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孟冬臣有点诧异,他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啊treasure,他在我面前哭得十分凄惨,他告诉我,他是为了医药费铤而走险,他还给我讲述了一个很感人的故事,说在九七年的冬夜,他罹患某种病症,他母亲背着他去县医院,当时巴士因暴雪不通车,他母亲背着他一路前进,落下了病根,所以他很愧疚……”

    况且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恐怕唯有那久病卧床的老母亲,才能激起对方那么大的情绪。

    一提到加重的老母亲,这个采访的罪犯立刻就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孟冬臣说那么多,纯粹是想告诉江雪律,他这个采访真的是随机,不存在专门来骗。更何况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有最基础的识别能力,不会轻易被简单的谎言骗过去。

    treasure感应了一下道:“孟哥,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是真的,但是为母亲抢劫的动机不是,更何况,他也不是孝子。”

    这个谎言成立,也许是因为其中一半的事迹完全真实,另一半有选择的避而不谈。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啃老族,他的母亲确实卧病在床,也送了医院,可事实并非如此……”

    夜晚的台灯发出幽幽荧白光,映照在少年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精致的光影。江雪律面前不是习题册,作业他都做完了。

    他眼前是孟冬臣发来的采访稿,稿子内容是那名抢劫犯的内心自诉,对方提到很多细节,江雪律与他“精神共振”后发现,很多细节是真的,但人物完全对不上,简单来说,对方在说谎。

    说谎也是一门学问,什么样的谎言能够使人信服,自然是情绪饱满、细节生动,令人感到身临其境。

    偏偏这么一颠倒,他从“加害者”变成“可怜的受害者”。

    孟冬臣:“这个男人说,他母亲患有糖尿病,不能吃任何带糖食物,为了母亲他连玉米都不敢吃。后来他母亲还是演变成了尿毒症,他悲痛万分。”

    treasure:“他母亲没有糖尿病,这个故事是他剽窃隔壁床的故事。如果孟哥你懂医学常识多问几句,他就说不下去了。”

    孟冬臣当时确实自然没有多问,他对糖尿病、尿毒症的了解不多,闻言傻了:“那男人说,他在家里过得十分朴素,家里常常一菜一汤。”

    treasure呵了一声:“一菜一汤的是他那可怜的老母亲,真正的他荤素不忌,餐餐都要大鱼大肉,如果老母亲无法满足他,他就拳打脚踢。”他那可怜的老母亲连饭都吃不上。

    “孟哥,根据我感应到的画面,他母亲人生就是两个字大写的悲哀。”

    接下来的过程中,孟冬臣就听江雪律讲了一个版本完全不同的故事。这个故事里,真正的主角不是那个因抢劫入狱的罪犯,而是一个叫王招娣的乡村姑娘。

    她是怎么嫁到这个村子里,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她第一胎是女儿,在上个世纪医疗条件落后的诊所里,她差点因血崩而难产,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对生育有了心理阴影,她不想再生了。

    可她这态度招致了丈夫的拳打脚踢。

    “我娶你就是为了生儿子,不然娶你干什么?”

    她的人生价值落在别人嘴里仿佛只为了传宗接代,于是她只能生。

    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暴怒的丈夫要给女儿取名叫做“盼娣”,她冲出去,强行给女儿取名“雪梅”。因为女儿出生时梅花和雪花纷纷落下,天地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间唯有梅花傲立枝头,王招娣没读过什么书,只能给襁褓中的女儿取这么一个很乡土的名字,总比“盼娣”好听。

    她是真心爱女儿的,并不想这个名字成为女儿一辈子的枷锁,走到哪里都要招到嘲笑。

    第二胎怀孕期间,超生游击队来到乡下,每个村镇搜查超生产妇,乌泱泱的动静吓得王招娣和一些同样怀孕的女子惊魂未定,她含着眼泪怯怯不安地躲到树林里一躲一个月。

    还好这一胎是儿子。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解脱了。

    小儿子的出现让她生活好过很多,可惜好景不长,因为冒着超生的风险都要生,并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丈夫被罚了一大笔钱。

    从那以后,他们家的生活条件一落千丈,这是谁的错?

    孟冬臣听到这里,呼吸都要停滞了,他激动地抓紧了手机,通话视频还在继续,“他们不会认为,是她的错吧?”

    江雪律点了点头,“明明是她丈夫冒着风险也要生,可她遭到了丈夫的拳脚相加,丈夫认为都是她的错。”

    原话更加难听,“如果你第一胎生的是儿子,那咱不就不用被罚了。”这个如果论,更是在模糊重点,把过错全部摘在对方头上。

    她悲哀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好不容易丈夫死了,结果一个在娇生惯养中长大的儿子,接过了“家暴”的大棒——什么大孝子,根本不存在——他的暴力习性完全源于童年父亲对母亲的殴打,这种劣等习性的继承,在相似基因中延续——

    母亲被殴打时,他不仅一点也不同情,还说“妈,你少惹爸爸。”、“妈你应该反思一下,爸爸为什么不去打别人,总是打你和姐姐。”

    这种暴力与泪水的循环持续了一生。

    孟冬臣无法掩饰自己复杂愤怒的心情,他克制不住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没告诉我这些,他只告诉我,二十几年来,他多么孝顺。因为母亲年龄大了,多年来的储蓄,他都用来给母亲买保险、保健品和保养品。”

    江雪律道:“孟哥,他母亲生前账户上每个月都有养老金,性格也是一分钱恨不得掰在两半花的节俭。这个男人以担心母亲年纪大糊涂了,会乱买东西为借口,强行扣留了母亲名下的养老金。一个月有多少就花多少。”

    可能有人很难想象,一个有养老金、生活还算富足的老人,是怎么沦落到上街乞讨的。如果不是女儿出手相助,老人甚至无法逃离魔爪。

    江雪律看着面前这虚假至极的采访稿,几乎将其全篇推翻,每一个段落、每一处细节几乎都能指出违和之处。

    换言之,这个男人根本没一句实话。

    人老,实话也不多。

    最后,江雪律盖章道:“为母犯罪?完全就是一个笑话!他一生好逸恶劳还虐待亲母,到头来,母亲还要成为他违法犯罪的遮羞布。”

    什么为了给母亲填上医药费去抢劫,举着这种大义的旗帜,是想洗白谁,又想感动谁?造成她一生苦难的分明就是他。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很愧疚,没有来得及见母亲临终前最后一眼。我明明看到的是,他母亲临终前,是在女儿的眼泪前带着笑意离世,撒手人寰时她很开心,没见到带给她一生不幸的儿子。”

    江雪律描述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场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她身上插满了管子,她身躯很瘦小,瘦得整张床都显得宽大,小到让人疑惑她当年是怎么孕育出两个健康的孩子并抚养他们长大。她整个人几乎要陷入床单里,她的眼神浑浊。

    她那取名雪梅的女儿在痛哭,悲恸得难以自持。

    医院方给小儿子打电话,根本没人应答。

    孟冬臣震撼了,他久久沉默,直到一滴眼泪砸在西服上,他颤颤巍巍地抚上眼角,才发现自己掉泪水了。

    他喉咙微堵,喉间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原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谁知道treasure话锋一转:“孟哥还没结束呢……他那叫雪梅的姐姐,一手出钱操办了葬礼,而在母亲要火化时男人又来了。”

    他爹的,这什么畜生,有完没完,一向涵养极佳的孟冬臣眼含怒火,血压蹭蹭蹭往上涨,嘴里想说脏话。

    也许是江雪律讲述的主角是老母亲,他几乎代入了那个角色,一辈子过得这么惨了,连死后都无法安生,如果是他,气得要从棺材里站起来了,暴打这个不孝子。

    “雪梅女士在几年前曾给母亲买过一份保险,保险受益人填写的是自己,如今母亲过世了,他作为儿子想来分一杯羹。”

    即使他在抚养母亲上一点心力都没尽,保险也不是他买的,但母亲死了,他是母亲的儿子,索要赔偿他也要一份!

    顶级的无赖,满口谎言的男人。

    “后续呢?”孟冬臣简直像听一个故事般心情跌宕起伏,他不断出声催促,江雪律知道他想听什么,大家都想听大团圆爽文结局,可惜生活不是爽文。

    “后续啊,就是他进监狱了。”

    “啊?”孟冬臣脑子一团浆糊,“这是不是跳过了什么?”

    江雪律面色淡然,指出了他一开始犯的罪行,是一起金额极高的抢劫案:“母亲死后,养老金就停了,他彻底失去了生活来源,他也不想去劳动。他抢劫的对象不是什么路人,正是自己的姐姐。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蒙面持刀抢劫,划伤了女子的手臂,他以为姐姐不会报警,可他姐姐勇敢地选择了报警。”

    “他姐姐早就恨透了他对母亲的虐待。医生也曾说过,患者如果不是早年生活太过艰苦,实际上还能再活十年。这句话他姐姐一直铭记于心。他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才是真正的事实,一向欺软怕硬的男人,怎么可能去抢劫路人呢。

    要知道抢劫是有风险的,这内在的逻辑根本填不上。

    “…………”

    还行,勉强算一个恶有恶报的结局。孟冬臣脸色稍霁,微抿的唇角还是有些不悦。直到夜晚降临,年轻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安眠。

    他干脆掀起薄被,翻身下床,把treasure版本的话全部记录下来,这下子文档的页面就变了。变成了两节,形成对照组。

    前面那个版本就放他的采访、男人的原话,后面就是treasure逐步揭穿谎言的版本。

    前后两个版本对比一目了然。

    相信每一个阅读过采访稿的人,一定会跟他一样,先被男人的“孝顺之心”感动,后面会被事实真相气到吐血。

    ——

    后续孟冬臣又采访了不少罪犯,采访对象有男有女,整个采访周期持续了一个月,基本都在循环“白天采访—晚上treasure揭穿谎言”的阶段。

    等到积攒了厚厚一摞,孟冬臣突发奇想,一些稿子拿去做实验课题足够了,导师那里也称赞有加,剩下的不如……

    “treasure,你跟我一起出书吧。我在上面放采访稿,你在下面辟谣,我们联名撰稿,少不了你的润笔费。我家有出版社渠道,我可以自费腰包出版。”孟冬臣兴致勃勃。

    江雪律不在乎出不出版这种事。

    因为监狱类的采访文学,真的很无聊,大家每日埋头一日三餐,谁没事会去探究一些监狱犯人的内心世界,是明星娱乐八卦不有趣吗?是国际局势不紧张刺激吗,这种书出版只是为了满足孟冬臣个人,纵使样书极为精美,真出版了恐怕都卖不出去。

    估计出版社老板都要叫苦不迭,想让小少爷不要随意插手。

    江雪律生活阅历少,他不太懂这些,也不想泼成年人冷水。

    “看你吧孟哥。”

    等到实际出版后,江雪律劝孟冬臣少印一点,孟冬臣也没全然把握,他说:“要不然第一版就出一万册好了。”

    江雪律:“……”

    一千册就足够了,一万册这得卖到天荒地老啊。

    等样书到了,他会给周眠洋他们一人一本,不错了,剩下的九百九十六册就慢慢卖吧。他脑子里闪过江州市公安局里跟他交情好的警官,想过要不要也给他们寄一本,可是给别人寄这种东西,光是想一想,少年耳朵尖都开始滚烫了,握着笔刷题的手指也开始不自然地蜷缩。

    孟冬臣一意孤行:“我找了行家帮我们润色修改了,这是我和你的第一本书,怎么也得出一万本,未来我会去申请调查那些重刑犯,北美那鼎鼎大名、专门采访重刑犯的记者肯德是我的偶像。他的研究和著作满足了世人的好奇心,每一次出版都登上北美畅销图书排行榜。”

    当然了,孟冬臣也清楚知晓自己跟偶像的距离,“卖不出去就放着,几年内慢慢出。”

    有时候出书不一定是为了畅销,是一个敲门砖,一份履历,出版社年年都会自掏腰包出一些赔本书。他以后向那些教授领导自我介绍时,顺手就能递过去一本。

    至于那些教授领导看不看书,带回家很可能是摆在书柜上吃灰这种事,结果并不重要。

    出版商也这样认为,他们一开始也没当回事,他们要到了版号,两个月后,他们在宣传时也很低调,唯独书封比较用心,把全书的内容概括一下。

    “惊天大案、人性罪恶、内心探索。”

    “为母犯罪?蛇蝎美人心?宗教凶杀案?如果你好奇他们作案的动机,如果你担心他们满口胡言,请不用担心——孟冬臣和treasure联合出品,这并非是破案实录,没有惊心动魄的缉凶过程,只有他们作为采访人,走进蓝泊山监狱,走进危险,走进各类犯罪人的隐秘世界。”

    “包括月前的惊天越狱案,那数名犯人他们内心在想什么,探索人性之奥秘,就等你来阅读!”

    这本书真的定位十分尴尬。

    孟冬臣本来采访的内容是纪实文学,可以分到刑侦纪实,非虚构文学,结果treasure一一戳破谎言后,就硬生生把纪实文学变成了幻想类。勉强可以分去犯罪心理学,但犯罪心理学的书架上全都是国内外知名资深学者的著作。两个年轻人的作品放在上面,简直格格不入。

    可你要说它的定位是幻想小说,那肯定不是。

    一开始分类就遇到了问题。

    他们没有选择在市中心铺货,也没有在书店最显眼的地方摆放样书。

    出版商傻了才会浪费这么好的位置,出版这种冷门书。

    而是在一些警校、医校门口多铺货,果不其然,他们的判断没有错,一开始购买的皆是警校生、法医专业的学生或者冷门破案类爱好者,他们本身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未来也会从事相关职业,自然会为自己的兴趣职业慷慨解囊。

    一名警校生在翻阅时,甚至还遇到了同校的教授。

    这位戴教授是华南警校的犯罪学教授,他在书店里看书,一开始似乎神色挺不以为然,结果翻了几页渐渐看入迷了,为此还去华南大图书馆申请借阅了上世纪的报纸,找到了当年的记录相互佐证。

    这名戴教授解答了内心疑惑后,第二天上课就给大家安利了新书。

    “在座的各位同学,你们未来有一半以上的人会走向社会,成为审判席的一员或者成为一名警察,你们还稚嫩,可以阅读这本书。这本书很适合入门级别的你们阅读,最起码让你们知道,不要轻信犯人的证词。凡事相信证据。”

    “正如书中这个treasure说的,不要相信一个犯罪分子满嘴的谎话,如果形容一个人叛逆,可以用二百零六根骨头,二百零五根反骨。那形容犯罪分子的谎话连篇,便是他们一张嘴巴再说,脑子里无数神经都在急速调动,在教他编谎话。说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犯人都实话实说,很多案件也不会有疑点了。

    教授安利出去,购买的学生更多了。

    正好赶期末考试,一些学生根本不想读厚厚的砖头书,反而把这本书读了。稍微一读如痴如醉。

    与此同时,随着treasure名声越来越高,这本书开始出圈。一名破案类爱好者在海角论坛上破口大骂:“这本新书好冷啊,我找了好几家书店都没问到,根据一个小道消息,在警校门口总算买到了!”

    “请问这书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悄无声息地进渠道,压根没宣传,最后还要我根据情报才能买。”

    [晒图1:艳阳高照之下,一位大汗淋漓的年轻小伙子戴着遮阳帽,站在书店门口拍了一张]

    [晒图2:隔壁警校生们在踢正步,小伙子在舔冰棒,他怀里胳膊露出书塑封一角]

    “加一,冲着treasure和人性罪恶大揭秘买的,结果根本买不到书,出版社这是低估了treasure的名气吧,出货量那么少。”

    “加二,我就想知道,那些越狱犯在想什么,他们真的在行动前有过三个计划吗?我什么都想知道,结果一个下午乘坐巴士跑了三十个站才买到。铺货这么不均匀的吗?@出版社”

    “欢迎阅读,我看书了。”

    [晒图:一本崭新的书,白纸黑字印刷整洁,墨字清晰,一小片花朵般的书签夹在其中]

    “这群人心中真的有三个计划,他们一开始物色团伙,每个人分工明确,每个计划都有可实施性。他们最后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偏偏天时地利人和……真的厉害,我只能说老天爷都在帮他们!如果这一切没有treasure,他们很可能就成功了! ”

    [晒图无人机视角:一个男人在快艇上,海浪起起伏伏,面对无数警察的枪口,他高举双手做投降状]

    “这种执法者和犯罪者的巅峰对决永远精彩,结局是不是能成功,不好说。这种自找死路的结局我很难评价。”

    “你们记得那一章章标吗,‘你是想当五分钟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他们不想做懦夫,想轰轰烈烈。”

    “提到这里,我必须要吐槽一波,这些人才在什么岗位不能发光发热,偏偏要去违法犯罪……”

    “违法犯罪来钱快啊!有一句老话说得好,赚钱快的办法都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刑法里了。”

    “书刚到手,我才看了第一个采访者,很成功被气得吃不下晚饭。”

    “不想吃饭加一,这个大孝子属实把我看笑了。在采访的结尾,采访人说,自己在监狱里系统里翻出来卷宗,发现罪犯档案上赫然写着‘陈耀祖’持刀抢劫‘陈雪梅’,这一刻艺术已成,生活真是讽刺啊。”

    “好一个光宗耀祖!”

    “孙楠宸那一章,大家看了没,后续发展也挺炸裂的,上一次这么炸裂还是自导自演毒贩案。”

    “说到买书……嘿你猜这么着,我是网购的,一开始库存还有997,结果马上缺货了可还行,首印这么少的吗?”

