快看不见了。

    这天早朝过后,顾庆之拿去礼部商量祭祀当借口,实则是去看看他们给勋贵宗亲出题出的怎么样了,皇帝这两天正烦这事儿呢,御书房里头各家代表已经吵了好几次了。

    不过才出了午门,他远远的就见前头一群人围着,里头一个挺耳熟的声音,抑扬顿挫的在说些什么。

    顾庆之往前一凑,透过人群也看得明白,中间是王元九,负责清理河道的工部侍郎。

    “说时迟那时快,国师三炷香上去,风便吹了起来,我等一个个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睁不开眼睛,只有长明郡主跟国师那一处依旧是风和日丽,不见有风更不见有雨。”

    顾庆之觉得挺好笑,当事人亲自辟谣,东倒西歪是没有的,风和日丽更是没有。

    旁边人察觉是安国公来了,正要行礼问好,顾庆之拍了拍他肩膀,小声道:“继续听。”

    旁边几位官员都屏息静气,只是这会儿沉浸不进去了,还觉得人群中的王大人有些好笑。

    “……风渐渐大了,国师依旧不动如山,只见他身边升起躲躲祥云,云里似有仙兽起舞,天空中更是一道亮光射下,照在国师身上越发的光芒万丈。我看得清楚,国师一脚已经踏空,下一脚迈出去,他怕是就要飞升了。”

    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呼,当事人觉得这个也是没有的,并且想问问他前头说的‘睁不开眼睛’还作不作数。

    王元九叹了口气,继续声情并茂道:“我等都吓得说不出话来,毕竟是凡夫俗子,情急之下,只有长明郡主敢开口,叫了国师的名字。你们想,女子声音能有多大?可在场几万人都听见她叫了,而且那么些人,也就只有她一个敢开口,可见长明郡主也不是凡人。”

    顾庆之想了想,觉得这个可以有。

    王元九又叹气,“能得见这些,我也死而无憾了。”

    他讲完已经讲了至少五次的,而且不知道夸张了多少的“故事”,围观的文武百官也一言一语的议论起来,这下顾庆之就藏不住了。

    一见正主来了,王元九也拱了拱手,叫道:“国师。”

    顾庆之客气道:“还没谢过当日王大人送我回京。”

    王元九咧着嘴笑了,“国师客气。”

    顾庆之便又叹了口气,“王大人说得不错,其实当日我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多亏长明郡主叫醒我。”

    正当顾庆之在外头帮着林黛玉刷名声的时候,北直隶的学政胡大人正求见皇帝。

    八月就要院试了,院试由各省的学政出题,北直隶的学政正是这位胡万清大人。

    但是胡大人心情忐忑,他觉得他不敢给神仙出题,所以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他来请示皇帝了。

    学政算是比较重要的官,尤其又是临近院试的日子,胡大人没等多久就被放进了御书房。

    胡万清进去照例是先行礼,请皇帝叫起之后,便小心问道:“启禀陛下,不日便是院试,不知国师大人可要参加?”

    “自然是要参加的。”皇帝也没觉得胡万清小题大做,尤其是顾庆之刚显示神迹没过去多久,再说习惯了就好,那也得过一段时间。

    胡万清松了口气,“不知……陛下是觉得国师能考中,还是略有欠缺好呢?”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胡万清屏息静气等着皇帝答复。

    按理来说,肯定是叫国师考中的好,而且这也有法子,虽然院试是糊名的,如果有记号就判不过,但是这拦不住考官做记号啊。

    甚至都不用做记号,只要把顾庆之的卷子放到最上头,或者随便从上往下或者从下往上数第几份都行,甚至收卷子的人把卷子送去阅卷房,只要说一声“这是XXX的卷子”,一样能解决问题。

    但是胡大人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不免也要多想一点,比方当初安国公还不是国师的时候,他就常说要考个秀才。

    真算起来,这也是修仙之人的执念了。

    万一这满足了,他想开了,他飞升了怎么办?

