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巴豆蜂蜜水、番泻叶青团和大黄人参汤
第二天吃过午饭,林黛玉去了安国府,玩了一场不算太激烈的雪仗,还夹了一株雪星星树。
等晚上回来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之后,她的感慨里带了些惊喜,“原来我也没那么体弱多病,可见还是要多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的。”
林黛玉挺开心的,林如海也开心,他的关门弟子给他送了窖藏十年的普洱茶,还拿了两盒墨锭来。
文人嘛,还是师尊,讲究一个三辞三请。
林如海眼角都弯了,还要说:“说是按照聘礼送就行,怎么平白送这些东西。”
“既寻到了就给师尊送来。”顾庆之看着他衣冠楚楚的师尊眼神都是斜的,肯定是不能说破的,毕竟这师尊明年就要成岳父大人了。
他打开装普洱的木匣子,给林如海看那大茶饼上撬下的一小块,“十年的茶叶,口感醇厚,香气独特,挑了最好的给您带来的。”
林如海嘴角也弯了起来。
“还有这两盒墨锭。”顾庆之打开给他看,“一盒是油墨,说是写字好,一盒是松烟,说是画画好。”
林如海眼睛都笑亮了,程序性的训斥了两句,“你也当了我许多年弟子了,这么还是别人说别人说的,什么墨拿来做什么,你也该知道才是。”
这言不由衷的态度是真的挺好笑的。
可惜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婿了,他不会嘲笑岳父的。
“茶叶饼子您能请人品鉴,这墨锭就别了。”顾庆之给他看了看墨锭下头的印,“贡品里的极品,御用品。”
贡品嘛,上供的东西也是很多的,简单来说,一等品皇帝自己用,二等的给后宫宗亲,三等的才能落到大臣手里。
顾庆之找来的就是御用品。
贡品都是有数的,赏给谁宫里都有记录,要是赏菜之类的,一个大肘子大家分了也就分了,别的东西,不该你用,被人看见了就是隐患。
顾庆之虽然是皇帝亲信,但是他也要做到一点把柄都不给人留的,他师尊没被赏过这东西,就只能家里自己用了。
“我是那种人嘛?我喜欢炫耀吗?”林如海吹了吹胡子,刚要去拿盒子,就把手缩了回来,“把下头印子磨掉。”
总之也不能给他这个关门弟子并且还是唯一的女婿留隐患。
过年嘛,对有爵位之人和高官来说,除了祭祀吃饭送礼以外,还得进宫朝贺,虽然进宫朝贺总体来说挺辛苦,但也是莫大的荣耀。
贾家今年就没资格进宫,毕竟如果皇帝皇后连六品的爵位都要见,那别说专门空出一天了,三天都不一定够用。
贾母气了好久,又把不争气的子孙们一顿好骂。
只是她也没什么威信了,别说不争气的子孙们,连贾宝玉都说要读书跑了。
鸳鸯跟琥珀也没留着,都拿张罗过节当借口离开,只留了两个端茶捶腿的小丫鬟伺候着。
贾母不爽快,她就要折腾人。
先是贾赦说:“你搬回来住,把你那院子租出去,也好有些进项。”
贾赦当面“啊对对对”的应了,一来贾母着实是不太好了,二来大过年的吵架也折损福气,所以他去找贾政抱怨。
“老太太是真糊涂了,虽然我分了一块另建了院子,可还是荣国府,这府邸是朝廷的,将来是要还回去的,租出去?她也真敢说,真要租出去,第二天我这点爵位也没有了。”
贾家的仆从,这半年从一千四锐减到五百,人少了就荒凉,加上冬天树叶又枯又黄,若是不好好清扫,就是秋风扫落叶的衰败景象。
贾政也觉得不是吉兆,可把他从书桌边上叫出来,他更烦躁。
所以回去,他就把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贾元春、贾宝玉和探春,还有贾环贾兰都骂了一顿。
就是赵姨娘也有两个丫鬟呢,受了闲气自然是要往下发的,不过三两天,贾家就又热闹起来,整日口角不断,人人都是满腹的戾气。
别人都在吵,贾母院子里也不能免俗。贾母午睡的时候,就被在院子里哭的小丫鬟吵醒了。
睡觉被吵醒别提多难受了,贾母气道:“去把老大跟老二都给我叫来,他们就是这么管家的?以前人多都没这么吵过!”
可谓完美闭环了。
这天邢夫人从贾母院子里回来,立即就去寻了贾赦,“老爷,老太太叫我给林家送年礼去。”
邢夫人的生存之道就是奉承贾赦,敛财都在其次,她原本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装作无知去问贾赦该怎么办呢,不过才说了一句话,她就嗤笑出来。
“老太太真会说,什么叫我跟林姑娘最好?我的确是没作践过她,可我也没对她好过啊,不然我早就凑上去了,那个可是郡主,自己是从一品,爹是正一品,未来相公是超品,是我不想吗?”
“该怎么来就怎么来。都这样了,还想在她面前出众呢,这会儿别被人记住就是好的了。糊弄过去得了。”
有贾赦这么说,邢夫人有了主意,打算过两日坐着马车出去逛逛,然后就跟老太太说事情办妥了,反正她也出不去。
邢夫人正想着,贾赦不耐烦道:“过来看看,给咱们女婿送点什么好?”
贾赦面前放了长刀,还有一把能藏在靴子里的短剑,一柄弓,还有个长枪,“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邢夫人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不过也知道弓弦要常换的,这弓多少年了?总不能送去之后叫人家自己换弓弦吧?”
贾赦嗯了一声,“你说得有理。”
“还有这长枪大刀的,也不好用,不如送这短剑。我记得老爷上回还说他是拼出来的前程,这短剑他能用上。”
贾赦笑道:“往日不见你这样机灵。”
邢夫人便又奉承,“往日老太太在上头压着,哪里敢机灵呢。”
当天下午,贾赦就叫人把东西放好,等贾琏回来叫他送去。
晚上贾琏就又带着东西走了。
伍玉华说话好听,知道的事情也多,贾琏超喜欢跟他喝酒了。
不过这次来,酒还没喝两杯,伍玉华就道:“我那夫人如今日日念佛,小小年纪……不是吉兆啊。”
伍玉华市井里混上来的,对佛家那一套“今生的苦就是来世的福”深恶痛绝,他要是信这个,他早死在泥里了,哪里能成正六品的锦衣卫呢?
贾琏也生了警惕,他跟伍玉华出身不一样,他们这等阶层,信佛是什么意思?
一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他妹妹,明显不是个曾经拿过刀害过人的人。
那就只有第二条了,心灰意冷了此残生啊。
贾琏冷笑一声,酒喝得差不多,就去后头见了迎春,严厉道:“你念的什么佛?逢初一十五拿来出拜拜也就是了,叫人知道你心善。给我收了!”
迎春明面上应了,也的确是把观音像擦擦收了起来。可心里确实越发的凄苦了。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不管是父兄还是伍玉华,都是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她想过的,就是原先在婶子屋里,那平和悠闲的生活。
小年夜这天,薛蟠的身份是彻底办好了,也去京里的衙门备了案,从此他就不是死人了。
拿到属于自己的照身贴,薛蟠几乎要哭出声来,总算是忍出头了。
看他这个癫狂的样子,薛姨妈不大放心,道:“拿来放我这里,你笨手笨脚的,别丢了。”
“谁能把这个弄丢?”薛蟠大声道:“香菱,来给你老爷打个结实的绳结挂上。”
香菱应了一声,喜气洋洋过来,接过薛蟠的照身贴,道:“大爷要什么色的?”
“你看着办,你针线活儿挺好,大爷信你。”
薛宝钗跟薛姨妈对视一眼,薛姨妈明着吩咐,暗是告诫跟香菱吩咐两句小心谨慎。
不过香菱自小被拐,还是被打着长大的,这就养成她从不多想的本能。如今薛蟠对她稍微好些,她是越发的天真娇憨了,也就是完全没听出来薛姨妈在警告她。
薛宝钗便又跟薛蟠道:“哥哥年岁也长了,按说这话不该我说的,只是哥哥出去玩,也要想着家里还有母亲妹妹记挂着你。”
薛蟠的确是想去去以往没去过的地方,听见薛宝钗这话,不过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身份办下来,下一步就是定亲了。
既然是入赘,也不好大办的,虽然两人明面上的身份都很好听。
一个是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当家薛蟠。
一个是荣国公曾孙女,前·女史贾元春——没错,自打太上皇扒了贾代善的国公,贾家众人都水降船低,成了国公曾孙这一辈了。
但是实际上,两人都是白身,两人的爹也都是白身。
几轮交涉下来,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一般来说,入赘男方的礼金都偏少,但是各家有各家的情况,最后薛蟠的礼金定了二十万两。
毕竟贾家还有两个有爵位的,并且还有再起来的可能,薛家就……这样了。
这边交换了婚书,回到梨香院,薛姨妈叹了口气,“可惜了,临近过年,你哥哥也不怎么出门,倒是不好办香菱。”
薛宝钗原先是挺赞同薛姨妈这个主意的,但是现在想想……
“还是别了,要是您动手,哥哥已经不怎么听话了,万一恨上您怎么办?他们胡闹这么多年都没孩子,也不差这几个月了。”
说到这个,薛姨妈眉头一皱,“贾家的风水怕不是有问题。大房那邢夫人,多年无子。隔壁西府的尤氏,一样不曾生育。蓉哥儿屋里的秦氏跟胡氏,两个加起来都有十年了吧?也没孩子。还有宝玉,也是胡闹六七年,什么都没有。”
“真要说起来”薛宝钗这么一算,“贾家最后一个孩子就是凤丫头的大姐儿,这都七八年没有孩子了。”
“……倒是死了不少人。”薛姨妈想来想去,先给自己吓到了,她拉着薛宝钗的手,“等你哥哥这事儿办成了,咱们还是想个法子搬出去吧。”
从小年夜开始,顾庆之便进入了高强度的祭祀活动,不说私下里给关系好的人撑场子,就是明面上的官方祭祀,最多一天赶了三个场子。
“他们这是想要国师的命啊……”
顾庆之很没有形象气质的靠在椅子上,身后还垫了个挺厚实的靠垫。
林黛玉把一碟切好的梨往他那边又推了推,“往好处想,兴许是想换个国师?想叫你自己请辞?”
自打上次去看了刻好的石碑,林黛玉越发放得开了——至少顾庆之觉得是石碑的作用→_→
“我好惨啊师姐——你喂我。”
“你这脸变的。”林黛玉又露出了两个酒窝,不过他这模样也的确是少见,确切的说是一次没见过。
林黛玉端着小碟子坐在顾庆之身边,笑眯眯拿小叉子扎了梨,“张嘴。”
“梨真甜。”顾庆之叹道,“水分也大。”
林黛玉抿嘴儿一笑,“吃东西别说话,仔细呛到。”
顾庆之也给林黛玉扎了一块,“师姐也尝尝。”
冬天是没几样水果的,尤其是运输不方便的时代,皇帝也就是梨、苹果、冬枣再加一样柑橘这么轮换着吃,作为国师,顾庆之跟皇帝吃得差不多,那林黛玉也就是这几样吃了。
过完年就是立春,也就是这几样东西已经吃了三个月了,着实是没刚开始那么新鲜了。
不过蔫吧归蔫吧,你喂我一块,我还你一块这个过程还是挺好玩的。
尤其这举动还不太符合古代对未婚女子的要求,就叫人有种挣脱束缚的快感。
一碟梨吃得挺快,然后林如海就回来了。
“咳咳,成何体统!”
林黛玉一笑,轻轻一推顾庆之,他道:“师尊回来了?”
“你这话问得就多余,不是我难道是鬼不成?”林如海没好气道,又问:“那主意是你给陛下出的?”
顾庆之回了个差不多的句式,“您这话问得久奇怪,我给陛下出了多少主意?冷不丁问这么一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您。”
林如海回来照例是先洗漱换衣裳的,之后就没什么事儿了,他轻松在桌边坐下,道:“请十位百姓去大年初一的宫宴。”
顾庆之点头,“的确是我出的,师尊觉得怎么样?”
士子文人出身嘛,越亲近就越是鼓棒打压教育,不过林如海敢板着脸,也是因为顾庆之能看见他严肃表情下的笑意。
“倒是还行,虽然是投机取巧,不过的确是另辟蹊径了。”
林黛玉不太高兴,“爹爹,你要夸人就好生夸,这算怎么回事儿?”
当着自己女儿,林如海就没那么严肃了,他笑道:“的确是不错。他跟皇帝说,拿了顺天府所有的黄册来,随机挑选十位幸运百姓来赴宫宴。”
林如海感慨道:“黄册许多年没变过了,县衙也觉得麻烦,多生了人口也不知道,全靠百姓来自觉登记。如今这消息一出,虽然希望渺茫,不过是个人就恨不得把自己登记进去,听说还有人换个名字再来一遍,无非就是交两份税,但多了次机会。”
顾庆之略带得意道:“不止这个,我还给陛下说,头一年选些大村子里的人,我还叫尹大人事先去查探过,挑那些稍微穷苦些的百姓,这样效果会更好。”
“你净会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主意。”林如海道:“不过陛下明显很是开心,拿你这个‘与民同庆’的主意开始,陛下把往年五天的宫宴缩减成了一天,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使节朝臣,大家都是大年初一进宫一起赴宴。”
“这样多好。”顾庆之道:“大家都好生休息,不然请勋贵那天我要去,请朝臣那天我也要去,听说外国来朝贺的使节也想见我,大过年的,休息都不叫人好生休息。我可是一天要去三个祭坛祭天的国师啊。”
林如海大笑起来,“竟是为了这个吗?”
新年顺利的过去,开春之后,对顾庆之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下聘了。
虽然一开始商量的是过了林黛玉的生日就下聘,不过顾庆之还是多拖了几日,到了二月十六日才正式下聘,理由嘛,林黛玉听了之后挺开心的。
“下聘这一日也挺值得庆祝的,这就是正式成亲的开始,可若是跟你生日一天,岂不就是过重了?以后我就只送你一份礼就过去了。”
林黛玉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每年寻那么多机会送我东西,我倒要看看你以后你没好点子了怎么办?”
大魏朝的聘礼是留在女方家里的,也就是说这礼物是讨女方家长欢心的。
除了常用的天麻、人参和虫草这类贵重药材,顾庆之给向氏备了些丝绸罗绢等物,还有宫里太医制得香脂膏子等等。
给林如海的就奇怪多了。
连骗了他不久,还有点愧疚的林黛玉都被他问得有点烦了,便又一脸忧愁像是被顾庆之戳中了伤口。
“我也不大知道父亲喜欢什么,我六岁就离开他了。我不是个好女儿,我对父亲一点都不了解。”
倒叫顾庆之又小心翼翼哄了她三天。
林黛玉一边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一边又觉得挺开心,甚至状似无意想好了下次怎么骗他。
所以最后送去林家的东西,有各种大气沉稳的冠,也有年份久远的名家字画,上等星沉木做的镇纸,还有各种材质的文房四宝。
当然最贴心的还是顾庆之专门吩咐人去收集的各种游记跟话本子。
林如海收到这个,脸上都恨不得多笑出来两根褶子,还要明着埋怨暗着炫耀一番。
“唉……怎么这么早就送来了?我得好好收着,等我请辞后再看,免得耽误朝中政务。”
顾家下定这一天很是热闹,陪着来下定的两位全福妇人也是京里最高贵的两位,一位是皇后的母亲,一位是忠顺王的王妃。
可以说这就是大魏朝最高的规格了,再找不出比这个更高的组合。
聘礼的规格高,林家的回礼也不少,除了按照礼仪制度的那些,还送了好几箱子的书。
“都是玉儿的书,先送去些,免得到时候太多了不好抬。”
两家这一来一回的都挺热闹,再说这等喜事也不可能避讳着人,关系近的亲眼看见了回礼不少书,关系远的就只能道听途说了。
“好几大箱子不知道是金子还是银子呢,别的东西不可能这么重!”
听见这消息,贾母又气得胸闷了,林黛玉的嫁妆,林家的家产,且不说当年若是林如海真的死了,他们能到手几分,就说这里头还有荣国府给贾敏的嫁妆,如今全都便宜了那乞丐出身的小子,贾母越想就越不好,鸳鸯赶紧又叫了大夫来号脉。
贾政跟贾赦两个最近被贾母闹得挺烦,当下当着大夫的面就开始呵斥,“我们家里不缺银子,人参虫草也都有,该怎么开药就怎么开,治不好我要你好看!”
这么说呢,这么威胁大夫的,十个里有九个都不是着急病人病情。
大夫见多识广,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既然他们说人参,大夫就给开了个拿人参当君药的方子。
从贾母屋里出来,贾政皱着眉头跟贾赦道:“我不日便要去科考了,还请兄长劳心,这些日子多看着家里。”
虽然自小就跟这弟弟不和,但是贾赦是真心想他考个功名出来的,这样他回去金陵老家,日子也能过得舒坦些。
贾赦道:“你放心,明儿我就不叫琏儿出去了,叫他也家里待着。”
晚上,贾宝玉去给王夫人晨昏定省,不免也要说到贾政科举的事儿。
“若是老爷考中了,他越发的要骂我了。”贾宝玉焦虑起来,这半年他又是荒废了,别说读书了,原先会背的大学忘了快一半,他能不焦虑吗?
“老爷是该骂你!”王夫人笑道:“你也太不像话了。早先若不是我瞒着,你丫鬟的事儿,老爷就得给你腿打断了。”
贾宝玉又叫了好几声太太撒娇。
不过等贾宝玉走了,王夫人也寻思起来,贾政最近是隔三差五的骂她,随便寻个什么理由,念佛都要骂她只会做表面功夫。
王夫人有点怕他万一考上,那不就骂得更厉害了?
况且他若真的考上……那还是叫他继续在小院子里读书比较好。
这么一想,王夫人只说自己最近上火,叫去拿了些巴豆来泡水喝。
科举第一关县试,连考五天,但是每天都要进出场的。按理来说,带不带吃喝的东西都行,不过一般人都带的,也是为了后头的考试积累点经验,毕竟后头要在考场过两个晚上的。
王夫人一想,便大肆炫耀她给贾政备了【巴豆】蜂蜜水带去,这样就算吃出问题,那兴许是刁奴见不得好,给水里动了手脚呢?
横竖贾家现在乱得乌烟瘴气,有人动手脚太正常不过了。
王夫人这一宣扬,赵姨娘也听见了。
说实话,赵姨娘也是不想贾政考上的,最近这段日子,她可被骂得太惨了,贾政还说她上不得台面,她一个妾,家生的奴婢,她上得了台面才见鬼了。
更别提前头贾政许诺了许多,结果一条没兑现。连个先生也不给贾环请的。
那他考个什么科举?考上了她跟环儿能有什么好?那不都是太太跟宝玉的利吗?
所以赵姨娘寻思一晚上,也说自己上火,去拿了些番泻叶来,然后亲手磨成粉,加到了青团里。
怎么说呢,横竖都是绿的,拿番泻叶做的青团,跟用艾草做的青团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破绽。
赵姨娘便也依样宣扬一番,又跟贾政道:“我给老爷准备了青团,这东西可冷食,又顶饱,虽然还不到清明,可也没多久了。青团还是供给祖宗的东西,有祖宗保佑呢。”
赵姨娘这么一宣扬,贾元春也上心了。
她的婚期虽然定在三月,不过她平日请安,包括跟王夫人闲聊,大概也能猜出来老爷不太愿意的样子。
他还 是想把她嫁出去,觉得招赘过于丢人了。
婚期定在三月,就是因为县试在二月,他想等结果出来,哪怕只是县试过了,他也要悔婚的。
虽然庚帖都换了,悔不了了,可元春也怕呀。
她父亲若是真考中了,那不就又恢复成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了?
元春从王夫人那儿求了株人参来,也说自己上火,寻了大黄来跟人参一起熬参汤。
大黄这东西,煮得时间短就是泻药,夹在参汤里,元春尝了尝,味道略有奇怪,但不太明显。
所以县试这一天,贾政天不亮就起来,先是喝了一碗亲生女儿熬得【大黄】人参汤,然后带着王夫人给准备的【巴豆】蜂蜜水和赵姨娘备下的【番泻叶】青团上考场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不到中午,题还没答完,贾政就被抬回来了。
一连泄了几次,他腿都软了。
“这是怎么搞得!”王夫人焦急道,明年没有县试,未来两年都安生了。
贾宝玉觉得自己心愿真的成真了,鬼使神差大着胆子来了一句,“许是紧张吧。”
元春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听人说过,有人在考场上紧张的昏过去呢,也有人直接昏死的,老爷这个……倒也不算太稀奇。”
赵姨娘“阿弥陀佛”念了声佛号,“老爷许是执念太重了吧?”
生平头一次,王夫人觉得赵姨娘说话如此动听。
贾政身体健康,腹泻也是因为被下了药,虽然药的种类多了一点,不过分量都不大,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基本就好了。
这下更坐实了他紧张的名头。
贾政也有些震惊,虽然自己不觉得,他甚至还挺有自信的,可……难道他执念真的这么重?
不应该啊。
第102章 成亲前的琐事
下聘过去七天,在钦天监全体员工的努力下,通过但不仅限大小六壬、六爻、紫微斗数梅花易数等等手段,甚至还叫顾庆之摇了签筒,最后算了六个成亲的好日子。
顾庆之带着这张凝聚了同僚们心血结晶的红纸又往林家去了,他先找了林黛玉。
“师姐喜欢哪个日子?”
怎么说呢,就算顾庆之经常说,成亲要你满意也要我满意,但叫她自己选日子,也太叫人害羞了。
她原本不内向的,都被激得说不出话来了。
林黛玉的声音跟蚊子一样小,“……东西先放着,回头我看看,勾了日子叫人送去给你。”
这种情况,顾庆之肯定是要嘻嘻笑两声逗逗她的,毕竟成亲就这一次,等到完婚,再想看她这模样,只能靠做梦了。
嘻嘻完了,顾庆之又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师姐,咱们是正经讨论婚期呢,你害羞什么?不出意外,咱们就成这一次婚了,你总不能事后想起来后悔吧?”
这种强刺激崩断式疗法也算有用。
林黛玉泄愤一般双手捂住了脸,在顾庆之边上坐下,用视死如归的气势道:“你念给我听!”
“三月二十三,这是最早一个日子。”顾庆之又去看林黛玉,只是双手捂着脸,倒是看不清表情,就能看见她十指葱葱,指甲修剪的很是圆润,是从手背到指甲,是深浅不一样的粉红色,很好看。
特别好看。
“这个不行,太早了。”林黛玉佯装镇定道。
“八月十九。”顾庆之故意又道。
他等了片刻,才听林黛玉小声问道:“怎得……隔了半年?”
