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长生(16)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闻映潮缓下心绪,与国王诅咒解释,“另外一半冥渊之钥,在宴馨乔手里。”
“她……”
国王诅咒觉得奇怪:“为什么非要冥渊之钥,从蔷薇墓土进不行吗,冥渊的通道又不是单向的,不能蔷薇墓土这边也需要钥匙吧?”
它在闻映潮意识里又跳又闹:“你让我上号!我保证不拿你怎么样,也不把你真正想干的事告诉顾云疆!让我聊,求你了。”
国王诅咒是小型月蚀的体现,必然会受他体内墓碑之锁的影响。它一番话说得恳切,也快被闻映潮关自闭了。
闻映潮:……
他说:“稍等。”
闻映潮松开了被他抱住的顾云疆。
放国王诅咒出来透气的时候,闻映潮没有放松警惕,他死抓着意识的主导权,预备着一旦有不对劲的地方,或者国王诅咒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就把号顶回来。
附带修改密码拉黑一条龙。
国王诅咒清楚闻映潮在看着,面对另外两人如炬的目光,紧张咽口水。
“……”
国王诅咒,作为身为寄生在意识里的病毒本体,能在闻映潮意识里大喊大叫,肆无忌惮地持续骚扰。
但真正地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它才发现——
它是个社恐。
国王诅咒连自我介绍都没做,上号时间不到三分钟,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想法飞快说完。
“死亡未必是墓碑之锁消失的唯一办法。”
“它既然能够降生在人的身上,把人当载体容器,那么容器死去,墓碑之锁肯定要寻找新的东西替代,来承担它的力量。”
“这么一看,死亡是解决办法之一,理所当然。”
“可这也是人推出来的东西,只能算之一,不算唯一,谁也不清楚会不会有未被发掘的其他方式。”
“这是我的猜想,就像河流会汇入大海,墓碑之锁肯定想追究它的本源,如果冥渊之戒当真是我猜想的那样,那么有极大可能,墓碑之锁能够被冥渊之戒融走。”
“如果这个可能是我想错了,没有成立,那再另辟他径好了,干嘛咬着沈冥手里的方法不放,又不是考卷题目,哪有绝对的答案?”
其他二人甚至插不上话。
国王诅咒说完这一串,紧急下线,把控制权还给闻映潮。
外面的世界有点可怕。
还是继续被闻映潮关着吧。
闻映潮:……
他坦然面对着顾云疆与沈墨书的视线,清了清嗓子:“你们觉得刚刚的方法可行吗?”
顾云疆问:“刚才不是你在说话,那个人是谁。”
闻映潮说:“国王诅咒,它闹着说它想到法子了。”
顾云疆疑惑道:“它不是冥渊的病毒本体吗,怎么还能跳反?”
闻映潮心虚:“可能被我关太久,有感情了。”
顾云疆:?
他说:“我不允许!”
闻映潮:“肯定不许。”
国王诅咒听到了:……
谁对你有感情了!
它是倒了几辈子霉才跟着闻映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国王诅咒打滚崩溃。
闻映潮没理,反正它一会又活蹦乱跳了。
沈墨书没在意这些,他认真道:“想法可以一试,但我们谁都没接触过蔷薇墓土这边的冥渊之门,不知有没有其他问题。况且,若是想要去到那里,我们也得先从这幻境里出去再说。”
卷轴的译文与墓碑之锁的解决办法都已到手,幻境已经没了意义,再驻足于此,也别无他用,甚至拖得越久,墓碑之锁就越不稳定。
顾云疆不可能让闻映潮成为那个牺牲品。
闻映潮推开窗户,雨顺着风砸到礼堂内部的地板上,润湿喜庆的大红毯,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如果你是沈冥,想利用墓碑之锁封存月蚀之源,会怎样设计这个幻境?”
顾云疆想了想,这回肯好好回答了:“要么,是让月蚀之源完全消失;要么,就是墓碑之锁的觉醒,与幻境融为一体。”
沈墨书上前一步。
他是除了冥渊之主外,能与下半份卷轴共鸣的第一顺位者。
他补充:“沈冥一定会创造一个只有我能活下来的灾难,毁掉这个世界,仅能让我安然无恙地离开。”
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复刻当年的情景。
被大海吞没的岛屿。
月蚀之源被顾云疆封存,闻映潮相信他们的判断。他自己同样也有此猜测,即便沈冥不做干预,知道这些情况,也是早晚的事。
闻映潮拍拍手:“那行吧。”
“我会送这个世界一场好梦安眠。”
顾云疆说:“等一下,在那之前,还缺一块关键的拼图。”
“如果代价真的是幻境中世界的毁灭,沈冥大概率会把出口设定在只有启明能抵达的,不受影响的地方。”
“我们需要外面的人来帮助。”
沈墨书意会,利用纸鹤,向陈朝雾传消息。
顷刻间,幻境中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如夜晚般坠入沉睡的幻境,芙夏从湖水深处抬起她苍白的脸,忽然又哭又笑,难看得很。
“你们真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敢想还敢做。”
她咽下那句“不自量力”。
就连沈冥那样曾经总躲在沈墨书身后的既得利益者,都有过不顾一切的孤勇,疯狂又大胆。
而她,从未跳出过命运的囹圄。
在礼堂的某一角落,负责控制人偶的丝线轻轻崩断了。
远在海中的人偶能力者放弃了它。
于是它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迅速变得僵硬冰凉。
……
幻境外。
“启明的留言。”
陈朝雾站起来,她捏着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小的纸鹤,走向命运灾眼:
“启明问你,想不想救占卜师出来?”
命运灾眼往后退了一步,反问:“是需要我的帮忙,还是救占卜师出来?”