    且不说陛下治罪,就是胡大人本身也是不希望国师飞升的,一来是因为那天气预报,二来京城这一圈的天气一年比一年好,连收成都比往年多了一成。

    但是要让国师不过吧,他也没那个胆子。

    皇帝的想法跟胡万清差不多,皇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君臣两个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僵持住了。

    半晌,皇帝艰难地说:“要么还是……该怎么出题就怎么出题,能不能考过全看天——不对,看国师学得好不好了。”

    胡万清松了口气,有皇帝发话就行。

    他正要谢恩,皇帝忽又啧了一声,道:“要么……这次考杂文,别抽中作诗就行。国师那作诗的水平……”

    流传下来就是污点,当面念出来,但凡语气不好一点,都有可能被人当成是讽刺。

    胡万清应了声是,正要告辞,忽然也犹豫了,他小心翼翼道:“陛下,国师那首诗——”

    他清了清嗓子,以严肃正经的表情,讨论学问的严谨态度一句句背了起来。

    “天子脚下好风光,诗情画意耕织忙。陛下,这两年京城的确是比以前繁华许多。百姓安居乐业,手里也有了余钱,开荒种地的人也多了不少。”

    这里头原因挺多,比方太上皇不办寿宴了,所以运河畅通,粮价煤价都降了下来,过冬容易了许多。

    再有就是这两年京城的天气的确是利于耕种,五日一雨,十日一风,俗语里也有这一条,说的就是风调雨顺。

    又比方收割的时候从不下雨,损耗少了许多。

    “万国来朝齐声贺,共赞大魏永流长。这两年来进贡的小国的确多了不少,大魏朝也蒸蒸日上,国泰民安啊。”

    皇帝仿佛被雷击一样不动了。

    人家的诗是称颂诗,可国师这诗——别管是不是打油诗,这是言出法随啊。

    皇帝为难到了极点,是再叫他夸一夸大魏朝呢?还是力求不给国师留下任何黑点呢?

    半晌,皇帝长叹一声,“随缘吧,该怎么出题就怎么出题,抽不抽得中作诗,全看天。”

    胡万清行了礼出去,皇帝看着在御书房里伺候的全公公,叹道:“小半个时辰,该怎么还是怎么。”

    全公公认真道:“陛下,至少您知道以后该怎么处理跟国师有关的事项了。”

    还的确是这个道理,皇帝轻松的笑了一声,“就这句话,已经有了国师几分风采了。”

    全公公感慨道:“多谢陛下夸赞。”

    跟一众同僚寒暄完,顾庆之到了礼部。

    礼部钦天监待顾庆之的态度差不多,是恭敬中带了亲切,亲切中又有骄傲。

    毕竟他是这两个部门名义上的老大。

    理论上这段时间该是礼部最清闲的时候,会试殿试都考完了,也没什么大型典礼要举办,更加没大国朝贡。至于祭祀,下半年最重要的几场祭祀,祭月在秋分、祭天在冬至,下来就是过年那一套,也离得挺远。

    日常的小祭祀,多半都是太常寺负责的,也忙不到礼部。

    不过顾庆之今日来,却见一众官员都聚在大厅里,面色也偏红,明显是在激烈的讨论什么问题。

    各自行过礼打过招呼,顾庆之往桌上一扫,便笑着问道:“这是给勋贵宗亲出题呢?”

    礼部尚书薛大人回应道:“正是。宗正大人的意思是严厉些好,不过礼部也有几位宗亲任职,说像宁荣二府那样不知好歹的人少,孟侍郎又说要不要把驸马也纳入考量,还说公主的长子生下来就是锦衣卫千户,也该要考一考的。”

    说完这个,薛大人又小声提醒一句,“孟侍郎早年曾选过驸马的。”

    明白了,这是没选上因爱生恨啊。

    顾庆之笑道:“陛下吩咐的是宗亲跟勋贵,驸马虽然也算得是勋贵,不过陛下明显没这个意思。况且驸马有公主管着,不如先作罢?也好早些出结果,免得陛下觉得礼部拖延。”

    薛大人笑着应了一声,“大人说得是。”

    虽然有点利用他说话的嫌疑,不过顾庆之也不在意,本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尤其这政策,也不能直接把所有人都包含进去,打击面太广,实施起来就难。