正常情况下,请期之后三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多数人家在商议婚事,也就是正式走上三书六礼的程序的时候就定下成亲的日子了,三书六礼不过是走个程序,有仪式感还显得郑重。
但是谁让这一对翁婿一个治《礼仪》,要按照周礼来。
一个是钦天监监正,又是京城最大的择吉头子,择日子这事儿对他完全不成问题。
“这是最后一个。”顾庆之忍住笑意,“我专门叫他们加上的,过了中秋再叫师姐出嫁,也叫师尊过个团圆节。”
林黛玉咬牙道:“那你应该再往后选选,重阳节也是团圆节,十月天气太冷,过年更要团圆,不如放在明年。”
顾庆之迟疑道:“倒也不无道理,这样的话……就还是三月二十三?左右都没节,最近的还是端午,一般人都不选在五月成亲的。”
再说知道他的故意的,但是这坑不跳不行,林黛玉又道:“再下一个,你说你选了六个,怎么不叫我知道?按照顺序说,不许胡闹。”
剩下几个日子,分别是四月十三,四月二十五,还有六月初三跟七月初九。
“先去掉六月七月那两个,天气太热。”林黛玉吩咐道,“就是四月这两个,你自己看着办。”
她说完便起身走了,靠着良好的视力,顾庆之还看见她通红的耳朵尖呢。
这样的耳朵尖,到了四月,他也能摸一摸究竟烫不烫了。
等下午林如海回来,送到他面前的就是四月十三跟四月二十五这两个日子了。
“怎得就择了两个?”林如海反问道,虽然按理来说,四月成亲的确是挺好,不过只择了两个就很奇怪。
顾庆之便又把其余几个日子一说,这就很明显了,林如海笑道:“你倒是会挑日子。那便……四月十三吧。”
“多谢师尊。”顾庆之轻快道:“过两日我就叫媒人来请期了。”
林如海点头,又道:“我打算叫林满陪着一起过去。”
顾庆之想了一想,道:“师尊是打算叫满伯养老了?”
“不错。”林如海脸上略有了笑意,很是满意自己弟子的聪慧。
“师尊啊……”顾庆之叹了口气,“您这当了内阁大学士之后,是学了不少坏毛病啊。跟自家人话也不说透,三言两语的总叫人猜。你看陛下都不这样,他想干个什么说得明明白白的。”
林如海老脸一红,语气稍弱了些,“这也不能全怪我,六个内阁大学士,五个都这么说话,整日装得高深莫测,下午才议了川陕总督人选,一时间没改过来。”
说完他又分辨一句,“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听都听不懂,更别说吵架了。”
顾庆之笑了一声,道:“咱们还是说自家的事儿吧。”
林如海这次就彻底直白了,他道:“我家里三个管家,他管着内务,是最辛苦的一个。你府上有太监管着,锦衣卫照看着,也没什么事儿,又是国师府邸,也叫他去沾沾喜气儿。”
顾庆之点头应了。
林如海又道:“还有就是……嫁妆得提前送一点过去。”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嫁妆前后拉了两船,真要出嫁前一天送过去,那别说一百二十八抬了,就是两百五十六抬也搞不定。
真真头一抬进顾家,最后一抬还没出林家大门。
而且嫁妆这东西,少了婆家看不起,多了婆家要觉得女方是在打压他们。
虽然知道自家弟子不是这种人,但潜移默化这么多年,林如海还没扭过来。
“问题不大。”顾庆之道:“慢慢送着就行,不行就借着送家具的机会,里头塞满拉来。要去田庄上拉些牛来吗?”
“还有一件事儿。”林如海又道,他操心的就三样,第三样是最最为难的。
“按理来说,玉儿成亲,是该要请她外祖母家里人来的,可是……贾家行事荒唐,名声越发不好,万一婚宴上生事,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这……”顾庆之觉得气氛过于严肃了,便故作正经道:“师尊的意思是叫我在婚礼前把他们赶出京城?倒也不是不可以。”
林如海一脑门子的问号,可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真有办法,他道:“我不想请他们,大喜的日子。”
“无妨。”顾庆之想了想道:“贾母肯定是来不了的,她年纪大了,听说也总生病,不过她那脾气,万一想着死在婚宴上也要给我难堪就不好了。”
林如海听得目瞪口呆,原本的很是担忧变成了极端担忧。
顾庆之又道:“不如这样,我听说师姐才去贾家那一天,贾家大老爷说身体不好,没见她,贾家二老爷说去吃斋,也没见她——”
没等顾庆之说完,林如海就气了,“我竟不知道这个!我还专门去了信,回信里写得倒好,有他照看,定不叫我女儿受了委屈。他们怎好如此行事?我还没死呢!”
顾庆之叹了口气,道:“师尊,你现在知道师姐过得是什么日子了吧?当年你就是把她抛弃了呀,有事儿她也不告诉你,肯定是觉得你靠不住。”
被顾庆之这么埋汰两句,林如海脾气也上来了,“不请了,一个都不请!我都当了内阁大学士,我辛苦到一品,不是为了忍着气叫人说我大度的。你原先打算说什么?”
顾庆之道:“大老爷这人挺有眼色的。到时候发请柬,再随一封信,问问他当年生的病好了没有,他自然不会来的。二老爷嘛,也是一样,我还听说他去考科举了,半天就被抬回来,也问问他还吃不吃斋,再问问他科举考得怎么样了,他也不会来。”
“您想,这两人不来,那什么女眷姐妹,也都不来了。”顾庆之道:“信里还能说,我师姐出嫁,皇后的妹妹也要来的,叫她们恭敬些,别得罪了人之类的。贾家人爱面子的,当初虽然一个实职也没有,吃空家底儿也不肯削减开销的,这么一说,他们就更不会来了。”
“你这都什么馊主意?你既然说他们爱面子,听见能跟这许多人结交,他们难道不来?”林如海反问道。
顾庆之又道:“还有。您岳父大人的国公,虽然明面上是我搞丢的,实际上是贾赦来提议的,他——”
“他提议?他能给你提这个?”
顾庆之讪笑道:“他提醒了我,他说罪魁祸首是他爹,我怎么能不拨乱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太上皇被人骗的。这消息传出去,他们家里肯定乱。”
林如海冷笑一声,顾庆之觉得师尊应该是在笑太上皇总被人骗。
他又道:“而且贾家不是还有种说法,大老爷是姨娘生的,被贾母换了的,这样她生的就是长子了,这可是混淆血脉的大罪,叫锦衣卫去查就是了。这么一查起来,他们也没法出门了。况且本就是闭门思过,出来干嘛呢。”
林如海叹了口气,“你还真能把他们撵出去。”
“我大小也个锦衣卫千户嘛,锦衣卫就是这么办事的。”顾庆之认真道。
林如海冲他拱了拱手,“原先你总以朝廷鹰犬自称,我好些同僚都说若鹰犬是这个样子,倒也挺好……真该叫他们听听你出的主意。”
“师尊客气了不是?”顾庆之笑道:“赶紧收拾东西,慢慢的运嫁妆吧,距离四月十三,也就一个月出头了。”
林如海笑了一声,“我原本还想要不要办上三天流水席攒攒福气呢,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不办的好,万一叫我讨厌的人来吃了流水席,那攒下来可就不是福气了。”
顾庆之赞同道:“所以我说,做人要坦诚。就像我师姐,我去问她的时候,她还说三月的日子好呢。”虽然是明年三月。
林如海又是一脑门子的小问号,女儿竟然如此的想早点出嫁?
他脸色一板,道:“以前我不管,既然已经定了期,这两个月你们不许见面了。”
“那可不行。”顾庆之道:“成亲的席面也得师姐定啊,她成亲,席面上不能有一个她不爱吃的东西!”
“礼服也得来回修改到合适,凤冠得好看又不能太沉,花轿也得她试试坐着舒不舒服,请客的名单也得她看了满不满意的。”
顾庆之嘻嘻一笑,“况且师尊你也拦不住我,别的不说,就是我翻墙进来,林家的仆从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拦我,就是您家的狗,见了我也不会叫啊。”
林如海无奈唏嘘一声,“真真是引贼入家了!我倒要看看你婚后怎么过。”
三天之后,媒人来送了帖子正式定下来日子,顾庆之还专门在火药局定制了一千响的鞭炮,这么热热闹闹来一场,加上顾庆之还是国师,不过三五日,京里基本上人人都知道顾庆之要成亲了。
顾家林家的下人全都忙了起来,皇帝也说:“若是人手不够只管找全福仁。”
羡慕的人有,比方皇后的母亲,庆阳公夫人就跟周围一圈人道:“可算是成亲了,国师开窍晚,当年我就看出来了。我若是他,我早就给长明郡主娶进门了。”
忠顺王也要跟人炫耀:“我给他主持的冠礼,他随我。”
就连钦天监的官员出去也都是昂首挺胸的。
夸赞林黛玉的人就更多了,“都要成亲了,国师总算是留住了。祈求老天保佑长明郡主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跟国师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嫉妒的人也有,不过说到恨,就只有贾家了,还能加上半个北静王府。
“她要成亲,怎得不给我送请柬?她不认我这个祖母了不成?”
下头不管是邢夫人还是王夫人都不说话,自打林家再回京城,林黛玉这个外孙女儿的外字就去掉了,贾母每每说起来,多半都是“我这个祖母”如何如何。
倒是鸳鸯劝了一句,“正准备呢,还没开始送请柬呢。”
自打邢夫人糊弄贾母成功之后,下头也都开始糊弄她了。
贾母又道:“我记得我有一套红宝石的冠,拿去给她添妆,这还是前朝的好东西,荣国府祖传下来的。你们也别怪我不留给你们,你们不争气。”
邢夫人跟王夫人对视一眼,心里还挺得意的,这东西她知道,已经被偷出来卖掉了。
她家老爷的意思很明显,有名有姓的东西不能留,换成银子更保险。
这东西就是鸳鸯经手的,虽然一开始的确是为了缓解贾家的财政紧张,不过做得多了之后,也就不那么……严格了。
况且贾母院子里也不止她一人这样,二房也围拢了两个,同样运出去不少好东西,就是没她管着的东西规格高。
鸳鸯笑道:“知道了。老太太还是想着林姑娘,给史姑娘添妆,送的不过是副金头面。”
贾母笑道:“我如何不想着她,我若不替她撑腰,你们都要欺负她的。”
这下就连王夫人也要翻白眼了,林黛玉在贾家住了七年,当初怎么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呢?
她试探几次,明着挤兑暗着讽刺的,老太太跟聋了瞎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给贾母请完安,王夫人回去屋里,就见婆子来报,“恭喜太太,您侄儿过了县试了。”
“阿弥陀佛。”王夫人脸上露了笑容出来,“还有恩泽呢?恩泽中了没有?”
“哥儿还差些火候,这次没中。”
“赶紧去备些赏钱,我记得前年那金榜题名的银锞子还有几个,再去库房里找两匹红缎子,拿着送去吧。”
婆子应了声去找管库房的丫鬟,王夫人跪坐在观音像前上香。
虽然上回她给贾政下药,是受了宝玉的撺掇,也没想太多,可今儿娘家侄儿过了县试的消息传来,她觉得自己还真没做错。
娘家才是给她撑腰的人,至于贾政?
大儿子死了,贾政说是她管得太严把人逼死的。
女儿被老太太要去,又送去宫里当下人,他一句话不说。
小儿子被老太太要去,他依旧是一句话不说。
她生完孩子起不来床,贾政去找小老婆继续生。
家里乱了,就是她的错,是她没管好家,说得好像她能管得了贾府一样。
“阿弥陀佛。”王夫人又道了一声佛号,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儿:原先他就嫌弃自己,言语里总有王家压着贾家的意思,那就还是继续压着吧,免得他不习惯。
进到三月份里,林家几乎是每天都能收到添妆的礼物。
林黛玉教的那十几个学生,私下想是商量过的,基本都是四色针线,再加一样不过于贵重的礼物。
有人送的是盆栽,也有人加一根钗,还有人亲手画了画送来。
皇帝皇后也有添妆礼,皇帝给了个田庄,皇后送了个铺子。
皇帝私下还跟顾庆之玩笑道:“田庄跟添妆谐音,朕送的才是最应景的。”
笑话虽然有点冷,但是顾庆之很是配合的笑了起来,还跟皇帝吐槽,“一时间全京城都成了林家亲友不成?怎得都去给她添妆了?”
皇帝道:“国师平日里聪明,今儿怎么看不穿了?人家倒是想给你送东西,又怕你不收,拿添妆当了借口,最后还是你的。”
顾庆之便笑了起来,“陛下也是这么想的?那将来可别说我老岳父交游广阔结党营私之类的。”
“你倒是心疼你老岳父。”皇帝笑了好几声,“朕知道的,朕怪他做什么?朕要怪也是怪给他送东西的人。”
“陛下圣明!”
成亲挺忙的,各项准备工作到了三月中才算是渐渐有了条理,从“好多事情啊,肯定忙不过来”变成了“已有了头绪,按部就班就可”。
林如海虽然不限制顾庆之过来,但是林家各个小厅都放了屏风,虽然还能跟林黛玉说话,但“见面”是很难了。
虽然有林如海陪他吃饭也挺好,可……他来不是为了跟林如海吃饭啊。
所以还得想个法子。
这天天刚黑,顾庆之就又坐了马车到了林家,林家几个门都关了,顾庆之上前敲了敲门。
“是谁?”里头人问道。
“张用,是我。”顾庆之直接叫了名字。
里头传来几声笑,门打开了,顾庆之吩咐马车外头等他,然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件事儿忘了,我来说一说。”
门房里的下人挺重要的,毕竟不能得罪客人,张用大小也算是个小管事,当下便笑道:“姑爷来了?”
这话听得顾庆之高兴极了,腰间荷包里摸出个小银锞子就递了过去,“大晚上的,辛苦了。”
张用又笑:“老爷在书房,您路比我都熟,我就不去回报了。”
顾庆之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要不怎么说门房都是能人呢。”
夜里,看家的狗已经放了出来,顾庆之走了没多久,就被狗围住了。
两条狗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顾庆之拿了煮好的肉一狗分了一块,又撸了撸狗头,这才又往后头去了。
林黛玉平日里住西次间,顾庆之到了地方就捡了小石子儿轻轻扔了一个过去,石头子砸在玻璃窗户上,发出挺清脆一声响。
“师姐?师姐!我来看看你。”
屋里林黛玉紧张之余又觉得好笑,怪不得他前几日还说“你家里的狗跟我熟着呢”,原来是应在这里了。
林黛玉把窗帘一拉,窗户打开,人站在窗帘后头,小声道:“你怎得来了?”
顾庆之道:“听说师姐要出嫁了,我来给师姐送些添妆的礼。”
里头有了动静,上夜的丫鬟叫了声“姑娘”,林黛玉应了一声“无事”,脸上不免也有些烫。
“你要送我什么?”
顾庆之递了个小木梳过去,“我亲手做的,师姐喜不喜欢。”
东西拿在林黛玉手里,是个螺钿的梳子,黑漆很是有光泽,螺钿就更不用说,哪怕是反射烛火的亮光,一样是璀璨的七彩光。
梳子这东西也算是比较亲密的礼物了,以前不好收,现在虽然能收了,但是一想这东西是什么意思,就还挺叫人——一脸微笑的。
“你还会做这个?”林黛玉已经松了头发,一边问一边就下意识去梳了梳头。
这是个小梳子,平日里带在身上归拢头发的那种。
顾庆之道:“专门去百工坊学的,贝壳要煮七天呢,虽然是他们帮我看着,不过柴火都是我自己添的。前头倒也罢了,后头打磨,手上都长茧子了。”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你教我骑马的时候,说你能骑得这么好,是因为手上磨了茧子。教我射箭的时候,也说要磨出茧子才算是下了苦功夫,怎么这么厚的茧子,还不够你用的?”
“师姐可真狠心,竟然一点都不心疼我的吗?”
林黛玉叹了口气,道:“你可省省吧,万一叫爹爹知道了,又要骂你了。你总说他骂你,又总是去撩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这话叫顾庆之忽然来了灵感,他一声“师姐”叫得很是悲切,“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亲密无间,我好容易中了秀才,师尊却不肯等我,竟要把你嫁给安国公。师姐,你同我私奔吧!”
林黛玉:“???”
第103章 迎亲
她这一下没反应过来,顾庆之又来了,“师姐可怜可怜我,若是没了师姐,我竟不知道如何过活。”
林黛玉脸上刷的一下全红了,不过隔着帘子没人看见,倒也不算太窘迫。
“我……”心咚咚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师姐定是喜欢我多一些的。”
林黛玉搁心里挺有情谊的呸了一声,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乃当朝内阁大学士,你我……”
演就演,谁怕谁?
不过她原想演一句“终究有缘无分”,可又觉得不大吉利的样子。
“这梳子……”
帘子中间伸出林黛玉一只小白手,“就算是个念想吧。以后你我……”她还吸了两下鼻子。
“师姐收了我的梳子,竟不是想同我好的意思?”顾庆之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拉一拉那小白手。
只是林黛玉动作也挺快的,一点没给他这机会。
顾庆之幽幽一声叹,“师姐,我不想同你分开,难道你舍得我?师姐好狠的心。”
林黛玉压低声音,主要是声音大了怕压不住笑。
“你回去吧。我今儿只当不知道,我也不告诉爹爹,你路上小心,别被人发现了。”不然她亲爹也要来骂一骂她的。
“师姐……林姑娘。”顾庆之痛心疾首,换了个生疏的称呼,却又叫得百转千回,“若是姑娘还记得咱们那点情分,这梳子……上花轿的时候带上吧。”
这都什么毛病?
林黛玉笑得脸都疼了。
不过这种小梳子原本就是平日里梳好头发归拢碎发的,上花轿原本就该随身带一个的,带上他亲手做的梳子,也别有一番情谊。
林黛玉点点头,又想他听不见,便又强忍着笑意道:“成亲原本就该门当户对,你也知道的……你虽然只是个秀才,可回去也要好生读书,别惹爹爹生气,将来——”
“晚了!”
一声炸雷响起,林如海大步走来,“你亲爹已经快被他气死了!”
林黛玉一声惊呼,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二话不说还吹熄了蜡烛。看不见就是不存在。
顾庆之来林家,门房的张用虽然是个机灵人,没回报上去,但是也有人淳朴啊,见姑爷来,自然是上了好茶点,捧到林如海书房去了。
这下就妥妥的穿帮了。
林如海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师尊。”顾庆之一点不带紧张的,原本就是要成亲的了,他上前行了个礼,“师尊也来了呀。”
林如海呵呵笑两声,“门当户对?现在的小年轻是了不得了?我看该写话本子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就在林黛玉窗下说话,她有什么听不见的呢?
她是一边笑一边烧红了脸,又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你是真有本事,连我家大门都能敲开。”
顾庆之讪笑两声,“师尊,瞧您这话说的,不敲门,难道翻墙进来?”
里头传来噗嗤一声笑,林如海恨铁不成钢道:“还有你,你也逃不掉!”
林黛玉着急分辨道:“我并没有见他。”
“隔着帘子是吧?距离成亲也就半个多月。你们——”说到这儿,林如海的气消得也差不多了,再说他原本就是又气又笑的。
“天色已晚,赶紧回去。”
顾庆之道:“有正事儿呢。”
林如海眼睛一瞪,“你能有什么正事儿?”
“瞧您这话说的。”顾庆之从怀里掏出个礼单来,“成亲的菜谱,还有给参加宴席的人的回礼呢。我想咱们成亲,取个好寓意,回礼里得有一小瓶蜂蜜。”
林如海哼了一声,不过没什么气势。
蜂蜜已经不是贵不贵的问题了,这东西跟人参一样,是严格管理,很少流通的,寻常百姓家里根本就没有。
虽然私自采蜜,别叫人发现也没什么,可一旦发现,数量大一点,严重一点就直接斩监候了。
能拿出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岳父的自然是满意的。
“多谢陛下。”林如海冲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别的不说,这东西没有陛下首肯,肯定是搞不来这么多的,谢陛下肯定不算错。
顾庆之便也跟着他冲着皇宫行了礼,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师尊真是的。”
“去我书房慢慢说。”林如海又吩咐道,“没几日就成亲了,你们——”
顾庆之也振振有词的,“正因为没几日就成亲了,才要来见见师姐,成亲之后还怎么算是私会呢?人生在世,不见多识广,又怎么见微知著呢?”
林如海这次是真的笑了,“你这张嘴,白的都能叫你说成黑的。”他只后悔当初没试着拎一拎他领子,如今他长得这样高,再拎领子反而不顺手了。
林如海手一背,抬腿就走,“去我书房。”
他这一动作,顾庆之自然是要跟上的,不过临走之前他还大声念了好几样点心的名字,“枣泥酥、荔枝甘露饼、松子百合酥、龙须酥、芝麻糕……”
空中还传来林黛玉带着笑意的回应,“龙须酥不行,吃得一身渣子。芝麻糕我喜欢……”
后头听不清了。
“你就不能白天来?”林如海无奈问道。
两人坐在书房,桌上的茶水早就凉了。
顾庆之也觉得自己冤枉,“您这不是不叫我来吗?”
林如海不耐烦挥挥手,嫌弃道:“走走走。”
第二天,顾庆之倒是在天黑前到了林家,只是磨磨蹭蹭等天黑才去了后院。
林如海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含着笑又咬牙切齿道:“再忍他几天。”
顾庆之又去看了林黛玉,林黛玉一边高兴他来,只是临近成亲,难免羞涩,又有点害怕,又碍着规矩,言不由衷道:“你也不早点来。”
只是这话倒像是盼着他来一样,一点都不矜持,“我是说——咳,你成亲之后也这样殷勤不成?”
“师姐过两日就知道了。”顾庆之笑道。
林黛玉又觉得有人攥着她心了,“单子拿来,点心凉菜主菜,还有酒,不是都得定。”
顾庆之今天什么都没拿,而是道:“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师姐不想我吗?”
他这个套路真是无穷尽啊……林黛玉偏过头抿嘴一笑,“我一点都不想你。”
“我不信。你还跟我笑呢。”
“你现在倒是不着急了?”林黛玉反问道。
“诗中有云:人约黄昏后,咱们去看看夕阳,等天黑了再说菜单子。”
林黛玉也确实拿他没办法,而且她也想溜达溜达,两人院子里转了两圈,等到天黑到要提着灯走路,两人才回到林黛玉院子前厅。
婚宴大体来说,菜品都是有说法的。
比方四喜丸子这道菜,就是婚宴常用菜品,寻常百姓家里这道菜可能就是主菜了,不过国师跟郡主成亲,这菜就当不了主菜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林黛玉颇有些闷闷不乐,“能上的就这么些,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还有草八珍,来来回回的搭配着也就差不多了,又能吃多少呢?”
“也不尽然。”顾庆之道:“像上林苑监没养的东西咱们可不兴吃。”
跟古代人说保护动物有点超前,说病毒细菌的就更是自说自话了。
顾庆之换了个角度,“山里打来的野味,水里随便捉的鸭子水鸟,谁知道它们吃的什么?”
“知道啦。”林黛玉笑道:“你都说了好几次了,爹爹都被你说烦了。”
“你不烦我就行。”
林黛玉笑得眼睛又亮了,有个人把她放在心里头一位,怎么能不温暖呢。
“那咱们商量商量咱们吃什么?”