陈朝雾:“有区别吗?你不帮忙,占卜师也不能离开。”
命运灾眼久久凝视着陈朝雾。
邵寻“咔哒”两下替命运灾眼解开手铐。
她能自由活动的地方不多,手铐不过是让她被限制的能力得到少许解放。人偶化的标记刻在她的后颈上,黑色的,像布偶的针线缝在皮肉里,触目惊心。
芙夏的状态,命运灾眼比谁都清楚。
那是她最爱的人,骨子里就流淌着那人的血液。
她的长发披在脸上,乱七八糟。
命运灾眼没答应要帮忙,却自觉走到了墓碑之前,伸出已经塑料化的右手,在迟钝的知觉下,抚摸着墓碑。
就像常人午睡时被压麻的手臂。
这样比喻不大妥帖,命运灾眼想,摸上去如隔了一层破败的皮囊。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名为“命运灾眼”的S级能力不属于繁花之苑的任何一组分类。
但逆推来看,在芙夏未被月蚀催化前的“未来视界”归于时间系,那么“命运灾眼”,就是时间之上的因果。
她在幻境中,灾厄降临的那一瞬间,拨动了名为“命运”的表盘。
幻境是沈冥创造的虚假之境,其中的所有人,都不过一片过去的投影。
他们本应无梦。
会如滚滚行进的历史那样,无论是否掀起海浪,都将溺于墓碑之锁的劫难里。
“抽三张牌。”
命运灾眼从外套的口袋中抽出芙夏的占卜牌,摊开在邵寻面前。
是芙夏跟着沈冥进幻境前交给她的。
先前顾云疆和邵寻抓住她时,自然也搜到了这副牌,她恳求了几句,说这是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东西。
顾云疆就真的没有收走。
她可以直接看到命运,但那样一来,她余下的力气不足以支撑她完成“逆转”。
邵寻听从她的话,从中抽出了牌。
命运灾眼没有芙夏那样熟悉命运的牌面,她思考了一会儿,才从邵寻的掌心里找出最中间的卡牌。
芙夏早就看过这个世界的所有命运,她的占卜牌连起来,就是从末世时代至今的完整历史。
她戴上镣铐,只能以这种方式向外界传达最初的因果。
三张牌分别是“陨落者的末途”、“海中泡沫”与“逆流”。
她换掉了“海中泡沫”,对邵寻说:“再摸一张新的牌,替换命运。”
“想着你最希望得到的就可以。”
邵寻停顿片刻。
“为何不找陈朝雾,”他问,“我并非合适的人选。”
“她眼盲,五感缺一,难以关联命运,”命运灾眼简单解释,催他,“快些,机会转瞬即逝。”
邵寻抽出了新的占卜牌。
“冥渊”。
放在任何人的视角中,都会以为这是一张预兆不详的牌。
命运灾眼的额角滑落涔涔汗水。
“我会改写规则,”她说不出多余的话,只能用气音,还发着抖,“到了时机,我会重置因果,让一切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你们可以进去引路,要在五分钟内把人带出来。”
命运灾眼没多解释,她一直在准备着,迎接她看到的命运——正是现在。
一个能让芙夏一起被救出来的未来。
幻境的因果,只有在其中迎来湮灭的那一瞬间,才能够重置。她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完整地捕捉到那个节点。
先归于“无”,才能复原回“始”。
这就是沈冥定下的规则,完美契合沈墨书一个人的规则。
邵寻说:“五分钟太急迫了。”
命运灾眼笑了:“怎么?你做不到?”
超过五分钟,人偶给她强行施加的禁制就会生效,她撑不了那么久。
邵寻静了静,他说:“我不做没把握的保障。”
陈朝雾说:“我进去,我能听到他们的方位,更方便些。”
邵寻挡住她:“朝雾姐,你别去,还是我来。”
“你在外面顾着点命运灾眼。”
陈朝雾难得犹豫:“你不是没有把握?”
邵寻往前走了一步,不把话说绝对:“我尽量,把人带出来倒没什么问题,就怕横生意外。”
说到底,就算换了任何人,都不能在如此紧迫的倒计时下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命运灾眼听到了钟声。
她与芙夏一向拥有着微弱的感应,能感知到一点对方那头的情况。
钟声是循环的象征。
也是死亡倒计时。
时间已到。
命运灾眼咬死了牙。
她转向邵寻:“五分钟计时开始,我要你把里面所有活着的真人都带出来。”
“包括占卜师。”
“不可以少了她。”
第132章 千面(1)
“好在没让陈朝雾进来。”
邵寻挡了挡幻境里的雨,他没带伞。
命运灾眼打开的那道缝隙很小,仅能容纳一人通过,属于梦境的力量扑面而来,若非他身上带有曦时加诸的免疫buff,恐怕踏入时就会中招。
邵寻感受着此处过于浓烈的月蚀气息,禁不住挑眉。
幻境的此刻是月蚀夜?
由不得多想,他往前走了几步。一眼望去全是墓碑,浸饱了雨水的蔷薇接着一丛一丛,邵寻放下手,才觉出头顶的不是天,是水。
雨水穿透头顶的湖泊,落到布满蔷薇与墓碑的土壤里。
真正意义上的蔷薇墓土。
越往前去,梦境引人坠入深眠的力量越强。邵寻微有不适,但前行的脚步反而加快。
他认得这能力,闻映潮在问答迷宫中对顾云疆用过。
“……不是月蚀?”