    “我是冲着主播西西的后续事件来的,treasure真的铁口直断,那个时候如果主播选择报警,说不定就变成重大立功了,可惜西西她执意如此,断送自己的生涯。”路人数落一堆后,重新切回正题:“书呢?怎么买?谁能发我一个链接。”

    “treasure很多粉丝是外网翻墙来的,听说他出书了,疯狂私信我能不能帮他买一本,说愿意给我一笔不菲的小费,说全中文也没关系。我跟他说,兄弟,我很想帮你,可我也买不到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出版社在海角上被各种艾特,内部开了一场小会,会议内容围绕着要不要扩大出版生产,结果没等他们讨论出一二三四五,这本书的销量爆炸了。

    它以“缺货”、“预约值”登上了北美、欧美等各大国家的畅销图书榜首,各大电视台和网络媒体争先追逐报道,所有人都跟疯魔了一样想浏览他的著作。

    为什么。

    因为treasure火了,他冲向了世界,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他令举世震惊-

    这一边蓝泊山监狱,孟冬臣开始采访,又进去一个囚犯。

    此处是监区,即生活、学习、劳动生产、改造的区域,蓝泊山监狱共有三个工作区:零件组装区、机械加工区和缝纫区。这名囚犯原本正在踩缝纫机,被狱警叫到名字时,他还挺高兴,在无数狱友羡慕的目光中,他站了起来问:“那张警官,我这些布料完不成怎么办?”

    他眼睛落在自己面前的缝纫机上,一副很想接受指令,但一颗心依然牵挂工作的样子。

    他旁边一名踩缝纫机踩得要冒火花的狱友,口气嫉妒:“完不成就回来继续干啊!”

    在场都是千年聊斋狐狸精,谁不知道你问这句话是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张如英如他所愿道:“今天不用完成了,算你指标完成,会给你打十分的,你配合孟先生采访就够了,你也可以拒绝,我换一个人。”

    这话一出,在场人心思游动,几乎想喊选我、选我。

    这名囚犯心里欢呼了一声,心想忙里偷闲小半天,听了后半句发现要换人,立马道:“别换,我愿意接受采访。”

    张如英见状,就咔嚓一声,给他戴上了手铐。

    这名犯人发现自己一路从监区,走向了管理行政楼,中途还穿过警卫区和警戒地带。警卫区即武警驻区,警戒地带则是戒备森严,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轻易入内的地区。

    他走过时,甚至还注意到天花板上一个红外线监控摄像头悄然移动。蓝泊山监狱虽外墙设施老旧,一些现代化的设备、管理和模式应有尽有。

    他们一路穿行,最终在一扇冰冷的铁门停下。

    罪犯一开始想过,能不能直接推门进去,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不可能。铁门上的电子屏幕很快亮起,响起了一串机械电子音:“非警务人员禁止入内,否则后果自负。警务人员,请输入密码。”

    一听这种话,囚犯心里就紧张。

    带他过来的张如英把手掌往上贴,只见电子屏幕闪烁,从指纹到掌纹进行扫描比对,几乎是瞬间,铁门开了。

    “……”囚犯。

    好现代化的东西。

    每一名罪犯进入蓝泊山监狱可能想过一件事,越狱这种事是不是真实的,唯有身处漩涡其中,才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差距。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囚犯,如果他想越狱,就要面临眼前这些现代化关卡:红外线监控摄像头、高耸的瞭望塔、二十四小时轮值的武警力量以及巡逻车,高墙上通着电网,包括眼前这扇必须用掌纹打开的门。

    高墙之巍峨,人力怎么能攀越。

    更别提旁边人高马大一米八的年轻狱警,一个过肩摔格斗擒拿术,分分钟就能把他掼在地上。

    在蓝泊山越狱,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胡思乱想中,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囚犯都很老实,张如英微微低下头,对他说:“接下来就是采访了,结束后我会送你回监区。”见囚犯老老实实点头,张如英又交代了一句:“孟先生不是警察,也不是记者,如果你认为采访内容侵犯你的隐私,你可以拒绝回答,不想说就不说,我们也不会勉强你。一旦你选择了回答,尽量说实话。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别说。

    如果想回答,就别撒谎。如果你的谎言被treasure揭破了,那是你的事。

    囚犯心里明悟了,小张警官这是喊他别说谎。

    这个时候,囚犯还没意识到这句嘱咐的重要性。

    因为他早在□□罪入狱后,就面临无数句警察的严厉审讯,“受害者报过警,说连续好几天下班被人尾随跟踪,那个人是不是你?”、“我们调查到,你家人每年清明节去大堤,留下水果鲜花,口里念念有词,你是不是给人家上坟?”

    警方事后在那个河堤附近掘地三尺后,也没有什么发现,可对他的怀疑一直没有停过。

    囚犯知道,警方想知道什么,想要找到骸骨。

    因为他不仅牵涉到了一起性侵罪,还牵扯到了一桩年轻女性失踪案。那名女方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属苦苦找了多年未果。多年过去,家属们和警察态度已经不见乐观,但因没有找到骸骨和明显被残害的证据,目前在官方档案里,那位年轻女性的下落依然定义为“失踪”。

    这名囚犯想了很多。

    进采访室后他发现,孟冬臣的桌子上都是他的报纸,犯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嘴巴微张,呼吸下意识急促起来。

    他坐下后,一开始双手双脚因束缚了手铐脚链,显得比较规矩。

    很快,他的手颤抖起来,这些都是当年旧报纸,上面记录了他的恶行,没想到这个似乎很有来头的学生仔,居然能搞到这些东西。要知道他当年迅速被逮捕后,引起了全城轰动。

    他还来不及看电视台、报纸媒体怎么说他。

    该名囚犯尽管竭力压抑,依然无法控制住颤动的肩膀,报道上的每一个关于他的评价,都让他心情激动。

    对于一名罪犯而言,世人的惧怕是最好的荣誉勋章。

    等他平复心情后,采访开始。

    不出他所料,孟冬臣翻阅他的卷宗后,不仅问了他作案动机,还问到了那起至今没找到下落的尸骨。

    “听说,有一名女性的失踪跟你有关,那名女子跟你是同事,你曾经秘密追求过她,遭她拒绝了。后来她在某一天下班后失踪了,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据说警方一直在调查你。”

    “……”囚犯心里嗤笑一声:我就知道,真特么没新意。

    警察想知道这种事,何必派一个年轻的学生仔来试探,要知道无论问几百次,他都是不会回答的——

    他傻了才会告诉警察,自己在下班尾随那名女子,把她杀了,然后把她埋在了一个地方。

    杀人是要挨枪子,现在没有牵涉杀人罪,他被关十年后就能出狱。十年就能出去,他不傻,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做过那件事。

    他想说话时,张如英那句话闪过他眼前。

    “孟先生不是刑警……你没有回答他全部问题的义务,你可以拒绝回答,不想说就不说,这方面人权还是有的,一旦你选择了回答,尽量说实话。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

    什么丑话说在前头。

    张如英冷冰冰的话语犹在耳畔回荡,好似在给他提醒,给他打一剂预防针,又像是在执法记录仪面前一封责任声明书。

    囚犯不懂,他只想:小张警官懂什么,我怎么能不回答,这学生仔都这么直白问了,问我跟那个女人失踪案有没有关系,就差戳着我脊梁骨质问了。

    我要是说:“这是我的隐私,我拒绝回答。”

    这不摆明了他做贼心虚吗?

    没有嫌疑的都因为拒绝回答,变成有嫌疑了。

    肯定要回答啊!

    “孟先生,我之前已经回答过警方问题,也做过很多次笔录了。我跟小倩是同事,她是厂花,我是一名保安,当年我确实追求过她,可她的失踪跟我没关系,我还记得当年的事,那几天她魂不守舍,一上班就说被人跟踪,当年还是我劝她去报警。如果我跟这件事有关,我会主动劝她报警吗?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哎,都因为我追求过她,在警察那里身份一直不做好,身上有洗不干净的嫌疑,平白沾了一身腥。”囚犯哭诉道,他一边为自己撇清嫌疑,一边卖惨。

    发现摄像头开着呢,这种被采访、全场焦点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感觉,让人感官十分刺激,表演欲望一旦起来了,男人忘记了张如英一开始的交代“可以拒绝回答”,他忍不住越说越多。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孟冬臣才发现。

    并不是每一个人在情感上都适合从事这种类型的研究,尤其是遇到很可怕的犯罪细节上,你不得不驾驭自己的理智,你更不能表现出你很害怕或者想要逃离的样子,否则你什么都得不到。①

    这些罪犯面对采访,他们在努力当一名好演员,而你必须做一名好听众——一个敢采访,另一个自然也敢撒谎,这是一场采访双方两人都必须全力以赴的游戏。

    尤其是treasure那冷静的声线通过他耳麦传来,逐字逐句地推翻:“他撒谎,他劝女子报警,接受委托的是工厂保卫科,而他当时正是保卫科的一员。假装接受报警后,他反而光明正大地得到了全厂职工夜班时间表……当时警方忽略了一个致命错误,调查了工厂所有人,却唯独忽略了保卫公安科,让他有机会毁灭证据。”

    “当时他一个人值夜班,他的值班时间是晚上十八点到早上六点,那名叫倩倩的女子下班后,他尾随其后将其杀害,重新回到值班室已经是凌晨四点。我看到他很平静地躺在床上,像一具没有呼吸的木乃伊。躺了两个小时,同事来接班了。”

    江雪律看到的场景,男人在夜色中静默久坐,嘴角扯起一个快乐餍足的笑容,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晨曦还有两个小时。

    他假装小憩般眯上眼睛,很快敲门声响起,是同事来了。

    在这趟交接中,随着天色变幻,黑夜变成了白昼,从此一名女性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这些细节太真实了,导致孟冬臣对上眼前囚犯还在夸夸其谈的脸。如果不是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喜怒不行于色,门口也有狱警保护他,他恨不得拔腿就走。

    孟冬臣也深刻理解了,他进监狱第一天,张如英说过的话,“孟先生,犯人的内心世界没什么好走进的,他们品行恶劣,满口谎言。”

    一开始孟冬臣还以为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年轻警察,对犯罪者的偏见,原来不过是阅尽千帆后的一场实话实说。

    孟冬臣把这些东西一五一十全部记录下来。

    如果不是treasure,他也会被这些“演员”给骗过去。

    思及此,孟冬臣忽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采访稿,心生了一个念头:我不如出书吧,也让世人知道,这些满口谎言的罪犯内心到底有多可怕!

    而后续警方也有收获——他们找到尸骨了!这名囚犯还想回去踩缝纫机,下一秒就被一群刑警带走了,他人傻了。

    当他出了监狱,在警察挟持下,坐车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看到挖掘工作者,并发现一具沾满泥泞的女性骸骨时,他整个人脸色煞白,冷汗浸透衣衫,心下惊涛骇浪。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等到法医在女子骸骨上检测到DNA后,他双腿发软,一个不稳,竟直直跪了下去。

    —

    另一边,在蓝泊山越狱,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个事实认知,在所有人心里深深烙印,唯有几个人心里不认同。他们的目光穿越高墙,落在了墙外的飞鸟之上。那些鸟儿振动翅膀,发出扑棱的声响,直直飞向蔚蓝剔透的天空,它们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举,才能翱翔得那么高。

    飞出这座冰冷白墙的牢笼。

    牢笼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正如人骨子里对呼吸的渴望和对自由的向往,他们一心也只想去那墙外的世界,纵使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在蓝泊山越狱不可能。

    “就是要挑战不可能——”

    牢房里,狱警例行检查一波后,一名叫蒋文林的囚犯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室内的光线日渐西垂,昏暗日光勾勒出他过分苍白的皮肤和一双瘆人的眼眸。

    旁人在讨论:“活动报名打排球,谁上?”

    “有人喊我了,我不能加入你们队。”、“嘿强子你这样不厚道,上次打篮球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求爷爷告奶奶我才加入你们队,你现在翻脸不认人是吧……”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拜托了求你加入吧,D区来了一个叫孙楠宸的新人,那个新人个子魁梧行动凶猛,听说是故意伤害进来的,贼特么厉害。在篮球场上横冲直撞,球拍人身上差点要废,是一个硬茬子。这新人太嚣张了,打球一点分寸感都没有,我们这些老人的脸都挂不住,没你咱真的扛不了。”

    “我考虑考虑,至于吗那姓孙的小子,为了几根王中王拼成这样。”

    为了犯人的身心健康着想,蓝泊山监狱每周末都会不定时举办各项活动。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活动有阅读书籍、看电影、看新闻联播,活动筋骨的会组织体育比赛,比如放风筝、打篮球、羽毛球等,主打一个有益身心,奖励也不多,只是重在参与。谁赢了,所在小组能得到几桶方便面火腿肠或者薯片外加一百块钱奖励。

    这些东西,监狱外的自由人也许看不上眼。

    监狱里,为了泡面火腿肠这些物质奖励大打出手的囚犯还真不少。

    “这周末是什么味道?”

    “应该是火鸡面。”

    “可惜了我不吃辣。”

    旁人冷笑:“瞧瞧你这口气,好像你赢了一样还嫌弃上了,我看你不是不吃辣,是赢不了……”

    “你别激我,激将法对我没用。”

    这些关于活动的讨论一点也没有吸引蒋文林的注意力,确定所有人都走了后,他独自坐在牢房里,很快十分钟内,三名伙伴聚拢来到他身边。

    蒋文林无声无息地看了他们一眼,从一个隐蔽的角落中拿出一本笔记本,仔细看笔记本上写满了加密信息,换了外人都看不懂,在场的三人却都看明白了。

    这是写满了各种地形情报的笔记本,再翻开一页,是蓝泊山附近的地形图,上面用黑笔标注了一些隐秘地点,包括哨所、山下警署、汽车旅馆和老废墟,附近的农田民房等,上面添加的每一笔都来之不易,凝聚了一个人多年的心血。

    也为在场三人还原了墙外的世界。

    再翻一页,这是蓝泊山监狱的内部区域结构图,在场三人倒吸一口气。

    蓝泊山监狱占地辽阔,分为现场区域、边缘地带、交叉区域三个重点。在三个重点之下,包括会见室、医院、教学楼、监舍等,如果拿糕点比喻,这个地方就是夹心馅儿。

    犯人在这些地方活动。

    夹心馅儿外围是层层叠叠的劳作区、学习区。最外围的边缘地带,是囚犯不能去的地方,包括东西两扇大门、武警驻区以及狱墙通道,通道之外则是监狱的围墙和瞭望塔。

    这些建筑群,都以红蓝黑圆珠笔的形式落在了一份笔记本上。

    让人叹服一声精彩,不愧是高材生。

    不是蓝泊山监狱内部囚犯自夸,而是一个现实。他们蓝泊山监狱,处处都是顶级罪犯和行业人才,什么分分钟转走老板千万人民币的经济犯罪类人才、搞境外诈骗的头目,婚恋杀猪盘心理学专家,靠宗教信仰骗人钱的法师,也有开锁大师,黑客精英,天才炸弹客等等,整个监狱里人才济济。

    随便拎出去一个,对社会的危害性都不小。

    蒋文林就是其中一个人才。

    他是江大高材生,履历有点神奇,他从小就被父母抱去研究机构测智商,一测发现他智商高达170,望子成龙的父母欣喜若狂。

    为什么?

    儿子的智商完全到达了能进入门萨的标准。门萨是世界顶级智商俱乐部,只在世界范围内招收高智商成员,他们的入会智商门槛是148。

    而蒋文林在儿童时期就有170,更别说智商这种东西,可以后天深耕培养,通过脑力活动比如下棋、打牌、算数等运动再拔高。

    蒋文林真实智商不可预测。

    也许比童年高了,也许比童年低了,谁也说不准。

    可惜蒋文林长大后,没有如父母所愿,成为一名精英人士,他对世俗的无聊厌倦,让他高考直接第一年弃考,第二年保送上了江大。

    人世间许多事情对他来说,失去了挑战性。

    江州大学这个世人眼里充斥着神圣光环的高等学府,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玩具。还是违法犯罪的事情刺激,于是他就进监狱了。

    刚进监狱时,他被评估“危险性极高”,得到了许多狱警的各种关照,连他上厕所都要过问。结果他进监狱好几年后,因表现良好沉默寡言,危险性评估下降,狱警放弃了对他的盯梢。

    实际上,“危险”不是消失了,而是藏起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暗地里在策划什么。

    —

    蒋文林在进监狱里第一天就有了这个念头,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它的每一根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在蒋文林看来,他就是那只关不住的鸟儿。

    进监狱的他失去了自由,沦为平庸,而平庸就是一条死路。

    当然了,越狱这个决定注定了艰苦,他选择物色同伴,第一个被他盯上的是曾嘉礼。这个曾嘉礼同样是江大学生,人很瘦,身上有一种学术研究的清俊文弱气息。

    蒋文林看上他,因为这个人智商同样很高。

    两个猎物几乎是第一眼就碰头了,全因他们身上拥有同样的气息。

    曾嘉礼在后续果然给了他惊喜,这个小子居然会高科技和观测天象。

    第二个被蒋文林用言语哄骗的男人是郑思源,郑思源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开锁师傅,他因入室盗窃入狱,从懦弱的面相看,真的看不出他是一名凶犯。

    一开始知晓意图时,郑思源老实巴交说:“不可能的,这里又不是看守所,几年前还有一起越狱的。”在场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案子,二零一四年九二惊天大案。

    可蒋文林轻而易举用一句话勾引了他。

    “你是想做五分钟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

    这句话十分热血,郑思源一个脑袋发热就上了贼船。

    郑思源加入后,立刻展现了自己卓绝的天赋,他一双巧手会开各种各样的锁,包括密码锁、指纹锁、汽车锁还有老式锁,更包括了……束缚住他们自由的手铐和脚镣。

    最后一个加入的是一名被判了无期徒刑的重刑犯孔松,对方的肌肉发达,身高足有190公分,在监狱里经常打架斗殴,常进医疗室。他什么都不会,只有一身力气,单薄囚服下是一具强健的体魄,身体十分威猛。他加入的原因很简单,他都无期了,必须得给自己博取一个未来。

    而他也很厉害,厉害到什么地步,无论什么特殊地形,他爬墙攀越如履平地,打架斗殴如家常便饭。

    蒋文林想也不想,直接给对方在团队里定了一个岗位:驾驶员。

    这四位年龄、出身、刑期不同的人凑在一起,只有一个共同目的——他们要翻越高墙,挑战所有不可能。

    孔松人高马大,负责武力,唯独有一点不好,孔松人有点迷信。跟人物经历有关,据说刚出生时孔父孔母找人给他算了八字,说八岁那年有一道坎儿,结果他八岁那年真的差点被水淹了,导致他特别信这些。

    包括这一天,他们已经定好了计划。

    孔松拿了两个月牙形状的杯子握在手心里,往地上神色虔诚一丢,随后他脸色凝重地对蒋文林说:“蒋哥,我问神明了。”

    在场三人不懂这些,只见两个杯子落在地上,一次是两凸面,第二次是两平面。蒋文林问:“这怎么解读?”