    至于锦衣卫这一条,顾庆之倒是听尹恩立说过不少,他也觉得锦衣卫里头光吃不干活儿的人太多,该削减人手的,只是若真叫礼部出题考,那锦衣卫这陛下鹰犬就要受制于文臣了。

    “锦衣卫这个再别说了。陛下必定不答应的。”其实这一条顾庆之觉得薛大人未必不知道,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他说出来就能减少扯皮,也算提高效率了。

    顾庆之拿了考题看了两眼,能看出来文臣对勋贵跟宗亲都挺不满的,考题里还夹带了不少私货,类似于骂人蛀虫这种级别。

    顾庆之道:“薛大人,这样的题交上去,那必定是不行的,勋贵跟宗亲不干,早朝上吵起来,那大家都不得安生。咱们还有祭祀要管呢。”

    他这么一说,周围一圈都安静了下来。

    “我是觉得,先把考几次定下来,比方袭爵前多久考?袭爵之后多久考?这肯定是要忘的,可以袭爵后五年考一次,如果考过了,那就十年再考一次,如果这次也过了,那就再不考了。”

    旁边的文书把这条记了下来。

    顾庆之又道:“至于考什么……总归是先要把礼记跟大魏典制里相关内容背过。也别考笔试了,写起来慢,直接就叫背吧。陛下也不是叫为了惩罚他们,毕竟都是有功之臣,又或者是皇室血脉,记清楚就行。”

    “下来……就跟科举考律法一样,考判词吧。就像这次宁荣二府,把这个当考题出了,就问孝期喝酒吃肉该怎么治罪?孝期成亲又该怎么治罪?以后谁再犯错,就都当成考题,实名考题。”

    顾庆之跟贾家的恩怨算是京城的热门话题,尤其是顾庆之的热度一天比一天高,当下人群里就有人笑出声来,又道:“国师这是要把他们刻在耻辱柱上啊。”

    “这怎么能是耻辱柱呢?”顾庆之严肃正经的反驳道:“京里勋贵宗亲因为他们被牵连到,我先惩罚他们,勋贵宗亲就不好太过迁怒了。”

    “国师说得对!”附和的人不少,窃笑的人也不少,更多的人默默在心里吐槽。

    把他们列在考题里,京城所有的勋贵宗亲但凡来考试的,都会再加深印象:宁荣二府是罪魁祸首。

    尤其那些考不过的,印象就更深了。

    不说迁怒,这的确是惩罚啊。

    第90章 您的诰命得我爹请才是正一品

    礼部要把贾家当考题出了,那这案子就得先结了,有礼部催着,还有消息灵通的勋贵宗亲也催着叫贾家赶紧伏诛,没过几日,贾家这案子就有了结果。

    简单来说,前荣国府的贾琏孝期娶二房,虽然他年纪也挺大了,不过上头还有爹,这爹还是袭爵的,所以大罪叫贾赦担了。

    礼仪这事儿就是如此,位置越高的管得越严,就像如果太上皇死了,有爵位之家一年不得婚丧娶嫁,百姓也就是百天。

    贾赦原本世袭递降的四等爵如今不世袭了,祖上天大的功劳,到他这曾孙这儿就算没了。

    贾琏身上那捐的同知也被裁了。

    隔壁宁国府的贾珍,孝期把自己妻妹嫁了出去,再加上孝期饮酒作乐,这就是两条罪名了,他原本是三等爵,降了等成了四等,再降一等也去了世袭递降,所以祖上天大的功劳,到他这儿也就没了。

    唯一比贾府好点的,是他家里门牌上还是宁国府的匾,不过已经没了世袭的爵位,这匾也就挂到贾珍咽气了。

    “别哭了,赶紧收拾东西走吧。”王熙凤蜡黄着一张脸,还是坐着轿椅被抬过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快意地嘲讽尤二姐。

    “既然是去做姑子,首饰衣裳那些就别带了,不然叫师太们看了,总归要觉得你不是真心出家的。不过我听说二爷给了你不少体己,这个能带上。”王熙凤冷笑道:“如今庵堂都管得严,收益大不如前,你多带些金银家伙,说不定那些师太能待你好些。”