邵寻脑中蓦地蹦出一种诡异的直觉。
梦的力量与月蚀的本质十分相似,以执灵者的身份,几乎无法察觉二者间的区别。邵寻本也认为是月蚀夜所致,可是浓厚了之后,他竟品味到了一丝熟悉感来。
在闻映潮第一次使用梦境能力时,就稍纵即逝的熟悉感。
也包括这场雨。
他迅速调整过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邵寻看见了坐在墓碑上的人影,头发披散在脑后,很长。听到邵寻的脚步声,她嘎吱嘎吱地扭过了脖子。
除了头以外,她的所有部位都成了塑料人偶,没有丝线吊着,软趴趴地缀在那里,被雨打湿。
她长着一张与命运灾眼一般无二的脸,但她比命运灾眼更白更瘦,毫无血色。
想来这就是占卜师的真容。
唯一还亮着的是她的双目。
如同在死气沉沉的冻土里,仍费心维持着燃烧的火苗。
至死不熄灭。
邵寻二话不说,赶在占卜师开口前,单手把她扛在了肩头。
邵寻抢答:“命运灾眼让我来的。”
无法反抗的芙夏:……
芙夏说:“我是个累赘,带上我没有用。”
她从来抗拒别人救她,会被当作多管闲事。
邵寻:“你轻,不碍事。”
只有头能动,被迫趴在邵寻肩头的芙夏:……
邵寻忽然冒出个不着边际的想法。
命运灾眼和闻映潮也特别轻。
自己刚被曦时带回去的时候,还被吐槽过“太瘦”。
你们冥渊……
邵寻蹲下。
他不用多思考就能判断,这里必然不是轻易就能进入的地方,哪怕想得到幻境的出口开在此处,也不一定能够抵达。
他估算着,从进来以后,他就没耽搁过时间,现在大概还剩下三分钟。
也就是说,从入口到芙夏为自己刻的碑,快跑的话要花费一分二十秒。
返程肯定会比他单独过来要慢上一些,把偏差计进去。所以,他必须得在三十秒之内,把其他几人接应到此。
听着太强人所难了。
邵寻咬破自己的手指,咬得非常狠,一点儿也不心疼。
刹时间血流不止。
它滴落在水中,晕开,把水染成红色,又被雨点激起涟漪。
芙夏看着鲜血凝集,在泡满了水后,迅速延伸成一条红绳,追着雨水落下的地方而去!
没进头顶的湖面,追溯暴雨的来源。
“执灵追踪”。
只要是执灵能力带来的影响,都可以通过他的血,追溯到能力者本身。
邵寻很少使用它,一是没什么必要,他自身的素质足够应对大部分情况;二是要在身上划出伤口,每次都少不了挨顿批。
他之前有段时间贫血,后面才慢慢养回来的。
邵寻在心里数着秒数。
芙夏忽然说:“这个能力,我见过你。”
“你和那时相差好大,险些没认出来。”
邵寻:“是吗?命运灾眼也这样说。”
说话间,红线停止蔓延,另一端绷得死紧。
二十秒。
他立刻站起身,往出口的位置跑。红线连在他的食指上,不住地拉长。
最终,邵寻站在命运灾眼勉强维持的出口面前,淋在他身上的雨水和汗混在一块,粗粗着喘气。
邵寻放下芙夏:“你先出去。”
他知道芙夏走不动路,用力把人往外一推:“命运灾眼应该会接好你。”
做完,邵寻最后一次估着时间。
有陈朝雾在外面,她不至于让命运灾眼出尔反尔。
他把手贴在出口的墓碑前,把红线绑在上头,然后用力拽了拽对面。
算作信号。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没有离开,而是学着芙夏坐在墓碑上面,吹了吹自己的伤口。
好像感染了,有点肿胀。
……
沈墨书抹掉自己脸上的水,抹不干净,冒着雨站在湖边,死盯着缠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线,不敢懈怠。
“这是代理人的能力,”顾云疆解释,“我和他以前合作,用过这个办法。”
“等他给信号吧。”
说完,顾云疆转向闻映潮:“还控制得住吗?”
闻映潮:“嗯,起码离开后不会造成危害。”
他理智仍在,把无梦的世界困进梦中之后,就没再释放能力。
但是包围幻境的梦不会消散,在被月蚀包裹的地方,星芒悄然生长。
“来了,”沈墨书喊道,“红线的那段拽了我几下。”
“嗯。”
顾云疆敛眸,将手搭在红线上,轻轻一收。
“容纳”。
红线消失在顾云疆手心。
沈墨书望向顾云疆。
这人真的癫,究竟是怎么想到利用容纳把整个出口转移过来的?
如果进来的人不是邵寻呢?
隔了这么远,顾云疆又如何保证邵寻一定能理解他的想法,会配合他这样做?
充满了未知性。
顾云疆手心一放,被他容纳的事物重新显现。
沈墨书甚至没反应过来,挨得最近的他就被一把拽住领子,往出口扔!
沈墨书:?
这熟悉的剧情?
当时在二重世界里,他也是这么被丢出去的!
他甚至都没人接。
“代理人?”顾云疆愣了愣,“你没走?”
这让他始料未及,因不确定容纳中的空间,他还从未往容纳里装过活人。
顶多在国王诅咒的影响下,动过这样的念头。
还未开始便被陈朝雾劝了回去。
他的空间里什么都有,甚至月蚀和星芒。
“走,”邵寻话说得很短,“先出去。”
看起来没有出事,顾云疆松了口气。
他说:“你先走,我殿后。”
“先你个头,”邵寻从墓碑上下来,不顾星芒的影响,直接去扯闻映潮,另一只手抓顾云疆,“出个门磨磨唧唧的还要分先后。”
莫名被波及的闻映潮:“……喂。”
就在邵寻把两人一块拉出幻境的刹那间,墓碑之后的裂缝骤然合上!
若是刚刚晚上了一步,幻境重置,命运灾眼没有强行开启第二次的能力。
而此刻离原本预计的五分钟,分明还剩下三十秒。
“我就知道。”
他们几个浑身湿得厉害,邵寻脱下湿漉漉的外套,里头也湿了,他对上满面不悦的命运灾眼,问:“你先别急,我让占卜师最先出来,你还满意?”
“我满意?”命运灾眼气笑了,“你们知道强行改变出口结构,我要多改写多少条因果线才能让它稳定吗?”
一只蝴蝶振翅能卷起狂风。
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也可能带来无可挽回的影响。
“我提前三十秒关是极限了,”她说,“没什么好指责我的,说到底,我和你们也只是利用关系。”
“利用?”顾云疆起身,水湿漉漉地往下掉,他笑了笑,“你弄错了一件事情。”
“你还在天网的名单上。”
命运灾眼:?
命运灾眼:“我刚救了你们?”
沈墨书:“不是救芙夏吗?”
命运灾眼:……
她刚刚费了太多精力,去重新编织幻境里被沈冥设定好的命运,躯体此时如死一般僵硬,何况还要带上不能动弹的芙夏,处于完全的被动状态。
可即便如此……她不后悔的。
“你们不会杀我剐我的,也不会不管我的,”命运灾眼收拾了一下情绪,尽量平静道,“对吧?”