    孔松说:“放弃吧,第一次神明不认同,这种情况下,可以重新再掷一次请求请示。我就丢了第二次,说清楚了我的诉求,神明给我的回答是,前路变幻,行事恐会不顺,莫要轻举妄动。”

    “去年九月前,神灵给我的答案是可行。”

    这意思是我之前问过神灵了,去年九月前还是能成的。

    “我不知道这一年时间,结果怎么变了,但我有预感这一次会失败。”

    话音落下,另外两人瞬间望向了蒋文林。蒋文林的智商让他可以用概率学讲述这一切,告诉孔松,丢三次出现各种组合结果的概率分别是多少,可他心里门清,孔松想听的不是这些。

    “……”

    如果这是古代,乱军心者,肯定要被拖出去,奈何这是一名武将。于是蒋文林默默地从地上捡起一对杯子,问他说:“怎么丢?”

    “蒋哥,你不信神鬼问卜……”

    蒋文林抬手打断:“我可以信。”

    孔松犹豫了一下道:“三次为限,手掌心握住杯子,在神明面前说清楚自己的姓名、生辰、地址和想要请示的事情,向神明参拜后,松手让杯子落下,神明自会降临。”

    蒋文林丢了,所有人看结果,只见一阴一阳,登时面面相觑。

    这是神明准许的意思?

    孔松迅速站了起来,双目圆睁地看着蒋文林,呼吸有些凌乱。蒋文林又丢了两次,两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看到了吧,我的心没有乱,人定胜天。”蒋文林开口说话,声音沉稳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面容更有不怒自威之态。

    孔松走了,曾嘉礼才从地上捡起杯子,发现底部被黏了东西。

    —

    他们一开始定的两个计划,都有极强的可实施性,可惜没等到他们实施,监狱就更换了安保防卫设备和管理体系,俗称引入高科技了。

    孔松发出震撼的抽气声。

    他完全不敢置信,在他被关押的几年时间内,外面世界发展日新月异,起码面部识别和掌纹锁,在他入狱时还没有出现。

    蒋文林亲眼见到那些机器是怎么运作后,他眉尖轻轻一动,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容,像是魔鬼在低语:“科技进步帮助了人类,可人类迟早作茧自缚……”

    这种别开生面的挑战,让他感到趣味无穷。

    曾嘉礼沉默寡言,他拿过笔记本仔细运作钻研了一会儿也笑了笑,他说:“按照空气湿度和水汽判断,不出三日……在入狱之前,我读过一篇文章……”

    “巧了,我也读过。”

    “蒋哥,曾哥,你们笑什么……”

    孔松没好意思喊他们别打密语,说点人话。郑思源也听不懂,他面上是憨厚的笑,也不掺和。

    四个人的团队,两个高智商,这是一种很恐怖的组合。要知道当年同样智商不俗敏感多疑的李路云,弑父弑母,还投毒带走了三十多人。而蛊惑他动手的乌鸦,在八年后,也同样建立了海洋之路,从此无数的毒品在市面上流通,掠夺了无数财富。

    曾嘉礼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潮湿黑云层层聚集翻滚,苍穹如同一张大网覆盖笼罩住了整座监狱,每一处灰白色的塔尖都失去了能见度。

    这几天江州市要变天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好热。

    江雪律感觉很热,他手里捏着矿泉水瓶,瓶中的水已经喝了一半。

    操场上高二一班的同学都垂头丧气,班级里的刺头想哎哎两声,却也被高温晒化了。江雪律相貌生得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许多人总第一眼看见他,包括这一刻。少年似乎不耐高温,背部无法挺直,略长的头发无声地低垂,白色校服下是清瘦的脊背曲线。

    周眠洋也很热,如果说江雪律的脸色如纸般苍白,那他的脸色是因热涨红。

    他额头出了许多汗,汗水从额头、鼻翼两侧渗出,黑框眼镜都变得黏腻,眼睛都快看不到眼前了,“学校是不是人啊——这么热还要我们来操场听讲话——”

    “要不你们谁晕一个,我扛你们去医务室,这样正好撤退。”

    一群高中生苦中作乐,推推搡搡中出了一个主意。

    “我来吧。”

    一名男生作弱柳扶风状,正准备晕,下一秒隔壁班有人惊呼,居然是被人抢先了。

    隔壁班的方阵就这样被冲垮了,听到吵吵闹闹的动静,正在高台讲话的教导处主任神色一惊,赶忙拿起话筒,指着下方说:“那个谁,晕倒的女生,身边两个人送她去医务室……”

    教导主任显然也知道这气温堪比魔鬼,他清咳了几下嗓子,说:“我知道这个天气很热,但大家要努力克服一下,下面我再简单讲几句就解散。”

    塑胶跑道上,地表蒸腾的暑气仿佛桑拿房,连迈开长腿奔跑的体育生都有气无力,枝头的蝉鸣更是拖长了声音,比往日要响。

    周眠洋低声:“啊啊啊啊吵死了!”

    不知道这股怨气冲的是讲台上的教导主任,还是那没完没了的蝉鸣。

    沈明谦推了推眼镜,他的脸也很红,被太阳光眷顾的半张脸晒如京剧演员。

    高温令人心情烦躁,沈明谦口气却依然温和:“别生气,听说当夏季台风袭来之前,蝉虫会振翅发出远超之前的鸣响声,世纪初的那场特大超强台风鸣蝉因此命名。”

    “今天很热,可能大部分都是湿热。”简单来说,空气中的湿度增加了,潮湿闷热一来,大家难耐程度升级了。

    周眠洋一惊:“是这样吗?世纪初的台风,那个时候我们是两岁还是三岁?我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明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当时在座都是两三岁的小朋友,怎么可能有印象。

    闲聊间,讲话结束,操场瞬间人散了。

    江雪律拖着疲惫身躯回了教室,他是苦夏体质,才入夏,他整个人下巴都瘦出形状,晒多了人也容易憔悴。

    “好热啊好热啊,热死了,快把风扇打开。”其他同学拿书本扇风,周眠洋也折了一张纸,在汗湿的脸上狂扇。微凉之风带来些许慰藉。

    江雪律坐着靠窗的位子。

    风吹着他的脸,体热稍微缓解,也许正是快速冷却下来,他感觉眼皮很疲倦,莫名地就想把额头靠在手肘上睡一觉。

    江雪律向来随心,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眼皮一合,视觉感官被黑暗覆盖,他悄无声息进入了梦乡,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雷雨天,强气流席卷了江州市,所有建筑被隐没于风雨当中。雷声不停,闪电嘶吼,风声呼啸卷过滂沱大雨,倾盆之水从天上来。

    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充斥着惊天犯罪的气息。

    连同阵阵惊雷,光怪陆离就像电影片段一般闪回,惊出他一身冷汗。

    等再度醒来,天色居然已经黑了。江雪律神色一惊,周围的同学很吵闹,这种吵闹十分令人安心。但他睡久了,身体虚软血液倒流,竟生出一种今夕不知何夕的恍惚感。

    有人喊他,是周眠洋:“阿律,你醒了啊?”

    “……我睡多久了?”江雪律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周眠洋伸手揉了揉眼睛,也一脸睡眼惺忪:“没多久,一个下午。”

    周眠洋的背后,一群学生横七竖八,说明下午的课,大家都趴在桌上睡了。

    “那……”江雪律话还没问完,周眠洋心有灵犀地撑起下颌,眨了眨眼睛:“老师问过了,我没说你在睡觉,我说你中暑了。老姚还问,要不要抱你医务室,我说你去过了,还喝了藿香正气水。哎你不知道,老姚看你的眼神太肉麻了,简直是柔情似水,全程还一直在拍你肩膀。”

    班主任什么时候来的?

    还拍了他肩膀?

    江雪律摸了一下左肩,可能是他睡得太沉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连有人来过都不知道。

    也是这时候,江雪律才发现,窗外这不是黑夜,而是阴云积聚,白昼变成了黑夜。窗外草木全部模糊了,透出阴冷的轮廓,轻盈的帘子被呼啸的风高高吹起,拂过少年的脸。

    天色怎么会变得如此快?

    班级里陆陆续续有人苏醒,大家惊慌失措:“惨啦!!!看天色要下大雨,怎么办我没带伞!!!”、“我得赶紧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放学来接我。”

    周眠洋喜欢看小说,他看了教学楼上空暗沉的天象,天际浩浩荡荡的乌云翻滚涌来,盘旋在城市上空,如同一个自带风浪的漩涡,口气顿时很兴奋:“这好像世界末日啊!!!”

    是很像。

    江雪律收回目光,早上他才感到阳光普照,到了下午十分阴冷,这温度下降太快。

    “别说什么世界末日了,真世界末日了咱们学校也不会停课。”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下一秒学生们情绪直接兴奋了。

    他们尖叫——因为教室里忽地黑了,所有电灯齐齐熄灭,整栋教学楼齐齐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惊呼声。

    高三班级那里动静最大。

    姚老师本来在办公室喝茶,停电的第一秒他反应极快,他坐起身子,脚步匆匆地折回班级里:“同学们不要慌,应该是停电了,班长!沈明谦你快去教务处找主任拿蜡烛,大家坐在教室里不要乱动。”

    沈明谦应了一声,他利落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摸黑,没碰着同学的桌脚出去了。走廊外一片嘈杂。

    天色很黑,停电的教室里,谁也看不清谁。

    姚老师说:“大家等着啊,不要害怕!”

    老师还极力安抚情绪。

    所有人都感觉很刺激。江雪律发现有人抱住自己的胳膊,说学霸我好害怕。

    是封阳。

    这一米八的男同学估计有什么黑夜恐惧症。

    江雪律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很有同学爱,连忙说:“别怕。”

    周眠洋也很兴奋,他抓着江雪律的袖子上蹿下跳:“阿律,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部鬼打墙无限流小说,去取蜡烛的同学就回不来了,得去第三个第四个。”

    “别乱说话。”

    去取蜡烛的可是沈明谦。

    “阿律,你看外面的树,晃动起来像不像人的影子!”周眠洋唯恐天下不乱乱,江雪律看了一眼窗外婆娑的树影,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一棵棵树被无情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楼下的车棚也挡不住这飓风,不知道是谁的自行车倒了一地。又不知道是哪位老师的电瓶车,因连锁反应发出敏锐的鸣叫,吵闹不止。

    像极了警务系统内部一种蜂鸣的警报声。

    江雪律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

    不是他的山地自行车在里面,而是他看到了一幕——冷清灰暗的走廊里,灰白色的建筑中人群乱作一团,其中有几个人在跑。

    他们越跑越远,老天爷似乎给他们插了一双双翅膀。

    他们畅通无阻,他们翻越了高墙——这是什么场景?江雪律闭了闭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因为片段中的天色也是这般昏暗,他看不清所有的建筑。

    等到他努力适应黑暗。

    江雪律才看清了整座建筑群的全貌,那是一层层五六米高的白墙。高墙之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铁栅栏,寻常通着滋滋作响的电流,给予着某种生人勿近的危险警告。

    这一刻,电流全部熄灭。

    张牙舞爪的设备,失去了震慑人心的能力。

    监狱里,张如英心也很急,他的警靴踩在淅淅沥沥满是雨水的走廊上,为什么,本来上边没有通知的,结果突如其来的气象变化,让群里乱作一团,消息不断弹窗,最后直接开启了全群禁言。

    作为一名狱警,他早就很习惯了工作群里各种通知,什么“备勤人员请勿关机”、“紧急会议”、“确保在岗在位”、“收到请回复”、“一级响应等等”。

    他只需要保持手机通畅,并及时回复“收到”。

    结果今天群里通知,要提前开启一级防范封闭勤务,全体响应。这是一种管理模式,即为了确保监狱安全,防止囚犯暴动或者逃跑,采取最高级别的安全措施。

    本来这个通知要过几天才下发,现在提前下来了,他们内部人员都来不及回家一趟,通知家人和拿换洗的衣物。

    张如英家在本地,这个通知下来,来得太过突然,他是没办法临时赶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

    “哥你没看新闻联播吗,台风过几天要登陆了。”一名小警员顶着湿漉漉的制服跑过来,每一步奔跑都有鞋子内部积水晃荡的声音。

    江州市沿海,每年台风都要登陆,不一定经过。

    “台风还没登陆就那么大动静,真登陆了还得了?”要知道蓝泊山监狱今天都断电泡水了。

    “这是特级强台风,哥你别说了,我也不是学气象的。赶紧的吧,今天任务提前结束,赶紧把人锁号就寝。”

    “监狱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电?”

    “监狱长说市区一个小时以后,监狱两个小时,高压电路已经在修了,某些平日高负荷用电地区会慢一点,等一段时间后再启动备用电源,让我们在封闭执勤前清点人数,不要出什么岔子。”

    这场浩浩荡荡的雨,对蓝泊山监狱的毁灭是巨大的。

    所有高科技都废了,红外线监控摄像头无法运作,以往一两秒钟就能打开的大门,也恢复了朴素面貌,必须用钥匙打开。

    张如英情绪烦躁,不断在一串清脆的钥匙中寻找,“我不记得哪一把了。”

    这很正常,备用钥匙使用频率低,他不常使用怎么能记得住。

    “别急啊张哥。”小警员给他打光,刘海湿漉漉往下滴水,如果不打光,他们连彼此都看不清楚。

    “十年前,上一任监狱长给市长提议过……”

    张如英苦笑:“我知道,那篇关于升级监狱排水系统的文章,问题是市长没有采纳,说咱蓝泊山是历史遗留建筑,改造难度太大了,这破排水系统到现在都没有修复。”

    他们还在山顶,直面迎着暴风雨,没有修复的后果,就是狂风暴雨来时都要被水淹一淹。

    囚犯和狱警一起泡水。曾经还发生过囚犯拿着自己的脸盆,帮忙舀水。

    整座城市都被雨幕遮蔽,江水奔腾咆哮,在天灾面前,所有人都无力抗争,显得那般渺小。

    就在这时,一名狱警在执勤过程中遭遇了袭击,他身上的警服被脱了下来。

    倒下的狱警在陷入昏迷之前,心头也感到震惊和寒凉。按理来说,无论囚犯怎么动,手铐和脚镣的动静都会作响,可除了风声,他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警用对讲机落在一个男人的手掌心里,对方拨动了两下,精准找到了频道,声音低沉又充满优雅,熟练地用着官话下达指令:“东区二道门打开,一级开始了,监狱长下令,我们必须将警用大巴开回市区。”

    这是一道监狱内部人员才知道的指令。

    封闭式执勤开始,所有车辆必须都回归原岗位,不允许外来车辆的停留和外人的探望。在一定时间段内封闭监狱,保证内部管理的洁净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警卫不疑有他,对讲机里英武喝道:“收到!”狱墙通道缓缓开启,一辆铁窗焊死的大巴车便这样在黑夜中开着黄色车灯,在持枪警卫的肃穆敬礼中,一路往山下驶离。

    张如英清点名册,“101在不在?”

    “我在!”回答的人是熟悉的脸和声音,张如英确认后,选择下一个,“102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张如英眼神犀利起来,“102在不在?”

    狱友大声道:“报告警官,102他在床上睡着了!”

    “睡着了?我要检查一下!”要知道北美那些猖狂的越狱犯,总是喜欢在逃跑前,用被子笼着枕头,伪装成小山隆起,假装床上有人,骗过一名又一名警察。

    张如英把被单扯开,发现确实有一个睡得昏天暗地的男人躺在上铺。对方迷迷瞪瞪的眼睛往旁边看,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如英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训斥道:“点名呢,以后记得吱声!”

    “吱……”

    停电带来的影响,不止狱警,连囚犯都心情不好。

    晚上没新闻联播看了。

    ABCD四区共有上千名囚犯,这一清点长达半小时,等到有人在角落里,发现四具手铐和脚链时已经为时已晚……

    有四个人,已经脱镣而逃,在这个地方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续整座蓝泊山监狱震动,控制中心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所有牢门上锁,全体警员出动,顶着台风即将到来的风险,对监狱每一个角落进行搜索,想要找出四人躲藏地点。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对方是光明正大,走大门离开的。

    直到复盘回来,市区紧急布控,针对可能逃离的路径布下天罗地网,也抓不住这四只犯下惊天大案的狡猾游鱼。

    假如说,这场暴雨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洪流,那他们就借着这场洪流,奇迹般奔流入海,预备一去不复返了。

    可惜,其中一人问过神明了。

    神明说,不要动。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张如英等人还在清点人数,远没有清点到四人,此时一通电话打进来,是张如英没见过的号码。

    张如英手里有事,执勤期间不允许接无关电话,他想都没想,划拉了一下把号码挂了。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下,又拨打了一次。期间张如英又清点两三个囚犯,发现警服裤腿里的手机在嗡嗡震动,像是烦人的小蜜蜂,他皱了一下眉,又是那个不熟悉的号码。

    发现他不接,电话在嘟嘟嘟五十秒钟后挂掉了,屏幕黯淡了下去,紧接着不出三四秒再度亮起,一串陌生号码在屏幕上跳动。

    左边是红色挂掉,右边是绿色接听。

    真是锲而不舍啊。

    张如英脑子回忆了一下,依然不知道是谁。

    家人早把他的工作表倒背如流,非常体谅他的工作,也知道极端恶劣天气发生,警察都要在第一班岗位上站到最后,一般不会赶执勤时间给他打电话。

    同事上司领导的号码他均记录在名单中,谁给他打电话?