    尤二姐坐在地上哭,“奶奶何必说风凉话?我知道奶奶恨我夺了二爷的宠爱,只是这毕竟关系到二爷的前程,若不是奶奶出去检举,又有谁会知道这个?就是我们东府也知道,奶奶家里跟都察院素来交好的。”

    王熙凤气到无奈,“你这样的确实好骗。宁国府是勋贵,是归宗□□管的,这事儿应该是锦衣卫查出来,然后报给宗□□,宗□□再报给陛下,接着陛下叫大理寺协理宗□□处理。陛下说宗亲勋贵要多读礼记和大魏典制,还真没说错。你跟宁府——还真学不到这个。”

    王熙凤是小产后失于调养,加上贾家风雨飘摇,她一样是满腹心事,根本静不下心休息。如今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人依旧虚弱,说了这许多话,已经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眼见就没劲儿了,王熙凤也不敢多说,只道:“我劝你赶紧收拾赶紧走,就算为了你二爷,你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宗正不过叫你出家,已经是怜惜你叫人骗了的。像你这样的,为了保全爷们的脸面,严厉一点直接沉塘,或者三尺白绫叫你上吊,你还能有空在这儿哭?”

    尤二姐还是哭,只是王熙凤不想再理她了,她冷笑一声叫转了轿椅回屋,“还想等我死后扶正?你孝期进来的还想扶正?你扶正那一天就是大家一起死。”

    尤二姐听得真切,她猛地往前一扑,想拉住王熙凤,只是腿脚早麻了,一用力便是一声低呼,彻底卸了力气。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该孝期进门,你也不提醒二爷一句!”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你这样的,当个妾陪人解闷还行,你想当大房,谁给你的胆子?你看看你姐姐什么样儿?你看看蓉哥儿续娶的胡氏什么样儿?再看看你自己。你也配?”

    回到自己屋里,被丫鬟婆子架着又靠在了床上,王熙凤直觉浑身无力,这才不过说了几句话?

    她跟平儿道:“你叫人回王家一趟,问问我大伯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叫她们寻个理由,也叫我回去一趟。”

    贾家都成这样了,看着家里虽然还好几百的下人,可连正点吃饭都保证不了,有门路的,可不就得找一找退路吗?

    平儿应了声是,又道:“我亲自去问。”

    荣庆堂里,贾母上首坐着,下头是她一干不争气的子孙,甚至连贾珍都回来了。

    瞧见这一屋子人都垂头丧气的模样,贾母冷笑连连,“怎么,不嫌我老糊涂了?不嫌我跟安国公结仇了?”

    贾珍飞快的抬起头,然后又低了下去,他还是那句话,京里哪个勋贵那个宗亲不荒唐的?

    他做的那些事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当初老太太但凡对安国公好一点,都不说好,只平常对他,贾家又如何败落至此?

    只是如今大家世袭的爵位马上就没了,那就得找别的门路自救,比方老太太的娘家史家,史家可还是有两个侯爵的。

    风水轮流转,贾母得意起来,她挺直了腰板,嘲讽道:“如今还有什么用?我年纪大了,老婆子一个,我怕什么?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临老见你们把家折腾散了,也算是长见识。”

    下头唯一算是有正面反应的,就算是贾政了,他低头道:“儿子汗颜。都是儿子不孝,叫母亲受累。”

    贾母如今看得惯谁?

    她冷笑道:“你汗颜什么?好歹没卖了鸳鸯琥珀,你已经是孝顺了。”

    都这样了,薛家虽然还在贾家住着,不过是肯定不可能继续往前凑了,贾母便又骂王夫人,“你那姐妹倒是会找清闲,我如今是真要解闷了,也不见她来。许是见我被你们软禁了吧?她还跟你那么亲吗?”

    邢夫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贾母又调转枪头骂她,“没点眼力见的狗东西!家里都这样了你还看热闹!”

    等贾母把屋里众人骂了个遍,贾赦回来了,贾母神清气爽道:“事情办好了?”