这种时候就要卖惨。
顾云疆说:“你认为我们会拿你怎么样?”
“一码归一码,虽说我们先前有不愉快的过节,然而刚刚……谢谢你。”
这算变相给了她答复。
命运灾眼舒出一口气。
芙夏问沈墨书:“宴馨乔的核呢?”
她的人偶化已经到了极严重的地步,如果沈冥不主动去减弱人偶的控制,她不久后将被堵住咽喉,无法呼吸。
沈墨书:“在玉权手里,那个东西不配合,没办法解除人偶标记。”
芙夏点了两下头。
她没抱太大希望,如果真的能解开,沈墨书早就那样做了。
“如我所想,”她轻轻笑出声,边笑边咳,“那么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呢?”
“我是货真价实的占卜师,没有提供一点价值的累赘,利用人偶游戏敛取生命,残害他人的恶者,天元广场传播国王诅咒的罪魁祸首——没人强迫我,是我自愿。”
她的话带了激烈的恶意:“想怎么做?我这个板上钉钉的罪行,可和某些人不一样。”
芙夏抵住命运灾眼的唇,不让她打断自己。
顾云疆凉凉地看着她。
陈朝雾说:“封停长生殿,也有我的一份。”
换言之,没必要逮着顾云疆一个人针对。
“对,还有你,”芙夏瞥向陈朝雾,“可惜你是个瞎子,我不与你计较。”
陈朝雾心态稳定得很,断不会因为芙夏几句恶意攻击就被惹恼。
她说:“我不过想提醒你一下。”
“你的生命只剩最后三十六小时。”
芙夏对陈朝雾的话倒没多大反应,她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她最清楚。
然而最在意芙夏的命运灾眼也如此,她不再说话,一瘸一拐地带着芙夏往后退,替她拨弄额角的发丝。
很早以前,她们就分别与徐晓然聊过。
芙夏说:“我没有未来。”
命运灾眼说:“她活不下来。”
芙夏说:“我想要的不是永生。”
命运灾眼说:“我只能勉强地,尽可能地,希望她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
“错误的选择,”芙夏说,“我是个累赘,会连累你们所有人。”
“陪我下地狱。”
第133章 千面(2)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闻映潮打断了芙夏的输出,“这里个个都是冥渊实验的受害者,给你下人偶禁制的是沈冥,你和顾云疆,和天网有过节,也没人嫌你没用,要你死。
他说:“冥渊还是天网,你自己选。”
芙夏:“有区别?别忘了,你们天网可还有冥渊的内鬼。”
顾云疆立刻:“你有证据?”
芙夏肯说这话,就证明她知情。也许早就用命运灾眼看过,算间接性落实了他们的猜测。
芙夏笑而不语,她轻飘飘地拐过话题,用真心实意的语气夸赞陈朝雾:“你的眼睛原本应该很漂亮,真是暴殄天物。”
在闻映潮他们从幻境中出来之前,命运灾眼也这样说过。
她除了在长生殿与天元广场的两个事件中为顾云疆提供过有效支援外,就没和芙夏有多少关联,更谈不上与命运灾眼的交集。
为何她们都特地去看了陈朝雾的命运?
邵寻忽然明白了她们的言下之意,出来打圆场:“气氛都别太紧绷了,想想,我都把人带出来了,也不可能给塞回去,纠结这些做什么,我们顺其自然,行吗?”
芙夏张了口,可她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
咽下那句不能说出的“对不起”。
邵寻继续:“我们还有正事要做。这一块墓碑在我们出来的不久就移动了。启明,你去底下找你想要的。”
原咒。
沈墨书一激灵,忙折回去。
墓碑的移动有时间限制,底下刻着沈冥离开前留下的所有。
两部分卷轴都已使用过,机会稍纵即逝,错过这次,便很难再有办法看到了。
邵寻扶额,又做闻映潮和顾云疆的工作:“所以你们两个,接下来什么打算?”
“看闻映潮的样子,墓碑之锁应该没能解除。”
闻映潮还戴着眼罩。
他把幻境里发生的事,以及国王诅咒的想法简单又快速地说了一遍。
邵寻:……
他说:“真的假的?”
闻映潮:“总要试一下。”
邵寻想到在问答迷宫时,闻映潮的镜中人针对“代价”的回答,停了停,向陈朝雾唤了声:“朝雾姐,还有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陈朝雾说:“等等。”
幻境外的雨并非沈墨书能力的作用,一时半会看不出停歇的意思,老屋子还漏雨,大的洞被邵寻堵住了,地上湿漉漉一片,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
芙夏与命运灾眼行动受限,虽说警惕不能放下,但也没必要时刻监视,逃跑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陈朝雾拉了张干净的折叠凳,又从行李中找了几件干衣服与毛巾。
“我听你们一直在滴水,应该湿透了,”陈朝雾把干衣服囫囵塞到命运灾眼怀中,“干的衣服,你给她换上吧。”
芙夏:“我都要死了,多管闲事。”
陈朝雾不强求:“你们随意。”
命运灾眼抱着衣物,和湿漉漉的的芙夏,什么都没说,僵着步子走到了角落。
她咬住下唇,在发抖。
这一生太短,又有太多无可奈何,被称为命运。
芙夏抬不起手臂,她轻轻问:“命运灾眼?”
命运灾眼冲她笑笑:“怎么啦?”
芙夏说:“你喜欢芙夏这个名字吗?送给你。”
“和冥渊那些东西打交道,辛苦了,”她眨了两下眼,“可是我不值得。”
从冰海的那场火开始,整整十年。
命运灾眼读懂了芙夏的意思,她捧住对方的脸,悄声道:“放心,我会帮你最后一次。”
“为这个世界编织一个不算太糟糕的未来。”
所有人都能活着,都不会因灾难死去。
除了你我。
没能察觉到顺着发上的雨一起,淌过芙夏脸颊的泪水。
陈朝雾收回微偏过去的头。
她们知道她能听到这些悄悄话。
也知道她不会毫无根据,就往外面说,那个人包括顾云疆。
“好了,你要说什么?”她问邵寻。
“你应该听到了,”邵寻简单解释了一句,“他们几个,准备通过蔷薇墓土的门去冥渊。”
“嗯,”陈朝雾点头,“虽然有些铤而走险,但想法不无道理,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不失为一种选择。”
邵寻正色,说:“我也是这个想法,但凡事并非一成不变,门里是活的,怪物也是活的,戒指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原处。”
“不说去一趟冥渊,里面有多险,单是大概率希望落空这点,就应该做好打算。”
顾云疆理解了邵寻的意思:“你想说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那也得有第二个篮子才行。”
他深深望了邵寻一眼:“还是说,你有篮子?”