    同事发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张哥?你快点点名啊,监狱长在催了,你进度可落后了。”

    “没事,我好像遇到诈骗电话了……”张如英重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理智告诉张如英,该拒绝这通电话,情感和直觉又告诉他,不会有诈骗电话挑恶劣天气来调戏一名警察。推销电话也有可能,反正他不买保险也买不起房。

    想了想,张如英把名单往同事手里一放,“我这里还有几十号人,你帮我点一下。”

    说完他走到僻静一旁,手指一滑选择了接听,“喂?”

    “请问……”张如英还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只听到了一群嗓音稚嫩的少年少女尖叫声,“来电了!!!”、“呜呜呜电来得好快,我不想上晚自习!”、“大家不要吵!”

    张如英:“……”

    给他打电话的是谁啊?他后悔在工作期间接听这通电话了,刚想果断挂掉。

    对方那头的人也顿了一下,意识到这背景音实在嘈杂,对方脚步声也往幽静处快速走了走。生怕自己被当成无聊分子,对面的少年口气冷静地快速切入正题道:“请问是小张警官吗?我是江雪律,我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告诉您,请您不要害怕。”

    话音落下。

    张如英以为自己幻听了,也许对面那头电话沙沙声又很吵,导致他听错了。

    “你说你是谁?”

    他似乎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我是江雪律。”

    “小江同学?”张如英眼睛猛地瞪大,呼吸开始急促,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机,口气起起伏伏中透着不敢置信,“小江同学,是你?你好你好,我是警号XXXXXXX的一名警察,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张警官,这解释起来就很长了,现在来不及了。”

    江雪律看到了,无数警员出动,全副武装地在山林间,漫山遍野寻找逃犯,张如英在无数间民房留下号码,对村民说:“这是我的号码,你们如果发现可疑人员,立刻给我打电话!”

    村民拍着胸脯保证:“好嘞张警官,如果我们发现了什么,一定会打电话报警。”

    这个场景重复多了。

    江雪律自然就记住了。

    张如英心情还是很激动,他强行让自己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什么来不及了?”

    天真如他,还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蓝泊山监狱发生了什么惊天大案,即使他跟同事说,大家也不会相信。

    距离二零一四年过去几年了,各地加强守备警力管理后,再也没出现类似的越狱事件了。

    江雪律快速切入正题,他像点名一般,一口气念了四个人的名字:“张警官,蒋文林、曾嘉礼、孔松、郑思源……他们……”

    “……”张如英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额头,他之前穿过风雨,身上制服还湿淋淋,所以他感觉自己再度幻听了。江雪律口里吐露出的四个人名,非常的耳熟,正是太耳熟了,他胸腔难免震动。

    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知道,蓝泊山监狱里犯人的名字。

    再稍微想起对方那捕捉犯罪的天赋,一种可怕的联想呼之欲出。

    他想起电话刚接通时,风声凄雨的呼啸中,江雪律那句过分冷静的话,言犹在耳,“小张警官,我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告诉您,请您不要害怕。”

    在场的同事已经凑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情,能让一名狱警害怕?

    “他们越狱了——”

    话沉甸甸落地了,所有警员身上的寒毛瞬间炸开,感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不顾黑夜他们拿起警用手电筒冲了出去,回到牢房,拼命喊着:“蒋文林呢?人在不在?”

    “曾嘉礼呢,三号牢房的班长呢,有人看到曾嘉礼没有?”

    “孔松呢!?”

    “郑思源呢!?今天提前锁寝了,有人注意他了吗?”

    狱警们的口气十分严厉,一口气点了四个人,一句比一句音量拔高到骇人,囚犯们不明所以,隐约察觉到其中山雨欲来的诡异,也帮着配合地找了起来,掀开薄被、去了厕所,每一处都没有放过,“报告警官,没有发现!”

    “报告警官,人还没回来。”

    这一瞬间冷汗浸透制服,张如英死心了,气都没顾上喘匀,他火速拿出对讲机,报告给上级。

    新上任没两年的监狱长,在接到下属电话前,心口有所感应般一紧。

    他才下达部分通知,因为手忙脚乱,什么都需要他来决策,这时候来电话,警用对讲机甚至爆炸般插入无数话语,他当时就猜测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事实不出他所料,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骇人,在现代防守严密的监狱里,四个囚犯趁着台风天跑了。

    临走时还袭击了一名狱警。

    这种事情传出去,整座城市都要震动。

    三分钟后,监狱控制中心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暴烈的蜂鸣警报响彻长空,所有囚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怯怯不安地躲进了寝室。所有警员出动,一辆辆警车从山上飞驰离开。

    “通缉令已经下发,找四个人!”

    最高层下令。

    还好小江同学及时告知,事情发生不过一个小时,如今还能挽救。

    市局反应很快,抽调人手在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设立了路障,所有经过的车辆必须严格检查。

    这是正常决策,既然四个人团伙作案一起逃跑,必须将四个人一起擒拿归位。

    偏偏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猝然响起,张局接听起来,嗯嗯两声后脸色微变:“小江同学,你说什么,逃犯很狡猾,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江雪律点头,“是的,他们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分开了。”

    张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几乎克制不住骂人的冲动,这是什么人才,团伙作案一般都极有感情,一起逃亡生涯,结果这群人一点也不走寻常路,居然刚出狱就选择分道扬镳。

    你们连散伙饭都不吃啊?

    如果警方按照四个人头去找,很可能擦肩而过。

    —

    另一边,惊天四人越狱团队,正驾驶着警用巴士车来到山脚下,他们冒着风雨,一路高歌。

    临近市区时,他们知道不能开车前进了,市区的盘查极为严密,他们好不容易策划了这一起惊天逃亡,怎么可能再去自投罗网。

    蒋文林心情很好。

    墙外的世界果然与众不同,远远眺望他能看到无数的交通枢纽、无数人来人往的人群还有钢筋水泥般的高楼大厦,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透着一股沁甜。而在蓝泊山的日子,管理森严的牢笼里,永远无法摆脱那种窒息感。

    这是自由的味道……

    孔松和郑思源也很激动,他们竭力压抑颤动的身体,从蓝泊山监狱门口驶离,一路看到山川河流、村庄乃至农田,目不暇接的景象,他们看也看不够。

    这场越狱行动中,蒋文林毫无疑问是犯罪首脑,核心智囊,他负责统筹规划和伪装狱警,而曾嘉礼观测天象还演练了整个过程,还曾出手报废过科技。郑思源之前在零件加工区工作,私下昧了不少铁料,还借用工作台,花了一年时间,给自己打造了一批开锁工具。他一路开锁,手铐脚镣落地,让他们行动彻底没有了阻碍,连警用车都是他负责撬开。孔松则负责偷袭狱警,掠夺走了对方的制服和装备,最后他更是充当驾驶员,一路将警用巴士车驶离公路。

    四个人,紧密联系,配合默契,整场行动中,缺一不可。

    他们也成功了,他们逃脱出了高墙。

    他们证明了自己,一旦消息大范围传开后,他们会声名远扬,令整个社会震惊恐慌。

    不过……聪明人都知道一件事。

    越狱和逃亡实际上是两个概念,越狱成功了,不代表逃亡就能成功。

    曾嘉礼作为名校毕业生,他能针对这场越狱行动展开无数的成功分析,为什么会成功——因为他们很聪明,他们有信念,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暑交替的忍耐观察,观察每个狱警的排班、巡查机制、警力的巡逻范围等,他们向无数进来的新人囚犯打探外面的世界,更摸索了地形制定了计划,他们观测天象,寻找最合适的下手时机。

    世界上两种东西最可怕,一是聪明的人想改变命运,二是聪明的人执着又认真。

    他们会成功,一点也不意外。

    初步的挑战已经达成了。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挑战,从他们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就出现——

    自然是逃亡。

    他们逃跑的消息,最迟两个小时内会被监狱方知道,这时候警方一定会出动大量人手高压搜捕。四个人一起逃跑,无疑是显眼的。

    曾嘉礼冷静地分析局势:如果他们分开,分散成四人各奔东西,逃亡成功几率也许会上升。可如果他们不分开,他们抱团,逃亡失败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这四个人团队中,有两个是不稳定因素。

    孔松头脑简单,光有一身力气,缺乏反侦察能力,骗不过警察。而郑思源这个男人老实巴交,心理素质不行,不会撒谎更不会伪装,很容易露出破绽,这些都是容易导致行动败露的导火索。

    我并非性情凉薄,我只是客观实事求是地推导出一切……曾嘉礼心中喃喃道。

    当然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曾嘉礼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个画面:孔松摔杯子,第一次是两凸面,第二次是两平面……

    他看了蒋文林一眼,聪明人之间从不需要多废话。蒋文林心领神会,面上笑了笑。

    他道:“兄弟们,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也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除了早有预料的曾嘉礼,另外两人都惊了。

    “分开?为什么!?蒋哥,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刚呼吸一口自由的口气,你不要我们兄弟仨了吗?”

    “对啊蒋哥,我知道你要偷渡,我可以跟你一起。你跟你逃往海外,我什么都不会,不过我可以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你心情好给我一口饭吃就行了。”孔松语无伦次,一米九的男人态度激烈:“不行!我不想跟你们分开!”

    蒋文林擅长引导,他一开口就充满了沉稳安定,他努力安抚同伴恐慌的心情,“你们别急,不是我抛弃你们,是警察——”

    “警察?”

    “没错,是警察。”

    “警方知道我们逃跑后,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这时候我们四个人还在一起,行踪就很显眼,我们必须分开。”

    “这……”是有这样的道理。

    这场越狱成功后,孔松对蒋文林的崇拜抵达巅峰,在他心中,蒋文林的存在感已经超越了神明。

    孔松对蒋文林言听计从,他跪在地上,膝行两下过去:“蒋哥,我本来都被判了无期徒刑,终生不能假释的人了,本来就只想搏一搏,没想到还博成功了,我出来了。我的脚站在江州市的地盘上,这种事我之前想都不敢想,是你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

    “蒋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文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在安抚忠诚的家犬:“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不能前功尽弃,从今往后,警察是猫,我们是鼠,这一辈子注定了要躲躲藏藏,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各自散开逃到天涯海角,投奔新的生活,跑到警察抓不到的地方,让他们一辈子也抓不到你们。”

    警察一辈子也抓不到。

    这句话对逃犯来说,真的是比什么恭喜发财、身体健康实在,胜过千言万语,一句最好的祝福了。

    “蒋哥,我会想你的!”孔松热泪滚滚而下,神色依依不舍。

    “不要想我,我们纵使分开了,可有缘自会相聚。”

    这句流传千古的话,拥有无数的魔力,给予了无限想象。

    孔松被鼓舞出了力量。

    蒋文林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警方一开始会在城市里布控设伏,按照四个人的行踪去搜寻,直到查无所获后,才会调转思路,猜测他们已经分开了。

    接下来的场景,警方事后在高速公路的道路监控里发现,四人模糊的影子,在风雨中挥手告别,分别逃往了东西南北四个不同的方向。

    空气中远远还有一句几乎难以辨别的呼喊:“这一场台风影响会持续一周,是我们躲藏的最好时机,能跑多远跑多远!”

    这一边,警方在开视频会议:“小江同学,你是说,他们为了针对我们四人搜寻计划,早早选择了分道扬镳?”

    “是的。”

    蒋文林他们智商绝顶,预判了警方的预判。

    可是在江雪律的帮助下,警方也预判了他们的预判中的预判。一场轰轰烈烈的猫鼠游戏,如今正在风雨肆虐中拉开序幕……

    第一百七十六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逃跑计划,蒋文林选择了南下,曾嘉礼去了深山,郑思源准备往西跑,孔松则想要北上。

    四人分开时,孔松找郑思源帮忙撬了路边的一辆车,孔松想着逃跑需要一辆交通工具。

    “这辆车好!”他在路边精挑细选了一辆车,是他入狱之前碰都不敢碰的某牌子车。

    郑思源帮他撬开了,孔松上了驾驶座。他恶习难改,上了驾驶座第一反应是搜刮车主的钱财,成功摸出了一包烟、两千块现金、一块手表和一张银行卡。他抬头发现,车前座镶嵌了一座看上去很贵的观音玉像,头顶也悬挂了一个散发幽幽檀香的平安符,上面写着“一路平安”。

    这正对了他的胃口。

    孔松见猎心喜,他想也不想用了蛮力,把玉像抠走,打算找一个地方卖了,作为逃亡经费。

    又出手把平安符扯断,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希望这个红符能保佑他逃亡一路顺风平安。

    浑然忘记了,这平安符又不是自己求来的,这符只保佑车主,不保护偷车贼。

    孔松继续摸索,这一摸索又有惊喜。

    后车座居然有车主留下的换洗衣服,孔松见状,欢天喜地换上。

    换完衣服后,他对着前视镜照了照,嚯真别说,换了这身鲜亮行头,除了这过分暴露他身份的板寸短发,谁能知道他是一名囚犯?

    更别提,车主还留下了一顶帽子。

    帽子一盖,连板寸都看不到。这警察能发现我?孔松嗤笑一声,心中无比自傲。

    四人就此分道扬镳。

    孔松决定去车站买车票,离开江州市,他是重刑犯,入狱有一段时间了,他不清楚时代在变迁,现在买票都要实名制了。

    他也不知道,大批武警已经封锁了市区所有交通要道,对所有想要离开江州市的车辆逐一排查。如今警务系统都是联网的,供电恢复后,他的照片一刷新,登上了公安部警务系统的通缉令。

    孔松。

    男,1985年生人,身长190公分,体型高大,眉毛上有一道伤疤……

    他更不知道,因为他们的出逃,港口、机场和车站全部受到严密监控,大批乘客滞留,理由也是现成的。“女士们先生们,目前受极端恶劣天气影响,所有航班暂停起飞,请耐心等待。”反反复复并用多种语言来回交代。

    乘客们果然没发现什么端倪。

    风雨天气不会贸然出行,他们也没发现,自己滞留在大厅里时,警察来来回回走动,除了维持秩序,一双双火眼金睛还在人群里寻找逃犯。

    孔松认为自己的伪装很完美,理直气壮地踏入了车站,还在候车厅找了一个位子坐下,跷着二郎腿。

    等到排队人数减少,他才走过去准备掏钱买票,结果就被问身份证。

    “身份证?我没有身份证。”

    工作人员微笑:“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没有身份证无法购票,下一位。”车站的电脑向来卡顿,通缉令发过来也查看不了,再加上通缉令上的囚犯都是一身蓝色马甲,工作人员隔着窗户,注意到眼前这名乘客衣着得体,没看出什么端倪。

    “怎么不能购票了?”

    孔松急着狂拍玻璃窗,后面的乘客看不下去,“现在就是不能购票,你几年没坐车了?”

    孔松被问得心里一惊,连忙支支吾吾道:“我出门太急,忘带了。”

    工作人员显然见多了胡搅蛮缠的人,微微一笑,姿势标准地伸出一只手指向左边:“这位乘客,您可以去隔壁窗口办理临时身份证。”

    靠!!!

    不管是不是临时身份证,他都没有!他要是敢踏进去,分分钟自我暴露。

    孔松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他想通过长途交通工具逃亡的想法破灭了。

    另一边对讲机在悄无声息“小江同学,你是说孔松已经换上了偷来的衣服,一身黑衣服戴帽子?”

    目之所及,车站内部,绝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打扮,加上滞留人群,候车大厅足足有两三千人,要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找人,用大海捞针也不为过。孔松更是混迹在人群里,很容易被人忽略。

    更别提,孔松这个人性格狡猾,他穿的衣服是正反两穿的颜色,随时可能变更衣着。

    江雪律想了想,他看到了一个场景,提出一个可能性:“警察先生,如果想快速抓到他,也许可以看脚底呢,时间太仓促了,他的鞋子来不及更换。”

    江雪律一双眼,看到了孔松抬脚走路的场景,男人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平平无奇,即使落在每一个场合,走在大马路上也不会有人注意他。

    少年目光下移,注意到了孔松的脚下,那是一双跟黑色西服裤子截然不同的蓝色布鞋,更别提当这双鞋子抬起,眼尖人能看到一小行字“蓝泊山监狱”。

    “你是说,他还穿着蓝色囚鞋!!!”

    所有人醍醐灌顶,开始满大厅找鞋。

    这一双鞋的样式也发到了各大警员的手机里。在一双双男人和女人老人琳琅满目的脚和鞋子中,警员看过了各种各样颜色不一、类型繁多的鞋,包括但不限于皮鞋、长靴、平底鞋、高跟鞋乃至拖鞋,还有人压根不穿鞋,恶……

    很快他们确实注意到了一双蓝色的鞋子。

    他们眼眨不眨地盯着,发现这双鞋子属于一个挺高的男人。

    发现这双鞋的小警员激动得呼吸都停了,才道:“找到了队长!小江同学说得没错,真的有一双蓝色囚鞋!”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目标,眼里是孔松的一举一动。

    在人山人海中,找一个嫌疑人很难。

    寻常时候,谁会特地去注意一双鞋,可一旦锁定了方向,按鞋找人,那目标便一下子脱颖而出了。

    “好样的!”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他们快速往目标走去。

    另一边,周遭人声鼎沸,孔松心脏突兀地停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趋利避害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不能久留。

    他果断地拔腿,使出飞毛腿一般的速度匆匆离开了候车大厅,跑到了停车场,继续驾驶那辆他偷来的汽车。

    果然是他!他跑了!

    “各单位注意,嫌疑人跑出了候车大厅,正在驾驶一辆车牌号为江A五四三九的黑色车辆,不要惊扰民众,更不要打草惊蛇。”一道冷静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

    众警员听令。

    所有人开车跟随。

    一旦锁定了嫌疑人,对方的行踪根本无处遁形。无数监控电子显示器上,都是孔松的一举一动,无数电脑同时运作,发出极有存在感的嗡鸣声。

    电脑前座椅坐着一名名警员,他们头戴耳机,很快有联络信号插入:“交通指挥中心你好,这里是武警部门,请求协助,嫌疑人正在往康庄大道行驶,请在不暴露的情况下进行阻拦。”

    交通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嫌疑人穷凶极恶,一旦打草惊蛇可能狗急跳墙,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指挥中心警员心里微微掀起波澜,面上镇定:“交通指挥中心已听令,正在做出响应。”

    怎么在不暴露情况下,利用交通枢纽阻拦呢。

    这一边孔松正在开车,他心急如焚,满脑子就一个念头,长途车坐不了,他必须立刻离开江州市。

    这时候他刚想踩油门冲出去,忽然红灯跳了,他紧急按了刹车。

    “靠!红灯!”