这时候婚礼还是黄昏时分举行的,吃的是晚饭,但是接亲却是在早上。一般来说新娘子早上略用些东西,然后就要一直挺到晚上婚礼,还得空着肚子喝酒,中间兴许能有些点心果子吃一吃,正经吃饭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了。
顾庆之可舍不得,他道:“谁能管得住我呢?咱们两个一起吃,我 先点个太白鸭吧。”
林黛玉轻轻一笑,“你就知道鸭子。我……我想要个白菜汆丸子。”
“真不愧是郡主,四月的天里,打发国师给你寻白菜去。”
“哼。”林黛玉冲他不满的一撇嘴,“我还要个糯米藕。”
“那我再点一个芙蓉鱼片吧。”
两人一言一语的凑了八道菜,林黛玉道:“这就差不多了。”
顾庆之又道:“你该吃就吃,该活动就活动,别傻傻的坐一天,到晚上饿得头晕眼花,还坐麻了腿脚。”
“谁傻了?”林黛玉瞪着他反驳道。
成亲的程序,因为是郡主的关系,是宫里派了嬷嬷来讲的,这次皇后是正经挑了个机灵的嬷嬷,没有走过场,而是正正经经给她掰透了说的。
“脚不能着地呢。”林黛玉道,“嬷嬷说不吉利。”
“你嫁的是国师,别说脚着地了,就是躺在地上,他们也能夸出花儿来,你还觉得不吉利?”顾庆之反问道。
林黛玉笑着推了他一下,“我想过了,你给地上都铺着架子,我就不算脚着地了。”
成亲脚不能着地,这个就算没嬷嬷说林黛玉也知道的。不过嬷嬷来讲过规矩之后,这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没问过任何人,也没跟人商量过,毕竟别人答不答应她不知道,但顾庆之肯定是答应的。
果不其然,顾庆之点了点头,“这都是小问题,你可千万别自找苦吃,别委屈自己。”
“知道啦,我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呢?谁天生不想过好日子不成?”
有事情做,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更别说按照繁琐的周礼成亲了,还挺折腾人的,但人的确是开心的。
这边婚礼办得很是喜庆,贾家的婚礼就不那么符合贾家人对自己的定位了。
也就是东府西府凑在一起吃了个饭就算过去了。
贾家原本就没什么亲朋好友了,又是入赘,难不成要大张旗鼓?
跟贾政板到面无表情,王夫人觉得有点丢脸,贾母耷拉着眼皮的表情相比,新婚的两位佳人是真的高兴。
毕竟他俩一个成亲是为了有个身份,一个就是盼着入赘之后能留在娘家管家。如今主要目的达成,自然是很满意的。
别人虽然不大高兴,不过都挤出了些笑意,就只有贾母喝了喜酒之后气不过又骂了一顿。
“没几日就要成亲了,竟然真的不给我发请柬?若不是你们这些不争气只知道胡闹的子孙当日欺负他们,我哪里会被你们连累,连婚宴都去不了!”
众位“不争气的子孙”打个哈哈四散跑了,从邢夫人开始糊弄贾母以来,也有不少日子了,如今大家都敷衍贾母,而且敷衍的越发不走心了。
时间进入到四月,顾庆之的婚礼也进入到了倒计时。
先是顾庆之带着人骑马抬着轿子走一遍路,顺便踩点算时辰,接着成亲当日的正式流程单送到了林家。
原先成亲到没有如此郑重的,人家安排行程都是早上出门迎亲,晚上拜堂成亲,顾庆之这倒好,别说精确到刻,他靠着西洋钟恨不得能精确到分。
别说林如海看这单子有点发懵,皇帝也是一样。
他还跟全公公道:“早知如此,上回真真国来朝的时候,就该叫国师来安排诸事项。你说国师既然有这才能——”
皇帝微微一顿,道:“先等他成亲,然后叫他去给礼部众人好生讲一讲。”
林如海懵逼的事情比皇帝多一样,成亲的话,女子早上出娘家前要先去祠堂祭祀的,进了夫家也得先去祭祀。
当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林如海家里祠堂在姑苏,顾庆之家里没祠堂,所以这一步就简化成了拜祭祖先灵位。
顾庆之也没有。
于是从开始商量的时候,就被皇帝改了,“叫他们去拜太庙。都是我大魏子民,朕的先祖,也是他们的先祖。”
林如海明面上说的是“谢主隆恩”,私底下不免也要吐槽皇帝这也太看重他了。
可毕竟皇帝只是各种想跟顾庆之成一家,林如海是真跟顾庆之成了一家,这么埋汰皇帝,林如海也有些心虚。
这么一想,林如海又要吐槽贾家,当初不能怪贾家对他冷淡,贾家这等人家,不管是天气预报还是祈雨,这都是帝王术,贾家根本够不着。
不过再转念一想,贾家连这点敏感度都没有了,也活该他们败家。
从四月起,京城就是刮一天风下一场雨再晒一天太阳,而且刮风下雨还都在晚上,不耽误百姓出行,还能给更夫放假,毕竟更夫最重要的作用,不是半夜叫人起床告诉人现在是什么时辰,而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么两轮下来,京里的地是干净了许多。
这也叫京里百姓们津津乐道,“国师有上天庇佑,这是老天爷给国师送贺礼呢。”
这话题聊了几天,贾家也被牵扯进来了。
“你们说……当初贾家被雷劈了,会不会是他们对国师不好?所以老天爷惩罚他们来着?”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大冬天打雷本就少见,又劈在闹市区正中正堂,不说百年一遇,至少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事儿。
不管过去几年,这都是谈资,到老还能拿出来炫耀自己见识广博。
“当初还有人说他们是不学好还败家,辱没了宁荣二公的名号,这才被先祖降下雷警告,他们当初还不承认,说自己好好的。如今看——呵呵,贾家的确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先祖的确没这个本事。”
这讽刺还挺有市场的,尤其贾家原本就不是什么谨慎小心谦虚低调的人家,连太上皇都敢算计的,寻常人家就更不用说了。
有了这传闻,又落到跟寻常人家差不多的水平,那原先受过气的肯定是要来报复的。
还有贾家周围一圈邻居,总想把贾家赶出去,别的不说,住得这么近,信任国师是肯定信的,但……万一下回没劈准呢?万一劈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手抖呢?
在整个京城都专心致志等国师成亲的时候,时间来到了四月十二。
今儿是送嫁妆的日子,从林家到顾家这一路围了不少人。
虽然大家具,比方拔步床、各种柜子还有书架等等早就送过去了,不过今儿的嫁妆也依旧很好看。
嫁妆怎么抬也是有规矩的,一般头一抬都是些地契或者金银之物,不过既然有宫里的赏赐,那肯定是要放在第一抬的。
林黛玉的第一抬嫁妆就是各种首饰,都是宫里赏的,压在上头的是个日常戴的小冠。
第二抬才轮到了地契金银等物。
随着一抬抬嫁妆过去,旁边也有人赞叹,“我还想看看拔步床呢,听说长明郡主是姑苏人,那边的拔步床更华贵些。”
另一边的人虽然跟他不认识,不过都来看送嫁妆,那就是好朋友。
这一聊起来,参与的人就多了。
“北边的确不大用这个,冬天该是用暖炕的。”
“夏天用这个好,里里外外挂上好几层蚊帐,蚊子进不来。”
“那可是国师,国师能被蚊子咬?”
“哪儿能叫咱们看郡主跟国师的床呢?早就送去了。”
“真要说起来,我兴许见过……上回见了好大一个用布盖着的东西,肯定是拔步床。”
“也不一定,整个运来不好抬的,门就进不去,肯定是拆了包好免得磕碰,到屋里才拼在一起。”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交换着各种信息。
别的不说,四月的天气还挺好,有太阳还有小风,抬嫁妆的人不觉得太热,挤在一起热火朝天聊天的人也不觉得闷。
送嫁妆这事儿本就带着炫耀的意思,加上林家早就把大件送去了,东西都不沉,抬嫁妆这些人慢悠悠一路晃过去,早上巳时送到了下午未时,整整三个时辰。
“他们倒是真不着急!”顾庆之笑骂道:“倒叫我这个发礼钱的等他们。”
一台嫁妆四个人抬,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就是五百一十二人,顾家林家加起来连主子都没这么多人。所以抬嫁妆的人里不少还是媒人忠顺王借给他们的。
忠顺王这辈子最靠谱的就是顾庆之了,他也想炫耀啊。
送完嫁妆,这一天的事儿就算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明天拜堂成亲了。
四月十三日早上,顾庆之天没亮就起了,一想林黛玉也差不多得这个点起来,他就也不觉得那么困了。
沐浴更衣之后稍稍用些食物,到了算好的吉时,顾庆之带着车队和彻底长成的大雁往林家去了。
鞭炮开路,锣鼓震天响,顾庆之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是笑,得意洋洋到了林家。
又是一顿放炮,递了好些红包过去,顾庆之才被带了进去。
林黛玉这会儿已经拜了先祖灵位,等在厢房准备上轿了。
林如海把顾庆之引进来,不免有些伤感。
虽然说这年代成亲,男方跟女方是各办各的婚宴,他早就习惯了,可把女儿送出去,弟子彻底成了女婿,再说是喜庆事儿,他也难过啊。
顾庆之一边笑一边安慰道:“以后就不用避嫌了。我家里又离皇宫近,师尊中午去我那儿吃饭洗个澡睡个午觉都不成问题。若是轮您值夜,来我家吃晚饭也不在话下。我也不说常带娘子回来,娘子自己长腿的,她想您了自然会回来,我又不限制她这个。师尊若是不好意思,我也常来就是了。”
林如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吐槽哪个点,毕竟是成亲,啰嗦也不好说的,他半晌就来了一句,“别误了吉时。”
顾庆之又笑了两声。
女子成亲,多半是兄长背上轿,或者弟弟搀扶着过去。不过林家这情况,虽然忠顺王表示我儿子孙子都能借给你们用,但最后是庆阳公夫人扶着上轿的。
临走前最后一步,就是要新郎上前锁轿门,然后等进了新郎家再打开。
不过交通工具上锁,顾庆之是深恶痛绝。
而且这里头还有个暗含的压迫跟地位从属关系,这一点顾庆之一样是深恶痛绝,所以他给改了个样。
表面上是用红绸子把轿子捆住了,实际上其实就是绕了一圈分别系在两个门把手上,前头再用大红花一挡,谁也看不出端倪,里头一推就能开。
顾庆之上前关花轿门的时候,还给林黛玉手里塞了个铜搭扣。
“你从里头别着就行,轻轻一推就能开,还能防身。”
谁家好新娘子带着防身的东西上轿子的?
林黛玉本就紧张,况且顾庆之这阳奉阴违的不知道暗地里改了多少规矩,当初觉得高兴,如今真成亲了又怕不吉利,别提多纠结了。
现在又听他这么说,林黛玉咬着牙小小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我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她又一推顾庆之,可铜搭扣还在手里呢,这么一推就戳到了顾庆之身上。
顾庆之诶呦一声,林黛玉猛地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你赶紧上马!别耽误工夫了!”
顾庆之却没走,又小声问道:“梳子带了吗?”
“带了带了!”林黛玉强忍着羞意道,又努力摊开掌心给顾庆之看,梳子就在她手里捏着呢。
一边等着送嫁的庆阳公夫人都是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国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竟是一刻都离不了似的。再多说些话,天都要黑了。”
林黛玉脸上一红,虽然有盖头看不见,可她从未觉得脸上这样烧,她用力往顾庆之胸口一推,两手拉着门把轿子关上了,接着便是搭扣往上一扣,下定决心,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开了。
轿子上锁都不行,那就更别提颠轿子了,林黛玉在锣鼓和鞭炮声中被抬出了林府,平平稳稳往国公府去了。
第104章 成亲
伴随着鞭炮声和忽然间变得激烈的锣鼓声,八人抬的花轿从正门进了安国府大门。
国公府的大门规格挺高,建得高大且宽广,两边是五个高大台阶,中间是供车行的斜坡。
林黛玉的花轿就是从中间斜坡上去的。
这么一斜,轿子自然也往后斜了个角度。林黛玉双手撑在轿子两边维持住平衡,不由得笑了一笑。
若不是最后来这一下,花轿真是平淡的毫无体验感。
只是——林黛玉忽得心口一缩,这就进了安国府了?她从此就是顾家妇了?
哦不对,还没拜堂呢,不能算。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紧张起来,不免想起前些日子顾庆之说要私奔的话来。
原先她也没这么怕人也没这么怕生,可一想外头那么多宾客,虽然不用她招呼。家里还有这么多下人,还都认得——咳,还没拜堂,不算是家里。
安国府里那么些人,还得跟他进宫,还得去忠顺王府,回门的时候他肯定又是爹爹爹爹叫个不停。
我是个女孩子,我脸皮薄,我经不起这个……早知道不如跟师弟私奔,林黛玉胡思乱想起来。
顾庆之下了马,跟着轿子一路到了后院,新房就安排在原先林黛玉住的院子,丫鬟婆子也都是她用熟的,想必应该不会太紧张吧。
轿子被放在了正房门口,顾庆之上前拆了轿子门口的大红花跟红绸缎,这么一拉——
没拉开。
顾庆之又轻轻敲了敲门,“师姐?”
里头传来叮当一声响,门是开了,顾庆之瞧见他的新娘子一手按着头上红盖头,一边弯下腰去捡那铜搭扣。
这么看的确是紧张了,顾庆之笑道:“放着我来。你在用点劲儿,盖头都要被凤冠扎破了。”
“你会不会说话?”林黛玉坐直了身子,她头上盖着盖头,也就能看见自己脚尖三寸。
然后她就瞧见了顾庆之脚上穿的红靴子,似乎再往前一步,两人的脚尖就要碰上了。
还从来没这个角度看过他,也从来没离得这样近过……以后会离得更近。
林黛玉忽得往后一缩,整个人都靠在了轿子后壁上。
顾庆之弯腰探手,从侧边捡起了搭扣,凭借良好的柔韧度,他侧腰偏头,看见了颤颤巍巍的红盖头下,林黛玉粉红色的下巴。
人肯定是不会有这个肤色的,这都是被红嫁衣跟红盖头映衬出来的,可就是很好看。
顾庆之站直身子,把手伸了出来,“你拉着我的手出来。”
以前是只敢叫她扶着胳膊,现在是可以正式手拉手了。
“你叫喜婆来。”林黛玉扭捏道:“你前头拉着红绸子,叫喜婆扶着我。真是的——”因为盖着红盖头,林黛玉是能感受到自己呼出来的气有多热的,也正因为盖着红盖头,这气儿一时半会儿散不出去。
“师姐,你也看了咱们成亲的流程,你以为我每个步骤中间留些空隙是为了什么?”
当时说的是留些富裕,免得太着急。
“是为了怕你害羞啊。”顾庆之拉住她手,“咱们两个成亲,我扶着你,免得你看不清路。”
怎么就看不清了?这院子她也住了一阵子的,不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门,但是盖个盖头完全不影响的。
但是真说起来,被他拉着手,总归是比被婆子扶着贴心些。
所以周围一圈婆子丫鬟都毫无用武之地,看着两位新人自己就这么进去了。
到了里屋,顾庆之扶着她坐下,问道:“咱们先吃些东西?你歇歇,我去稍稍招呼客人,然后再去太庙祭拜。”
饿肯定是饿的,提前三天就开始清淡饮食米粥度日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昨晚上也没怎么睡着。
然后就是沐浴更衣,一大碗参汤灌下去,又梳头更衣,到现在都饿得不饿了。
只是吃饭又有点吃不下去,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毕竟相处惯了的,林黛玉便道:“我自个儿都觉得奇怪,上回跟你点的菜,竟是一点都不想吃了。”
“那我喂你?”
林黛玉一顿,随后笑出声来,“隔着盖头,你看得清嘴?”
“咱们试试?”
这么打着茬,林黛玉倒是不紧张了,婆子很快送了席面来,顾庆之道:“盖头先揭了?”
林黛玉有些犹豫,顾庆之道:“人家说的是不能让新娘自己掀,可没说不能让新郎掀啊。再说咱们一会儿去太庙祭拜,也不能用盖头。”
这话的确是有道理,林黛玉原本放在腰腹处的双手撑到了身体两边,微微抬头,等着顾庆之过来。
顾庆之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快不慢的,可还是有种全世界都静止下来的感觉。
盖头掀开,林黛玉通红的脸还有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
视线对上,两人忽得都笑出声来,林黛玉垂下眼帘,脸上笑意未减,又抬手用袖子遮了半张脸。
“你别看我。”
顾庆之奇怪道:“我不看你我看谁呢?屋里就咱们两个。”
“你看你的鸭子去。”话刚说完,林黛玉自己先笑起来,她左右看看,只见屋里用架子铺出一条路来,她采了上去,自己走到了桌边。
不多时两人吃了些东西,林黛玉在屋里靠着休息,顾庆之出去稍稍招呼客人。
别的不说,这还没开宴呢,忠顺王都有点高了。当然不是喝酒喝的,是高兴。
他给顾庆之举行了冠礼,怎么算都是长辈。
“庆之有出息。比我几个儿子都好。”
顾庆之不由得笑出声来,平常都是平辈相交的,一高兴就想当爹了?
跟人稍稍聊了两句,忠顺王又道:“放心,我帮你招呼着客人,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由此可见忠顺王是真的高兴,毕竟他让该干嘛干嘛去的是今天成亲的新人。
等下头人备好了马车,顾庆之又去后头院子请林黛玉。
他原还是想手拉手出来的,只是人家不肯了,“看得见,国公爷也好好走路吧。”
顾庆之不由得唏嘘了一声,她就害羞了那么一会儿!一小会儿!
太庙祭祀是顾庆之的日常工作,可以说全大魏朝没有人比他更懂太庙了。
只是今天他只管上香,连点香都是辅祭完成的。
两人先在太庙中间的大祭台拜了天地,之后按照顺序依次去几个大殿上香,之后就是坐着马车回安国府。
下来就是合卺礼了。
虽然合卺礼跟交杯酒从仪式上的作用是一样的,不过有爵位之家的合卺礼比民间的交杯酒要讲究的多。
两人先是换了礼服,又对面坐下,丫鬟上了水给两人洗手,之后又有人端了食物、金爵跟合卺杯来。
食物一共三样,黄米、酱和肉汤。
先吃黄米,之后用金爵喝酒,下来是肉汤,再用金爵喝酒,之后吃酱,最后一次就是用合卺杯来喝酒。
东西都不多,仪式感十足,合卺礼完成,丫鬟婆子去收拾东西,林黛玉松了口气,顾庆之则面带微笑叫了一声,“玉儿。”
林黛玉忽得坐直了身子,虽然有点害羞,声音还有点小,不过开口却很是坚定,“庆之。”
顾庆之又叫:“娘子。”
林黛玉回应道:“相公。”
顾庆之:“师姐。”
林黛玉已经是一脸的笑容了,“师姐已经嫁为他人妇了,不能跟你私奔。”
“你该叫我师弟的。”
林黛玉脸一偏,“你都多高了?叫不出来。”
顾庆之在她身边坐下,笑道:“你我刚见面的时候,我才到你这儿。”他伸手在林黛玉肩膀上轻轻戳了戳。
这么说,不仅有点诡异,还叫林黛玉笑了出来,“如今是我到你这儿了。”林黛玉也在他肩膀上戳了戳。
这么一戳,就叫林黛玉想起上回她走在他身后,看见他宽广还结实有力的肩膀,还有能挡风遮雨的安全感。
“如今是能捏了……我早就想试试了。”林黛玉上手捏了捏顾庆之肩膀,“怪不得能拉开两石的弓。”
顾庆之道:“你想不想也试试两石的弓?我拉着你的手,来开了叫你试试?咱们成亲了,还能共乘一马,你想不想试试在马上飞起来的感觉?”
林黛玉说话越发的大胆了,“你这人,这也要问我想不想?这会儿放风筝也不算晚,我还想试试骑着马放风筝呢,不知道能不能飞得更高。”
骑马放风筝是不可能了,谁家新房也不会挂个弓箭当装饰。
顾庆之还想叫人去拿弓箭呢,这个是可以试一试的。只是才要张口,外头就有下人轻声道:“大人,快到时辰了。”
林黛玉却反应过来了,她双手把脸一捂,“你赶紧走吧,还有宴席呢。”
顾庆之站起身来,又吩咐:“想干嘛就干嘛,就是那个新娘子脚不能着地的规矩,宫里也是没有的,哪里就不吉利了呢?”
这事儿林黛玉也是知道的,各家的规矩不一样,上回她进宫,皇后还讲了当年她皇子妃的仪式,别说脚不着地了,她就是金凤翟冠,也没有盖头的。
只是……这婚礼对林黛玉重要到了极点,她也不想未来的生活有一丁点可能的不顺利,所以不管是什么说法,只要是为了吉利,她都想加进来。
“你赶紧走吧。一会儿若是晚了,赶明儿被笑话的可是我。”林黛玉站起身来推他,“少喝些酒。”
顾庆之笑道:“他们不敢灌我,我前头暗示过皇帝了,万一给我喝得失去了神志,怕是恍惚间又要飞升了。词中有云:我欲乘风归去,这不也是酒后写的?”
“你倒是真飞给我看看。”林黛玉笑了好几声,“那你也少喝些,不许喝醉了。”
顾庆之这边往前院去了,林黛玉又捂了捂脸,笑道:“真是的,成亲当天说骑马射箭放风筝,也只有……我们家了。”
婚宴极其热闹,顾庆之这边是男方的宴席,林家那边就是女方的宴席。
林满这个管林家庶务的管家跟着林黛玉陪嫁过来,那边剩下的两个管家,一个是管铺子田地的,一个是跟着林如海平日去衙门的。
顾庆之也怕自己老岳父喝醉了,便派了个太监过去守着,太监吗,总归是有点超然的,别人怕是劝不住。
婚宴刚开始没多久,宫里又来了赏赐,鲥鱼。
这鱼好吃归好吃,倒是也没好吃到那种地步,主要是鲥鱼是贡品,吃的是个荣耀。
安国府这边有,体贴的皇帝也没忘了林家,那边一样也有。
林家那边请的就多是林如海的同僚们了,他们吃到鲥鱼的机会,总归是比顾庆之这边的勋贵少一些的。
当下便又是一轮酒敬过来,林如海端起酒杯这么一喝,便觉得里头掺水了,还掺了不少,再一看,那太监脸上挂着笑各种吩咐,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林如海笑道:“也不好喝太多,年纪大了,你们可别给我喝到女儿回门,我还头晕。”
四月的天黑的也挺晚了,酉时二刻过去,太阳才开始往下落,婚宴很完美的结束了。
顾庆之都没去送客人,直接就被忠顺王拦住了,剩下的事儿全被御前行走组的小伙伴们代劳了。
回去后院,顾庆之一进去就看见林黛玉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怎么说呢?这跟他想的婚后生活差得有点多,这才成亲第一天——不对,应该说是第零天,怎么就跟十年的老夫老妻似的了?
见顾庆之进来,林黛玉忙放下手里的书,又庆幸方才是卷着拿在手里看的,不然叫他看见自己手里书是倒着的,肯定是要被笑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用永远不出错的吃来开口。
顾庆之问道:“你吃过饭了吗?想吃些什么?”
林黛玉也扭捏起来,“刚才要过饭了……我想着你在外头吃了,也不好叫你回来再陪我吃一顿。”
“那……咱们出去逛逛?”顾庆之看看天,“也不好现在就洗洗睡吧?”
林黛玉立即就站起来,“去哪儿逛?”