    贾赦却缩着脖子,小声道:“办是办了,只是……”

    贾母眼睛一瞪,“怎么这点小事儿你也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贾赦把手里敕书放在贾母身边的案台上,贾母皱着眉头带了眼镜去看,其实不用看里头写了什么,贾母也知道不对了。

    她原先那个诰书是玉轴的,如今这个一看就是木头。这是敕书,六品往下就不叫诰书了,而是敕书。

    “怎么才是六品?”贾母怒道,“就算你父亲从国公降到一等爵,那我也该是一等爵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

    贾赦小声道:“礼部的人说,请封诰命都是给自己夫人或者母亲请封的。若是父亲去……您就还是正一品的诰命。或者也可请人上书陛下,由陛下定夺。”

    贾母抓着手里敕书就想扔,只是贾家都这样了,她脾气也收敛许多,至少只敢冲着自己人来了。

    “你父亲都是骨头了!”贾母咬牙切齿道:“难不成他们要逼我把你父亲的棺材起出来?”

    “万万不可!这是惊扰父亲安眠!”贾政忙道,在场众人里,也就他正经点还又实心眼了。

    “都是儿子无能,连累母亲受辱。”如今贾政也要说一说自己读书的事儿安人心了,“儿子打算从明年起就去科举,朝廷不限科举年纪,当日的圣旨上也并无不叫儿子科举的说法。等儿子中了进士,再给母亲请封诰命。”

    “你能考中?”贾母怀疑地看着他,“你当年……”

    “母亲放心,儿子这些年一直没忘了读书,这次是必定能考中的。”

    母子两个一问一答,却没见周围贾珍贾赦滴溜溜转的眼神,就连王夫人神情也不太自在。

    无论如何,科举都是出人头地第一选择,被贾政这么说了两句,贾母心境平和很多。

    贾赦又清了清嗓子,道:“我已给迎春寻了个亲事,不日男方就要来送聘礼了。”

    贾母眉头一皱,“纳征才送聘礼,前头纳彩问名和纳吉呢?庚帖都换了?怎么这么急,也太不成体统了,男方又是什么人?还是你上回说的孙绍祖?”

    贾赦冷笑,“我如今不过一个末等的爵位,还不能世袭。给母亲和夫人请封都是六品的敕命。哪里配当孙绍祖的岳父?他虽然没有实职,可袭的也是正三品的官儿。新找的这个叫伍玉华,是锦衣卫的百户,正六品。”

    一听他说是锦衣卫,贾珍便道:“那安国公就是锦衣卫,别叫他从中作梗。”

    “怕什么,他又不正经管事儿,锦衣卫都二十余万人了,不过小小一个百户,安国公难道连这个也管?”贾赦跟贾珍解释完,又跟贾母道:“我把迎春嫁给这人也不为别的,毕竟是锦衣卫,以后若是再有什么动静,总能得到些消息。”

    贾母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我给她添四抬嫁妆。”

    “那感情好。”邢夫人笑着恭维道:“回头我们把老太太添的东西放在头四抬。”

    贾母分毫不受她的恭维,而是警告道:“这是我给迎春添的嫁妆——罢了,等她要出嫁的时候再给你们。”

    “老太太怎么连我们也防呢?”邢夫人讪笑道。

    贾母没理她,而是继续跟贾赦道:“嫁女原该由你夫人管的,只是你那夫人比你还不靠谱。嫁妆一般是六十四抬为一份——”

    贾母还没说完,就被贾赦打断了,“我可出不起六十四抬嫁妆,况且一个锦衣卫百户,他能有多少聘礼?迎春是出嫁,别叫夫家觉得咱们是打压他们,那迎春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贾母冷笑,“别的我不管,聘礼我也不问,嫁妆至少凑齐三十二抬。”

    “母亲,您这就是强人所难了,我们大房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贾赦很是无赖道。

    贾母环视一圈,冷着脸,“族里给你出两抬,二房也给你出两抬!”

    加起来就是八抬了,贾赦笑嘻嘻道:“你们可别给些破瓢烂盆的充数。”

    贾政犹豫道:“迎春……是不是嫁得太早了?”