    还好还好,一般红灯也就一分钟不到,最长也就90秒了。孔松握紧方向盘,忍耐着自己不要开车乱闯的急躁,毕竟他不闯红灯还好,一旦闯了反而会被警察盯上。

    孔松数着秒,渐渐地他意识到不对劲,数到120s了,红绿灯还没跳停,怎么回事?

    他还不知道,落后一步的警车正在一路疾驰,所到之处无数市民惊讶。

    就在他怀疑人生,几乎快数到180s时,红灯跳了。

    孔松这才打消疑虑,想着是自己多疑了。

    他不知道,周围跟他一样的汽车驾驶员也一样怀疑人生,一名驾驶员甚至对手机吐槽道:“太离谱了,今天好不容易不堵车,红灯居然三分钟……”康庄大道又不是什么信号控制较为复杂的大型交叉口,怎么会等那么久,不知道当代人没耐心吗,这三分钟等的,真是度日如年。

    孔松一路奔驰,下一秒又到一个路口,是绿灯,他心里一喜刚想冲过去,发现绿灯再度变红。

    “靠!怎么又是红灯!”

    他紧急刹车,气得锤了一下方向盘。

    这一次他心里有数了,又是等了三分钟。

    几乎是时间一到,他立刻猛踩油门。临走时他还骂骂咧咧:江州市不愧是大城市,车多人多,连红绿灯都比别的城市久。

    他刚出狱,对外面的世界感受即新奇又畏惧,等闲不敢质疑。

    旁边有一辆白色轿车,跟孔松一样连续遇到两个红灯,车主早就怀疑人生了。在等红灯的间隙,车主拿出手机拍摄了一段短视频:“家人们谁懂啊,今天遇到一件事了,连续遇到俩红灯了……”

    手机镜头巡视一圈,把孔松急得满脸通红、手臂肌肉偾张的样子拍了进去,车主不忘振振有词:“看到没,今天这红绿灯有毛病,把隔壁大哥都急坏了。”

    “不过也对,今天天气路况不好,是该缓慢行驶,咱不能急。”

    在下一个路口,还是红灯。

    这一次孔松气愤到了极致,反而变成了淡定,这一次红灯来了,他还抽了一根烟,信手弹了弹烟灰。

    如果蒋文林和曾嘉礼在这里,他们会迅速通过周围人的抱怨和这不正常的红灯频率,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定会不管不顾地猛踩油门冲出去。

    孔松没有那一根筋,他单纯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别人都是绿灯,就他次次赶上都是红灯。

    他完全没发现,自己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本来跟他并驾齐驱的车辆纷纷都避让散开了,反而是一些风驰电掣的车在赶来。

    于是等到他被震天动地的警笛声惊醒时,大势已去。

    “孔松,蓝泊山监狱两百一十六号囚犯,你被捕了!尽快束手就擒吧!”这句话如雷鸣一般在天际炸开。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孔松“嗡”的一声,陷入了空白,他满脸错愕,惊出一身冷汗,完全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周围都是警车!?

    他才刚跑出监狱,甚至还没跑出江州市,警察就来了!?蒋哥明明说了,狱警发现他们失踪、确定他们失踪起码需要一个小时,随后通报给上级,市警力进行大规模搜捕,一套流程下来需要三个小时打底。

    可现在……他刚上高速!

    因为太过震惊,孔松探出车窗,忍不住声嘶力竭道:“你们怎么发现我的?”

    至于投降,怎么可能,他好不容易都逃出来了,怎么可能老老实实选择投降,束手就擒。

    思及此,男人满面怒容,眼眶通红,他充满怨恨地看了一眼紧随其后、不断发出扰乱人心声音的警车,他们已经绕着这绕城交通枢纽行驶两圈了,他不仅没有听令停下,反而猛踩油门,孔松捏紧方向盘大喊道:“有本事你们开枪啊!”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路边,脸色极为难看,满脑子都是自由到手飞了的怨恨,该死的平安符,没有保佑我,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横竖都是一死,他要随机带走路边一名路人或者制造一起连环车祸事故,才不枉此生——

    警察反应也快:“规劝三次,嫌疑人拒绝投降,有伤害无辜群众的危险!向上级申请开枪。”

    “上级同意,允许开枪逼停!”

    话音落下,几名警员俯身探出窗口,肩膀扛着枪。只听“砰”的一声枪响,车轮爆炸后胎气泄漏,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响,车辆一下子失控了。

    孔松猝不及防之下,直直撞上了护栏,安全气囊弹出,有一瞬间他直直陷入昏迷。

    等他被警察抓出去时,面对无数压迫感十足的黑色枪口,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果断举起双手,跪在地上:“啊啊啊警察同志别开枪了!我投降!!!”

    至此,惊天四人越狱团中的一员落网。

    这一边,蒋文林也准备逃离江州市。

    他早就有安排,他准备走水路。监狱里小道消息最多,其中不乏关于偷渡的情报,他早早来到了江道,往远处眺望。

    江边常年停有快艇,只要驾驶三分钟就可以驶离主河道,驶离主河道不代表任务完成,他要乘坐快艇南下。

    正当他交付了金钱,他忽地注意到一件事。他人踩在甲板上,海浪很大,负责偷渡的一名大哥脸很臭,对方脸色煞白,仿佛受不了海浪,随时会口吐白沫晕厥过去一般。

    给他清点钞票时,眼神也是复杂难辨,像是在说“遇到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蒋文林原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手里有一本书《飞鸟集》,船只在颠簸的风浪中,实际上连灯都在摇晃,不适合看书。可蒋文林心里需要一本书来安定心神。冷峭的海风迎面刮来,灌在他身侧。

    他心里估算,等他翻完这本书,他这只飞鸟也会抵达彼岸。

    一切尘埃落定。

    一切也尽在掌握之中。

    唯独没想到,船主再度出现时朝他讪讪一笑。

    蒋文林察觉到一点异样违和,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开船?”

    船主没有回答,而是高高举起双手,让开了自己的身影,他的背后是一名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他们目光炯炯有神,蒋文林瞬间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他惊坐起来。

    整座船舱一片死寂。

    在无声的威压中,蒋文林缓慢地举起了双手。

    事情回到半小时前。

    码头附近有许多渔民人家,其中就有蒋文林要找的目标,左数第三栋房子,找一个人称“海哥”的男人。海哥人逾四十,一身常年搏击海浪晒出的古铜色皮肤和腱子肉,同时他又是老烟枪,私底下除了捕鱼还做点违法生意。

    半个小时前,一名叫张如英的警察找上了他。

    “王仁海,职业渔民?”

    海哥不明所以,心里一惊,他慌张地抓了一根烟,这个鬼天气烟头都是潮湿的,半天点不着,“是我啊,怎么了警察同志。”

    张如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笑了一下:“没什么,有点事找你,听说你私底下给人搞偷渡,偶尔沾边点走私。”

    王仁海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么有啊警察同志,偷渡是违法的谁不知道啊,俺从没有干过!俺祖辈上祖祖辈辈都靠海靠天吃饭,俺们老实本分,俺们从不违法乱纪,俺们会背八荣八耻,俺们……”王仁海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的,明明他做得很隐蔽,偏偏面对警察的质问时,这一刻他开始懊悔自己词汇量匮乏,想不出一些更好的词语来洗白自己。

    他心里急得快跳脚了,疯狂在骂,到底是谁举报了自己。

    “行了别抵赖,你的事,稍后再说,现在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半个小时后,有一个男人会过来,他要偷渡到南边,你不要惊扰了他,尽量配合我们工作。”

    半个小时后?

    这群警察没开玩笑吧!

    他们是未卜先知还是未雨绸缪呢,连半个小时后他有客人会上门都知道,而且为什么就认定了是他。王仁海还在竭力为自己辩解,“警察同志,你们可能搞错了,俺不搞偷渡,可能是其他人……”

    这附近不止他一个人从事这个勾当,也许是其他人呢?

    警察怎么能认定,半小时后,有人想要偷渡,还能精准知道,找的是他?王仁海表示不服。

    奈何一双双犀利的眼睛扫过来,王仁海吞了一口唾沫,把话咽了下去,“好的警官,如果半个小时后,有人找我买鱼,我一定假装卖给他。我也会尽量拖延时间,告诉他,风浪越大鱼越贵!”

    他张口闭口鱼鱼鱼,总归抵死不承认自己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副业。

    “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男人,三十出头,手里拿着书。”

    “好嘞警官,我会留意的。”王仁海随口应道,心里并不信邪。直到二十八分钟后,一个男人按照警察所描述的样子,东张西望远远地走来。

    王仁海心头陡然一寒,跟见了鬼似的,浑身血液开始倒流,如果这时候有人把手按压在他的脉搏,会发现他心率过快了。

    尤其是当男人巡视一圈后,精准地找到他后,他吓得烟都掉了。

    他几乎想说,你不要过来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警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两名惊天逃犯。这一边风雨真的来了,连绵的暴雨席卷了江州,层云翻滚阴风怒号,一切浸染成墨色,借着洪流与暗潮之势,曾嘉礼和郑思源躲藏起来。

    警方在大规模搜索后表示束手无策。

    张局收到消息时,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没找到!”警方心情很急,他们想在极端恶劣天气正式来临之前,将四名逃犯抓捕归案,这样才能将社会舆论影响和群众恐慌降到最低。

    只能再一次求助江雪律。

    江雪律感应了一下后,与两人精神共振后,发现他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哪里,风雨是最好的保护色。

    其中一个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一个正安安静静地在一处木屋里躺下,脚边是一只火盆,这是哪里呢,谁能说得准。

    果不其然,警方视频会议听了描述后也面面相觑:“小江同学,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他们正在深山老林里,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座山。”

    江雪律点了点头。

    山林中的景致几乎差不多,都是黄土、泥泞、藤蔓和洞穴。

    大人物们开始激烈讨论起来,重点围绕“台风天大家都在抢险救灾,准备抵挡风雨,警力严重不足,是否需要回撤”、“如果回撤,让嫌疑人跑了怎么办”。

    江雪律选择进行视频会议的地点是家里客厅,墙上的电视机放着新闻联播。少年看到台风的报道,立马去把阳台的衣服收了下来。

    收衣服时,少年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于是他放下收到一半的衣服,返回手机通话前,“警察先生,台风天就不要去找了,其中一个人不发动直升机找不到,另一个人会自己跳出来的。如果你们不放心,等这场风雨结束后,我陪你们一起找。”

    他眼前闪过好几个片段,“打火机”、“苞米地”、“失窃”等画面。

    别人这么说,张局肯定要骂过去了。

    可说这话的是江雪律,他登时大喜过望,拊掌乐道:“真的吗?如果警察不去找,对方反而吃不了流浪的苦,最迟一个月会自投罗网?”

    至于直升机,必须等天气晴朗了才能驾驶。

    得到肯定的回答,张局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那就好!我正愁怎么办呢!那就麻烦你了小江同学。”他们也不能让大批警力,冒着泥石流或者山体滑坡的风险,进山搜捕,这是对警力的浪费,其次是稍有不慎,他手底下的警员可能会变成烈士。

    不过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张局忍不住问道:“如果警力不去找,他们会不会出事?”虽然这几人是越狱的匪徒,可在警察找到之前,他们如果不明不白死了或者横死深山,警方也不好交代。

    江雪律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死。”

    江雪律看到的场景,其中一个人很从容,他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七天。另一个人则是畏畏惧惧,东躲西藏过了七天,他的状态很危险,但人类是顽强的,他最终还是硬扛过了风雨雷暴-

    江雪律言语中正从从容容的正是曾嘉礼,躲躲藏藏的则是郑思源。两人也绝对想不到,自己的所有行为都落在了一个少年眼里。

    一个极其体面,一个极为狼狈,像极了野外求生真人秀的对照组。

    而江雪律则是那个幕后观察他们一举一动的总导演。

    江州市气象台发布紧急通知,近一周会有持续不断的雷雨天气,暴雨导致电压不稳,学校和工厂要配合停课停厂。

    曾嘉礼拿出笔记本,上面推演了警方的行程,他猜测这七天,警察会不断地封锁交通要道,努力抓捕他们,这个搜索半径应该是以江州市为圆心,不断向外辐射。

    等到七天后,发现毫无行踪后,警方才会往省外扩大搜索,范围逐步放大到全国。

    换言之,现在蓝泊山一定派出大量警力,江州市也严密监控,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是什么,当然是蓝泊山附近。

    所以他回到了蓝泊山附近的一座深山。

    警方估计也不敢相信,有人会冒着雷雨天,往山里跑,这不是自找死路吗?一切推演结束,曾嘉礼合上了随身笔记本。

    在分手时,郑思源惴惴不安地问,“曾哥,蒋哥想偷渡,你想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个?

    郑思源还道:“我想回老家。”

    嘴里说着回老家,可郑思源也不傻,他猜到一旦越狱被知道了,他所有身份信息都不是秘密,一定会跟电视剧里一样,所有特警携带狙击步枪红外线瞄准镜等特种装备,将他老家的房子围得严严实实。

    曾嘉礼淡淡地拒绝了:“我要去深山。”

    郑思源果然惊了,“为什么?山里如今都是泥石流。”

    曾嘉礼没有多解释,只说了一句,“要想躲警察,就不能去城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似乎给了郑思源思路,他也开始收拾行李往深山里跑。

    两人分开后,不约而同地开启了野外求生之旅。

    他们以为警力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在找寻他们,实际上并没有,警力回撤了,全去抢险救灾了,一丁点也不浪费。

    而这七天,对郑思源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他无比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越狱。

    他首先后悔的是根据曾嘉礼的指示,躲进了深山避避风头,深山老林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他躲进去警察找不到,可他也——活不下去啊——

    他逃跑时,作为老大的蒋文林给了他一个装了现金的小包,里面是两千块钱,钱不多,但足够他躲一阵子。

    他原本很害怕,可有钱的话,心里在恐慌之余好歹也有了一丝底气。他还找了一处昏暗的洞穴,这处洞穴隐蔽性极强,门外缠绕着无数的藤蔓,这些墨绿色藤蔓交织把洞口捂得严严实实。

    脚印更是被雨水冲完了。

    即使警察来了,大肆搜山也发现不了他。

    只是这份底气很快就消失了,郑思源发现浪迹天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黑暗苍穹中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闪电,裂出银白的光,这电闪雷鸣的怪吓人,紫电唰地照亮了山间的路,也照亮了他煞白的脸色。

    郑思源蜷缩在洞穴里,他开始害怕起来。

    他光想着要躲过警方的追捕,上山太过匆忙,没有准备一切生活物资。

    简单来说,他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

    这导致一切难捱了起来。

    这时候如果警方进山搜捕,有这个隐患在前,郑思源可能为了不落网会东躲西藏,减少胡思乱想。

    偏偏这时候警察已经放弃了搜捕,郑思源没有逃亡之忧时,他对生存的想法占据了上风:他发现,自己肚子饿了。

    口渴没事,他可以去山洞外喝雨水。

    可是肚子饿了,他找不到吃的……

    算了不吃了,他选择睡一觉,偏偏山洞也不是一个能睡人的地方,洞外滂沱大雨,空气中潮湿的水汽细细密密地钻入他的骨髓。他只能抱着自己的胳膊,开始取暖,他好饿好冷。

    这时候郑思源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越狱的行为是正确的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又绝望。才第一天他似乎就感觉到了,躲藏和逃亡不是光有一个地方就行。

    另一边曾嘉礼则躺在一个上世纪修建的破败木屋里,这是他很早以前就精心找到的一处落脚点。他点燃了蜡烛,蜡烛温暖的火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中。

    曾嘉礼很淡定,他放下了自己逃离城市前购买的物资。

    里面是一些矿泉水和方便自热食品,足够他生活半个月。他还找了一个火盆,往里面塞入了不潮湿的木头,点燃了火焰。

    木屋很快变得温暖和明亮。

    曾嘉礼并非仅此而已,他还搞了一套衣服被子和简陋的生活用品,钉子和铁锤,覆盖在地上。他低头,在蜡烛的火光下,全神贯注地阅读一本书,这本书叫《自然:荒野独居》,讲述了一个背包客想忘却现代喘不过气的节奏选择回归山林,一开始这名背包客无法适应野外生存,渐渐的他克服了许多困难,选择和自然和解,与自然融为一体。

    主人公开始靠山靠河吃饭,猎取食物,他选择不断地自我耕种,抵御野兽自给自足,并且建造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庇护所。

    他把自己的日子经营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远离喧嚣回归平静,就像是鲁滨逊漂流一般。

    曾嘉礼喜欢阅读这类书籍,也从骨子里说明了他的想法。

    他跟同伴说,他要去深山,并非突发奇想,他很早以前就产生过这个念头了。

    阅览越多文章,饱读越多学术,他更加厌恶所有科技的产物,他认为这些高科技早就绑架了人类,让人类变成无法自理的废物,他早就想回归山林,像曾经农耕生活一般。

    这里虽然偏僻外加远离人群,可他相信自己会长长久久的生活。他不要电灯、电话和手机,他可以只点蜡烛看书,取暖和做饭上,他可以自己砍柴,未来的食物来源,他可以自己种植、采摘野果或者去捕猎动物。这种原始生活对于习惯了工业便利的普通人来说也许很难接受,可曾嘉礼稍微联想,只感觉到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幸福。①

    科技水准只是倒退几十年,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大自然空气中草木的芳香让他呼吸畅快,他会观测天象,他可以根据大自然的频率调整自己的生活。

    非必要不下山。

    曾嘉礼这样想,他希望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落网。现实中他也确实成功了。

    偏偏世界线变动了,七天后,雨水初歇,天空湛蓝剔透,连绵起伏的群峰之间,忽然响起了直升飞机螺旋桨声音,整个山林里惊起无数的鸟雀,也打破了他的隐居之梦。曾嘉礼心里一惊。

    他开始流窜逃跑,可似乎有一种神奇的东西牵引着他,无论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下一秒总有警察紧随其后,将他逮住只是时间问题。

    这不可能!!!