两人相伴着往外头走。
原先倒也罢了,可都成亲了,是不是要落后他半步,顾庆之见她放慢脚步也要慢半步,没两下两人脚步就都乱了。
顾庆之干脆站定,道:“这是怎么了?我们顾家也没有出门先迈左脚的规矩。怎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一开口就还是熟悉的味道,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紧张个什么劲儿。
“还不是你?”她又敢抬头跟人对视了,“快一脚慢一脚的,叫人都不知道怎么配合你。”
顾庆之就又伸了手出来,“所以我说,还是得拉着手走,等习惯了再说。”
林黛玉这次把手放了进去,顾庆之稍稍放慢脚步,两人并排往花园子去了。
这花园子林黛玉逛过不知道多少次,虽然后头改建了一些,但也是她画的图纸,一点不觉得生疏。
天边有明艳的晚霞,林黛玉道:“明儿是个晴天。”她又笑:“国公成亲,果真归宁前都是晴的。你归宁的礼备好了没有?”
归宁的礼体现的是对新媳妇的满意程度,搁顾庆之身上,他是可以把整个安国府都搬过去的。
“早就备好了,保管师尊一年之内不用自己采买任何东西。”
林黛玉笑了一声,又指着湖边道:“咱们去喂鱼吧?”
一年没见,湖里的小红鱼虽然没长成巨物,但也跟平日里吃的鱼差不多大小了。
林黛玉后退了一步,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顾庆之安慰道:“这会儿是不好看,小的可爱,大了霸气,中间这会儿就还挺人嫌狗厌的。”
林黛玉瞥他一眼,想了想道:“我想要个有舵的船。上回从扬州回来,那舵我就转了两下,咱们家里湖也挺大的,放得下吗?”
顾庆之仔细回想了他去造船厂的经历,道:“问题不大,回头我去再去问问工部的人。”
林黛玉嗯了一声,又道:“我还想要个秋千,要高的。两边扶着的绳子别花里胡哨的,正经绳子就行,加了东西就不好拽着了。”
“这个简单,明天就办。”顾庆之答应道。
林黛玉面带微笑,又说:“我还想要个高点的阁,手可摘星辰那种,现在这个太矮了。”
这次顾庆之犹豫了一下。
林黛玉原本就是故意的,见状酒窝都笑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答应呢。”
“这个真不行。”顾庆之看出她是玩笑,也笑了起来,“咱们家里靠着西苑住着,不管修什么都不能超过宫墙,宫墙就三丈。”
林黛玉哼了一声,快步往前几步,没叫他看见自己脸上笑意。
“过两日咱们去东灵山吧?上回你还说要去看星星呢。”
当时跟现在的心情又不一样了,林黛玉道:“要去好几天了,你那天气预报怎么办?”
“叫人骑快马,或者叫鸽子送都行。再说国师新婚,不得歇两天?上回我去祈雨,就是这么办的。”
林黛玉顿时就有点懊恼,拿腔作调道:“诶呦,早知道就嫁给我那师弟了,国师身上不少眼睛盯着呢,随便干点什么,人人都知道。”
如今是想拉手就能拉手了,顾庆之把人拉住又凑了过去,严厉道:“咱们连合卺酒都喝了,郡主还想什么师弟呢?”
他说完就把人抱了起来,林黛玉一声惊呼之后就笑了起来,“你放我下来。”
“不放。”
“头晕。”
“哪儿那么容易晕呢?以前也不见你晕。”顾庆之把人掂了两下,“怪轻的。”
林黛玉笑声不断,“金子重,你抱金子去。”
“金子哪儿有你软呢?”
“呸!”林黛玉又在他肩上一推,正经道:“放我下来。”
这次顾庆之听话了,林黛玉拢了拢鬓角,埋怨道:“头发都乱了。”
“自己家里,怕什么?”顾庆之道,“再说天都黑了,头发也是黑的,看不清的。”
林黛玉瞥他一眼,“咱们明天做什么?”
“明天下午去宫里谢恩。”
“怎么是下午,早上呢?”
“我提前跟陛下说了,早上起不来。”
“你这人。”林黛玉埋怨道:“回头要被皇后娘娘笑话的。”
顾庆之严肃正经道:“不怕,反正娘娘笑不到我头上。要么明天我装作没精打采的样子?进了宫就哈欠?”
林黛玉笑道:“你没精打采,我好好的?那娘娘还不是要笑我?”
“如果真的这样……那会不会皇后娘娘就是想笑你呢?”
两人一路说笑,也不知道是谁先领的头,也有可能是天太黑看不清路,或者是脚先动的手,总之是又走了回来。
顾庆之见他新婚的妻子又变成了扭扭捏捏不抬头的样子,便道:“要么去我书房看看?咱们家 里人不多,咱们能换着住,春秋住一套,冬天住在靠火炉进的院子,夏天住在靠后院稍远的院子,也少些蚊虫。”
“万一我认床呢?”林黛玉反问道。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根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你应该不认床。”
林黛玉笑出声来,“赶紧回去吧,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今儿还走了不少路,再去书房,你得先把我累死。”
两人进了正院,一人一间屋子叫了水洗漱。
顾庆之动作稍快一些,而且也没有繁琐的头饰,他正屋罗兰床上靠了一会儿,就见林黛玉缓缓走了进来。
头发松了,今儿一天都是盘着头发,松下来之后还带着自然的微卷,别有一番风味。
她里头一身睡衣都是红色的,外头还套了一件红色家常穿的宽松开襟袍子。
脸上的妆也洗掉了,越发显得娇嫩了。
见顾庆之看她,林黛玉把脸一遮,顾庆之笑道:“你该遮我才是,遮自己岂不是掩耳盗铃?”
林黛玉红着眼遮着脸,时不时张开手指头看看路,快步走了过来,双手把顾庆之眼睛一捂,“你还看不看得见我了?”
“的确看不见了。”顾庆之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刷在林黛玉掌心,叫她觉得有点痒,“不许乱动。”
顾庆之双手扶在她腰侧,“现在还痒不痒?”
林黛玉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笑道:“痒倒是不痒,就是有点烫。”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先醒了过来,偏头看见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林黛玉,越发觉得可爱又喜欢,只是又不想打搅她睡觉,便伸手摸了摸她头发。
别说这么长这么多的头发,的确是该想想睡觉怎么放的。
这么一想,顾庆之先笑了起来。
林黛玉原本也有些清醒了,顾庆之醒来那一下,她也跟着醒了,再听见身边有笑声,她下意识就捞着被子先把自己脸捂住了。
笑声更大了。
“你平常睡觉怎么收拢头发的?这睡一晚上缠在一起,早上梳头也得拽掉好些吧?”
林黛玉掀开被子,正要翻身,忽得诶呦一声,“头发缠在一起了。平常也要拿绸布稍微捆捆的。”
顾庆之也觉得自己头皮疼,没办法,两人头发都这么长,晚上睡觉又不可能不翻身,缠在一起很正常的。
“这才叫结发夫妻呢。”顾庆之道:“你别动,咱们慢慢分开。”
林黛玉又往过凑了些,多留出些余地来也方便动手。
“你说,”顾庆之笑道:“谁能相信咱们一大早起来是在解头发呢?”
林黛玉也跟着笑了好几声,“还是说早上没起来吧,不然也太丢人了。”
第105章 婚假中
成亲本来就累,加上了了一桩大心事,两人醒来的时候都快巳时了,洗漱过后又去吃早饭——
你偷偷看我一眼,发现我也在偷偷看你,然后相视一笑又低下头的吃早饭。
不管是从时间还是精力分配来说,早饭都只是个搭头。
这么吃肯定就快不了,所以等吃完,也就差不多快午时了。
新娘刚进门头几天的活动都差不多,无非就是认认人。
安国府的人林黛玉虽然认得差不多,不过那会儿是当客人认的,如今换了个身份,自然是要重新认一次的。
林黛玉坐在正堂,顾庆之在她身边一站,先进来的就是顾庆之手下已经涨到三十二人、以崔颐鸣为首的锦衣卫小队伍。
顾庆之手下这些锦衣卫,虽然都识字——不会的也被他请人教了些,不过本质上都是小户人家,虽然前头想好了要怎么恭敬怎么行礼,但是人一紧张,那肯定还是按照潜意识来啊。
“嫂子好!”
顾庆之笑了两声,“你们是会拉关系的。”
林黛玉小时候就跟林如海四处逛过的,真算起来,船工挑夫都见过不少的,跟这些人比起来,锦衣卫都算是天了。
她笑道:“昨儿宴席可吃得痛快?”
紧张的时候叫了一声嫂子,反应过来可就不能这么叫了,崔颐鸣好好叫了一声夫人,道:“宴席很好,大家都吃得很好。”
这边说了两句话,顾庆之又道:“外头办事就找他们,跟官府打交道也找他们。”
这些人不是家奴,都是自由身,还是官身,给他们发银子要寻个名目,比方一个不怎么费事儿又有很多收益的差事。
林黛玉又客气两句“诸位辛苦”,第一波人就算是见过了。
下来是皇帝赏的三名太监。
“卫德惠卫公公,你常见的。”顾庆之道,“以前给你送茶叶,是他寻来的东西,也是他去送的。”
卫德惠上前打个千儿,恭维道:“并不敢居功,夫人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不知道该吩咐谁的也只管吩咐我。我干爹是大内总管全公公,什么事儿保管给您做成了。”
林黛玉笑道:“卫公公辛苦,以后有事儿我不会客气的。”
旁边雪雁端着托盘上前一步,林黛玉拿了个万事如意的金银牌子,卫公公也上前一步,接了东西。
他仔细端详两眼,道:“银子做的底牌,上头是金子打的万事如意,竟打的这样精致,夫人真是巧思。”
顾庆之又笑了,“东西就是你去百工坊吩咐的,别装得没见过似的。”
卫公公愁眉苦脸道:“主子,您这是拆台啊。”他说笑两声,站在一边,
顾庆之道:“纪唤,管着咱们家铺子的。”
纪唤上前行礼,道:“夫人,您若是想要什么新鲜玩意儿,只管吩咐,京里有的三天到,京里没的一月到。”
林黛玉便又看了顾庆之一眼,没等说话,顾庆之就道:“没错,你新嫁的相公背靠皇帝。”
林黛玉笑了一声,也给他一个金银牌子,最后一太监也上前道:“奴婢石显方,管着府上田庄,也跟上林苑监有些关系,夫人想吃些什么新鲜玩意,只管吩咐。”
林黛玉说了声好,再客气两句辛苦,给他一样是个金银牌子。
见过三位太监,下来还有国公府的护院。
这些人都是原先上过战场的,还是京营节度使潘勇介绍来的。都生得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再加一条武艺超群,进来就叫人不自主挺直了腰板。
他们签的都是长工的合同,也是能给赏钱的,等这些人行过礼,林黛玉也拿了银锞子给他们。
这就不是一个个上来拿了,而是为首的人拿了银锞子,一个个转过身去发的。
最后就是正经没有自由身的国公府的奴仆了,当然这波人也不用全见,林黛玉就只见了几个管事,完后就是宣布这月月钱发双份。
见过国公府众人,时间已经到了午时二刻,林黛玉起身道:“咱们赶紧去歇歇吧。一会儿还得进宫呢。”
“不着急。”顾庆之拿了小怀表看了看,“申时进宫也行的,进去正好吃饭,吃完饭就回来。也不耽误宫里锁门。”
林黛玉原先进宫都是给皇后请安,向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虽然知道顾庆之跟皇帝亲近,可不知道这么亲近。
“这事儿你再别跟我说了,我听了害怕。”
“那你更得多听点了,不然冷不丁吓到你怎么办?”
林黛玉正要往外走,被顾庆之拉住手,“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就行。”
林黛玉还有点不明就里的样子,顾庆之道:“家里就咱们两个,哪间屋子不是歇呢?没那么多规矩。”
虽然有点不习惯,但是这个没规矩就还挺能叫人轻松下来的。
两人去了正堂后头的小厅,这年头房间布置都差不多的。
靠墙是个挺大的罗汉床,两边两排椅子,靠窗户有可能是软塌也有可能还是一张罗汉床。
顾庆之还担心林黛玉脸庞薄呢,没想她进去就先左右一看,拿着软塌上的靠枕放到了罗汉床上,又拉开上头毯子,道:“一人一边,好生躺着,不许吵我。”
顾庆之也照她的模样,躺在了罗汉床的另外一头。
虽然是小厅,但是在正堂后头,自然也比一般的小厅大些,比方这罗汉床就是大三人位的,也就是顾庆之脚能够到她腿。
“干嘛呀。”林黛玉埋怨道,不过声音里也有点笑意,“说了好生休息的,又闹。”
顾庆之问道:“嫁给我好不好?”
“这谁知道?”林黛玉语气轻快,还有点做弄人的意思,“这才第二天,而且……要说好不好,那也得等我再嫁一个,比较了才知道。”
私奔都能说出口,这话说出来更加没心理负担。
“好啊。”顾庆之翻身坐起,“跟我一张床躺着,还想着你那师弟不成?”
“赶紧躺下。别乱动,不然一会还得更衣梳头。”林黛玉轻轻踢他,下一秒就被捏住了脚踝。
有点痒,林黛玉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又怕把筒袜挣脱开了,“你放开我。”
这话听着耳熟,仿佛昨天就说过的,林黛玉把自己逗笑了。
这次轮到顾庆之不明就里了,“你笑什么?”
“你猜。”林黛玉道,“你愿意握着就握着吧,我得歇歇了,一会儿走了困劲儿了。”
不配合玩笑就没什么意思了,顾庆之也躺了下来,只是终究还有点不甘心,握住人脚踝不带撒手的。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气氛安静祥和,片刻之后,顾庆之也觉得有点困了,他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
谁知道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林黛玉小声道:“嫁给你挺好的。”
顾庆之没做声,林黛玉小心把自己脚抽出来,顾庆之也没什么反应,她正松了口气,顾庆之道:“我也觉得嫁给我好。”
罗汉床小小的抖了一下,林黛玉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装睡?”
“这怎么能是装睡呢?你说要好生躺着,好生休息,我听你的话,结果你又要说话,把我吵醒了还要说我是装睡。”顾庆之啧啧两声,“常听说长明郡主霸道,我原先都不信的,今儿见了才知道——”
林黛玉踢了他一脚,又翻身坐起,干脆跟他靠在一边。
国公府的罗汉床挺大的,躺在一边人虽然靠在一起,不过却不挤。
“也不至于这么盯着我吧?”顾庆之小声道。
“长姐如母,师姐也一样。”林黛玉恶狠狠道。
顾庆之又闭上了眼睛,林黛玉却在看他。
过了片刻,顾庆之问道:“你睡了没有?”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睡了。”
“睡了怎么还会说话?”
“枉你还是国师,怎么连睡觉说话都没见过?”
“怎么又是国师了?方才还拿师姐压我呢……你再说两句我仔细品品?”
林黛玉轻笑,不知道为什么却想起以前在贾家的事儿,分外的想跟他说。
“原先……别人我不知道,我见过好几次贾宝玉过生日。早上起来先是去正堂前厅祭拜天地,之后去宁府祠堂祭拜,接着是去祖先堂上香,之后是老太太处行礼问安,接着是父母处行礼问安,之后再去宁府给族长行礼问安,然后是大房行礼问安——”
“我都快听不懂行礼问安这四个字儿了。”
“还没完呢。”林黛玉来了兴致,这些事儿她完全没人讲的,况且顾庆之也说不能总憋在心里,她今儿就想说一说。
“接着还要去薛家,之后就是家中长辈兄长处,最后还要去四位奶妈处。这才算完事儿。”
“等一下。”顾庆之问道:“前头是为什么请安来着?过生日?谁过生日?”
林黛玉扑哧一声笑了,“贾宝玉过生日。所以我说嫁给你真的挺好,若不是——真要去了贾家,我这会儿腿都断了。”
“赶紧来,我给你揉揉腿。”
林黛玉又笑了一声,头往顾庆之肩膀上一靠,“嫁给你真好。”
“我也觉得。”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林黛玉道:“我师弟都比不上你。”
顾庆之骄傲起来,又问:“贾宝玉过生日,真要去给奶妈行礼问好?”
“奶妈奶过主子的,也算是半个长辈。老太太跟太太屋里的丫鬟,他也得叫姐姐的,表示尊敬长辈。”
顾庆之唏嘘一声,“我倒不是针对奶妈,就是……像个奶妈一样尊敬她们就成,没必要非得给自己头上添主子才能表示自己谦虚谨慎吧。”
“谁说不是呢?”林黛玉道:“我才去的时候,贾家下人一个比一个打扮得尊贵,穿金戴银身上还有玉,商人都不得穿丝绸呢,他们家下人穿得虽然都是主子的旧衣服,可什么丝绸、罗绢缎都能上身。”
这是还记得当初的童年阴影呢。
“贾家的规矩与别家不同。”顾庆之道:“所以他们邻居打算把他们撵出去,免得格格不入。”
林黛玉笑了两声,从顾庆之腰间摸了小怀表出来,“都未时了。”再一看顾庆之,“你头发得重新梳,衣裳还得换。”
顾庆之故意冷笑两声,“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林黛玉一摸自己头上,哼了一声就翻身下去了,她一般跟顾庆之说:“赶紧下来。”
一边又去摇叫人的小铃铛。
“我成婚后第一次进宫,你可不许丢我的脸,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别说这威胁还挺有用,顾庆之也跟着下来。
这个点儿起床的不止他们两个,比方刚又被埋汰一顿的贾家,贾母也是这个点起来。
为什么这么晚呢?
主要是昨天长明郡主跟安国公成亲,贾家人怕贾母又要生事,而且根据贾母屋里已经分别被大房二房拉拢的丫鬟说,她的确是想整个大的。
比方坐着马车直接去林家。
非但如此,贾母还准备了些不太好的药,打算给向氏的。
鸳鸯跟琥珀都听见贾母自语过,“你嫁进来时日不短了,还不曾有后,将来可怎么办?姓顾的小子忘恩负义,我那外孙女儿见识浅薄,你呢?若是再不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你指望他们养着你不成?”
“我这儿有些药,当年我女儿就是吃了这药,才生下一儿一女的,你好生收了,也不用多谢我。我也是个母亲,我女儿也因为子嗣艰难被林家嫌弃,我不想你也过这样的日子。”
贾母兴许是老了执拗了乃至有点疯,但是鸳鸯跟琥珀,包括贾家其余的人,哪怕就连贾宝玉都知道,如今惹不起安国府。
贾宝玉报复都只敢半夜叫两声“林妹妹”,然后道:“我叫了,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虽然贾母现在的身体情况,她是出不了贾府的,下头人也不会听她的要求,去给她套车带她去林家。可她骂人也不是好过的呀。
所以从前天晚上起,贾母的安神药就被默默加了药量,喝的全都是浓缩款。
浑浑噩噩两夜一天半,到了这天下午才勉强稍稍清醒了些,贾母疯归疯,倒是不太傻,当即就琢磨过来怎么回事儿了。
“你们敢给我下药!我要去告你们!我要叫你们赔了爵位,我还要叫你们考不成科举!”
贾母这么一骂,叫贾政听在耳朵里,他不由自主想起来前头县试那天莫名其妙的腹泻。
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呢?
他那天都吃了什么?
王夫人准备的蜂蜜水,赵姨娘的青团,还有女儿准备的参汤。
青团跟以往一样,没什么差别的,参汤好像也还行。
贾政皱起眉头来……真要算起来,那蜂蜜水的确是有点浓,还有点别的味道。
王夫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加了些提神醒脑的药材。”
事后……听说宝玉还说“许是紧张吧”。
贾政冷笑两声,王家趴在贾家身上吸血,还真的是不遗余力。
就连他女儿找人入赘,也要硬推薛家那不争气的大傻子过来。
哪个正经人家会找这么个人入赘?
横竖是她们自己找的,将来不管过成怎么样,别来求他!
只是这么一想,贾政的书读不进去了,虽然找不到证据,可怀疑就是证据,骂老婆还要挑日子不成?
贾政索性放下书,去了王夫人院里,毫不客气训斥了她一顿,当然理由还是要找的,这次的理由就是家里乌烟瘴气,是她管家无能。
王夫人虽然面上不敢反驳,人也恭敬垂首站着听,可心里怎么想,贾政就管不到了。
活该没考上,永远考不上!
赵姨娘有点心虚,毕竟她也下药了,听见老爷来了,她也借着跟探春说话的借口也凑了过来。
毕竟探春距离王夫人更近些,说不定能听见老爷骂什么呢。
“不是我说,你比林姑娘就小几个月,她都出嫁了,你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嫁妆没有,相看不提,你难道不着急?”
对探春来说,赵姨娘就是标准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气红了眼睛,道:“早早出嫁有什么好?太太乐意留我!”
赵姨娘嘲笑道:“你愿意这么想也好,至少心里痛快,是吧?”
“你不就是来讽刺我的?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去找太太把我嫁出去,何必整日来我这儿找麻烦。”探春哼了一声,转身坐下,背对着赵姨娘。
赵姨娘已经听了两耳朵了,心想家宅不宁,的确是太太的事儿,她也的确是活该挨骂。
“你不乐意见我,我也知道。”赵姨娘阴阳怪气的笑道:“你舅舅是谁?一品大员,虽然死了。我兄弟是谁?赵国基,贾家家仆,虽然也死了。我要是你,我也扒着从一品的舅舅不放呢。”
探春猛地转过身来,“你走!我不愿意跟你说话。”
赵姨娘后退了两步,“姑娘不愿意见我也对。我们这些人,爱钱就是爱钱,爱权势就是爱权势,倒不像姑娘,扒着一品的舅舅,还要说自己不是为了权势,而是因为该敬着他,他是你正经舅舅——你倒是见过他几面?”
探春起身推了赵姨娘一下,她一个踉跄,两步又卡在门槛上,摔倒在了门口。
赵姨娘冷笑一声,自己起来拍拍灰尘转身走了,“我倒要看着太太怎么疼你。”
临近申时,新婚的小两口进了宫。
皇帝跟皇后两人一起见的,皇后还笑道:“我原本是想你们明天再进宫的,陛下却说先见了才安心,明儿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两人上前见了礼,皇帝叹道:“总算是成亲了。”说完又玩笑道:“这次是皇帝最着急。”
顾庆之跟皇帝挺熟的,林黛玉也是常见皇后的,当下两人坐在下首,也说了说成亲的事儿。
皇帝还笑道:“昨儿你们成亲的菜单,我叫全公公也拿了一份过来照着做了,也算是去了你们的婚宴。”
顾庆之上前行礼,郑重其事道:“多谢陛下。如不是遇见陛下,我怕是要被贾家蹉跎死了。”
一边全公公心里暗笑,安国公这个抽空就要挑贾家刺儿的习惯,还真是——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两人来的时候就差不多申时了,稍稍说两句话,也就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辰。
加上两人早上起得早,到这会儿也挺饿了,吃得还挺香。
皇帝笑道:“朕记得刚见庆之的时候,他就吃得特别香,一人恨不得吃五盘饺子下去,连四哥都怀疑得多吃了半盘呢。”
“臣还长身体呢。”顾庆之道。
等吃过饭,皇后又给了林黛玉一块腰牌,道:“公主也该启蒙了,你有空也进宫看看。原先公主是每三日读一次书,上午认字下午学女红,第二天看各人喜好,有人去学骑马,也有人学弹琴的。第三天便是休息了。公主年纪还小,倒是不着急。”
林黛玉谢了恩。
公主六七岁,早就开始启蒙了,给公主教书,或者陪公主读书的人,也都选了不少。
她……说句略显得冒犯的话,这其实是个苦差事,不管是从她父亲还是从她相公的地位来讲,他们都是实权派,这差事都不可能叫她去做的。
给个腰牌,其实是体面,方便进宫。公主启蒙其实就是幌子。
等吃过饭,两人出宫上了马车回家。
别人成亲要见拜见公婆,认识姑嫂等等,搁他们身上完全没有这烦恼。
唯一剩下的事儿,就是收拾整理嫁妆了。
顾庆之便又带着她去了安国府的仓库。
“这一间是绫罗绸缎,这些东西常用的,放在方便取用的地方。这一间里头是字画,字画见了太阳要褪色的,纸张也要变黄,所以窗户都封了,放在照不到太阳的地方。”
“再往里是瓷器古董,这东西沉还不经碰,所以放在路的另一边。”
“最后那间周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就是放着金银珠宝了。”
林黛玉觉得他这么放挺合适的,便道:“那我也叫他们这么安排了?”