    才答应了添妆,贾赦绵里藏针,“我是没你那个读书的本事,你兴许还能起来,你留一留你那大女儿也就罢了,我不在我死之前给她嫁出去,难道要留成你大女儿那个年纪?就是留成薛姑娘那年纪,也够丢人的了。”

    “我也劝你一句,差不多就嫁了吧。她这把年纪,只能给人续弦了,再拖下去,别说进门就给人当娘,那是进门就给人当祖母。”

    王夫人眉头一皱,暗示道:“迎春嫁得急,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学。”

    邢夫人笑道:“毕竟是从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那点东西只要她没忘,就能受用一辈子的。再说还有她嫂子呢。”

    说到这儿,邢夫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那陪房还好吗?”

    王夫人直接就僵住了。

    “都住嘴!”贾母喝道:“赶紧回去该干嘛干嘛,如今贾家岌岌可危,人常说五代才能传家,咱们家到宝玉这儿才第四代,撑过去就是锦绣前程。”

    没两日伍家来送了聘礼,迎春定亲的消息彻底传开,邢夫人又命她收拾东西搬回去住。

    迎春跟姐妹几个道别,探春笑道:“你也不用羡慕我了,你也是去做正头娘子的。”

    迎春脸上也有笑影儿,“听说是个锦衣卫百户,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姐妹两个面对面都笑着,只是转过身去,脸上都没什么笑意了。

    怎就是个锦衣卫百户?

    迎春不免有些愁苦,这几年家里的变化快到叫人应接不暇,尤其是原先一起长大的姐妹们。

    史湘云好久不来了,不过上回听宝姐姐说,她家里给她许的人姓卫,是个王孙公子。

    林黛玉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是从一品的郡主,比老太太都高,至于亲事,八成就是原先借住贾家那顾庆之了。

    可她呢?

    她嫁了个锦衣卫百户,真真是以后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探春虽然跟赵姨娘说整日想着婚事想着出嫁就是移了性情,可她也做不到完全不想,况且除了这个,她还能想什么呢?

    现如今连迎春这个大房庶女都只嫁了个百户,她呢?

    她父亲如今是个白身,母亲虽然是王家的女儿,可她听说她那当九省统制的舅舅,马上就要被罢官了。

    探春叹了口气,“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至于贾宝玉,照例是先悲风伤秋,又做了两首诗,伤心两天,又要叹:“嫁出去也好,如今家里乱成这个样子,哪里还留得住这些女孩子呢?”

    没两日秋粮开始收获,顾庆之也趁机带林黛玉出去好好逛了一圈。

    林如海对此没有什么可说的。

    皇帝都吩咐了,“林姑娘天资聪慧又善解人意,也不好总叫她拘在家里的,平日里让她多出去看看。”

    问题来了,如今女子虽然能自己出门,但是大多情况下还是得父兄跟着,尤其是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他这个当爹的,虽然已经快修完太上皇的起居注了,不过皇帝又给他派了新差事,把太上皇当太上皇这几年的起居注也修了。

    那能陪着林黛玉出门的人还能有谁呢?

    林如海:呵呵呵呵。

    这日上林苑监送来了精挑细选的十对大雁,还有个专门养大 雁的人,顾庆之便请林黛玉来看了看。

    “你又不好好读书了。”林黛玉道。

    顾庆之眼睛一瞪,“没两日就要考试了,正是该放松些的时候,师姐别老催我,劳逸结合还是师尊说的呢。”

    林黛玉哼一声,也没都说什么,“你说叫我看什么?”

    顾庆之带她到了后院的小湖旁边,指了指湖边新盖的三间屋子,“大雁,十对,在里头养着呢。”

    大雁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又为什么要养大雁,林黛玉也早就知道了,她脸红了起来,强装镇定道:“大雁有什么好看的?”

    “现在还不是大雁呢,如今是毛绒绒的小大雁。”顾庆之话音刚落,屋里大雁就跑出来好几只,往圈住的那一片地里啄草啄虫子吃,还有几只直接冲到了湖里,飘在水面上,又扎下头去找小鱼吃。

    不管什么动物,都是小时候更可爱些,尤其是毛绒绒的样子,的确是招人喜欢。

    林黛玉彻底被吸引住了,一边看了好久,忽然回过神来,咳了几声没掩饰过去,又道:“别叫它们把我的小红鱼吃了。”

    “你的小红鱼?”顾庆之反问,“这明明是我安国府的东西,这还没——”

    林黛玉耳朵一捂,就往湖边的木台去了,她一边往前走,还一边回头跟顾庆之眨眼睛,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怎么能这么招人喜欢呢?