    警察怎么知道他在这座山里?

    曾嘉礼既惊且慌。

    根据江雪律的指示,数架警用直升飞机飞上云霄,直奔山林,不间断地对附近进行巡逻喊话,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而另一边,郑思源还在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落网了,他早已经后悔自己越狱。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在团队中也是没有主见的应声虫。他这样的人,一旦被抛弃,没有人指点方向,简直无法存活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办,自己没有食物,快要饿死了。

    无论躲到哪里,好像都有人。

    也许越狱是错误的,他逃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如果警察不来抓他,他都产生自首的想法了……

    —

    一群警察来到山脚下,其中混了一个高中生,吸引了不少村民的注意力。

    “怎么啦警察同志?”村长不明所以,很紧张地走上前。这附近是偏僻的农村,临近一座未开发的野山,村里除了农田和民房,什么都没有。

    偏偏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今天稀罕地来了一辆辆警车。

    原来的剧情里,江雪律看到张如英等警员认定郑思源在这附近,于是挨家挨户地搜查,重点渲染不要包庇藏匿逃犯,导致当地村民一脸茫然。

    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村长问话,他本来期待警察同志的回答,结果没有人回答,这群警察们看了一眼为首的高中生。

    这让村长很茫然,咋地啊,现在十几岁的孩子都有编制啦,还能做主啦?

    江雪律不知道村长在想什么,他看到附近不断聚拢而来的村民,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他凭借着印象,找到了一个中年男人,问他:“这位叔你好,请问你家里最近是不是丢了两套衣服和内裤?”

    中年男人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村长,又看了眼前的高中生,狂瞅了两眼,一个没忍住,把惊讶脱口而出:“小伙子,你咋知道呢,前几天风太大了,我有两套衣服被吹跑了。”

    就是巧了点,家中女眷小孩的衣服没跑,倒是他的衣服裤子丢了两件。

    中年男人不明白,江雪律怎么知道的。他分明看到,眼前的小孩刚从警车下来,之前全程安安静静,没跟他们村里人言语交谈过,是怎么打听到这件事。

    他话音落下,江雪律转眸望来,一双明锐的眼睛一定,似乎看透了一切,又不好解释,只道:“不是风吹走的。”

    是被人拿走的。

    中年男人:“???”

    不是风吹走的,是怎么走的,他无法形容江雪律的眼神,少年那眼神仿佛说了一切。

    下一位是一个婶儿。

    江雪律依然客客气气地问:“婶婶好,您家最近是不是有丢失一些东西?”

    婶儿纳闷,连忙摆手道:“没有啊。”

    江雪律:“您再想想,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一些糕点,两个有豁口的碗,一双筷子,一个打火机,一个热水壶等等。”

    “……我、我不知道。”被人这样提醒,这位中年妇女有点惊慌了,她一个没忍住,撒着丫子跑回家查看情况,她之前确实什么都没发现,这些东西都是日常用品,必须等需要时才会发现遗失。

    其他人忽然也后知后觉,“等等警察同志,这么说起来,我家里好像也丢东西了!”

    张如英一看有戏,连忙问道:“你们丢了什么?”

    “我丢了一捆大葱和一袋土豆,我原本以为是村里小孩偷吃了。”背景音似乎有几个流鼻涕的小孩高声大喊没有。

    “我丢了一床碎花被子、一个枕头,我也以为是台风吹走了。”

    这么一对口供,大家才发现,最近真的遗失了不少东西,每家每户都少一点,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可一旦大家聚在一起才发现,累积起来丢的东西真不少。

    单独遗失一个东西,看不出作用。

    整合成一个清单,完全就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我、我、我……警察同志我有话说!”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的店主挤进人群,手里拿着一张红色钞票,“前几天!我这里没了一包烟、一些食物几瓶水、几根蜡烛、一个手电筒还有一些肥皂纸巾等生活用品,我本来以为是进贼了,结果一看,我的搪瓷盖下,压了一张一百块钱。我以为是村里哪个家伙这样搞,就没有报警。”

    大家都是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可能报警抓同村人。

    这些东西数额也构不到立案标准。

    “竟丢了这么多东西?”

    张如英心里有数了。

    这些东西足够一个男人在野外生存几天了。

    想来郑思源就在附近。他顺走小卖部的东西最多,所以给小卖部补贴了一点钱,属于有点良心但不多。

    “小江同学,我们要不要进山搜捕?”

    江雪律想了想,“可以,不过他躲在洞穴里,那个地方极为隐蔽,附近又有屏障,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如守株待兔。他晚上还会出来,我们可以在村里设置埋伏点。”因为野外生存能力太差,即使警方今夜不设伏,郑思源迟早也会受不了这种日子,自己主动去自首。今夜设伏的话,倒是能提前一段时间将人抓到。

    这么一权衡较量,警方自然选择了设伏。

    于是江雪律忽地走向一处苞米地,半蹲身对苞米地边上的一位老人道:“老先生,您家的玉米快成熟了吧。”

    老人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这批玉米是早熟种,很快就能上市了。哎呀小娃娃你居然知道我家玉米熟了,现在像你这样年纪的孩子,都只会读书,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不知道农作物。你看这黄金般的长须,我家的玉米粒大饱满颗颗分明,每颗都跟金子似的……”

    江雪律手放在膝盖上,顿了一下,心里有一种被夸又没被夸的复杂感觉。

    因为老农没说错,他确实也分不清农作物,更不知道这片玉米地成熟没有,知道这些的是“逃犯”。他跟郑思源精神共振,郑思源认为这玉米甜润可口,早就盯几天了。

    “张警官,就是这里,这家的玉米长得很好,今天晚上就会失窃。”

    老人听到了,连忙震惊地抬起头,一时失语,回过神后他忍不住吹胡子瞪眼睛,瞧瞧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你家的玉米长得很好,晚上会被偷。”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老农心情不好,挥了挥手,“去去去,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话。”

    如果不是少年身边一群警察,他都想让孩子一边玩去。

    “是这里吗?快来人——”

    可是警方根本不听,执意在这里设了埋伏线,一名名精神矍铄、眼神仿佛苍鹰般的武警手持枪械在此地布局。

    江雪律沉思了一会儿,有点愧疚:“我不知道具体出现的时间,郑思源他没有手表,不过推测是午夜过后。”郑思源性格胆小,趁着所有人都睡着了,他才敢摸黑出门。

    “没关系,今天晚上小江同学你睡吧,我们会埋伏在这里,一直等着。”

    老菜农感觉这一切荒唐极了。

    直到夜幕降临,什么动静都没有,指针转过三点。

    埋伏在苞米地的警察很沉得住气,他们衣着隐蔽、呼吸均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可村民沉不住气。老农家就在这附近,老人忍不住拉开帘子,对家中的女儿抱怨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因为白天的事情真的熬了一个大觉,一宿没睡。”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老农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心里唾弃道,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真真是老糊涂了。

    直到凌晨三点一刻,连村里的狗都不叫了,老人眯着眼睡着了,恍惚间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有人掰玉米的动静。

    “???”什么情况,他家玉米真那么诱人,三更半夜真的有人来偷他家的玉米?

    他赶紧扒开帘子往外看,果然看到了一个黑色身影。

    听到了自己胸腔传来擂鼓般的心跳声,老人吓坏了,一口气提了起来,“有、有人,玉米、玉米,那个娃儿说……”

    也不知道他在关心有人还是关心玉米。

    一名小心翼翼的男人,和一群早已等候多时的武装警察,会发生什么呢?

    等到清晨时分,地平线一缕金光破开云层而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一场惊天越狱行动,孔松第一个落网,他才呼吸了两个小时的自由空气便被逮捕,心情很是不忿。第二个逮捕的是蒋文林这个犯罪首脑,第三个被直升机锁定的是军师曾嘉礼,三人也没想到,除了开锁技能之外一无是处的郑思源反而潜伏逃亡时间最长。

    当然了,长也没长过八天。

    这场风波很快被平息了,事后清点损失。

    除了警力大规模调动,一名狱警因伤住院,整座监狱惊魂未定之外,损失几乎降到了最低,还另有收获。

    孔松偷了别人的车,开枪紧急逼停后撞上护栏,报废了一辆车。

    车主事后知道这件事,想死的心情都有了,一天进三次派出所,正在走报警和索赔流程。

    蒋文林在海上举手投降后,至今不知道,自己如何暴露,不过他凭借一己之力牵连了江边,把这个平平无奇的小渔村连根拔起,他被整村渔民痛恨并咬牙切齿,认定是他的逃亡带来了警察,导致海岸边这条长期潜伏的黑色产业暴露。

    曾嘉礼隐居山林,荒野求生技能较好,他没有危害城市、威胁村民,更不是暴力分子,什么都没干,损失最小。只是他性格固执,重新入狱后,脑子里不断复盘推演整个他逃跑、到被警方发现的全过程,努力排查自己可能暴露的原因,发现关键地方,整条锁链断了一个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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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警发现他,在夜深人静时也不断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关键信息太少。”

    郑思源则是把村民家当超市,缺了什么就进货什么,警方事后清点失物,把能赔的都物归原主。

    四人越狱的消息很快惊动社会。

    上面点名批评,监狱内部一片哗然,囚犯们不敢想象,一入监狱深似海,居然真有狱友越狱成功了!

    天啊!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纵使四人被重新抓回来了,怎么说,所有人都在想,他们怎么敢的啊!这也太魔幻了!不敢置信的震惊情绪,席卷了整座监狱,人心畏惧又充满浮动。

    后续引发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市长尽快批准了蓝泊山的改造计划,预计下半年动工,包括并不限于加高围墙、加强内部警务人员的交流指令、打造更坚固的门锁以及狱警的巡逻更加严密等。

    事情闹那么大,孙楠宸自然有所耳闻,他心里同样掀起翻江倒海的震撼。

    四个人比他还敢啊!他再怎么不愿意在监狱里,最多谋划减刑出去,这四个人直接策划越狱。

    震惊过后,孙楠宸恢复了平静,他对自己的舍友尹思影,从个人主观角度评价整起事件:“这些人好本事,做到了常人不能做到的事情,可说到底都是一群蠢货,越什么狱啊,逃出去后,一辈子都要隐姓埋名躲躲藏藏,要出去就该光明正大的出去……”

    大少爷高谈阔论。

    尹思影配合笑了笑,心里腹诽:这四名英雄都是普通人家,好歹都是凭真本事翻越高墙,你凭什么,谁能及得上你们孙家的本事。

    一只手都伸进监狱里了。

    他也没说,径直做起了事,他麻溜地整理床铺,清除积水,打扫卫生,没过多久,整间牢房整洁干净。

    整理完内务,确认地板上一滴水都没有,尹思影心里想,狱警该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很快一名中年狱警走来了,他低头检查了一遍,也没问今天是谁打扫的,只说了一句:“干得不错,继续保持!”

    随后在孙楠宸的名字下打了个钩,并拿起圆珠笔写了一个“10”。

    内勤的分数打分从一分到十分。

    昨天是尹思影值日,同样是10分,今天是孙楠宸值日,也同样是10分。这十分实至名归,只是值日的人不同。

    狱警来的时候,尹思影迎上来,满脸赔笑:“陆警官,今天辛苦了”。孙楠宸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像是撒娇一般道:“陆警官啊,我爸送电视机来了没啊,这监狱里太无聊了。”

    这语气,分外不像囚犯跟警察的对话,反而像极了外面世界里,年轻小辈朝关系熟稔的亲长抱怨。

    陆警官一开始假作充耳不闻,被他缠得烦了,才笑骂道:“电视机电视机,每天新闻联播还不够你们看的啊,还想单独安电视?”

    “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看电视声音太大,传出去,我要挨什么责任?”陆警官板起面孔,话语故意说得严厉。

    他的权限范围,能在D区让孙楠宸自由畅快,具体表现为:孙楠宸能在自己的牢房里看电视、打游戏、吃零食,平时里就窝在牢房里打打游戏看电视没问题,一旦动静太大,传出去就不好了。

    孙楠宸直起身子,不开心大声嚷道:“谁想看新闻联播啊!你前几天不是说了吗,电视机这几天就找师傅了,陆警官你说话不算数,我要告诉我父亲!我也不每天看电视,声音不会太大的!”

    这不有遥控器吗,他又不是聋子,完全可以调低音量。

    孙楠宸只管自己想要什么,得不到便发脾气,他不管不顾地在这间牢房里大吵大闹。

    一旁尹思影听得心惊肉跳,心想大少爷你怎么敢的啊,这么过分地提要求,还对监狱工作人员呼来喝去,口气里不乏激烈埋怨。

    谁能料到,让他瞠目结舌的事情还在后面。

    陆鸣不生气,恰恰相反,他神色无奈,语气纵容道:“行了行了,小祖宗你吵什么,你别吵了,你不知道你那嗓门多大吗?真拿你没办法。”

    与往常巡逻时铁面无私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尹思影神色怔松。

    人性真是复杂啊。他心想,半晌他又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结论,不是人性复杂,而是钱势动人心。他自己,不也被打动了吗?

    孙家给他家里打了一百万,他就成了孙楠宸在监狱里的仆人。

    见孙楠宸这大少爷发脾气,陆鸣把检查本一合:“行了行了,明天上午,安装电视机的师傅就来了,你低调点。”

    每次孙迟鹏这个集团董事长来监狱探监,都给以陆鸣为首的中年狱警带来许多资源好处,陆鸣抵抗不了诱惑,早早上了这条贼船,自然也让他这个半生从警的人,放弃了一系列规则,心甘情愿为孙楠宸提供特殊照顾。

    “我给你申请了,一周后的星期三监外探亲,你爸妈都给我打电话,说很关心你……还有你那个小女朋友也在等你,别玩太野了,九时点名前必须回来。”

    那个时候负责点名的是A区狱警张如英,陆鸣想着,必须把一切安排妥当,绝对不能被对方看出点什么。

    要知道。

    张如英很明显是新监狱长一派的,这派别最大的特点就是年轻踏实,性子比较执拗,处事不够圆滑,一双鹰眼里对违法犯罪无比的厌恶,几乎容不下半点沙子。

    “知道了。”

    孙楠宸也谨慎回答,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行动自由,全都是父亲运作而来,他好日子还没过够,没有那么蠢,蠢到自我暴露。

    他只敢在D区放肆,到了下周三,孙楠宸回了一趟孙家,与父母同席吃了一顿饭后又出门,跟他的网红女友西西去了水上乐园牵手约会。

    两人浓情蜜意,说说笑笑,还在手机里留了不少照片。玩乐的时间总是稍纵即逝。孙楠宸沉醉在小女友羞涩依偎的笑容里,和云霄飞车的快乐刺激中,差一点忘记了回去时间。

    不过就算他忘记了时间,周围人也会提醒他。

    孙楠宸火急火燎地赶回监狱,准时在九点张如英来D区点名时,在人群里,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到!”

    张如英果然没发现异常。

    他点完名,挥手让所有囚犯散了,张如英对D区不熟,自然不知道,有一个胆大包天的新囚,今天出去监狱外疯玩了一天,才意犹未尽回来。

    —

    又是一个周末。

    蓝泊山每周末固定组织活动,这一次比较特殊,赶上了节假日,于是变成了一场大型的文艺汇演。

    这场文艺汇演安排节目,官方说了:“节目种类不限,不拘是唱歌跳舞、诗歌朗诵,大家积极踊跃参与。”监狱里的日子十分乏味无聊,难得有大型演出可以欣赏,不少自认有一技之长的囚犯都选择报名。

    报名表如雪花一般飞来。

    其中就有孙楠宸,他报名的是,演唱一首《情歌串烧》。

    唱歌类是大热门,许多表演太考验功底了,反而是唱歌这种东西,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嗓音歌喉美妙,随便都能上去唱几句。

    孟冬臣作为蓝泊山监狱的一位特殊来宾,也受邀参加了这场文艺汇演,他坐在评委席上,左右两边都是警察。

    这个席位安排有意思。

    他左边是张如英,右边是陆鸣。

    孟冬臣原本对今天晚上的表演不抱期待,因为墙外世界的表演更专业,谁知道蓝泊山监狱内部的文艺汇演丝毫不逊色。

    没有随便糊弄,舞台严格搭建,不仅有高品质的灯光、音箱音响组合,还有仿造夜空般的霓虹彩灯,这样的规格已经超越了不少高校、公司的年会。更别提演出者的特殊。

    这让他提起了一点兴味。

    一口气看了一整个晚上。

    有人诗歌朗诵,有人唱精忠报国,有人表演小品,自然也有人演唱情歌。孟冬臣看到了一个节目,两个男人在深情地对唱情歌,一人喉咙里发出痴情不悔的男声,另一人则表现痛苦纠结的男声,两个男人全程对视,眼神充满胶水一般的黏糊缠绵,行为举止也有点擦边暧昧,吸引了舞台下所有犯人气氛激烈的鼓掌起哄声,“在一起!在一起!”

    孟冬臣有点猝不及防:“这能过审吗?”

    张如英:“能。”

    大家为了赢,全都豁出去了。竞争十分激烈。

    这种情况下,孙楠宸的那一首情歌串烧,除了演绎歌曲多一点,并不是那般引人注目,他拿起麦克风引吭高歌,还差点破音:“啊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到了深夜一杯酒买醉——”

    乍听之下堪比魔音灌耳,孟冬臣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在心理评价了一句:看来这文艺汇演的节目也是良莠不齐,总有几个凑数的。

    舞台上这个叫孙楠宸的歌手似乎挺嗨,他一边唱歌,一边双脚弹跳,仿佛人在夜店里,他还会互动,偶尔抖腿,打响指,举手投足一股张扬自信:“哟哟哟!兄弟们,会唱的跟我一起来!!!”

    他手指还跟点兵一般:“左边的朋友,你们没有张嘴哦!”