顾庆之点头,又道:“不过册子不能这么整理。”两人又去前头文书房,顾庆之给她看了看新整理出来的清单。
“清单是按照年份、送礼理由,还有送礼人整理的。这年头……不少都是不算太亲近,又不得不送礼的人家,那就是大家互相混着送。”
顾庆之指着翻开这一页,道:“依奉侯送了大花瓶一对,他是京城人事,老家永义,那这花瓶再出去的时候,就最好不要往依奉侯的熟人送,也别往永义送。”
“那万一两三轮送下来,这花瓶又回到依奉侯手里怎么办?”林黛玉问道。
“真要出了京城还能回来,这我也没办法了。”顾庆之无奈道:“所以送礼真的挺麻烦。两三年不重复就行了。再说咱们跟他也不亲近,送礼也不可能是他亲自安排的。”
两人库房里逛了一圈,林黛玉又挑了几个小摆件说放在桌上,这就又回去了。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林黛玉打了个哈欠,“成亲也怪累的,不比你科举轻松。怪不得要放好几天的假,是得好好歇歇。”
“今儿不逛了?”顾庆之笑着问道。
“那我路上就睡给你看。”林黛玉道。
“我也可以背你回来嘛。”
“才不要呢。”林黛玉摇头,又笑:“别给国公爷累着了,咱们一大家子,还指望国公爷过活呢。”
回到屋里,两人又是一人一间洗漱,顾庆之依旧是比林黛玉快一点。
他靠在软榻上,边上还放了一条红绸子,想着一会儿帮她把头发松松绑着,不然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儿就是解头发,虽然更亲近了,可揪头发多疼啊。
顾庆之正想呢,林黛玉也进来了。
“你今儿怎么不穿外袍了?”顾庆之笑着问道。
林黛玉白他一眼,“多热呀,那不就白洗漱了?过来坐边上,我给你把头发绑一绑。”
话音刚落,林黛玉就瞧见了顾庆之手边的红绸子,她又笑,“一会儿你再给我绑。”
第106章 归宁
两人歇了一天,又在院子里逛了逛,好像也没干什么,第二天就过去了。
第三天是归宁的日子,林黛玉心里惦记着,天刚亮就醒了,又去推顾庆之,“要回家。”
顾庆之清醒的挺快,反应过来道:“这难道不是你家?”
林黛玉躺在里头的,真要下床她得从床脚走,从顾庆之身上翻过去其实是有点违背伦常的,虽然顾庆之不在乎这些,但林黛玉这么多年的教育,暂时还不太敢。
“赶紧起来了。”林黛玉又推他两下,“一成亲你就不怕爹爹了?”
顾庆之伸了个懒腰,翻身坐起,“你今儿穿哪一身衣服?”
林黛玉试探道:“天怪热的,就不穿大衫了吧?”
顾庆之嗯了一声,“那我也穿常服。”
他起来稍稍转了转肩膀,又回头去看林黛玉,“你怎得还不起来?总不能是嫌弃床太小,先把我哄起来,然后自己再睡一觉吧?这床可是你的陪嫁,小也不能怪我。”
林黛玉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面颊还有点红晕,“衣裳扭了,你转过身去,不许看。”
“你这睡觉也太不老实了。”顾庆之依言背过身去,“都成亲了你还讲究这么多?”
“衣冠不能不整。”林黛玉道,又伸手拉了拉衣服,“我好了,你转过来吧。”
顾庆之回头看她,睡衣是上身圆领短衣,下身的裤子到脚踝上头一点。
现在是拉得整整齐齐了,甚至还抽空拢了拢头发,就不像是才睡起来的。
美少女的包袱很严重啊,顾庆之心下觉得好笑。
等洗漱过后吃了早饭,两人相伴到了二门口,马车已经停好了,上头挂着的还是长明郡主的牌子。
林黛玉一看这个就笑了,“你倒是会讨好人的,爹爹看了一定高兴。”
“我其实是为了你高兴。”顾庆之道。
林黛玉眼波流转,扫他一眼就上了马车,顾庆之跟在她身后,两人对面坐着。
林黛玉道:“我觉得奇怪,上马车有上马石,自己走上去也好好的,反倒是叫人扶着走不稳,却又要叫人扶。”
“我也不知道。”顾庆之诚恳地说:“我原先扶着你是真怕你站不稳,我也不认得几个女孩子,更加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了。”
这话题能说出这种结尾,就还叫林黛玉挺佩服他的。
“你猜中午——肯定有鸭子。”林黛玉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来,“还得有两道甜的,我喜欢吃甜的。”
两人一言一语的猜测起中午的饭菜来,不多时马车就到了林府。
林满跟着一起去了顾家之后,林如海又提了个管府中杂事的管家,顾庆之一下来,就看见林家的三位管家一起迎了上来。
“姑爷来了。”
顾庆之顿时就有种翻身做主的爽快感,他笑道:“客气,老爷呢?”
背后林黛玉听他说话语气都变了,不免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爷在书房等着呢。”管家一边陪着一起往书房去,一边笑道:“老爷一大早就起了,我是说不如等在前厅,可老爷非要去书房。”
几人都笑了笑,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不过顾忌老丈人的面子,开玩笑也就到这个程度了。顾庆之还正经说了一句,“陛下器重林大人,虽然归宁这天有假,不过公事繁忙,林大人为国为民,竟是一刻不肯休息。”
林黛玉翘起的嘴角就没下去过,甚至恨不得拿扇子挡了脸,别叫人看见自己脸上这笑意。
等到了书房,顾庆之动作麻利先上前拱手,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爹爹”。
林黛玉一愣,原先是她叫爹爹,顾庆之叫师尊的,也就是说师尊必定跟爹爹配套,如今顾庆之叫了爹爹,林黛玉下意识就叫了声“师尊”。
林如海眉头一皱,头微微歪着,一脑门子都是问号。
顾庆之也做了个口型:你这是想跟着师弟叫?
什么师弟不师弟?林黛玉脸上一红,瞪他一眼,私下玩笑,怎么好在正经场合说出来?
“我——都是你。”林黛玉也上前行了礼,大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林如海长叹一声,心想总算是正常了。
顾庆之便也跟着上前再次行礼,“岳父大人。”行过礼,他便拿出回门的礼单来,一份递给林如海,一份给了新提拔上来的管家丁连。
丁连四十出头,也是林家的家生子,一张圆脸笑得眼睛弯弯,显得又和气又喜庆。
他接了单子下去,丫鬟上了茶点,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如海其实也想了一肚子的话,比方和和美美啊,相互扶持啊,好好过日子啊之类的,只是对着两人就不怎么能说得出来了。
总觉得是废话呢……
废话也得说啊,“你们两个既然已经成亲,自然是要相互扶持好生过日子,有什么问题也别互相瞒着,该说就要说。”
两人都好好站在前头,听林如海训话。
“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不管是衣食住行,总归都是有不太一样的地方,若是——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做什么?”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对视一笑,林黛玉娇嗔道:“都一起吃过好几年的饭了,我知道他爱吃鸭子,我不会拦着不叫他吃的。”
“玉儿爱吃甜的,我也知道,岳父大人放心,我也不拦她。”
这声玉儿听着就叫人不爽快,林如海挥挥袖子,跟自家女儿道:“行了,按理你也该回去你原先住的屋子看看,我就不叫人送你了。”
林黛玉嗯了一声,又给顾庆之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顾庆之道:“按理来说,新姑爷是该在夫人闺房睡个午觉的。”
林如海立即换了个严肃正经的话题。
“上回说了我葬在皇陵的事儿,不过我想若是现在就开始把苏州的家产都转移到京城来,怕是 不太合适吧?陛下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算计皇陵?所以后头还是你来办?”
顾庆之想了想,道:“要我说该转就转,您是为了不叫陛下看出端倪来,那您若是要好好当大学士,自然是要转移家产的,这才是要留在京城的态度,不然老家那么多人,不就是奔着乞骸骨会苏州养老?”
虽然有点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套路感,不过总体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如海叹道:“横竖都是你的事儿了。我也不管那么多。我看看你送了什么。”
他一边掀开礼单,顾庆之一边笑道:“衣食住行全都有,保管岳父大人满意。”
“你这岳父大人,听得我心里发憱。”林如海一边说,一边飞快往下扫,都到内阁大学士了,每天处理的公文那是海量,看东西自然也是快的。
“哪里有行?别说马了,连个骡子都没有。”林如海挑了个错儿出来,心情好了三分。
“有靴子啊。”顾庆之信誓旦旦道:“官靴五双,您就说这是不是走路用的?”
林如海瞪他一眼,他如今还没太习惯两人的新身份,说话都放不开手脚,想说点什么,还要顾及自己女儿心情,着实难办。
“背书吧。”林如海从书柜上寻了大魏典关于典制这一部分的几本书来,“虽然是挂名的礼部尚书,可既然管着祭祀,这一部分该是知道的,背吧。”
啊???
顾庆之不理解啊,他指着自己鼻子,“我第一天上门啊岳父大人。”
“我也是第一天给人当岳父啊。”林如海翻了个白眼,“要么你说说咱们两个干点什么?”
这么一想……原先给人当弟子的时候,临吃饭前半个时辰的确是背书居多。
“咱们……过两日可以去钓鱼?”顾庆之提议道。
林如海哼了一声,怀疑地看着他,“你……应该不会钓不上来恼羞成怒,天降雷霆,给鱼全劈死吧?”
“那不至于。”顾庆之笑道:“我性格平和,从不强人所难,更别提钓鱼了。京郊周围也有好几个水库呢,水库又都在山里,正好马上夏天,避暑不是?”
这一聊起京城周围这一圈有什么可玩的,时间倒也过得挺快了,才说到游湖,下人就来回报,“饭得了。”
新出炉还不太习惯身份的翁婿两个携手出来,“先去吃饭!”
贾家也在吃饭,就是气氛没林家好,甚至跟林家比气氛,那都是碰瓷。
王夫人跟邢夫人两个专门被贾母叫去“伺候”她吃饭了,探春跟惜春两个一起吃。
两人年纪也差了几岁,不说各有心事,只说贾府如今这情况,开口就是愁苦,大家的话也就越来越少了。
探春毫无胃口,筷子不过在碗里乱拨而已。
赵姨娘三番五次的说成亲,加上年纪也到了,身边姐妹一个个都嫁出去了,探春也不可避免的像她说得那样开始考虑婚配“移了性子”。
三书六礼里问名这一项,说的是名字,其实是门第财产祖上来历等等等。别说问女方姓名了,连生母姓氏也是要问的,为的就是分清嫡庶。
当然不可能开始走三书六礼才问这些,都是议亲前都打听清楚的。
她不仅仅是庶女,她母亲还是奴婢出身,这在议亲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可是……若是不现在嫁了,等将来贾府再落败……那就又不好嫁了。
探春只恨自己不是男子,若她能跟贾环换了,她如何还能被困在贾家?她早读书读出来了。
什么太太打压,奴仆看不起,不过是自己不争气不上进的借口罢了。
大姐姐招了人入赘,还是薛家那大爷。
二姐姐嫁了个市井小民,说是官身,可举止粗鲁不堪入目,过得还没家里的下人讲究。
她呢?
探春沉思了好一阵子,等回过神来,对面吃饭的惜春早就不见了,她自己碗里那碧粳米也被戳得一塌糊涂。
她得试一试,没什么比赵姨娘更好利用的了。
吃过午饭,稍微消了消食,顾庆之跟着林黛玉往她闺房里去了。
“据说叫新姑爷往姑娘出嫁的房间里看一看,是为了叫新姑爷知道姑娘原先是个什么样子,加速两人了解,也好相处。咱俩倒是不用这样。”林黛玉大大方方道。
“你这是什么托词?难道你不想叫我去?”顾庆之想起第一次演戏就是在林黛玉闺房外头,立即就来了精神,什么困不困的?
什么时候不能睡觉,演戏才是要寻好机会的。
“你方才跟着你师弟的称呼叫师尊,莫不是还想着他?”
完了,这又演上了,可问题是林黛玉发觉自己还真是想看看他还能演出什么新意来?
“我们都成亲了,你还想怎么样?”林黛玉悲悲切切道,还放慢了脚步。
顾庆之上前拉着她的手,皱着眉头严厉道:“你想好了,你若好好跟我过日子,我便留你师弟一条命。”
林黛玉脸一捂,夸张的啜泣两声,一路往前小跑走了,只是跑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扭头问他:“若是当日我真的说要跟你私奔,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翻墙出去,然后再敲门进来,只说放不下你爹爹,恳请他成全!”顾庆之说得情真意切。
林黛玉噗嗤一笑,“我想翻墙。你带我翻墙,我还没翻过墙呢。”
顾庆之道:“先不急,你爹爹毕竟是个内阁大学士,街外也有士兵巡逻的,而且院墙上还有防止攀爬的机关,我得先跟守卫军打好招呼,还得叫锦衣卫送点专业爬墙的器具来,不然翻不过去的。”
林黛玉笑道:“枉费你有个国师的称号。那咱们下午回去,就翻墙出去吧。”
“你爹爹气死怎么办?”
“不告诉他他气什么?咱们坐马车出去,再翻进来,然后再翻出去。”
“……你爹有你这个女儿,真是三生有幸啊。”
林黛玉咯咯的笑了起来。
下午,等王夫人回来歇息片刻,探春故意出去溜了一圈,果然引了赵姨娘上钩,不过两句话,两人就吵了起来,探春借着劲儿冲进王夫人屋里,直接跪在了地上。
“太太,我不愿意嫁人,我要在太太身边侍奉一辈子。”
不嫁人可是大雷,王夫人连忙把人拉了起来,“胡说什么!谁又惹你了?可是赵姨娘?”
探春点点头又摇头,只啜泣不说话。
王夫人耐性也没以前好了,不过安慰两句就道:“回去好好洗把脸,像什么样子!你不用担心,我总归是为了你好的。”
王夫人寻思了片刻,等元春晚上过来,便跟元春都说了。
元春自打进宫,这十来年就没遇见什么好事儿,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全都嫌弃她,宫里太上皇、皇帝包括早先的皇子,全都对她敬而远之,甚至连宫女太监,表面上对她这个女史是挺恭敬的,可实际上,全都当她是笑话。
她没见过好人,所以她从来都是拿最大的恶意来揣摩他人。
探春……总不会是看着她招赘,也想效仿吧?
这可不行,贾家就剩这么点东西了,可遭不住两个人分,况且探春看着就精明,元春可不想她留下来。
“她也该出嫁了。”元春犹豫道,“我才回来没多久,也不曾与她们相处。母亲……您觉得会不会是她跟赵姨娘下的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亲母女想法都差不多,况且当年赵姨娘上位的时候,元春还在家里呢,她亲妈对赵姨娘这一家子,就不可能有什么善心。
虽然探春看着是被养得挺好,但这是为自家亲妈把她要过来没多久,家里女孩子就都被贾母要走去作伴了,真要王夫人养,探春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哼——”王夫人冷笑,“赵姨娘总跟她吵架,隔三差五的就当着我的面来一通。什么不关心自己姨娘,不关心自己亲弟弟。她若真是这么个人,一点是非不分的,老爷又怎么会如此爱她?肯定是演的,不就是为了她女儿在我这儿过得好吗?”
听王夫人这么说,元春放下心来,道:“既然这样,过两日我便带她出去。我在宫里多年,总归还是有些关系的。以前不好出去,是因为不是妇人,有些话不好说,贸然上门,也怕她们以为我是要给自己寻出路——女孩子年纪大了,总归是要各种惹猜疑的。”
王夫人心疼的拍了拍元春,元春道:“好在都过去了。对了,我也带宝玉出去看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该长长见识了。”
王夫人也答应了,“毕竟是个兄弟,能镇住场面的,该跟着一起去的。”
从王夫人屋里出去,元春又看了看探春,吩咐给她梳妆打扮的丫鬟,“眉锋要修一修,别这么锋利。寻些嫩黄浅绿淡粉的衣裳出来备着,过两日要用。”
元春又上前给她往下拉了拉裙子,这样能拉长上半身,比例不好就不显高了。
“多吃些东西。”元春又吩咐探春,“太瘦了显得没福气。”
探春心咚咚跳着,一边紧张,一边想着计划奏效了,“大姐姐说的是。”
天黑了,贾琏又来伍家喝酒。
伍玉华还没回来,他便先去跟迎春说了两句话,进去看见观音像已经给收起来了,贾琏很是满意。
“父亲对你够好了,你看元春找的是什么人?薛家的大傻子。如今刚有了身份,便整日去娼馆消遣,给你这个提鞋都不配。”
迎春小声反驳道:“可他跟老鸨头子交好——”
“他一个锦衣卫,养几个帮闲,关照几个酒楼、客店和娼馆打听消息,这不挺正常的吗?”
迎春又不说话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贾琏也顾不得她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因为伍玉华回来了,两人又去东厢房喝酒去了。
酒过三巡,菜也吃了不少,贾琏有点上头。借酒消愁不仅更容易愁也更容易醉,贾琏如今就是这情况。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管着贾家庶务。贾家这都不是在走下坡路了,这明显就是在从悬崖上往下跳。
没权是个大问题,没了权都不敢花银子,生怕被人当肉盯上。
但这话跟伍玉华也说不着,他眼神迷离道:“别看我们这样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还是有几家关系的。”
伍玉华笑着把他酒杯挡住了,“先吃菜,一会儿凉了就该腥了。”
“比方安国公,长明郡主你知道的吧?还是有两分情面的,真要遇见事儿了也能去找,不过如今是家里人不争气,二十几房找不出一个上进的,这能找人?总不能认他当爹吧。”
贾琏笑了起来,伍玉华也陪着笑了两声,又叹:“你别说,认干爹发迹最快了。”
“唉……”贾琏也叹,含糊其辞道:“当年大总管的干儿子还想跟我认个干亲呢,我哪儿敢啊。”
他说着就拍了拍伍玉华的肩膀,“有机会千万别放过,免得将来后悔。”
两人又吃些菜,接着喝酒。贾琏这会儿已经晕乎乎的了,便道:“下个月我得出去一趟,去平安州,给族里办点事儿。养活一大家子不容易,难免要——等你到了千户就明白了。”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的,伍玉华过了脑子也没多想,只记得平安州距离京城挺远,仿佛在极北边了。
贾琏喝得有点高,伍玉华便把他留了下来。
自打帮着贾家追捕逃奴,伍玉华不仅仅是得了不少好处,特别是分润给上司和同僚们的银钱,叫他在锦衣卫越发混得开了。
几个好差事做下来,他也攒了不少功劳,刚成亲的时候家里只有五个下人,如今又去找了一对儿母女,妇人去厨房帮工,做菜更精细些,女儿就去做丫鬟,比原先那男仆伺候得舒服多了。
“平安州!”半夜,睡梦中的伍玉华猛地坐起。
他说得是平安州?伍玉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儿了,那地儿去年还被打草谷过,贾家在那地方有生意?什么生意?
伍玉华仔细品味着贾琏说过的话,“难免要?”
什么叫难免要?
伍玉华琢磨了半天,给族里办事就是宁国府,他明儿就派人盯着宁国府,还得叫人跟住贾琏,另有一队人提前去平安州安顿下来。
什么都不知道,提前也就是能布置这么多了,伍玉华挺直的脊背松懈下来,视线就落到了躺在他身边的迎春身上。
他这半夜惊醒,起来虽然没有唉声叹气的,可动静也不少,他这夫人竟然一点都没听见?
还是一点都不关心呢?
伍玉华索性穿了衣服起来,连夜出去安排了。
等他出去,迎春幽幽一声叹也翻身坐起,从枕头夹层里摸出佛珠来,盘腿坐在床上,一五一十的数起佛珠来。
第107章 端午节游船
五天婚假之后,顾庆之又出来上工了。
一路上的同僚们都很是友善,还有人说中午要请他吃饭的。
林黛玉也是差不多,她虽然没有按天算的差事,不过出去看铺子,教人作诗,又跟几个关系好的姐妹相伴出去游玩,也得了不少调侃。
尤其是林黛玉成亲之后,就能给马车上挂上安国公的牌子了,众所周知,安国公跟锦衣卫有关系,跟皇城守卫军也有关系,挂着他牌子的马车,不说在京城了,在整个顺天府都是畅通无阻的。
所以约她出去玩的人也多了。
“牌子倒是在其次——不过你真的没发现?你只要出门,天气就好到不得了。冬天有太阳,夏天有风,可见国师用心。”
“国师对你这么好,你可别全当理所应当了。”
倒是给林黛玉又闹了个大红脸。
林黛玉的马车管着安国公的牌子,顾庆之出门就挂长明郡主的牌子。
郡主是从一品,从品级来说也挺高的。况且京里人人都知道长明郡主嫁给了安国公,所以这牌子也是畅通无阻的。
就是见车上下来的是安国公,叫人瞠目结舌,一时间没法适应。
“惊讶什么?我大小也是个郡主仪宾,难道拿不出手?”顾庆之大大方方道。
拿是拿得出手,就是有点奇怪。
郡主仪宾从二品,就比六部尚书低了半级,虽然地位不可同日,但也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位置。
不过等事情流传开来,又是一大堆羡慕嫉妒长明郡主的,祝百年好合的多。酸溜溜觉得怎就叫她这样好命的也有几个。
还是那句话,恨的也有,就是造不成什么影响。
元春就拿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来“鼓励”自己弟弟妹妹。
她跟贾宝玉是这么说的,“你若是做了郡主仪宾,别的不说,你整日说迎春过得不好,郡主仪宾从二品,到时候不管是打是骂,那姓伍的都得受着。”
还有激励的话,“那顾庆之也不过是个郡主仪宾,至少在这一条上,你跟他是一样的。”
可惜贾宝玉没精打采的,不说贾府如今乱得不成样子,就说贾宝玉如今是婆子伺候的,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这就要了他的命了。
况且婆子也确实是没有丫鬟伺候的精细。
更别提他林妹妹嫁做他人妇,宝姐姐的兄弟入赘,这两个姑娘他是别想再接触了。
再说他性格也不是个能承担责任,会解决问题的人,就看他总发誓“不如叫我死了”、“我当和尚去”就知道了。
元春一见他这全无斗志的样子,心里暗暗骂一句没出息,“过两日你随我出去!”