顾云疆和邵寻认识了八年,他们是同届的实习生,邵寻聪颖,深谙处事之道,左右逢源,和他关系不错。
在曾经最疑神疑鬼的那段时间,顾云疆调查了他身边大多数人的背景,其中就包括邵寻。
他与曦时住在一起,过往经历合理得挑不出错来。
邵寻与冥渊有交集这回事,不止是顾云疆分毫不晓,天网里被蒙在鼓中的人实在太多。
或许也包括他自己。
邵寻从来不对没把握的事打包票,他斟酌了一番措辞,组织语言道:
“我不能确定,但我隐隐有一种感觉。不久前,在我进幻境里找你们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
顾云疆:“说说看。”
邵寻继续:“幻境中弥漫的让人梦的力量,曦时的能力可以抵挡。它与月蚀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我能肯定,那不是月蚀。”
“我应该见过,遇上过,利用过。”
闻映潮沉吟片刻:“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七年前的冰海,那个时候你的身上还有冥渊的刻印。”
“唯一能解除契约的信物冥渊之戒,在一个月前,被我丢在门里。”
邵寻“哦”了一句:“这样。”
他条理清晰地在心底列好了与自己有关的时间线,一通分析下来,更加觉得自己的想法有迹可循。
他略过自己的分析过程,直接抛出结论:“曦时的手里,可能有能够克制月蚀的东西。”
“就是你们说的星芒,我猜他对我用过。”
闻映潮与顾云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邵寻身上消失的印记。
他们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可以把冥渊的痕迹抹得这般干净。
陈朝雾也没问,她很安静地在听。
似乎早就知晓这回事。
“可以说吗?”邵寻却主动转向陈朝雾,向她征询意见,“关于天网被解散的,秘密X组的事。”
顾云疆眉梢微挑:“秘密组?”
关于这件事,他倒没有听说过。
“可以说,”陈朝雾开口解释,“顾不知道也正常,这个秘密组存在了几年,当时捂得很死,可以称得上是完全封闭。”
“关于组员、任务、职能与存在,都不会被记载,连解散也悄无声息。”
“除了组内成员和一些直接高层,无人知晓。”
“况且,”邵寻补充,“秘密X组被解散的时间是2715年,如果我没记错,以你们的年纪,那时候还在上大一。”
顾云疆:“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比我大一岁,不应该在上大二吗。”
“你打进内部了?知道得这么清楚?”
大一就被冥渊找上门的闻映潮:……
感觉自己被内涵。
“顾,”陈朝雾欲言又止,轻轻道,“他和曦时认识了十三年。”
邵寻:“比你和闻映潮认识的时间还长。”
顾云疆:“为什么你要强调一遍比我们长,这是重点?”
闻映潮拍拍顾云疆:“我们不计较,所以麻烦你快点进入正题。”
“我在说正事,”邵寻说,“这不是为了铺垫吗?总之,秘密X组在2715年,因为一次任务意外解散了。”
“那次意外,朝雾姐双目失明,一个人死去了,曦时双腿严重受伤,虽在治疗后已无大碍,但体测成绩仍旧因此受到影响,在体能综合测试里只能拿到B级,被判定不适合再进行危险任务。”
调到相对清闲的七队。
腿受伤了还能在体测里拿“B”……
闻映潮联想到自己只能拿“D”级的体测成绩,再想到他自己本就不健康的身体,于是释怀了。
陈朝雾顺着邵寻的话说:“我曾经也是秘密X组的一员,原计划是将我调离天网,每月分给我家里人一些补偿,我拒绝了。”
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可以,视力不是她的阻碍,几年后,与顾云疆一同进入了天网一队。
邵寻:“但是意外不是意外,朝雾姐最清楚,其实可以避免,对吧?”
陈朝雾沉默了片刻。
“你想说,内鬼?”她听出了邵寻的意图,“我还以为你打算继续聊曦时和星芒的事。”
这拐的地图有点长,都从蔷薇墓土到晨曦之岛了。
邵寻怀疑人的凭据她也清楚,是芙夏与命运灾眼,模棱两可地说她“眼睛漂亮”。
可这模糊的态度,能算作证据吗?
“曦时的事是我推测的,我们都在蔷薇墓土,也不能立刻返回繁花之苑确认,有什么好多讲的,”邵寻道,“再说了,我讲的难道不是事实?他是隐患,是我们必须要排除的假定条件。”
“朝雾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对不认识的人从来没什么感情,也不怕得罪人。”
他靠在墙边,迎着其余两个人的目光,直接对着顾云疆道:“那个人你也认识,在你私自前往冰海被处罚后,调去南桥处理国王诅咒后续的五队队长,卡其。”
顾云疆:……
他记得卡其也是和他同一批进来的实习队员。
俗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同期是真的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还是隐藏身份的老油条。
只是卧龙凤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陈朝雾叹了口气,打断邵寻:“还是让我来说吧。”
她的声音非常轻:“我不愿意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指责、怀疑他人,所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你也可以补充缘由。”
她对邵寻说:“我知道你直觉很准,代理人,但我依旧坚持疑罪从无。”
第134章 千面-解构(3)
十三年前。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曦时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澄澈漂亮的酒水对准头顶蓝紫色的灯光,舞台边的大音响正播放着最近流行的口水情歌,仿佛空气也陷入了微醺,只需嗅闻,便可让人意乱情迷。
“跟你讲东西呢,怎么不说话,”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陈朝雾拨动着杯子上的柠檬片,“你失恋了?什么时候谈的?”