    下一秒左边的不管会唱的还是不会唱的,都张嘴高歌。

    “右边的朋友,你们反应有些冷淡哦。”

    右边的犯人们立刻疯狂摇手里的荧光棒。

    孙楠宸当然自信了,在入狱之前,他就是金枝路当之无愧的蹦迪小王子,也常去酒吧KTV。

    出乎孟冬臣意外的是,现场居然真的一片跟唱声,气氛热烈得几乎掀翻天花板。

    文艺汇演接下来还有好多个节目。

    孟冬臣也一一看过了。

    如果说上一个小品令人捧腹大笑,那下一个情景短剧,让不少囚犯抚膝长叹,想起了家中年迈衰老的父母亲,发自内心的后悔与流泪不止,“演员”退场后,不少人仍然沉浸在氛围中迟迟无法走出。

    所以说蓝泊山监狱里,到处都是人才。

    能歌会唱、会表演节目的文艺人才也是一大把。

    随着时间推移,月上中天,这一场大型文艺汇演,在一名主持人(据说入狱前也是当主持)的插科打诨中正式落下了帷幕,到了评选环节。

    孟冬臣是评委之一,他认认真真地给表格打分,他给自己印象深刻的节目都打了9分、10分,自己记忆模糊的节目打了体面的6分,自认为也算客观公正。

    他还不忘问了一下张如英,“小张警官,打分就可以了吗?”

    张如英点了点头,合上了手中的笔帽,“孟先生不要有心理压力,为了比赛的公平,评委分仅占30%,观众分占70%。”

    孟冬臣心里有数了,不出意外的话,冠军和亚军,应该在小品和情感短剧产生,这两个节目质量上乘,不分伯仲,全城的呼声也高。季军的话,大概率是那个评书。

    谁知道,评选名单出炉,主持人公布结果时,出乎他的意料。

    第一名:孙楠宸《情歌串烧》

    第二名:小品《七重人格》

    第三名:情感短剧《树欲静而风不止》

    三名获奖者分别上台领奖。

    虽然是一场小比赛,不过这个结果显然也出乎了张如英的意料,猜测失误的诧异,让年轻警员不会掩饰,直白道:“第一名是情歌?这么难听也第一。”

    陆鸣很淡定地坐在椅子上,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听到同事质疑,他不忘帮孙楠宸说了一点好话:“小张啊难听也说不上,咱监狱里毕竟都不是专业歌手,我看这姓孙的小子,声音高,中气足,唱得不比那个吸毒杀人的明星歌手林修杰差。”

    林修杰之前影响力有限,只在年轻群体里知名度高,可当他吸毒和杀人的惊天骇人事迹传出后,他的知名度一下子抵达国民级别。

    林修杰目前人还在看守所里被关押,正漫长地等待法院的判决下来,律师在努力为他奔波游走争取死缓。

    奈何希望渺茫,林修杰如今处境凄凄惨惨戚戚惶惶不安,如果听到这句话,估计大为破防,会气得想直接上吊自杀。

    虽然他的歌唱水平和作词作曲能力下降了,到底也是一名专业歌手,不是什么KTV野鸡唱将的水准都能来登月碰瓷他的!

    他不服!这是对他这个专业歌手的一次巨大羞辱!

    “孟先生,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孟冬臣思忖片刻,也为孙楠宸说了一句好话:“这个小伙子煽动力挺好,互动性好,特别会活跃气氛……”

    陆鸣一听极为讶异,和蔼的脸上慢慢浮现笑意,他拊掌笑道:“看吧小张,孟先生也这么说。”

    谁知道孟冬臣习惯了先扬后抑,他说完优点后,迅速话锋一转:“不过唱得实在难听,那么多人支持,实在想不通,这个叫孙楠宸的犯人该不会是刷票了吧?”

    闻言陆鸣心里咯噔一声,心脏开始狂跳,他慌忙地掩饰了一下情绪。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孟冬臣如此敏锐,陆鸣心里骤然一惊,神色不太自然,伸手遮掩了一下警服纽扣。

    张如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怎么可能孟先生,一场小小的文艺汇演,冠军得主也不过是一篮子水果,犯人刷什么票。”

    陆鸣听了这话,神色稍霁,帮忙开腔:“是啊孟先生,别说胡话了,一提水果最多就百来块钱。”

    孟冬臣目光落在奖品席上,确实是一篮水果,里面最值钱的恐怕就是红心火龙果了。

    确实没必要为了一篮子水果刷票。

    他稍微打消了一点疑虑。

    这个话题就翻篇过去了。

    —

    按照监狱规定,犯人每周休息一天,这一天绝大部分时间是自由活动时间。又赶上法定节假日,一口气休息三天。

    孙楠宸的牢房里无数人进进出出,“谁给孙哥投票了,拿着表格来领赏,满分的给一根烟。”

    一盒盒中华被拆成一条条,作为奖励分发下去。

    很快监狱的一处角落,袅袅白烟升起,无数囚犯背靠背吞云吐雾。

    “他爹的,把我的小品挤下去的就是这种货色?拿烟贿赂人刷票?”邓龙怒不可遏,他为了这个节目精心排练了半个多月。要知道每天都要踩缝纫机、看新闻联播的情况下,根本没多少时间挤出来排练,这么辛苦的情况下,换来了一个亚军。

    奖励也就十桶方便面。

    邓龙骂了半天,猛地意识到不对劲:“不对啊,这个姓孙的小子,怎么能公然在监狱里售卖烟货以物易物,他哪里来的渠道!?我要去举报他!”

    “哎呀龙哥,你还没看清楚形势吗?过去您是咱监狱D区的老大,可如今您不是了。”

    邓龙的一名小弟,这会儿嘴里正叼着一杆细白的烟,尼古丁散发迷醉的苦涩香气,伴随他的吐烟动作,白色烟圈缓缓上天。

    小弟神色分外放松惬意。

    监狱里严令禁烟禁酒,是必须的,仅仅半天过去,一些犯人已经无组织无纪律,部分人为了一个烟屁股还大打出手。

    邓龙怒极的神色一定,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弟摇了摇头,大家伙儿好歹曾经兄弟一场,纵使另投新主,他也说不出太凉薄的话:“没什么意思,就是……您啊日薄西山了,新的朝阳在冉冉升起。”

    小弟没文化,想不出别的比喻句,形容不出什么叫新势力只手遮天,总之他想表达监狱里换新老大了!

    邓龙猛地瞪他,胸中怒意翻涌,“你们反了你们,忘记你们入狱时受欺负是罩着你们了?几根烟就把你们收买了?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去举报那个姓孙的小子!”

    暗地里流通烟,一根接着一根发,这个罪名不小。

    小弟没想到邓龙这么猛。

    “等等龙哥,你去举报没用的,你知道那个姓孙的爹叫什么吗?”邓龙明显怒气上头一意孤行,小弟想拉住他,没成功,邓龙已经踏入狱警值班室。一踏入值班室,邓龙那狰狞的表情登时一收,他一本正经:“你好陆警官,我发现监狱里最近有可疑情况……对,有人在暗地里流通香烟……”

    几分钟后,在狱警“绝对严查!”的保证下,邓龙心满意足地抬腿离开。

    临走时,他得意地瞟了小弟一眼,“陆警官说绝对严查,你看着吧。”

    他以为会收获小弟惊恐的目光,谁料小弟长叹摇头,似乎是拿他没救了,口中哎哎唤道:“龙哥啊,你真是看不清局势。”

    什么看不清局势?

    这一刻邓龙不知道小弟在说什么,很快他就清楚了,说好绝对严查的狱警,根本没有动作。唯有一名工作人员,意思意思没收了孙楠宸的一批香烟,板着脸批评说:“全部都收了啊!”

    这样的结局真是大快人心!

    邓龙当时十分天真,以为从此再没有烟了。他心情还升起一些不满,觉得狱警的批评太轻了,完全不疼不痒,这个孙楠宸卖烟的事情就这样轻拿轻放了啊?此人公然违反监狱纪律,不给他几个批评记过,不给他加重刑罚?

    谁知道,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香烟美酒依然在暗地里更加放肆流通。

    说好的严查没收呢!?

    怎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是邓龙第一次窥见监狱里的人间险恶。

    怒火在他内心疯狂灼烧。

    他忽地开始知道,小弟说他日薄西山是什么意思。

    那个叫孙楠宸的新人,完全在监狱里无法无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方凭什么?

    邓龙的牢房距离孙楠宸的牢房远着呢,一直没发现什么。

    在一次跟踪尾随时,他发现了一点异样。以为抓到孙楠宸的小辫子,邓龙大为振奋,连忙又跑到狱警值班室。

    “陆警官!孙楠宸的牢房里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块黑布蒙着,每到晚上锁寝了,就会发出声音,还有亮光透出,我怀疑他私藏违禁品!”这是狱警走后,孙楠宸公然放电视的声音。

    邓龙以为,他线索都提供那么详细了,只要一突击必定有收获。

    陆鸣会去调查。

    谁知道,陆鸣摆了摆手,一脸冷漠:“你听错了吧,以后这种小事你就当没看见,不要来找我。”

    什么叫这种小事?

    监狱犯人的牢房里居然有电视机,这还是小事吗?

    这很明显是犯人私下安装违规电路,邓龙愤愤不平冲出值班室。等他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思绪冷静下来后,他心里冷不防地打了一个突。

    等等……犯人的牢房里为什么会有电视机,犯人不可能神通广大,自己学会组装,除非他入狱之前是负责安装维修电视机的师傅。纵使孙楠宸是维修电视机的师傅,他怎么能做到接通监狱网络和有线电路?

    是谁帮他了呢?又是谁默许了呢?

    一个猜测浮出喉口。

    邓龙背后瞬间寒毛直竖。

    他发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问题,他开始复盘,自己多次向狱警举报孙楠宸的问题,最后的结局基本是什么样呢?

    要么轻拿轻放,要么无事发生。

    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孙楠宸背后,不止一双为他提供庇护的手。甚至因他一直揪着孙楠宸不放,以陆鸣为首的中年狱警对他的态度,从和颜悦色到了冷言少语公开批评,每一次敷衍过后,面孔深处藏着隐忍的不悦,这一切的一切……

    邓龙心头一冷,肢体浑身都是寒意。

    ——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邓龙发现,孙楠宸的考评表,全部都是满分时,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他本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他高中早早辍学混社会了。

    他发现,孙楠宸的《罪犯考核记功审批表》。

    为什么他能看出这是孙楠宸的,因为这个表,陆警官随身携带,上面名字写了,孙楠宸,性别男,出生年月,民族和劳动工种。

    下面是孙楠宸的罪名和原判刑期。

    罪名“故意伤害、寻衅滋事、重大立功诈骗造假罪等”,原判刑期:二十年。邓龙也有这样一张表格,他每个月兢兢业业,都为了表格上的数据而努力。

    第三栏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孙楠宸的各项评分数据。

    认罪伏法:10分

    遵守监规纪律:10分

    学习三课知识:10分

    讲究文明礼貌:10分

    讲究卫生活动:10分

    重视劳动质量、遵守劳动纪律等等全都是十分!总共合计100分!这份考核表是优秀证明。

    别人也许发现不了什么。

    把这张表翻来覆去研究出一朵花来也看不出来,可邓龙这个老犯难道看不出来吗?

    孙楠宸认罪伏法了没有,他不知道。可孙楠宸根本没有遵守监规纪律,他不仅靠烟酒拉拢了一批趋炎附势的小弟,在监狱里呼风唤雨。他连每日劳动改造都敷衍完成,他更没有打扫卫生。

    邓龙不止一次看到尹思影在拖地板。

    孙楠宸一次扫把都没拿过。

    这样的人,“讲究卫生活动”这一栏居然能拿10分,怎么拿到的?警官闭眼随便给的吗?

    最下面一栏是加分项。

    这里不得不提到上一次的文艺汇演了。

    大家抢破头参加节目,难道是真的为了娱乐大众,为了一篮子水果登台表演吗?火龙果再好吃,也不是非吃不可。

    当然是为了加分,顺便得到一点奖励。

    监狱如何减刑?

    基础分就是上面那份表格,每个月一评,必须拿到优秀。其次是加分项,思想汇报能加100分,才艺表演加100分,职业证书600分等等。

    上一次,邓龙就看到了。

    每月一次的思想汇报,孙楠宸拿着一份厚厚的稿子上台,声情并茂地朗诵:“尊敬的监狱长,您好,我是新入狱的囚犯孙楠宸,我上台来作思想汇报……我曾经犯下过严重的错误,如今我已悔过,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会重新做人,洗心革面。不会再被坏思想侵蚀灵魂,矫正恶习,我认识到了遵纪守法的重要性。我有勇气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法律之剑高悬心头,我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相信在监狱警官的正确指引和本人的不懈努力之下,我一定会脱胎换骨!汇报人:孙楠宸!”

    话音落下,监狱长还没什么反应,一群监狱警官率先鼓起了掌。

    监狱长一看这情况,不明情况,作为上司,他也合群地鼓了鼓掌。

    监狱长心里八成在想,这篇文章很好吗?是不错,现场掌声雷动也太令人惊讶了?这样的深思熟虑后,让监狱长多看了一眼孙楠宸,心想也许是这小伙子平时表现良好,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综合考虑之下,他给了孙楠宸满分。

    这样通篇充满格式的文章,邓龙用脚指头猜,都猜得出,怎么可能是孙楠宸自己写的,孙楠宸会写字吗?可能会,但写得出这样的文字吗?

    根本不可能!

    一看就有代笔!

    他猜测得没错,大晚上挑灯夜读写稿的不是别人,正是尹思影。

    尹思影曾经的学历在本科以上,他绞尽脑汁,拿出当年写入党申请书时头悬梁锥刺股的毅力决心(不过随着他入狱,他已经被剥夺了党员身份和政治权利终身),连续两个晚上熬夜,写了这篇充满思想觉悟的文章。

    孙家那每年一百万不是白打的。

    能聘请到一个昔日的优秀大学生,每日为孙楠宸打扫卫生,为他当枪手。

    简单来说,孙楠宸的每个月考评基础分100分,思想汇报也拿了100分,才艺演出他是第一名,理所当然也拿到了100分,这一通加分下来,导致了什么结果呢——

    孙楠宸成了本月的积极劳动分子。

    根据监狱规定,一个犯人集满12个月,就能评为年度改造积极分子,然后能怎么样,当然是——减刑。

    而在过去几年,邓龙连续几年被评为优秀份子。

    原本孙楠宸气焰怎么嚣张,都跟邓龙没关系。

    偏偏工作时,小弟的一句话让他无比震惊。

    “龙哥,你知不知道,你年年被评为劳动改造积极分子,今年不行了。”

    邓龙正在踩缝纫机,听到这句话险些将布料扯破,缝纫机的针尖也差点伤到他的手掌,他赶紧停止踩踏,眼珠子瞠目欲裂地看向身边的小弟,愤怒地嘶吼:“为什么不行了?”

    “我听到陆警官他们说话了,不是你,是孙楠宸。”小弟望了一眼四周,讳莫如深,不敢多说。

    凭什么是孙楠宸?

    他才入狱一个月,才拿了一个月的优秀分子。

    这一年一度的评选,别人必须拿满十二个月才有资格竞争,孙楠宸才一个月,这么快狱警就提前一年将他内定了?这种事你就说离谱不离谱?

    如果说香烟这种事,邓龙忍了,毕竟这是灰色地带。

    他自个不抽,不可能不允许其他囚犯抽烟,这种事捅出去,他会成为人缘极差的众矢之。监狱也是一个充满人情的小型社会,他既然融入其中,也会选择接受。

    唯独“劳动改造积极分子”这件事,涉及他的人生大事,他无比重视,凭什么不能?

    他每天辛苦劳作,打扫卫生,每个月思想汇报咬烂笔头都要认真写,每年监狱里积极学习技能,他那么辛苦,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能被评为优秀分子!

    只为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一个人积极悔过、浪子回头后,能够早日减刑出狱。对一个曾经犯过错的人,早日出狱重新做人就相当于一个馅饼,一个盼头。

    正是拥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盼头,他才能始终在奔跑追逐,在监狱里每天废寝忘食的狂肝。

    凭什么……孙楠宸那家伙,什么都没干,却夺走了他的名额。

    公平吗,绝对不公平。

    他辛辛苦苦。

    如果是别的,邓龙也就算了,偏偏孙楠宸一个人获得特殊关照,他是一个人得利吗,不,他是踩着其他人往上爬。而且孙楠宸明显进监狱毫无悔过,多次扬言等出狱后要报复谁谁谁,这样的人如果因减刑出狱,对社会治安而言是一件好事吗?

    邓龙心寒也正是如此。

    他单知道,墙外世界的有钱人为所欲为,却不知道墙内的世界也会如此。

    只要那群有钱有势的人想,他们就能做到,花费大笔金钱开道,渗透一切可能渗透的力量。

    金钱到底是什么魔鬼一般的东西?

    也许用莎翁那句话形容非常恰当:金钱是可见之神,可使人性逆转,天性悖然,可使天下大乱,万物违和,兄弟阋墙,金钱是使全天下勾搭成奸的掮客……

    ——

    接下来一段时间,邓龙浑浑噩噩,他有预感自己的人生将充满灰暗。

    偏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个人。

    这人身份有点特殊,在一片海洋蓝囚服和黑色严谨警服的监狱里,这个人年龄非常年轻,今天穿了一身时尚的西装,头发梳了发蜡,腕上戴着名牌手表。

    赫然是孟冬臣。

    孟冬臣是一个来做课题实验的学生,他来自监狱外,很快也将要离开。

    邓龙想找他举报这个监狱。

    这种无异于水中捞月的想法是莫名其妙冒出来,可能是因为这个姓孟的不止一次拿着手机跟外界联系,显得很有特权的样子。

    邓龙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监狱恢复到孙楠宸进来前的样子。

    孙楠宸未入狱之前。

    陆鸣等警官铁面无私,香烟美酒这种违禁品不会搅得监狱秩序崩溃,没有人不遵守纪律,没有人以权谋私搅乱一切,夺走别人的机会……

    当然了,邓龙脚步也踌躇过。

    即使他举报了,这个姓孟的学生仔,凭什么相信他的话,凭什么为他出头,对方真的有那种拨乱反正的力量吗?