跟探春就顺利多了。
探春原本就精明能干,这些日子帮着管家,人也现实了不少,元春一说叫她跟着一起去拜访往日宫里的关系,探春立即就说好,还坦诚道:“大姐姐想叫我怎么表现,只管吩咐便是。”
元春很快就拿了端午的粽子,带着弟弟妹妹去给人送礼了。
两次下来,探春越发的内敛,只眼睛里偶尔两点精光,贾宝玉叹气叹得越发的多了。
他要叹女子嫁人不容易,又要叹薛大哥哥整日不着家。既担心香菱被自己姐姐欺负,又觉得拿香菱跟自己姐姐相提并论对自家大姐姐不好。
总之叫元春是越发的烦他了。
不仅是烦,甚至有点绝望。人家安国公喜欢吃鸭子,京城这一圈的鸭子价格都上涨了两成,她弟弟呢?
她弟弟……喜欢吃胭脂。
这难道不叫人绝望?尤其是对日复一日都在往悬崖下头掉的贾家来说。
元春觉得自己想要贾家不假,可她也希望能止住贾家的颓势,但她这个弟弟——真的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真要把他嫁出去,还得提前说清楚弟弟不争气,不然就是结仇了。
这天下午太阳挺晒,顾庆之回去便问,“夫人可回来了?”
“回大人,夫人正在书房呢。”
顾庆之一进去书房,就见林黛玉略显不满的看着他。
“怎么了?嫌弃天热了?马上就刮风。”
林黛玉的不满变成了笑意,道:“马上端午了,我正看礼单子呢,咱们成亲收了不少礼,端午节需得回些粽子才是。”
“那就是累着了?一切交给卫公公。”
林黛玉一笑,她手里几张制式的回礼单,往顾庆之这边推推,“你看看哪个好?我都想好了,就写‘端午安康,幸福绵长’八个字儿,你写四个,我写四个。”
顾庆之知道她为什么不满了。
“我字儿写得不大好啊……”
“那便是这张了。”林黛玉选了张红色印金的礼单,道:“你写哪四个字?”
“午安?”
林黛玉笑道:“安字儿才不好写呢,都是斜的,横平竖直笔画多的才好写。”
旁边备好了笔墨的,林黛玉提笔写了字,又道:“你写给我看看?其实你字儿写的不错的。上回爹爹不是还说了,虽然有些稚嫩,还未到练出风骨的地步,但是整齐已经是很整齐了。”
林黛玉把写好端午安康的礼单推过来,顾庆之在后头跟了“幸福绵长”四个字。
虽然字儿写的是没自家夫人好,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但是两人这么一起写礼单,明显就是一家子啊。
顾庆之来了精神,他一撸袖子,“拿笔来!今儿我要让全京城都知道长明郡主跟安国公是一家!”
林黛玉嘴角不自觉的上挑,“得了吧,京里连天上的还有地下的,还有谁不知道呢。”
没两日到了端午的正日子,这两年政治清明、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手里的银子也多了些,皇帝自然也放松下来。
所以端午节这天,西苑举行了一场龙舟赛。
北方人会水的不多,京营五个营房,加上锦衣卫,还有皇宫的守卫,最后一共出了八条船。
国师难得没成香饽饽。
“全靠桨,要你没多大用处。”皇帝跟顾庆之一处坐着看,一边看还要一边笑话他。
顾庆之道:“怎么没用?反着吹风,吹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这难道没用?”
皇帝呆了一呆,随即笑了起来,“你可真会出主意啊。”
几人头上都有伞盖撑着,手边的小几上也有茶水干果点心等物。
旁边忠顺王拿了茶杯,忽然也来了一句,“这种场合,总觉得躺着看才尽兴。”
又是几声笑传来。
龙舟本身就是短途比赛,下头八艘船很快决出了胜负,严格来说,参与的都是皇帝安保措施里最核心的这一圈,皇帝亲自勉励了几句,又当场宣布获胜的几人每人升一级,第二三名升半级,又给参加的所有人都发了数目不一的金银奖励。
龙舟赛完,顾庆之一行人便跟着皇帝上了游船。
船在湖里慢慢的划着。
西苑本就是皇家的园林,修建的自然不一般,加上这会儿又是初夏,树叶最是茂密的时候,颜色也比盛夏更鲜艳些,往哪里看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繁茂景象。
皇帝长舒一口气,顾庆之跟上,“这都是陛下的江山啊!”
皇帝失笑,“亏得你喊得慢,不然皇帝这口气要被你憋住的。”
“臣是很有眼色的。”
“这两年……朕今年想去避暑山庄看看,过完盛夏,直接去常华猎场,等到九月再回京。”
这倒没什么稀奇,京里夏天热,宫里连颗树都没有,不说大臣走进宫里要失仪,皇帝从寝宫走到御书房也受罪。
前两年太上皇还能动的时候,基本是端午节过完就走了,留下皇帝在京城看家。
避暑山庄那边也是挺大一个宫殿群,包括常华猎场也是一样,住得下皇帝一家子,大臣全带走都住得下。
况且奏折送到京城,跟送到避暑山庄或者常华猎场并没有什么区别。
顾庆之没见过太上皇带人出京避暑打猎的盛况,忠顺王是见过的,而且他还跟着去过两次。
“别的不说,随行人员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别像太上皇似的,拿这个试探人,还说是奖励,只有忠心的人才能去,搞得大家都别扭。”
皇帝道:“过了端午朕就下旨叫钦天监择日子。”
顾庆之轻轻咳了两声,皇帝笑道:“朕是想大概五月底六月初走。去避暑山庄一切顺利大概要七天,有国师在,路上想必不会耽误吧?”
顾庆之道:“多谢陛下,臣替自己和臣夫人感谢陛下。”
林黛玉这会儿就在皇后的凤船上陪着呢,顾庆之这么一说,皇帝也往那边看了看。
“国师放心。”忠顺王笑道:“陛下谁都能不带,不会不带你的。”
顾庆之道:“那臣也出个主意。其实没必要一起走,先派些人去,摊子撑起来,之后陛下带着侍卫走便是,大臣几家一起,由锦衣卫护送过去,不然上千人一起,纵然路上都有行宫,但这么些人肯定是照顾不过来的,原本陪陛下出行是个荣耀,别出去吃苦还得受累。”
皇帝点头道,“的确不能像太上皇那样,搞得声势浩大实则受罪。听说一路上除了皇帝,其余人每天都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有时候还得自己动手做饭,老臣们那儿经得起这个?”
龙舟赛比完,又陪着皇帝游湖,这就差不多中午了,毕竟是初夏,早晚还算凉爽,可中午就不太舒服,游湖就不是个叫人身心愉快的活动了。
几人跟着皇帝下了船,吃过午饭后稍事歇息,等到下午太阳稍稍落山,这才告辞,各自回家。
马车上,林黛玉就道:“我想学学划船,我也想划龙舟。”
顾庆之一顿,小心翼翼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很危险啊?早上那龙舟翻了两艘呢。”
“我看了,他们那是撞在一起才翻的,咱们小心些就是。我还问了呢,说是别站起来,只要好生坐在船里,不会翻的。而且——我这不是还有你吗?”
顾庆之很想来一句这种事情上他不值得信任。
不过他院子里的湖是深浅不一的三片,浅水区真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脚一踩就到了底了,去年他们清淤泥的时候顾庆之也看了两眼,大概也就是到人胸口往上一点。
“那我叫他们做个小船?赛龙舟那个船是十二人坐的,你要真划这个,怕是要给自己累死。”
林黛玉瞥他一眼,“我这不是有你吗?拉得开两石弓的国师大人。”
顾庆之抵挡了住了美□□惑和夫人的恭维,“做个小船,叫他们快些。”
林黛玉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是好笑,也毫无顾忌的笑了出来,又觉得这个样子只有自己能看见,笑着笑着不免又生出许多情义来。
国公府的马车本来就大,林黛玉索性跪坐在他身后,温温柔柔的问:“国公爷累不累?我给国公爷捏捏肩膀?”
这就不用抵挡了,“等你捏完,我也给你捏捏?”
林黛玉笑了两声,“我怕痒,你轻点。”
“轻点不是会更痒?”顾庆之抓着她手就在手背上轻轻的挠了挠。
林黛玉手一缩,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好生坐着,不许乱动。”
顾庆之吩咐下去,原本库房里就有做好的大小不等的船,稍微检查一番再修整一下,没过几天就送了船来。
跟龙舟的样式不大一样,宽了许多,就是个一般样式,全坐满能坐下六人的小船。
卫德惠道:“龙舟得专门做,还得两日。就先拿了这个来。”
林黛玉倒也不是一定要划龙舟,龙舟细窄溜一条,手都能当桨用,仔细想想也的确是不大好掌握的。
“这个就挺好了。”林黛玉道。
东西送来,第二天顾庆之早早就回来了,大中午的就问林黛玉,“咱们去划船?”
“外头晒。”林黛玉道。
“万一落水了,还是中午暖和些。”
林黛玉眉头一皱,“你这人,怎就落水了,快说坏的不灵好的灵。”
顾庆之依言说了,林黛玉这才放过他,又道:“我若是晒黑了——”
“那我一定比你晒得更黑。”顾庆之道:“京里的鸭子都贵了两成呢,若是国公晒黑了,京里就要以黑为美了。”
林黛玉笑了两声,又小声吐槽道:“真当我不知道?你喜欢我白白的,打小就各种珍珠膏的送来。我才不要晒黑呢。”
顾庆之觉得这个“打小”说得有失偏颇,“怎么就打小了?我小时候可不认得你。”
林黛玉哼了一声,“娶进门就不认了?你还说跟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呢。”这话说完,林黛玉脸上就红了红。
顾庆之脸上笑意慢慢消失了,他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夫人把我认成了谁?你那师弟不成?”
“啊。”林黛玉一声惊呼,忽得掩住面,泣不成声道:“求国公饶了我那师弟,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顾庆之像个反派一样冷哼一声,言简意赅道:“回屋。”
林黛玉不明就里,袖子稍稍下放,露出两只明亮亮的大眼睛来,又跟他挑了挑眉头。
“换男装方便些。”顾庆之小声提醒道。
“哦。”林黛玉应了声,又掩住面,一溜小跑先进里屋了。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心想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衣裳是早就做好的,男装穿起来也方便,两人还互相系了腰带,这才出来。
除了林黛玉的头发不太搭,其余一切都挺好。
两人一起到了后花园,船已经被绑在码头了,还是前后都绑着,后头放了压舱石,船夫在前头站着,手里拿着篙。船舱两边还放着漆成红色的桨。
顾庆之道:“先上去适应适应,然后咱们两个划。”
林黛玉点点头。
真要说起来,这么小的船,她只见过,坐是没坐过的。
这脚一踩上去,虽然两头都绑着,可还是一阵的晃。
林黛玉下意识就抓住了顾庆之的手,别说力道还挺大的,怪不得已经能拉开四力的弓了。
“踩在中间,别慌,船夫撑着呢,你别自己跳,就落不了水。”
林黛玉回头白他一眼,顾庆之忽然想起当初进京的时候,他笑道:“你们林家的人,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都说跟我岳父上过缉私船。当初满伯也怕怕的,我从梯板上跳下去,他还说我吓得他头晕。”
这么一说,林黛玉倒是平静许多,她上了船就坐下,倒是也没那么晕了。
顾庆之也上了船,调侃归调侃,跳上来是不可能的,船上那个是他的国公夫人。
两人并排坐在一排,岸上人解了绳子,船夫长篙一撑,船就离开了岸边。
船一开人就不紧张了,加上微微的小风夹杂着湖面的水汽吹来,还挺心旷神怡的。
两人在国公府的湖上慢悠悠绕了两圈,再回到原先那码头的时候,林黛玉已经跃跃欲试想自己来了。
两根绳子捆好,船夫上去的同时,又给船头也压了一块石头。
顾庆之看了林黛玉一眼,拿起手里的桨,“你划左边我划右边?别划出去了,就在这一片,那边水深。”
林黛玉笑道:“国公爷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儿会划船啊。”
别说这话还挺叫人害怕的,顾庆之忙道:“捆上绳子!”
岸上伺候的人强忍着笑,拿钩子又把船勾回来,给船尾系了绳子,这才又把他们放出去。
顾庆之这才松了口气。
林黛玉虽然也锻炼了不少时日,不过真比起来,力气还是要比顾庆之小不少的,加上两人身高胳膊长度的差别,这船不出意外的原地转圈了。
划船嘛,就是个体验,重点是体验。
林黛玉笑了起来,看着顾庆之站起来把绳子举高,免得一圈圈绕下来缠在两人身上。她就笑得更大声了,甚至还拿起桨来又划了两下,小小的帮了倒忙。
好在岸上的奴仆经验丰富,很快就拉了马来,牵绳子的人骑在马背上加了高度,捆在船尾的绳子就只能在家里两位主子上方转了,这就缠不到 身上了。
顾庆之觉得有点热,但操心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夫人开心,他也开心……嗯,开心!
不多时两人越发的习惯了,至少能控制住船的方向了,船又被拉了回去,绳子也解开了。
这会其实天边都有夕阳了,太阳也渐渐染上了橙色,至少也申时了。
林黛玉丝毫不觉得累,还挺有兴致的,看着顾庆之一边笑一边晃了晃。
顾庆之脸色都有点变了,虽然知道自家夫人非常靠谱,而且也不可能把船晃翻了,但是害怕这个事情,它不受控制的。
顾庆之一紧张,双手就撑开了。
林黛玉一边笑,一边又晃了两下,道:“我林家人怎么了?谁被吓得头晕了?”
“我头晕。”顾庆之大声喊了出来,又小声道:“娘子哪里来的这么强的报复心。”
林黛玉的笑声飘在湖面上,她又捞了点水往顾庆之那边一泼,“国公爷,还不乖乖听话?你也不想在自家的湖上落水吧?”
刚到申时,林如海就从内阁班房出来了。
皇帝今儿发了随驾的名单跟安排,他女儿跟女婿都在第一批陪皇帝一起去的,非但如此,还全程陪同。
他就惨了,他是第二批,顶着大太阳去避暑山庄不说,还得提前从猎场回来。
虽然别人都挺羡慕他的,但是……他一个内阁大学士,恩宠比不上自家女婿,就还挺叫人落寞的。
跟着林如海一起去衙门的林堂,一见自家老爷出来是这么个表情,二话不说,直接吩咐车夫往安国府去了。
女婿嘛,就是干这个的。
下了马车看见是安国府,林如海倒也没多说什么,出来迎接他的人道:“国公跟夫人在花园子划船。”
林如海还没看见湖呢,就听见自家女儿的笑声了,清脆悦耳……就是声音有点大。
同时伴着的还有自家女婿的声音,“好我的夫人,赶紧坐下来吧。”
绕过造景的园林,林如海就看见湖面上一艘小船,女婿国公坐在船上,女儿站在船头,还在笑声不断轻轻摇晃着。
“庆之你站起来呀,站起来可好玩了。”
这是真真头晕!
上过缉私船,正经缉过匪的还落过水的林如海一手就撑在月亮门的门壁:好好一个女儿,竟被他养成疯子了……
第108章 贞节牌坊
岳父大人来了,船自然是不能划了,林黛玉忙坐下,顾庆之已经拿了桨往岸边划了。
等距离差不多,岸边的人拿钩子勾住了船,拉着到了码头,两人还算镇定,一前一后上岸了。
林黛玉福了福身子,道:“父亲来了,我去吩咐一声,叫他们晚上多做两个你爱吃的菜。”
她穿的是男装,看着很是俊俏,顾庆之很是喜欢,但是亲爹看见这个就很是别扭了。
“赶紧去吧。”林如海挥了挥手,身子还是侧着的,一脸的不忍直视。
等林黛玉步伐轻快离开,林如海长叹一口气,虽然出嫁从夫,出嫁女已经不归亲爹管了,但是……
“庆之啊……不是我说你,你也稍稍约束着些。我知道你对她好,但是……”
你们这样,我这个亲爹看了都害怕。
顾庆之引着路往书房走,闻言道:“在自己家里约束什么?想怎么就怎么。横竖她开心,我也开心。”
话虽然如此,可将来怎么办?涓涓细流总归是要比热情入火来得长久些。
林如海还想说什么,只是天底下担心女婿跟女儿太好的,也就他一个了吧。
“唉……”林如海又叹气,想着这才新婚,过两年兴许不用他劝,就好了呢?
两人缓步到了书房,才坐下,顾庆之就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了酸梅汤,喝了一杯又一杯,一时间没空说话。
林如海微微皱着眉头,“怎就渴成这样了?”
“您是不知道,您这女儿也太闹腾了。我从中午上船就没歇下来,主持祭祀,念祭文还得扯着嗓子喊都没这么累。”
你方才还说在家里想怎么就怎么……哦,这是炫耀。
林如海只当没听见,道:“陛下去避暑山庄跟猎场的名单出来了。我去山庄是第二批,中间跟着一起去猎场,过了八月十五再回来。”
“岳父大人是觉得这安排不好吗?其实前头去不太好的,再说提前派人去安排,但难免要有疏漏,头一批跟着的人其实过得不大舒服的。要等不足之处暴露出来,你们第二批去的人就能跟着享福了。”
这话听着是挺有道理,而且林如海心里别扭的不是他没别的大学士待遇好,他别扭的是不及自家弟子跟女儿啊。
但这话就有点不太好说。
林如海道:“白大人是跟着一起去的,他虽然是首辅……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当首辅?”
这话属实言不由衷,林如海尴尬极了。
顾庆之倒是真想了想,诚恳地劝道:“岳父大人,您原先不是不想当首辅的吗?况且若真当了首辅,又怎么好六十岁就乞骸骨?您的脸面不提,还有我的脸面呢?”
每次跟他说这类话题,林如海就有点恼羞成怒的分裂。
跟朝中同僚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暗示着来的,还得加一句为了天道朝纲正义。
当然跟相熟的人私下说,肯定是要更直白的一些的,但是直白到这个地步,也就跟他了。
“真要推您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五十多入内阁,年纪是比不上那些青年才俊了,不过起点高,是三辅,上头两位年纪也都不小了。这样,您把觉得有威胁的人列个单子给我,我寻个机会说说他们八字不好。前头的人不好解决,至少叫后头上来的人不在你前头。”
啊?
林如海眉头一皱,原先说他是佞幸,不过是玩笑,难不成他真要当佞幸不成?
林如海劝道:“你已经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人了,别人比不上你,没有这个必要。”
顾庆之笑了出来,林如海这才察觉的他是在玩笑,林如海面色阴沉下来,顾庆之忙解释道:“方才玩闹有些过火了,一时间没回转过来。”
他还真就是白操心!
林如海哼了一声,越发觉得自己的烦恼还真就是自己找的。
“我来是想劝你谦虚谨慎!”林如海板着脸道:“荣宠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话听着有点泄愤的意思,再一想名单一下来老岳父就来来,加上他前头那些话。
顾庆之便道:“京官两千多人呢,能随驾的不过三分之,内阁大学士也有六人,可我这个国师就只有一个了。这条路上,我没有对手的。”
这说辞把林如海逗笑了,他挥挥手道:“瞧你那一脸的汗印子,赶紧去洗漱了,一会儿一起吃饭。”
虽然顾家院子多,顾庆之当日便说了一人三个院子,春夏秋冬往不一样的地方住,可他们现在依旧是一个院子挤着,还挤得挺开心。
顾庆之回去洗漱,便见林黛玉已经洗漱完了,还换回了女装,镜子面前坐着,见他进来,很是委屈的白他一眼,指着自己脸道:“都晒红了。你也不知道提醒我。”
“天地良心。”顾庆之更委屈了,“我那是没提醒你?”
原先住在荣国府,就算不是她的问题,她底气也不太足的,如今就彻彻底底不一样了。
“你是想看我晒黑的样子好笑话我。”林黛玉头一偏,拿背对着顾庆之,忍着笑又问:“三白汤可熬好了?”
三白汤是个美白养肤的方子,白术白芍白茯苓,再加上些干花,一般多用玫瑰或者桃花,只是桃花性寒,没用玫瑰的多。
顾庆之稍稍犹豫一下,林黛玉立即便道:“叫人去划船,还大太阳底下晒着,天上更是一朵云都没有,三白汤连个影儿也不曾见,还说不是想我晒黑了?”
这么一听,顾庆之也觉得是他的错了。
“我这就叫他们去熬。”
林黛玉一笑,伸手在他脸上一抚,“瞧国师这一脸的汗。咱们两个一起喝,国师可不能晒得又黑又干,需得道骨仙风才是。不然你下回要飞升,可就没人信了。”
“那你喂我喝。”顾庆之一边说,一边觉得林黛玉方才那话耳熟,一脸的汗……
“岳父大人还等咱们吃饭呢。”
林黛玉忽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也不早说?”
“天地良心,我也得有机会说啊。”
林黛玉一边笑一边推了他一下,“那我先去了,国师好生洗漱,莫要没了国公府的名声。”
皇帝要去避暑山庄还要去秋猎的消息传扬开来,原本被太阳晒得略显无精打采的皇城,又变得生机勃□□来。
太上皇还叫皇帝去“教育”了一番,什么不能奢靡浪费,不能好大喜功等等。
皇帝倒是挺实在的回了一句,“我知道的,您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肯定不能跟您一样。”
太上皇被噎了一下,又道:“我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那日就要去天上见列祖列宗了。”
“那父皇还不如努力多活些时日,毕竟列祖列宗……”皇帝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父皇,您做下的这些事儿,列祖列宗应该不太满意的。还是晚些上天的好。”
其实太上皇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被皇帝这么一激,他至少说话直白了,“你是不是想躲出去好避开我升天!”
皇帝摇了摇头,诚恳道:“怎么是躲出去呢?父皇万一宾天——父皇以前总教儿臣要以孝治国,那儿臣肯定是伤心欲绝,要避开宫里这伤心地的。夏天就去避暑山庄,秋天就去猎场,冬天去西苑住着,春天正好去玉泉山行宫。”
太上皇不想理他了,并且把他赶了出去。
京城里头,还有些富商们也想着跟去避暑山庄和猎场,不说皇帝,想见皇帝难,可还有那么些大臣,还有宗亲呢,他们总得出来逛逛吧?总归是能寻着些机会的。
就是运些小玩意过去,也能卖得比平日里贵些的。
不过贾元春听见这消息,心情倒是低落了不少。
她在宫里十几年,太上皇几乎是年年要去避暑山庄过夏,然后在猎场待到入冬才回京城的,她一次随驾的机会都没落着。
不过最叫她难过的倒不是这个。
“陛下不在京城,宗亲勋贵肯定是要跟着走的,有门路的就算不能随行,也是要跟过去的。前儿丹阳郡主才说探春很是不错,人大方看着也精干,这一走,也不知道会不会起什么变化。”
当然元春是没资格亲自去见丹阳郡主的,是托了中间人带了探春去的,这话也是后头听中间人跟探春说的总结出来的。
王夫人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佛珠,数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本能,聊天归聊天,手上的动作是分毫不带差的。
“你前头还说丹阳郡主是想给自己女儿找个陪嫁,怕她去了夫家受欺负。这必定是提前找的,也不可能这三两个月就出嫁了,你也别太着急。”
元春叹了口气,“我是着急了。京里贵人虽然多,可盯着这些机会的人也不少,不走在别人前头,这机会就跑了。”
王夫人现实了许多,尤其是四月份的府试,她娘家侄儿没考过。
明年又没有小三关,再考就是后年了。
贾家落败的又这样快,她连给庙里做大布施的银子都没了,只能灰溜溜的做个小布施。
布施也是有讲究的。
大布施是每僧各春秋、夏和冬三套僧衣和布鞋,一顿斋饭,另一僧五十到一百铜板。
小布施就只一顿斋饭一个铜板。
一想起这个,王夫人就羞愧得连数佛珠都乱了节奏。
她甚至有点后悔给贾政下药,若是他考中了……至少他也常礼佛的,也常去庙里修身养性几天,布施这一块,是肯定不会卡着的。
王夫人道:“我的儿,咱们家里如今这样……怕是去做妾,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我是觉得与其找那些宗亲勋贵,不如找些能够得着的人家。更何况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出去,外头人未必不知道,你寻了一年半载的才找到他们,到时候连这些人家也不愿意了。”
元春也是明白这道理的,她幽幽一声叹,“……总还是不甘心的。”
王夫人轻轻拍了拍她。
元春忽又咬牙道:“真要说起来,咱们家里还有个能打通门路的宝贝?”