“……”
曦时无语,放下手里的酒杯:“谁失恋了?来酒吧点柠檬水,你也是个人才。”
“碰头地点又不是我选的,”陈朝雾说,“你刚刚在想什么?”
曦时说:“在想,这么漂亮的一杯酒,是前台哪个调酒师做的。”
陈朝雾扫了一眼,隔得远,看不清。
她随口道:“我猜那个看起来很像未成年的小年轻——明天还有任务,你注意点。”
曦时这个坑货,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陈朝雾把杯中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任务的事项我和你说清楚了,别耽搁事。”
说完,她推门离开。
曦时挥手:“姐姐再见。”
送走了陈朝雾,拒绝了几个过来搭讪的人,曦时撑着头,抿了一口酒。
“长得像未成年的小年轻?”他嘀咕了一句,眯起眼远眺吧台。
不应该坐这么远,他实在不知道陈朝雾说的是谁,干脆地端起酒杯,往前面走去。
这回他看见了,确实有个少年,白白瘦瘦的,气质却很温和,正擦拭着洗干净的酒杯。
曦时坐到他面前,把酒往前一推:“冒昧询问,这是你调的?”
少年看了看,给他指:“不是,它应该是杰睿的作品。”
曦时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很好,撞号了。
他说:“好吧,那你给我调一杯吧。”
少年温声回应。
“金酒为基底,”他询问,“还是伏特加?”
“随意,没有其他要求,”他说,“你自由发挥。”
少年点头。
很快,他就把装饰了蓝玫瑰的高脚酒杯推到他面前。
湖蓝的色泽幽静深邃,静静地沉淀在下面,混着少许冰块,而这蓝色愈往上愈透明,直到归于无色。
花花绿绿的灯光穿透手中的酒杯。
曦时浅尝一口,夸赞道:“你比他做得好。”
少年只是腼腆地笑笑。
曦时故意问他:“你看着年轻,今年多大了?”
少年诚实回答:“十七。”
曦时:……
曦时:???
如果不是他习惯慢慢品酒,他一定会一口酒水喷出来。
曦时:“我草?你真是未成年?”
少年满面无辜:“怎么了?繁花之苑不是规定十六岁就可以出来做临时工了吗?”
曦时:?
但你特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想到自己刚刚企图做什么,他半夜惊醒都得爬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我真该死啊.jpg
那时候的曦时绝不会想到,这个与他萍水相逢的少年,会在他往后的人生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一道痕迹。
他第二天就托人来查了这家酒吧,开了罚单和整顿通告。
曦时在暗处盯着,却没在被查的人中看到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
也许他今天休息。曦时想。
于是曦时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
这件事在他的经历里,顶多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曦时之后忙得脚不沾地,就没再来过这间酒吧,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
如果不是他偶然间再遇到那个少年的话。
曦时受了任务,在繁花之苑的地下组织里潜伏了半个来月,总算拿到了关键性证据,不料,半途却被人截了胡。
当然不是证据被截胡。
他听到动静,赶到老大的办公室时,正好看见少年掼着组织老大的头,一下一下往墙上撞。
闭上眼听响都替人疼。
少年把自己遮得严实,见有人来,他凉凉地朝外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扔下组织老大,往另一扇门闯。
曦时怎么可能让人轻易逃掉,彼时他还没认出人来,快步上前,堵住了门。
他说:“不管你是谁,和我们走一趟吧。”
少年转身就跑。
曦时几步追上,拉住对方后脑的斗篷,少年反应迅速,金蝉脱壳,让曦时扑了个空。
他再往前一抓,连带着少年的口罩一块扯断。
曦时便看到了对方完整的脸。
那个在酒吧里调酒的少年,浑身上下充斥着冰冷的肃杀气息。
反差如此之大,让曦时愣神了一瞬。
他倒不担心人会跑,毕竟出入口都被他堵住了。
——因此,少年做了一个让曦时怎么都想不到,甚至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越想越气,垂死梦中惊坐起,大骂一句“他有病吧”的举动。
他直接撞开窗户,在没有任何相关能力的帮助下,从十一楼跳了下去!
曦时差点魂飞魄散,急急忙忙跑到窗户边看,只见少年动作灵活,十指扒着窗外延伸平台的栏杆,逐层往下跳,几乎快到底了。
曦时:……
他不敢跳,他不行。
万万没想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敢跳十一楼的活爹。
而且还真的让人跑了。
他搭在高楼的窗边,风中凌乱。
曦时在想,少年经历了什么?
他对少年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月前的温和腼腆。而当对方的双目与他对上时,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冰刺了一下。
会是什么变故,能在几个月内让一个人的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曦时不得其解。
他还有心思感慨世事无常,自顾自脑补一出命途多舛的戏。
曦时第一回对旁人升起了一点浅薄的兴趣,回去之后挨了顿批,他特地找了人帮忙调查少年的身世和下落,然而信息太少,他一无所获。
当年的曦时心大得很,既然找不到人,也就没多在意,也没去想少年既然能找到工作,却查不到身份信息这种事有多诡异。
过了几个月就将此事抛之脑后,迎来难得的假日,一早,他跑到公园去喂鸽子。
也就是这一天,曦时才知道,他被骗了。
他在陈朝雾发到群里的最新的天网预备生名单里看到了少年。
他报名了天网底下的附属学校。
三个月前才满十八岁,目前就读于澄海市第十五中学。
名叫邵寻。
曦时直接站起来:“不喂了,看看小孩去。”
他到学校里的时候,邵寻正在和人打球。
对方终于有了一点少年该有的样子,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意气风发,挂着自信的笑容,青春洋溢。
可曦时看得出来,他藏了拙。
以邵寻那从十一楼跳下去玩极限运动的身体素质,不可能出现那么多失误。
他有数次都是故意投空,控着分数,将两队间的差距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水平间。
但他的笑容、懊恼、给队友打气的模样又非常真实,挑不出错来。
如果说这只是一件小事,邵寻不想让一场友谊赛成了碾压式的胜局,因此放水,曦时倒还能理解。
但他在夜里撞见的事,就让曦时彻底意识到——邵寻根本不是什么误入歧途的小白花。
邵寻浑身发抖,嗫嚅着被一群混混推进巷子里,领头的人还拥有着高攻击性的能力。
曦时关注着少年,于是假装路过,还没靠近巷口,就隐隐听到里面求饶的声响。
撕心裂肺。
不是邵寻的声音。
曦时脚步一停,没有进去。
片刻后,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惊慌失措地往外跑。邵寻扑进他的怀中,眼周通红,满面泪痕,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也不管他是谁,失声尖叫。
曦时:……
看来这家伙根本就不记得自己。
他自讨没趣:“你怎么了?”