    他为此彻夜辗转难眠,只能拿上几桶珍藏的方便面和火腿肠,作为物资找上了蓝泊山监狱里的一个情报人才“包打听”。

    这个包打听是一名多进宫人士,多次入狱。

    每一次基本上是出狱一两年又被关进来,再关一两年又出去,这样的包打听,没有错过牢狱生涯,又完美地适应了社会发展。起码那些新来囚犯聊什么冬梅梗和社会话题,包打听全都知道。

    他还能跟年轻人插科打诨,完美地融入段位。

    很多来自外界的情报,全部都出自他嘴。

    邓龙找上了他,先问了一个问题,“孙楠宸的父亲是谁?”

    包打听吓了一跳,目光环视一圈四周,确定隔墙无耳后,他脸色微变:“你你你……你这个问题!”

    邓龙心中跳停了两下,愣在当地,不好回答,说明来头很大。

    难怪孙楠宸在监狱里横着走,经常出狱溜达,还说要在监狱里养宠物。养猫养狗是不允许的,陆警官让他养动静小的仓鼠。

    这种众星捧月的态度像什么,如同王子因一时犯错被关监狱。

    包打听显然不想回答,直到两桶方便面滚到他脚边,有他最爱的红烧牛肉面和老坛酸菜面。

    明明还没接热水,他似乎已经闻到味道了。

    包打听吸溜了一下口水,“你哎……!”

    “你说吧。”邓龙道。包打听本来摇摇欲坠的心,随着又两桶方便面的到来,彻底土崩瓦解。

    “行吧行吧我告诉你。”

    “你知不知道孙迟鹏,孙副市长?”

    麻了,作为一个老百姓,谁知道城市市长是谁啊。

    不过眼下的情况有点特殊,邓龙不禁面色一白,一口气绷不住,“孙楠宸他爹是副市长???”我的天啊,难怪孙楠宸那般有恃无恐的嚣张,这些天他居然跟这样的人物作对,邓龙喉口感到一阵阵窒息。

    包打听摇头:“不是真的市长,孙迟鹏是一介商人。”

    “……”你他爹的要不要大喘气,邓龙朝他怒目而视,他张开嘴,发现自己刚刚太过震惊,将口腔咬出血了,一小圈铁锈腥咸把牙齿都染红了。

    包打听不忍见血:“你别激动,人家虽不是市长,可背地里有‘副市长’的称呼,你知道为什么吗?再给我一桶面,我给你细细说来。”

    “……”你他爹的奸商!

    一桶又一桶,你到底要多少桶!

    要是监狱里能使用手机,我就自己查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成功得到了想要的物资,包打听也不吝啬情报,“上个世纪末,孙迟鹏涉黑发家,也要怪当时互联网不发达,当年许多事情,如今查不到了。孙迟鹏的身份是商人、慈善家、本地富豪……你只需要知道,孙家在江州市有钱有势几乎一手遮天!而孙楠宸是孙家独子!”

    这话说得,邓龙心下大骇,如坠冰窖,难怪狱警全部倒戈,为对方大开绿灯,原来是他太年轻了。

    随着真相的揭露,死寂陡然蔓延了整片地方。两人之间,安静得落针可辨。

    “那我……”邓龙脸色难看,他已经死心了,绝望骇然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层层包裹。眼前的男人,仿佛在短短数秒体会到了残酷,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人间远没有那么残酷,如果执法者全部都被腐蚀了,我们俩怎么会进来,孙楠宸怎么会锒铛入狱?那小子只敢在D区乱来。”

    邓龙一怔。

    包打听冷笑一声,“我反复入狱,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见不得这种伤天害理的龌龊事,这孙楠宸入狱前,最严重的可是把人膀胱都踢爆了。”

    从此这个社会多了几个生活无法自理的残疾人。孙楠宸不是打架,简单一句故意伤害罪,概括不了他的罪行累累,他随随便便因情绪泄愤出手,毁掉的是别人的人生。

    “你不是没有举报途径,你去找那个姓孟的学生仔。”包打听承认,千帆过尽后,自己有时候也喜欢那个调调:他怕看见这个社会,热血的人开始选择了屈服忍让,仗义执言者变得明哲保身,挺直腰杆者变得奴颜婢膝,勇者变成懦夫,所有人被迫噤声……

    悲剧令人念念不忘泣不成声,奈何这个社会从不缺悲剧,有时候多一点大团圆大欢喜的结局不好吗?

    这个世间就该多几个舍得一身剐,敢把犯罪拉下马的理想主义者。思及此,包打听愿意为邓龙指点迷津。

    邓龙对孟冬臣很怀疑,“找他?一个进监狱采访的学生,他有这个影响力?”

    “他肯定没有啊,他爹也就一个驻M国外交大使,常年都不回国,可他一手创建的社团和朋友有。”

    “???”这话把邓龙说糊涂了,他主动递过两根王中王,“仔细说说。”

    “哎我今年再一次入狱的你也知道,这一年江州市可太热闹了,发生了不少大案,我从去年九月、十月的事情说起吧……”

    邓龙听了一耳朵的典型案子,听了半天意犹未尽,等到包打听说到十一月的事情,他才猛地惊醒:“爹的,你屁话少说!这些事情跟孙楠宸有什么关系?”

    我给你方便面和王中王不是让你给我讲故事的,这些故事可以改天再讲!

    包打听拍了一下大腿:“我在说啊!怎么跟孙楠宸没关系呢?我刚刚说的两起案子,你印象最深的人是谁?”

    邓龙严肃面容:“那个叫崔谢尔(treasure)……哎取什么洋名,我拽好几遍都不会发音。”

    “对了!就是他!他可是揭露了不少事情!”包打听用浓浓口音的江州话,兴奋道:“把孙楠宸送进监狱的,正是他!treasure能揭露孙家的犯罪,把孙楠宸送进监狱,自然能送第二次。根据互联网情报,那个姓孟的小子,跟treasure是好友关系。”

    这、这、这是什么缘分!?

    邓龙满脸的匪夷所思,抽丝剥茧发现这个联系后,他死寂的心忽然活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邓龙去找了孟冬臣。

    他趁所有人不注意,拦在了孟冬臣面前。孟冬臣一开始吓了一跳,监狱长禁止他进监狱做课题研究正是如此。入狱的犯人,人人皆有不俗的犯罪履历,性子要么穷凶极恶要么不知悔改,很容易伤到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孟冬臣还以为自己要遭殃了。

    谁知道,邓龙站在他面前,克制地与他保持了一米多的距离,沙哑地呼出一口气,神色似乎紧张又期待,“您是孟先生吧,听说您最近要离开监狱了,能不能在临走之前,也采访我一下?”

    邓龙满心以为,自己的建议会被接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木梳,给自己的板寸梳了两下,又动手整理了一下蓝色囚服,确保自己从衣领到裤子没有一丝皱褶,在摄影机的录制下看上去精神。

    如果孟冬臣没有进监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毕竟这是犯人唯一跟外界交流的途径。

    偏偏孟冬臣进来了,这一切恐怕是天意吧。

    让他来揭露这被腐蚀的阵营和人世间的特权,让世界少一点绝望。

    谁知道……

    孟冬臣打量了邓龙两眼,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缓缓开口婉拒:“对不起,我的采访早就结束了,明天一早我便会离开了,这会儿必须回去收拾东西,不能够采访你。”

    什么,这么快!?

    邓龙脸色猛地僵住震动,冷汗直冒,他计划得好好的,准备在采访时将一切和盘托出,唯独没想到,大家都说孟冬臣要走了,可对方离开时间比他想象中快。

    明天要走,今天自然没有行程。

    见孟冬臣抬腿要离开,仓促之间,邓龙想也不想伸开双臂,抓住了孟冬臣,“孟先生,请给我一次机会!其实我不是想采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这一发展堪称风云突变,狱警被惊动了,好几人朝他走来,朝他大声呵斥。

    邓龙的眼神充满哀求,“如果不行,你能不能告诉你那个叫崔谢尔的朋友,他神通广大,一定知道蓝泊山监狱里发生了什么!”

    孟冬臣错愕不止,崔谢尔?

    谁啊?他朋友众多,可朋友之中有一个姓崔的吗?

    陆鸣很快来了,他脸上充满怒意,他盯着邓龙,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刚硬抿直的唇角泄露一丝不悦。

    他想也不想,手持警棍打在邓龙的手背上,“第两百三十七号囚犯,你要做什么!?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进监狱的吗,你现在的行为涉嫌了袭击民众。”

    天知道,邓龙去找孟冬臣,他的心险些跳出了喉口,神经高度紧张。

    他不知道,邓龙去找孟冬臣做什么,是真的为了采访想出名想疯了,还是……

    想到这里,中年狱警脸色铁青,他不声不响地看了邓龙一眼,似乎想探究出什么,不给两人交流的机会,他强行把邓龙带走:“老实点!”

    张如英也匆匆赶来,神色凝重:“孟先生,我不是告诉你,要有狱警的陪同,才能在监区行走吗?”

    狱警全副武装。

    孟冬臣不过是普通人。

    孟冬臣也发现他大意了,连连点头。

    在两名狱警陪同下,他转身回了楼,没有任何反应。

    陆鸣深感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

    而选择赌一把的邓龙,从这背影看不出什么,孟冬臣甚至一眼也没有回头看他,邓龙眼神里的光猝然一下熄灭了,渐渐黯淡下去,再也承受不住般,他以手掩面,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

    大家以为孟冬臣受了惊吓,实际上他并没有,他坐在自己的桌上,没有收拾行李,而是一直在想“崔谢尔”是谁,他努力念了几次毫无头绪。

    直到他翻开邓龙的卷宗,邓龙犯过的事很简单,在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纪初古惑仔风气席卷内陆时,他成了一名地头蛇。每天的事就是去菜市场附近商铺收取保护费。那个年代社会局势较为动荡,有人敢劫持火车,更别提司机乘坐巴士车跑省外长途都可能被劫得一毛钱不剩。

    邓龙确实收取保护费了,他也提供相应的庇护。他坐镇时,菜市场没一个老太太老头子被人掀过摊子。不过对方有伤人前科,其间也动过刀子。

    时过境迁,社会治安转好后,也确实是违法行为。

    对方入狱后,一直为当年的事情悔改,想要争取出狱。

    目光落在卷宗一栏,注意到对方的学历,孟冬臣心念一动,眉头微扬,试探着变了变音,念快几秒:“崔……谢……尔……treasure?”

    真相呼之欲出了!

    邓龙说的是treasure!

    孟冬臣吓得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邓龙居然有话要对treasure说。

    —

    这一边发现孟冬臣的房间里关了灯,陆鸣长长吁了一口气:太好了,对方明天就要走了,临走时没有察觉,那以后应当也不会发觉了。这监狱里他强行维持的平衡没有被打破。

    偏偏这时候,孙楠宸又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蓝色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只无精打采的仓鼠,他一开口就是谴责抱怨:“陆警官,我的仓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买的东西他不吃。我早说了,我不想养仓鼠,我想养狗。”

    “不吃就饿它一顿!”

    他看是仓鼠吃多了,才不能再吃了!

    心里七上八下悬着事情,回了D区还要处理这一桩宠物厌食的破事,陆鸣太阳穴隐隐作痛,语气难免带了几分训斥,“养狗?你知道狗的动静多大吗?给你养仓鼠已经算是格外破例了,全华国就你一个人能在监狱里养宠物看电视打游戏,你还不知足吗!?”

    孙楠宸这根本不是来坐牢的。

    如果不是为了孙楠宸,他需要这般战战兢兢吗?他给孙楠宸大开绿灯,特殊关照开到什么地步,开到这种事如果被人捅出去,他会遭受全社会的职责谩骂,他的职位身家前半生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

    孙楠宸跋扈习惯了,他拥有许多犯罪者皆有的特质:思想上唯我独尊、同理心极低、共情能力更弱。他不明白,眼前这位饱经沧桑的中年狱警在提心吊胆什么。

    他只在意自己的事。

    “陆警官,我下周什么时候出去?”

    陆鸣很心累地冲他一挥手,“下周三,一批狱警轮岗,监狱工作人员也要外出,我会安排你出去,你老实点。”

    他今天已经对两个人说了老实点的话。

    一个是邓龙,这潜在想捅破天的不安分因子,他训斥对方老实点,是不想对方做出什么。

    另一个是孙楠宸,一个享受优待的服刑人员,他警告对方老实点,是想孙楠宸得了便宜别卖乖,低调一些享受,别把事情暴露了。

    这两个不稳定因素都按下去了。

    他心气就顺了。

    孙楠宸敷衍道:“我会的。”

    “你爸妈都交代过了吧?出门记得戴口罩。”你一个服刑人员,总不能大摇大摆在阳光下走动吧,自然要戴口罩帽子掩人耳目。

    “知道了。”孙楠宸满不在乎,戴口罩多累啊,空气都浑浊憋闷,这天气还热了,两根细线勒着他的耳朵,几个小时下来能勒出红印子。

    大少爷连一点苦都吃不得,怎么可能忍受这这些疼痛。基本上出狱前几个小时,能老老实实戴着口罩,出狱后几个小时,就彻底解开束缚。

    想着也没人能抓他。

    谁能猜得到,蓝泊山监狱的服刑人员,还能有出门望风的机会?正是猜不到,他才敢肆无忌惮,偏偏违背着常理来。

    —

    这一周末是江州市各大高等学院共同联合举办大学生创新创业比赛,赛事精彩纷呈非常热闹,有队伍改良了扫地机器人,有队伍为残障人士改进了助听器等用具,有队伍思维格局拔高,提出了一种可再生的新能源,并信誓旦旦扬言这个新能源未来会席卷全球。

    也有不少队伍纯粹为了混学分来凑数的:他们把很久以前就出现过的,利用苹果的酸性介质,内部的电解质质子和氧离子的相互作用产生电流这个原理,在现场进行展示。让大家看见,一个本来电量耗光的手机,居然被一颗颗苹果充满了电量,引起现场一片惊呼。

    这群学生给在场人画大饼,看看能不能忽悠几个暴发户傻子。

    现场嘉宾足足有上千人,其中有公司高管、企业家,也有几个真的是纯路人。比如说,一个少年就行动缓慢在最后排落座,他俊秀的眉眼被压得极低的黑色帽檐遮住,只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下颌。

    这个未来的大学生,只是无意路过现场,受不了天气的炎热,来蹭现场的空调冷气,顺便得到会场分发的一瓶免费矿泉水。

    谁知道一个回眸,就捕捉到了未来犯罪的气息。

    少年的目光落在一个队伍里。

    参赛者有人胆大包天,也有人不抱希望。

    一支学生队伍正准备鸣金收兵,忽然有人给他们递名片,“请问是郑同学所在的队伍吗,我很看好你们的发明。”

    一张洁白的名片递了过来,上边刻着职位名字“孙氏集团董事长孙迟鹏”,下边还有印刷清晰的地址龙兴大厦,鼎鼎大名的上市企业。

    所有学生都惊呆了。

    以他们这个级别的大学生,想作为实习生进入孙氏工作都千难万难,更别提接触到董事长了。

    一开始有人沉不住气,以为是骗子,直到孙迟鹏召唤了一辆加长版的黑色卡宴,接待了几名学生去了大厦。

    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厦最顶层,身体几乎陷入柔软的黑色真皮沙发,几名学生彻底目瞪口呆,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竟真的是孙氏找他们!

    “孙先生,您好!”

    几名大学生激动得满面红光,不断与孙迟鹏握手,心里疯狂在想,孙氏集团董事长看上他们什么了?

    总不会在万人之中,一眼就目睹了他们的潜力吧?可他们发明的东西,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东西,在复赛时就惨遭淘汰。几名学生心中有自知之明,不会有企业看上他们的发明创造,为他们申请专利,并将其投入量产。

    一般来说,只有第一名第二名的天才发明才有社会实践性,并得到各大公司的追捧。这支队伍的学生脸皮薄,认为叫自己那堆东西为发明,都好像玷污了这个词。

    孙迟鹏笑了笑,肯定了他们的猜测:“郑同学你们好,你们发明的东西,虽然被淘汰了,可我很欣赏你们。”

    几名学生:“……”

    居然是真的,天上下红雨了?

    “一口价,我想买断你们的发明。”

    他就需要这样一个有潜力的、不起眼的、又具有可实施性的东西。

    一张写了金额的支票被推了过来,看清上面的数字,一群学生眼睛瞪大,他们心驰动荡,呼吸都急促了,因不敢置信,他们下意识拿起手头的水杯狂饮了几口,然后艰难咽下——

    三秒后,其他人互相对视,眼神已经诉说了他们同意。

    这有什么不好同意的啊?

    不是他们自我贬低,不是所有大学生都有发明创造能力,他们那堆落伍过时的发明,连导师都不好看,居然能收获一名上市公司董事长的青睐,立刻就能变现,那还等什么!?

    一笔钱买断就买断!

    这笔钱足够丰厚,分成四人份都绰绰有余,也不知道孙董事长是不是脑子发热,忽然下的决定,可……傻子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像孙董这样的人不多了,错过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几名学生倾身,恨不得立即拿起随身携带的钢笔,在合同上签字盖指纹,大声说一句:“我愿意!”

    几人之中,唯有一名大学生动摇之余,犹有几分理智,从小师长教育他的观念就是天上不会突然掉馅饼。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是悄悄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过度的贪婪可能会付出另一种代价……

    郑同学喉咙轻微滚动,放下润喉的水杯,担心玷污支票,他水杯落下放置的地方离支票极远。他艰难移开目光,努力不去看那张充满诱惑力的支票,“请问孙先生,您想买断我们的发明,我能问一下,您的用途吗?”

    您是准备发明并量产吗?

    孙迟鹏笑了笑:“不,实不相瞒,我让它换一个主人。”

    另一边,孟冬臣收到了treasure的短信,只是看到这些关键词后,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群被金钱冲昏头脑的学生,发明创造以及囚犯,这三种东西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呢?

    孙迟鹏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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