“你要用你弟弟的玉?”
元春摇摇头,笑道:“生过儿子的寡妇。”
屋子外头,来找王夫人禀告事情的李纨惊得连心都恨不得跳出去。
她们想要把自己卖了?
不能叫她们知道自己听见了!
李纨左右一看,幸亏贾家现在乱了,幸亏贾家奴仆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连赵姨娘都得做些针线,原本只在屋里伺候的金钏儿玉钏儿也都得接些四处跑腿的活儿。
不对……是王夫人要跟元春说体己话,把她们都指示出去了!
李纨飞快退了出来,她还得去,不过要等上片刻。
屋里头,元春这话一说出来,便是片刻的沉默。
王夫人不知道想了什么,再开口的时候语速有点快,她感慨道:“别的不提,就说像你林姑父这样的人,出身家产都不缺,常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地位,续弦也要找个生过儿子的寡妇,唉……”
叹气过后,王夫人应是笑了出来,道:“前头你祖母还笑话林家,就是断子绝孙的命。”
这笑容转得就很没逻辑,这等话题笑出来就更没逻辑了。
元春一边想着自己过于心急了,一边也跟着笑道:“祖母如今也就说说嘴了,叫她好好说吧,咒林家,总比咒咱们好。”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笑声。两人都屏息静气一听,王夫人道:“是金钏儿跟你珠大嫂子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兴许是因为心虚,脸上的笑容都比往常热烈三分。
金钏儿掀了帘子,李纨进来先给王夫人行礼,元春也起来给她行礼。
几人分别坐下,李纨为难道:“这两日饭菜做得慢,主要是前儿那个运菜来的病了,天气又热,菜坏得快了些,就是肉什么的,也得早上现杀现送。”
王夫人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儿?在哪里买菜在哪里进肉,都是他们外头管事定下来的,与你并不相干,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查明白了就行,不用为难。”
元春也道:“正是。他们外头人的事儿,又与咱们内院女子什么干系?”
李纨轻松的笑了笑,“总归还是……我得把我这边的事儿做好。”
王夫人又笑着夸了她两句,李纨这才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屋里,李纨的丫鬟素云惊讶道:“奶奶,你背上湿了。”
李纨背手一摸,衣裳是潮的,她这才察觉出来汗津津的浑身粘腻。
“去拿些仁丹来,我头有些晕,怕是中暑了。”李纨一边说,一边扶着素云靠在了榻上。
素云一边去拿了药来,又吩咐小丫鬟去打些热水来给她擦身。
到下午贾兰从私塾回来,就见李纨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母亲!”贾兰飞快跑了过去,“您怎么了?”
“无事。”李纨微笑道,“只是下午太阳下头站得久了些,怕是中暑了。”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那边玉钏儿来吩咐道:“太太说奶奶既然是中暑,这两日喝些清粥吧,这样好得快。”
李纨挣扎着表示了感谢。
等玉钏儿离开,贾兰小声道:“母亲,也该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李纨摸了摸他头,扬声道:“素云,去端兰哥儿的饭来,碧月,烧热水去给兰哥儿擦擦。”
贾家如今下人不够用,像李纨这孀居的,原先贾家还兴盛的时候,丫鬟就不多的,就是平日里多给她些银钱,王夫人又看她不大顺眼,削减下人的时候,头一个削减的就是她屋里的人。
李纨这一吩咐,屋里就彻底没人了。
贾兰也知道她有话要说,安静立在床边。
李纨把下午听见的隐秘一说,贾兰眼圈立即红了,“母亲,她们是想逼咱们去死吗?”
“哪里就到死了呢?”李纨笑道:“我想了两个主意,你也帮我参详参详。第一个,你拿了我的书信去大兴县求见县令,我信上只说思念亡父,想要出家为尼,为亡夫守节。这样虽然我才守寡十四年,等我出家也必定是有块贞洁牌坊的,有了这牌坊,就能护住你了。”
别说眉头了,贾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不好。若是这么写,是不是还要写贾家不愿意你出家,想好生供养着你?你万般无奈,这才去求了县令?而且将来就算有了牌坊,护住的又哪里是我一个?若是真有了这牌坊,那岂不是连贾家都能护住了?母亲,我不想护住他们。”
“那第二个你也听一听。”李纨又道:“等过两日我养好身子,你去打听县令什么时候坐堂,咱们选了这个日子乔装打扮逃出去贾府,只说贾家要逼我改嫁,求大老爷主持公道。这样破釜沉舟,贾家肯定是回不来了,我想着至少能跟他们分家,将来就是同宗不同族,两不相干。”
而且隔壁东府的族长跟贾家也不对付,分家之后,她这块贞节牌坊还算是族长的功劳,但是跟西府这一大家子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这个好!”一听这个主意,贾兰都笑了出来,他从小就没在贾家人身上感受到什么温暖,府里上下说他性子古怪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一听到能脱离贾家,他别提多高兴了。
“那你需得好好读书,纵然咱们这么逃出来,头两年肯定是有些庇佑的,你必须得考中功名,咱们两个才能活下去。”
贾兰用力的点头,“母亲,我一定用功。父亲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我不比他差的。”
母子两个商量好这个,李纨又叹道:“我以前总想着有了贞节牌坊,能免赋税,能免徭役,咱们两个的日子也好过一些,哪知道贾家这样的人家,对贞节牌坊并不看重,想的都是能跟勋贵拉上关系。”
“有人被贞节牌坊逼死,有人要靠着这个才能活命……”
贾兰严肃道:“等我当了官儿,谁拿贞节牌坊逼死人,我就也逼死他,若是谁要靠这个才能活命,我一定给她请牌坊。”
李纨又摸了摸他的头:“去吃饭吧。”
五月底,皇帝车驾启程,浩浩汤汤拉了好长的车队一路往北,往避暑山庄去了。
顾庆之跟林黛玉一辆车子,距离皇帝车驾还挺近的。
这会儿天气已经很热了,天一亮温度就急剧上升,要等到太阳落下一段时间,才勉强能降下来一些。
不过国师出行嘛,国师怕不怕热无所谓,国师夫人怕热啊。
所以这一路还挺好走的。
太阳不太,上头有云,空气干燥还有风。哪怕是干活的人甚至拉车的马,那也是汗一出来,立即就给吹干了,身上依旧清清爽爽的不难受。
原先要走七天才能到,一是因为路上热,不好走太快,二来是人多,自然也要慢一些。加上晚上又不能歇在野外,真要算起来,一天也就半天时间在赶路。
但现在这两个问题解决了,不过两天就走了一大半的路。
晚上歇在行宫里,皇帝跟皇后笑道:“以后出门是得带上庆之,四哥还说不跟着咱们,说路上不好走,他一个人出门反倒利索。”
皇后给他揭露了真相,道:“我倒是听人说了,只要是长明郡主出家门,天气就没有不好的,陛下再想想?”
皇帝不知道林黛玉什么时候出门,但他知道顾庆之什么时候出门,尤其是有时候出去祭祀,要在京郊过夜的。
这么慢慢回忆起来,皇帝脸色就一言难尽了,他玩笑道:“那咱们以后出门,都带着长明郡主。”
皇后笑了起来。
皇帝是个体贴的皇帝,知道大家出门在外都挺累的,就一个都没叫,大家各吃各的饭。
跟着皇帝出门也不好带着太多人,行宫也有供众人使唤的丫鬟小厮。顾庆之就带了卫公公,再加一个给两人梳头的丫鬟。
别的都好说,穿衣服问题也不大,就是梳头,这个不会是真的不会。
晚上吃过饭,洗漱过后,林黛玉坐在镜子前头,顾庆之给她拆了头发。
林黛玉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笑道:“你拆人头发倒是挺利落的,怎么梳就梳不到一块呢?我都学会给你上冠了。”
顾庆之给她梳着顺滑的长发,抹了稍许发油的头发又黑又亮,带着淡淡的清香,还很顺滑,梳起来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很满足。
“什么叫把发尾藏在里头,什么叫绑住之后翻出来,什么叫钗从这里插进去,往里一别就固定住了。”顾庆之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要么咱们出家吧。”
林黛玉笑了起来,把头一昂,“我才不出家呢,你难道舍得你的鸭子?”
她一边说,一边从放首饰的木匣子下头的夹层里取了个挂在扇子上的坠儿,往后一扔落在了顾庆之怀里。
“我给你编的。你扇子上那扇坠儿也旧了。回头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没这个手艺呢。”
顾庆之惊喜的拿着扇坠儿,看一眼手上的东西,再看一眼镜子里的林黛玉。
林黛玉脸上很快红了起来。
“这是原先你绑住我,后来又咬开的那红绳子?”顾庆之一脸笑意,柔情蜜意的问道。
“不是。”林黛玉慌乱的反驳道。
“怎么不是?”顾庆之手从她肩颈绕过去,把扇坠儿放到她眼前,指给她看,“你看这儿还有牙印儿呢。”
林黛玉伸手就要够,被顾庆之身手敏捷的举高高躲开了。
“怎么现在才送我?我还以为师姐不喜欢我了。”
林黛玉冲着镜子里头的人呸了一声,“我害羞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那你现在不害羞了?”
原本是不害羞的,但是被他说着,就又有点害羞了。
“什么害羞不害羞的?”林黛玉佯装镇定道:“总不能叫你蓬头垢面的出去,更加不能叫人看轻我长明郡主。”
只是顾庆之一直嘻嘻笑着,又把那扇坠儿抛来抛去的,着实叫人恼羞。
林黛玉一推梳妆台站了起来,去桌边拿了顾庆之这两日用的扇子,小剪刀一剪,就给原先那扇坠扯下来了,她板着脸,动作麻利把新扇坠绑好,连着扇子一起拍进顾庆之怀里。
“拿去用吧。”
顾庆之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又跟林黛玉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娘子给我编了扇坠儿?”
林黛玉绷不住笑了,“我真是自找的!你明儿肯定要出去显摆了。”
第109章 咱们三个好好过日子
这天下午,太阳刚有了往西落下去的迹象,皇帝的车队就到了避暑山庄。
山庄西边是山,东南有湖,北边是一片大草场。
“往北走大概四百里地,就是猎场了。”顾庆之一边扶着林黛玉下了马车,一边道:“快一点两天就能到。”
“不跟着陛下走。”顾庆之又补充一句。
“你还想偷跑不成?”林黛玉反问道。
“这怎么能是偷跑呢?这是代天子出巡啊。陛下要来山庄避暑,那宫里不也得提前派人来收拾?”
林黛玉站定,左右看了看,又深吸一口气,“空气比京里好太多了。跟这儿比,京里总有种被太阳晒焦了的泥土味,去哪儿都燥燥的。这里四处都有树,总能闻见点带着水汽的青草味。”
顾庆之正要调侃她喜新厌旧,嫌弃安国府,山庄里头的辅官就来了。
第一波跟着皇帝一起走的人不多,所以处处都不忙乱,这人脸上带着微笑,手一伸道:“国师请,郡主请。”
卫公公跟安国府来的丫鬟跟在后头,卫公公还给介绍道。
“行宫一共四处宫殿群,正宫是陛下住的,西宫是给太后太妃等等长辈修的,东宫给皇子们住,还有一处前殿是召见大臣,处理政务用的。”
既然叫避暑山庄,那肯定是依山而建的,山庄一进门地势平换的地方就是前殿,快到山头的大宫殿就是正宫,西宫东宫也都依峰而建,就是比正宫都矮。
眼见该说的话都要被卫公公说完了,负责给顾庆之引路的辅官也有些着急,忙道:“陛下仁慈,皇子皇女们年纪尚轻,都还离不得娘娘,所以都随娘娘们住在了西宫,陛下的意思,东宫这次叫宗亲们住了,大人的住处也在东宫。”
“那是当然。”卫公公程序性的骄傲了一下,说了该说的提点,“我们大人刚进京的时候,便是住在世子府的。”
这时候说世子府,那只能是皇帝还未登基时的王府黎王府中的世子府。
辅官肃然起敬,道:“院子都有下人打扫,附近的官员和富商也会献些女眷来伺候,不过这些人总归是不太老实的。一会陛下那边安排完,行宫的丫鬟是肯定还有剩的,我给大人和夫人送两个来。”
这边话音刚落,全公公就带人来了。
“这是陛下给国公和郡主挑的两个丫鬟。陛下的意思,尚水宫给国公爷住,大曲殿给忠顺王留着。”
大曲殿是东宫的正建筑,前殿后殿还有配殿,给忠顺王一大家子住正好。
尚水宫则是东宫西北角落上的一处两进院落,两进的屋子加厢房一共八间,在行宫里算是小院子,但住他们两个也够了,最重要的是这地儿不仅独门独户,还离皇帝住的正宫近。
当然其余人可能就住得没这么舒坦了,更有可能是正房住一家子,左右厢房各住一家子这么来。
这一晚上忙忙乱乱的大家都安顿下来,第二天一早,便是男的给皇帝来请安,女眷去给皇后请安了。
皇帝道:“既是来避暑的,也没宫里那许多规矩,松快些,抽空出去逛逛。”
皇后那边也是一样,“离了宫里那一大家子,正好叫我轻松轻松,早上不许来请安,我要出去逛逛的。你们也别来,免得你们绷着我也得绷着。”
皇帝既然说了松快,别人不管怎么,顾庆之是肯定听话的。
从正宫里出来,他跟林黛玉道:“两个半月住这边,两个半月去猎场,咱们先去收拾收拾东西?再看看水井厨房和医馆都在哪里?”
林黛玉是知道他的,别看平日里时常不正经又爱胡闹,但那是什么都在掌控中的胡闹,真要说起来,他是危险的事儿一概不做,绝对不会处于陷阱。
所以他说要去看看那些地方在哪儿,就真得先去看看。
两人回到小院子里,这院子一进是三间房,前头一进用作饭厅跟书房,后头一进就是卧室了,东西两间厢房一间住了卫公公,一间给丫鬟住。
原先在国公府的时候,正房一排五间,两人一人一间洗漱的,如今就只能凑在东次间了,西次间就只拿来当卧房。
“你看我做什么?”林黛玉绞了帕子擦脸,下意识就从指头缝里斜眼看了顾庆之一眼,哪知道顾庆之大大方方一点不带掩饰的,两只眼睛全在她身上粘着。
“委屈娘子了。”顾庆之什么时候都有话,“叫你住着小小的三间屋,还跟我一起。”
林黛玉笑道:“怎么就委屈了?原先我住在贾家的时候,也就这么三间屋子,屋子还没这儿大呢。”
她倒是坦坦然就说出来了,顾庆之觉得原先的苦难已经成了经历,再没有伤人的可能了。
不过顾庆之还是觉得她委屈,“我来伺候娘子洗漱吧?”
林黛玉笑着一躲,道:“你手上有茧子呢,痒得很。”
“娘子嫌弃我不成——”
他眼珠子一转,脸上又是熟悉的笑容,一见着表情,林黛玉就知道要遭,果不其然。
“我日夜练武不休,自然是没有你那小师弟细皮嫩肉,不想我伺候,若是换了你那小师弟呢?”
林黛玉叹气,道:“老爷,咱们成亲也有 些时日了,你仔细数数,每次说到我那师弟,是我起的头,还是你起的头?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问一句,你娶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那师弟?”
顾庆之一头的问号,“我觉得你有问题……”
林黛玉笑得止不住,“活该!”说罢她就把手里帕子往顾庆之身上一扔,“你慢慢想我小师弟吧。”
没人“打搅”,洗漱就挺快了,林黛玉回去才开了箱笼,衣服还没拿出来两件呢,顾庆之也来了。
随驾前后五个月,横跨夏秋冬三季,虽然地方不大,衣服一时间带不全,不过基本都是提前收拾好,家里人算着时日送来的,国公也不例外。
这时候的衣服全天然染料,一点化学固色剂都没有,基本上是洗一次就能看出区别,洗上三次就是明显掉色,所以林黛玉虽然常服礼服加起来带了十二身,真算起来,就是一个月的量。
顾庆之瞧见她开箱笼,便也过去搭了把手,又问:“这裙子摸着厚厚的,会不会热?”
“这儿本就比京城凉快,哪儿那么容易热呢?”林黛玉把衣服挂在衣柜里。
顾庆之又给她拿下一件,“这件比甲我见你穿过,黄色金边,穿上显得你又贵又白。”
“这都什么词儿?”林黛玉嗔道,“全都是命妇,我也得带两件有镶了珍珠的鎏金扣的。”
“你跟她们比这个干什么?比我啊,国师就一个,是你裙下之臣。”
林黛玉抿嘴一笑,“什么就裙下之臣了?你又哪里看来的胡话。”
“就咱们两个,想说什么就说了。”顾庆之道:“市面上每月的新书我都叫人买回来的,也没见你少看——“
顾庆之忙又换了个说法,“咱们家里你就是家规,你想看什么都行,没有禁书——真要说禁书,皇城里的藏书阁里肯定有,回头我去问问。”
“你快别了。”林黛玉白他一眼,“赶紧收拾衣服,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坐着。”
顾庆之就又从箱笼里拿了条裙子出来,“这个好看。白罗绣花裙,上头配浅色的一切都好看。”
听见他夸自己,林黛玉笑道:“下头有个粉色绣暗纹的小衫,就是专门带来配它的。”
顾庆之又往下头一摸,拉了一条——主腰出来。
林黛玉脸上一红,飞快夺了过来,倒是忘了下头都是贴身穿的内衣。
“你这人,你那么些官服还有常服呢,有空在我这儿耽误,不如早点去收拾你自己的,一会儿若是你慢了,我可不等你。”
顾庆之还想方才那主腰呢。
里衣多半都是细棉布打底,用之前也要洗过许多次,叫棉布软的跟孩子的脸似的。
就是……
“会不会紧了些?勒不勒?你还长个儿呢。”
林黛玉脸上一红,衣服一揉往后头柜子里一扔,双手抵在他胸口,用力就想把他推出去屋子。
顾庆之还要道:“你穿着我都见过了,怎么脱下来就不叫人看?上回午睡你说热,还让我帮你把扣子解开。背上都有红印了,果然是小了吧。”
林黛玉脸上更红了,力气也大了三分,“哪有你这样的国师?不知道为陛下分忧,整日游手好闲,连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收拾,赶紧去陛下跟前听诏去。”
“咱俩就住一间屋子……”顾庆之道:“而且你是叫我收拾东西,还是去找陛下呢?”
林黛玉一顿,她方才说了什么?
柜子是两个并排放着的,她一指边上另一个柜子,“去收拾自己东西。”
顾庆之叹气,小声嘀咕道:“我是怕过两日咱们上山,又要骑马打猎,你这喘不上来气。”
林黛玉拿了衣服挂好,无奈又带着气急败坏,还有破罐子破摔的一往无前的勇气,“换了换了!上回你说了,我就换了大一号的了,现在这个不勒了。”
她说着甚至还解开了领口一个扣子,“背后没印子了。”
两人视线对上,同时笑了出来。
林黛玉把扣子扣好,想想自己方才那举动,略显麻木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顾庆之又道:“这条罗纱裙也好看的,你穿更好看。”
“我知道。”林黛玉回应道,“我穿什么都好看。”
顾庆之笑了一声,林黛玉闭了闭眼睛,声音都有点变,强行镇定道:“这是罩在外头的,为了以防万一,裙子不够穿,就能再挑一件罩上纱裙,里头就算有什么小瑕疵,也看不出来。”
“这件是一品夫人大衫,这件是大袖长袄,都是正式场合穿的——我知道,我是所有命妇里最好看的一个。”
顾庆之故意叹气,“那你叫我说什么?”
林黛玉白他一眼,“你应该说,娘子动作这样快,我也得快一点,免得娘子一会儿出去不带我。”
顾庆之的衣服就好收拾多了。
里头上衣下裳,皱不皱的无所谓,反正外头长袍一穿,基本只能看见个裤边,甚至有几身长袍连裤边都看不见。
收拾好东西,尤其是林黛玉几幅头面——虽然一个步摇都没带,都是简单的钗和簪,但这么多头发想固定起来,也得不少数量。
所以就算顾庆之打岔,他还是比林黛玉快上许多收拾完了。
林黛玉不大满意,顾庆之道:“等去了猎场,咱们两个都穿男装,上冠的头我还是会梳的。”
林黛玉给他一个笑脸,两人开开心心出去溜达了。
行宫嘛,服务的是皇帝,所以不管是厨房还是医馆,都是靠近正宫的,好在顾庆之的小院子也靠近正宫,换言之距离这些地方还挺近的。
皇帝这次出行,太医院带了一半多的人,不过专治老年病和善于调养的人都留在了宫里伺候太上皇。
跟顾庆之熟识的乔太医也在随行之列。
乔太医见了顾庆之来,很是高兴,他几个儿子如今都是前途无量,尤其那个读书的。
“府试已经过了,如今正读书,等着八月去考秀才呢。大人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还是他用功。”顾庆之道:“京里比他家室好的有,国子监也不止他这一个学生,他能过,是他刻苦读书的缘故。”
乔太医又给顾庆之说了自己当值的时日,又拿了些消暑和安神的药,还有三白汤。
“这边看着是凉快,可日头晒,稍稍不注意,七天就能晒黑。郡主平日里注意,多在树荫下头走,随身带着罗纱,该遮就遮住。”
京里有门路的都知道,夸国师不如夸郡主,更别提乔太医这等相识几年的人了。
顾庆之提着药包,林黛玉上前道了谢,两人又出了医馆。
顾庆之问道:“那王太医可眼熟?可是原先总去贾家的?”