邵寻边叫边哭:“里面……有人……受伤了……特别多的血……很恐怖……”
如此真情实感,像是真的被吓坏的普通学生。
曦时:……
好演,小丑是我。
或许酒吧里那个温和的少年也只是他的一张面具。
为什么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种面孔,还不带重样?
曦时不知道答案,但他最后还是没揭穿对方,当着人的面,叫了救护车。
可笑的是,混混们没有证据说是邵寻干的。
少年一直坐在椅子上哭。
唯一的监控摄像头还是那帮混混自己打烂的。
为此,曦时还特意找来了能复原情景的能力者。
结果对方却告诉他,这是混混们抢完贵重物后分赃不均,自己人大打出手才发生的事故。
那一瞬间,曦时毛骨悚然。
调查人不会说谎,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能是有第三者改写了调查人的记忆。
曦时并未把震惊表现在脸上,不动声色地拍拍调查人的肩膀,心中默默把邵寻的危险程度排上号。
他决定回去之后独自研究。
曦时重新调出那份报名单,手指在邵寻的名字上,轻轻地画了三个圈。
越想越气。
天杀的,小崽子年纪不大,还敢骗他!
回到组内基地后,曦时靠在办公椅上,给陈朝雾拨通讯。
响了一会儿才接通。
“姐姐,”曦时晃悠着手指上的钥匙串,“你这周末有空吗,帮我个忙呗。”
“放心啦,绝对不让你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我怎么能让我姐姐受委屈呢?”
陈朝雾那边窸窣一阵。
她在外边,掐掉自己手里的烟,踩在地上,推开旁边凑过来听的队友:“你这话真没说服力。”
“不开玩笑,”曦时喝了一口饮料,“姐姐,我是认真的。”
陈朝雾:“你谈恋爱了?要带到队里约会,帮忙打掩护?”
曦时:?
他一口汽水差点呛在喉咙里。
“不是,你能别老往那个方面想吗,”曦时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我就不能是有正事找你吗?”
陈朝雾摆出证据:“我前几天还看见你和一个……怎么,不合适?”
通讯对面另一道声音吵吵嚷嚷:“他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了,眼高手低,谈不到一天,谁有你勾搭得快踹得快?”
曦时:“芜画璇,快把通讯还给我朝雾姐姐。”
对面缓了一阵。
陈朝雾说:“好了,你继续。”
曦时:“揍了吗?”
陈朝雾:“揍了。”
“那就行,”曦时说,“你周末帮我约见个人,资料我发到你私人号上了,翻到第五十九页。”
陈朝雾点开私聊界面,是一份新人名单。
她按照曦时说的往下翻:……
“约他做什么?”陈朝雾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觉得他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嗯对,”曦时大大方方承认,“我是喜欢这种类型,但我也不是不讲分寸的人啊,姐姐,人家刚满十八。”
曦时的声音沉下去:“他是危险人物,开启一轮观察期。”
第135章 千面-演绎(4)
陈朝雾在特色餐厅见到了被曦时称为“危险人物”的那位少年。
这是他们秘密组成立的原因与主要工作。
繁花之苑有太多不知名的威胁隐藏在暗面,在这个人人都拥有能力的地方,哪怕加了公共场合禁止随意使用这一条例,每年的恶性事件发生比例却依然居高不下。
他们平时的任务,便是找出这些隐藏的威胁,尽可能地将其扼杀在苗头内。
为了避免怀疑,秘密组的成员都在天网有另外的挂名职位,平时不会与人过多接触。
陈朝雾仔细打量着邵寻。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收拾得干干净净,眉目清秀,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模样乖巧。
“你好,”邵寻礼貌伸手,“我是邵寻,请问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朝雾看不出他在演的痕迹,心跳和脉搏也正常,听不出有没有在说谎。
天衣无缝。
如果真如曦时所言,这少年所表现的一切都是伪装……
陈朝雾把点餐终端推到邵寻面前:“边吃边聊吧,随便选,我请客。”
邵寻不跟她客气,点了几样店里的招牌,再要了两份圣代。
“好了,”邵寻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下午还要去补课,要聊的事会很长吗?不然我可能要和老师请个假。”
陈朝雾默了默,她说:“不长。”
她出示自己的证件:“我在通讯里自我介绍过了,我是陈朝雾,负责本次天网附属学校招生组的工作,我看过了你的档案,有一些问题需要与你当面了解一下。”
邵寻点头:“嗯嗯,你随便问。”
喝的最先端上来,陈朝雾搅了搅面前的柠檬水,冰块哐当当地碰着杯壁。
了解情况自然是她编的,此次约见是为试探。
“因为天网机构性质特殊,可以先说说你对天网的了解,以及对未来的规划吗?”她问。
“好的,”邵寻老实回应,“天网是繁花之苑的官方机构之一,专门负责处理执灵能力相关的事件,涉及的范围很广,包括……”
陈朝雾假装在用自己的终端记录。
这次短暂的会面最后平淡结尾。
邵寻的回答挑不出问题,偶尔也带着些学生面对调查员的紧张,回答得磕磕绊绊,
陈朝雾一边复盘对方今天的表现,一边给曦时回应。
曦时说:“知道了,姐姐。”
“过几天我亲自去会会他。”
陈朝雾“嗯”了一声:“这顿饭的账单我发到你账号上了,记得报销。”
曦时:“……姐姐。”
“叫姐也没用,”陈朝雾说,“我没钱,你看上的人可真会买,吃空了我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合理怀疑是故意的。
曦时停了停:“你工资也不低啊?又补贴给你那个赌徒老爸了?给他还债干嘛,明天跟我回家吃饭。”
陈朝雾:“我揍过他了,但是别人的钱得还,稍不注意就给我捅篓子,上次还说要告我。”
“告告告,”曦时说,“我找专业团队给你辩护。”
陈朝雾笑出声,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说:“我还有点事,先挂了,明天你和妈到饭点了就先开饭,不用等我。”
“行,得来啊,我弄你爱吃的东西。”
陈朝雾挂断通讯,发现曦时已经把这顿饭的钱转给了她,还多了点跑腿费。
她点点收款,又退出画面,去回另一个人的消息。
没回信息就是卡了:朝雾,我上周向你申请调的材料能不能再发我一次,源文件损坏了,十万火急,拜托!