    顾庆之跟了上去,笑道:“都是你的,小红鱼是你的,大雁也是你的。”

    林黛玉低下头,可是又想看他,两者相加,她最后站在湖边看着不远处的大雁,用余光注视着顾庆之。

    “师姐喜欢哪对儿大雁?得挑五对儿出来。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挑,师姐帮帮我。”

    五对儿大雁叫她挑,这暗示意味太明显了。林黛玉强装镇定,哪儿有把这事儿这么堂而皇之就说出来的?但她又不想示弱,那就真被他打趣儿成功了。

    总不能每次都是她脸红她害羞吧?

    “我怎么知道?”林黛玉反问道:“你不是还叫了帮你养大雁的人,怎么不去问问他?安国公连国师都当得,怎么连小小五对大雁都选不出来?”

    “我要会选这个,那不就要改叫雁师了?”顾庆之洒了一把鱼饵下去,引得一片大大小小的鱼来啄食,实属密恐福音了。

    “大雁冬天原本是要去南方过冬的,不过上林苑监养的这些,都是剪了翅膀上的毛的,到时候飞不起来,你看那屋子,边上还有火盆,等冬天也要烧火炕给它们取暖的。”

    顾庆之正经说了一句,又问:“师姐喜欢胖点的大雁,还是瘦点的?我是给它们吃好点还是随便喂喂?”

    林黛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套路,便道:“你都养了它们,自然是要给吃饱的,难不成你安国府连这点东西都没有?”

    顾庆之嘻嘻一笑,“吃好点就长得快,据说最快一年就能长大,你看见的这些,都是差不多三四个月的,到时候明年春天就能用了。”

    林黛玉脸刷得一下爆红,他都拿这个打趣儿多少次了,怎么她还能这么大反应?

    “我就不该信你。”林黛玉气道:“我就不该跟你说话。”

    “那我给师姐唱个曲儿听?”

    “你会唱什么?”林黛玉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唱得好了有打赏。”

    顾庆之也听过不少戏了,哼哼两句也是会的,只是戏腔这东西,普通人不会发声方式,那就是夹着嗓子梗着脖子唱了。

    林黛玉听了两句就笑着捂住了耳朵,“俗话说献丑不如藏拙,国师是一点不客气,什么丑给人看什么。”

    顾庆之笑道:“郡主怎得这样小气?方还说了打赏呢。”

    “唱成这样,只有打没有赏。”

    顾庆之看着林黛玉挑了挑眉头,还有点跃跃欲试,林黛玉头一扭走了,“你好生考试吧,我先走了。”

    顾庆之追上去送她,林黛玉忽得小声来了一句,“我喜欢白一点的,羽毛厚实一点的。”

    看着她通红的耳尖,顾庆之这次倒是没笑了。

    等晚上林如海回来,就见自家女儿反应似乎是慢了半拍,他都进来了,才起身打了招呼。

    “怎么不见庆之来?你又撵他了?”林如海奇怪道。

    “谁敢撵他呢?”林黛玉不好意思道:“我是想他没两日就要考试了,前两次他哪回不是歇了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的?我叫他早些回去休息了。”

    林如海笑了两声,“他倒是听你的话。”

    林黛玉扭捏一阵子,饭也吃得心不在焉的,半晌问道:“爹爹,当初……纳彩母亲回的什么?”

    林如海想了想,“是针线,多数都是回针线的。荷包扇坠帕子都有。不过你还是算了。”林如海说着自己先笑了。

    林黛玉赌气道:“我针线做得慢不假,可我做得好啊。”

    林如海笑声越发大了,“当年回京城的路上,你那国师就说了,不叫你做针线,又不指望你做什么,还说怕伤了手还怕伤了眼睛,你忘了?”

    林黛玉眉头一皱,不高兴道:“爹爹总是拿这个打趣我,庆——安国公也是一样。”

    林如海又笑了两声,“这不是你先问的?你做的东西他都喜欢,这样行了吧?”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