“不知道。”林黛玉摇摇头,“我就瞧过一次太医,还是遮着的,就是号脉,手上也有个帕子盖着。”
“这样号出来脉象可准?”顾庆之问完就道:“可想是不准的,不然贾家上下也不会说你体弱多病了。”
“什么话都叫你说了?那我说什么?”林黛玉想了想,道:“兴许不是那王太医呢,见咱们来,也不见上来招呼的。”
“这才是王太医呢。知道是咱们,也知道自己没给你好好瞧病,哪儿还敢上来呢?他该怎么说?国公、郡主,下官便是当初给郡主治出体弱多病名号的王太医。那他这太医可就当不下去了。”
林黛玉笑了起来,以前的生活,如今就只能当个谈资了。
“等去厨房看看就回去,再问问香印想熬药怎么办,先把汤药喝了。今儿陪你走了一天,万一晒黑了怎么办。”
不过等回去,还不等问香印,又跟自己干爹搭上线,天天都能见面又能借着大总管威势的卫公公就带着人提了个小炉子来,“放厢房廊下,给郡主熬汤药用的。”
几天过去,忙乱的行宫渐渐走上了正轨。
算好日子的忠顺王也到了行宫,第二批官员也来了,林如海就在其中。
不过虽然是一家子,但是却没住在一起,林如海是跟内阁其余两位学士住在一个院子,也算是内阁班房了。
他来的头一天,安国府的丫鬟连带皇帝给的两个丫鬟就来帮着收拾了屋子,林如海一边翘着嘴角,一边也要跟同僚们“埋怨”一下。
“我这个女婿呀,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操心了些。就这么点事儿,哪里能叫这么些人来呢?我又不是做不了。叫大家看笑话了。”
虽然是礼节性的微笑,但其余两位内阁大学士的确是笑得挺热烈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早晚还能出去,不过等吃过午饭到太阳下山这一段时间,就是避暑山庄也热得很,走在树下还算好,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就头晕脑胀了。
吃过午饭,顾庆之跟林黛玉躺在靠墙放的罗汉床上休息。
屋子又高又深,靠墙这一边太阳基本晒不到,加上四角放置的冰块,还算凉爽。
林黛玉手里拿着个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外头知了叫得好吵。”林黛玉道。
顾庆之已经有点迷糊了,他道:“外头有太监拿了杆子去粘的,过两日就好了。”
“你就不能叫它们不叫吗?”林黛玉扇了两下狠的,风还挺大。
“这个真不行。做不到的。”
林黛玉也不说话了,扇子也越发的慢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林黛玉忽然又道:“咱们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吵过架呢。”
啊?
顾庆之从睡梦中警醒过来,“没什么可吵的呀。你想吵什么?”
“我不知道。”林黛玉怏怏道:“周围逛遍了,远的地方又不好去,院子就这么大一点,下午这么晒,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能干。”
“那也不好吵架解闷的吧?”顾庆之问道,“吵架伤感情的呀。”
林黛玉笑了一声,用团扇轻轻戳了戳他,“那你跟我小师弟吵一架,这样不伤咱俩感情。”
“你……无聊归无聊,但是——”这样很容易叫你相公精神分裂的。
顾庆之翻身坐起,又叫林黛玉也坐了起来。
夫妻两个盘腿对面坐着,顾庆之先伸了左手,道:“这是你小师弟的手。”
然后又伸了右手,“这是你的国公夫君的手。”
林黛玉点点头,好奇心足足的。
顾庆之先伸左手拉住了林黛玉左手,然后又伸右手拉住了林黛玉右手。人是对面坐着的,这么一用力,四只手就交叉在了一起。
“以后咱们三个好好过日子,别瞎折腾了。”顾庆之语重心长看着林黛玉的眼睛道,“你一手牵一个,别松开。”
林黛玉这才回过味来,她一边笑一边红了脸,飞快抽了手出来,又赶忙躺下用团扇遮住脸,轻轻踢了踢他。
“你热不热?我觉得有点热,你去把冰盆搬近一点。”
“你想叫谁去搬?”顾庆之问道:“师弟还是国师?”
林黛玉捂着脸笑,害羞中还有扭捏,“两个都去,搬两盆回来。”
顾庆之肃然起敬,“还是郡主会玩。”
林黛玉被他说得直接翻过身去,脸趴在下头,还不忘用手遮着,“赶紧去。”
与此同时,薛宝钗也到了行宫,她是来找丹阳郡主的。
丹阳郡主年过四十,她已经过世的父亲比太上皇还要长一倍,她虽然也是宗亲,但是跟皇帝这一支没什么交情。
空有一个郡主的头衔,也能受些厚待,逢年过节也少不了她的赏赐,但却某不到多少实利。
虽然她也到了行宫,但不是随驾的人,是自己过来的,住也在是在行宫外头的会馆,就是想万一帝后想起她来,她也能抓到这个机会。
收到薛家的拜帖的时候,她原本是不打算见的。但是说白了她在帝后那边其实跟薛家在她这儿差不多,说不定见了薛家能攒些福气呢?
薛宝钗被丫鬟带着到了里头净室,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郡主娘娘。”
丹阳郡主叫了声起,直白地道:“你我两家并无交情,我与贾家更无来往,你说是从贾氏女那里得了消息——”
丹阳郡主微笑一声,却比冷笑更能显出轻蔑来。
“毛遂自荐?贾氏女自己有妹妹,为何要举荐你?”
真要说起来,这消息可不是贾元春说的,而是薛蟠无意中闲聊说出口的。
贾家不好了,那薛家肯定是要抓紧一切机会跳船的,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薛宝钗深深地拜了下去。
“小女子年过二十,商贾出身,家中父兄早亡,这些年都是我同母亲支撑家里,当铺也管过的。”
这一句说她年纪大,这在出嫁里头是个缺点,可是陪嫁就不是缺点了。
后头商贾出身等等,说的就是她能管家,她还能管铺子,而且跟世家千金比起来,她更市井些,见识也多。
丹阳郡主明显是听明白她什么意思了,又问:“你母亲呢?”
薛宝钗却道:“我一人来的。母亲尚在京中,如今正借住在前荣国府贾家。”
“一人来的?你倒是不缺勇气。”丹阳郡主想了想,她那女儿天真无邪,又带着大笔的嫁妆,肯定是要找个厉害的人陪着一起嫁过去的。
前头见的几个,尤其是那贾家的三姑娘,脸上看着就厉害,等于说是精明在了明处,倒不如这个脸圆圆的看着舒服,也更隐蔽些。
“你先住两日吧。等天气没这么热了,我再看叫谁送你回去。你母亲一个人也不容易,回头我帮你照看着便是。”
薛宝钗松了口气,跟着丫鬟退了出去。
母亲还说要给拜帖里加张银票,被她拦住了。
放少了是侮辱郡主,放多了……放多了郡主就要担心她们付出这么多,将来是不是就要谋财害命了。
能留下来就好,下来就是等郡主去打听她们家底细了。
第110章 收回宁荣二府
虽然说是一个人来的,但丫鬟婆子车夫等等随行人是不少的,丹阳郡主听下人回报薛宝钗带来的这些人,又分开问了问一路上的行程都是怎么安排的。
“她倒是挺有本事。”丹阳郡主赞道:“难得小小年纪能自己做得了主,明儿一早就叫人回京城打探消息。”
下人忙应了,丹阳郡主又叹气,“我这小女儿过于天真了,她那几个奶妈我实在是不放心,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心眼多,好生待她倒也罢了,万一拿捏了她在府上作威作福,我给她的嫁妆岂不是叫奶妈受用了?”
丹阳郡主说着便冷笑一声,“谁说只能陪一个的,若是这个薛家姑娘好用,那我便叫贾家姑娘一起陪过去,表姐妹两个又有没法化解的罅隙,我女儿便是稳坐钓鱼台了。”
薛宝钗这么直接跑出去,虽然薛姨妈瞒得死死的,只说她病了在家里修养,可贾家竟然无一人发现,也是真落魄了。
倒是王夫人无意识问了一句,薛姨妈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对策来了一句,“天气热,她这两日身上不大爽快,我就没叫她出来。而且……宝玉这两日不大读书,四处请安来着,既然已经成了亲戚,到底要避嫌的。”
原先府里是有金玉良缘的说法的,现在薛蟠入赘进来,薛宝钗跟贾宝玉又成了另一种亲戚。
表姐弟传传绯闻那是正常,可弟妹跟内弟就不好太亲近了。
又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哪儿能扒着一家来呢。
王夫人一听这话,便知道薛家这是故意避嫌了,唯一可惜的就是薛蟠入赘只带了二十万两银子,她原先觉得至少要三十万两呢。
“是该歇歇。她原就长得富态,是经不得太阳晒。”王夫人笑道。
薛姨妈面色一僵,也跟着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当不得你这样夸。”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瞅着就到了末伏。
虽然最热的是中伏,不过才被晒了十天,人早就没精打采了,末伏虽然没那么热了,但贾家的下人也都屋里猫着,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嘴里还要再嘟囔两句。
“若不是上头主子得罪了国师,咱们家里怎么会这么热?”
“谁说不是,他们不积德,关咱们什么事儿?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托身在贾家。”
“不过赚几个辛苦钱,还得陪着一起受罪。”
“大太阳还得出去晒着伺候人。”
“我说他们也别这么讲究排场了,都是白身,还敢用这么些奴仆,不如早给咱们放了身契,再给些银子,也算是给子孙后代积德了。”
趁着吃过早饭,又没到午饭的时候,李纨乔装打扮换了一身婆子的衣服,头上什么首饰都没留,只一支当初贾珠送的木簪子,头发也是拿粗布包着的。
贾兰也是一样,换了小厮的衣裳。
母子两个手拉手,微微低着头,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二门,走出侧面。
一直到走出宁荣街,母子两个才停下了脚步,两人对视一眼,“这就出来了?”
这就出来了!
“走!去衙门!”
贾兰指了路,“前头有个车马行,去那儿叫马车。”
消息传到顾庆之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天了。
这天下午他才吃过饭,正跟林黛玉斗嘴,争谁先去洗漱,就被皇帝宣了来。
一路到了正宫,顾庆之进去一看,就知道皇帝也预备歇下了,衣服换了常服,头上那冠明显也是又带上的。
再一看屋里还有大兴县令,就知道是京城又发生不大不小的事情了。
“叫国师也听听。”皇帝吩咐道。
大兴县令一五一十都说了。
“……李氏拿簪划了脸,又撞柱……好在妇人力小,只是晕了过去。”
“……已经叫大夫看了,说是好生调养不会有大问题,只是破相是难免的了。”
“……人如今安置在观音庵里。李氏节妇,理应要树一块贞节牌坊的,她又恳求同贾家分家,贾家毕竟是国公后代,臣拿不定主意,特来请陛下示下。”
大魏朝的贞节牌坊,都是自家报去当地父母官,然后在一层层上报,最后报到皇帝这里。
修贞节牌坊的银子走的也是中央财政,大概是三十到五十两不等。
不过京城两个县令,都是能上朝也能见皇帝的,所以直接就省去中间商了……
似乎不仅是因为这个,贾家上回把京城两个县令还有顺天府都得罪了个遍,虽然京城这两县一府的正官换得快,但是正如《护官符》一般,京城本地也是有类似的惹是生非仇恨榜的,贾家至少排在前三。
况且县衙这种地方,县令换得快,下头杂役可是世袭制度,依照贾家的行事作风,这种人可不少得罪。那现在抓着机会,自然也是要把贾家往死里踩的。
皇帝问顾庆之,“你当日也在贾家住过一段时日,他们待那李氏如何?”
顾庆之先道:“既然有规矩,按照规矩办便是。不过臣当日在贾家……李氏住的屋子还没下人的大。”
这可不是胡扯,四大奶妈的地盘比大老爷一家的地方都大,更别提上头还有个赖管家呢。
赖家还有花园呢,基本他家里这个水平,跟四品的京官不相上下了,还是两三代都当官儿才能积累下这么大的产业。
这么一想,顾庆之又来了一句,“听说当日贾家还是荣国府的时候,贾宝玉身边十几个丫鬟,那李氏就两个。虽然说是守寡,可这也太……”
顾庆之啧啧了两句,“至于那孩子,跟贾家格格不入,贾家人人都说他脾气怪,牛心左性。”
皇帝冷哼一声,“分什么家?既然能连宗,也能分宗,叫他们分出来便是。”
大兴县令飞快应了说一声遵旨,这叫顾庆之不免又看他两眼,答应的这样快,似乎是怕贾家死的不够快啊。
皇帝想了想,又道:“朕虽然不鼓励女子守寡,但是逼迫寡妇改嫁朕也不允许。当日宁荣二公立下不世功劳,才给子孙后代传下这样一份家业……”
“哪知道子孙这样不争气?朕为宁荣二公不值!传旨,收回宁荣二府,朕也不逼他们,朕回京之前,他们得搬出来!”
这事儿虽然不归大兴县令管,不过皇帝面前嘛,捧哏肯定是要捧的,不能叫皇帝的话落在地上。
屋里几个人都应了遵旨,皇帝长舒一口气,“怎就成了这样?我若是宁荣二公,倒不如断子绝孙的好!”
顾庆之跟着几人一起出来,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听见,正要问,就见大兴县令使了个眼色,过来客气道:“国师安好?这些日子没了国师的天气预报,京里大家这日子过得都有些不得劲儿。”
承德距离北京大概四五百里地,真要快马加鞭,一天也能回去,但这样就是一天跑死一匹马,人也得废,所以顾庆之的天气预报是跟着运奏折的车队走的,真要说没了也不恰当,原本七天的时效变成了三四天。
顾庆之也客客气气一拱手,道:“京里这些日子风调雨顺的,也没什么过于激烈的天气。”
县令笑了一笑,道:“说起来那贾家着实不像话,李氏的供词里还提了国师的岳父,说他这样的人娶继妻也是要找个生过儿子的寡妇的。”
顾庆之一下子就明白这怎么回事儿了。
他岳父大人的继妻是皇帝牵线搭桥给娶的,又被贾家拿来当范例,这不就直指皇帝才是罪魁祸首。
“贾家……这是找死啊。”顾庆之礼节性的叹了口气,道:“多谢大人。”
这边分开,顾庆之又往林如海那边去了。
“这两日岳父大人安分守己些——”
林如海瞪他一眼,虽然知道能这么说肯定是有事儿,但是……
“我又不是你,我一向循规蹈矩的。又出什么事儿了?”
顾庆之把贾家的事情一说,林如海顿了片刻,叹道:“他们家里原先不是这样的。正好在行宫,能避开就避开了。”
这边跟岳父大人通过气儿,顾庆之回去还要跟林黛玉再说一遍,林黛玉倒是接受的比林如海快多了。
“我在贾家住了六七年呢。”林黛玉叹道:“倒是能看出来他们家落败,也常听见他们家里那些不成体统的事儿,可这么快,确实是没想到。”
“咱们家里是国公府,主要是院子大,这才用了两百的下人。”顾庆之道:“他们若搬了家,一人身边两个丫鬟伺候就差不多了,再加上些看家护院的,还有洗衣服做饭的婆子,五六十人就很不错了。钦天监里许多官员,一大家子人也就十来个下人,哪儿就活不下去呢。”
说到这儿,林黛玉道:“雪雁年纪也大了,回去得问问她什么意思,想不想嫁人,或者又什么打算,不管怎么也得她愿意才是。”
她说得很是有几分心有戚戚,顾庆之笑道:“别被贾家吓到了,也别逼人家,她伺候了你许多年,又陪着你去京城,总归待她好些。”
林黛玉嗯了一声,忽然又笑道:“对她好些,那我把她留下来伺候你可好?”
丫鬟陪着小姐一起出嫁,一起伺候姑爷,算是这个时代的大潮流。
可从一开始,顾庆之就没这方面的意思,他甚至都没提过,这八成又是这两日出去溜达,听见那些贵妇们闲聊了。
加上又临近一月一次的特殊时期,激素加成下不免敏感又多疑。
顾庆之叹了口气,“我都许了你师弟上床了,怎么郡主娘娘还不满意?还要添新人不成?”
“呸!”林黛玉啐他一口,道:“我今儿睡东屋,你自己睡吧。”
顾庆之故意又叹口气,垂头丧气出去了。
林黛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略有些忐忑。
顾庆之出去找了人,叫去厨房吩咐一声,明儿起每天送上一锅乌鸡汤来。
吩咐完这个,他又去东屋铺了床,躺在了里头。
皇帝叫他的时候都是午饭过后了,这么来回折腾几趟下来,天早就黑了。
过了不多时,林黛玉就往东屋来了,只是一见床上有人,不免被吓得后退一步。
“你——”
“师姐。”顾庆之可怜兮兮道:“国公爷叫我来伺候师姐。”
林黛玉笑得脸都疼了,哪儿还有什么忧愁忐忑呢?
“可怜见儿的,师姐疼你。”
顾庆之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以后师姐若是想我了,就来东屋——我只恨不得师姐日日都来东屋。”
林黛玉羞得只觉得手下什么都是烫的,一边觉得他是真的什么话都敢说,竟自己跟自己争起宠来了,可一边……这样还真的又过瘾又好玩……心还跳得特别快。
“师姐,你是——”
林黛玉捂住他的嘴,“你快别说了!赶紧睡觉吧。”鬼使神差般,她又补充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按在他胸口的手下,传来轻震,然后便是闷闷的笑声。
林黛玉手一松,只觉得有人拿毛桃在她身上滚了个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痒的。
她干脆直接跳了下来,鞋子都套反了,直接就往西屋去了。
背后顾庆之还又幽怨的叹了一声,“我是不如国公爷……唉。”
林黛玉回头瞪他,手一伸,“赶紧回来睡觉!没你这样闹腾的。”
顾庆之慢悠悠起来,好生穿了鞋子,这才拉上林黛玉的手,“对的,是我闹腾,我特别喜欢闹腾。”
林黛玉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皇帝收回宁荣二府的消息传到京城,倒是没人觉得奇怪,多数人的感想都是:终于到了这一天。
又觉得贾家是真的不死心,都这样了,还霸占着皇家赏赐的宅邸呢?
国公爷的规格,他们也配?
贾家两府又吵炸了天。
既然皇帝叫他们搬,那宁府的门匾自然也是不能留的。
贾珍这些日子被许多人盯着,断了荤腥不说,加上精神压力大,晚上睡不着觉,虽然不再荒唐了,但身体还没以前好。
宁府那块牌子掉下来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晕了。
宁府全在贾珍手里握着,贾蓉常年被他爹当孙子一样训斥,当着下人也不给他脸面,别说他没有能力,就是有,下人也不听他的。
当下便是一阵忙乱,还是等把贾珍抬回去,尤氏床边都坐了半个时辰了,这才发现没请大夫。
西府就更热闹了。
贾母大声喊,“我死也要死在国公府里,把我的棺材摆出来,我就躺在里头,我看谁敢赶我!”
贾赦听在耳朵里,冷笑两声,直白地说:“母亲,当年你那棺材是给国公夫人准备的,如今你再用这棺材就是逾矩了。到时候又多一条罪名,你这不是害儿子吗?我投胎在你肚里,福没享到,罪没少吃,你还不如当初就给我溺死在盆里呢。”
邢夫人坐在一边抹泪,不住的大声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摊上这么一家兄弟,占了正房不说,还总是连累我们。好好的儿媳妇,生生带着孙子一起给赶出去,如今叫人给告了。活该!”
贾政怒不可遏,回头就扇了王夫人一巴掌,她左脸本就有个巴掌印儿,这下右脸又有一个,倒是对称了。
这哪儿能消气呢?
邢夫人又道:“她们娘儿俩不过住了三间小屋,还没你陪房住得好,就这你还不满意?你还想把她卖了?就这府上还人人都说我贪财?我再贪财我也干不出来这种事情!怪不得你们王家人是做生意起来的,这等生意经谁比得上?要我说不如早点分家,省得把我们屋里人也卖了!”
贾政更加生气,“毒妇”骂个不停。
贾赦也道:“你们二房也没人丁兴旺到这地步吧?好好一个孙子,都快十五了,非得赶出去?这是给谁腾地儿呢?”
这只能是给贾宝玉啊。
贾元春忽然发觉这不是歪打正着?这样她父亲肯定要厌弃她弟弟啊。但……这还牵扯到她母亲,母亲挡在她前头,可不能有事儿。
贾元春忽的跪了下来,哭诉道:“求父亲不要责怪母亲。母亲并不是这样的人,这许多年难道父亲不知?母亲成年累月的吃斋念佛,她是最慈悲的一个人。定是我那嫂子不知道哪里听了奸人挑拨,这才定下此等奸计来。”
元春又跪着往前蹭了两步,“咱们府上眼看着就要落败了,她不过脸上轻轻划两下,再装着往墙上一撞——求老太太跟父亲细想,现在是个什么结果?”
“她有了贞节牌坊,免徭役免赋税,皇帝还勒令咱们家里出两百两银子给他们母子两人生活。那兰哥儿更是得了个名额去县学上学。”元春哭诉道:“她这是踩 着咱们贾家给自己拼前程啊。”
元春抱着王夫人的腿,“只我母亲代人受过,人人都说是她逼走了人,可母亲何其无辜。这肯定是仇人定下来的绝户计!说不定就有安国公的手笔,不然如何直达天听,又这么快有了结果?为的就是把咱们撵出京城。”
元春这么阴谋论一下,屋里众人还都觉得挺有道理。
王夫人哭诉道:“老太太,老爷,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平日里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兰儿又是长孙,是珠儿唯一的血脉。我是拿他当眼珠子一样的疼。况且要是没人帮她……她是怎么逃出去的?她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连门都出不去的。”
屋里安静了片刻。
贾政叹气道:“就算是安国公做的……又能怎么样呢?”
也不能怎么样,贾赦一甩袖子走了,“赶紧收拾东西吧,我家里就这么点人,这么点东西,收拾得快,我不管你们怎么样,我是要回金陵的。”
贾家的宅子被收回来,正打听消息的丹阳郡主自然也知道了。
她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家没了,自然就只能靠我了。这就是优点了,去把贾家姑娘也请来。”
贾探春满心不安上了马车,一路上想的全都是大姐姐跟她说的话。
“咱们家里如今这样,我也不瞒你,我给你找的这一家,应该是叫你去当陪嫁的。你……”
元春红了眼睛,“母亲当日说要把你当正妻嫁出去,现在是不可能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可你也应该知道,大户人家的妾过得比小户人家的妻还要好。虽然给不了你正妻的身份,可我们至少能帮你找一户好人家,叫你衣食无忧。”
“丹阳郡主的女儿是要嫁去泉海城的,距离京城大概八九天的路。男方是个三品的实职武官,手下有兵,不常回来的。武官不像文官要脸面讲规矩的,你若是能站稳脚跟,管家管得好,将来肯定是个上族谱的妾,若是有了机会……”
“你出身不差,不管是父亲还是宝玉有了功名,将来扶正也是有可能的。”
路上走了四天,探春一边想着事与愿违,一边想着太太总归还是为她好的,不过是大姐姐多此一举。
只是她一下车到了内室,就见下首已经坐了三位姑娘,其中还有个她分外熟悉的——
“薛宝钗!”贾探春咬牙切齿叫了她的名字。
薛宝钗还是那副面带微笑,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三姑娘。”
旁边屋里,丹阳郡主跟自己儿子站在一处,小声问道:“你觉得哪个好?”
管家的事儿不用说,这几个姑娘都会些,况且还有她教,问她儿子,就是从男人的角度看这几个姑娘了。
“母亲选的这几个人各有各的特点。那薛姑娘虽然年纪最大,可人长得圆润,肤白貌美,有些经验的人更喜欢她这个丰润的身材。”
“年纪最小的柳姑娘天真烂漫,笑容可人,听说我那妹夫整日忙碌,我想有这么个人陪着,心情也能好上不少。”
“高姑娘……高姑娘妩媚动人,着实不太像良家女。只看我那妹夫找不找她,对她什么态度,就能试出来我那妹夫的脾气性格。”
“最后才来的这位贾姑娘,不愧是国公府出身。”他笑了两声,“像是带刺儿的花,生机勃勃的招人喜欢。”
丹阳公主道:“我最看好的就是这一对表姐妹了,互相牵制,只能好好伺候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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