没回信息就是卡了:还有还有,我晚上有点事,你帮我去盯一个人,也在观察期内的,我把定位发你,给你转加班补贴。
是卡其发来的消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组员,平时看着咋咋呼呼,真正要紧的关头从不出岔子。
陈朝雾看完,删掉了聊天记录,动动手指回复。
朝露融化:好。
这加班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朝雾撇嘴,去街边给自己买了一只可丽饼,权当犒劳。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买甜品吃。
离晚上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陈朝雾家近,但她不想回家,干脆找了个露天咖啡馆,在外面打游戏消磨时间。
她身后的街道,几个学生背着包狂奔着路过,这个年纪精力旺盛得很,学业压得太重,早五晚十,周末补课,还能边跑边骂:“你关我闹钟干嘛,要迟到了!”
不像他们,早九晚五,偶尔加个班就会变成尸体。
“等一下,等一下!”后面的同伴大喊,“你别跑了,卧槽,你看班群,看一眼!”
“炸了!学校有人跳楼!停课!”
这间露天咖啡馆设立在十五中附近,陈朝雾回过头去看,果不其然,那几个人都穿着十五中的校服,学生的叫喊声不小,许多路人纷纷侧目。
那学生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叫不妥,忙闭了嘴,挥手招呼自己的同伴过来。
边走边嘀咕。
只有陈朝雾听到了。
跳楼的学生刚升上高三不久,中午回到学校,人就从楼顶跳下去了。
正好摔在一个过路的学生面前,把他吓得失声大叫。
更具体的,几个学生也不能知道什么。
“对了……”那人嘀咕,“他好像是我们社团的……叫邵寻。”
陈朝雾手指一紧,她关掉自己的游戏画面,倏地起身。
半个小时前,对方还和自己坐在特色餐厅里,一切正常,体检报告单上也显示他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跳楼?怎么可能?
陈朝雾找出通讯录上的联系人,这是邵寻在天网的报名单上填的通讯号。
两个小时前还能拨通。
保险起见,陈朝雾没有亲自拨过去,而是走到角落,拜托靠谱的人替自己联系。
不到十分钟,她就得到了回应。
“终端号的主人名叫亚迪尔,一个小时前,向通讯局申请注销了终端,申请还未处理,方才我们进行通讯二次确认,亚迪尔在二十分钟前……”
陈朝雾听完,没感觉到对方有遗漏、或者隐瞒。
关于跳楼的原因与其他影响,非执灵能力相关的事件不归天网处理,有另一方已然介入调查,他们组的存在是个秘密,不方便打听更多。
“辛苦了,”她说,“你把报告转我一下吧,谢谢了。”
陈朝雾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非常明显的,重要的事。但她怎样看对方传到她终端上的报告单,都挑不出任何错来。
总而言之,先知会曦时一声。
朝露融化:你让我去试探的那个小孩死了。
有事请联系8888:?
有事请联系8888:刚才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回事?
朝露融化:我把报告发你。
朝露融化:我觉得有问题,但我看不出来。
几秒钟后,曦时直接给她弹通讯。
“姐姐,对不起,”接通后,曦时率先道歉,“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安全问题,下次这种事,别答应我了,或者提前来找我加个免疫。”
陈朝雾一听就懂:“你说我被能力影响了?”
曦时:“嗯,我一见那报告就发现不对。”
“我要试探的那个人,不叫亚迪尔。”
陈朝雾微怔,这样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竟不记得那个少年的名字了。
仿佛与她见面的人从来都是亚迪尔,一个她根本没听过的陌生人。
曦时说:“他叫邵寻。”
“会做出这种反应,他应该知道我们在试他了。”
陈朝雾道:“我明白了,这样讲的话,他的确算得上是‘危险人物’。”
她已经不能确定,再次见到邵寻,还能不能把人认出来。
“这次是我错了,”曦时说,“姐姐,你别管这事了,去天网内部检查下,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出了问题,费用我给你报销。”
陈朝雾说:“我晚上还要帮卡其盯一个人。”
曦时:“我替你去,资料发我。”
能力造成的影响终归是个隐患,陈朝雾没推辞,只说:“你自己注意安全。”
曦时应了。
这样一来,他倒有了调查的方向。
曦时去搜索了亚迪尔的资料,外部的查询一切正常,然而当他到天网的内部搜索时,发现对方竟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去世。
这学生牵涉进了冥渊在繁花之苑造成的恶性事件中,因月蚀而意外身亡。
因冥渊行动的特殊性,档案暂时被天网封存,不对外公开。
邵寻很明显在利用别人的身份完成他的目的,而且这个身份绝不会被戳破,哪怕退场也退得合情合理,不引人怀疑。
做到这些,不需要太强大的能力,只要在自己身上施加一道暗示的屏障,这样,与他接触过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接受暗示。
想到这里,曦时重新联系那个替他查处酒吧的负责人。
要来了一份服务员名单。
这份名单他早就看过,比对照片,没有找到邵寻。当时还以为是老板隐瞒了邵寻作为未成年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事实。
他也查过离职记录,但离职的那个人不是邵寻。
如果是邵寻给了其他人暗示……
曦时重新记下了离职人员的名字,到天网的内部网络搜索。
果不其然,此人在一年前因冥渊活动而死,死因是月蚀。
曦时想,他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入手了。
他难得在休息日这样认真,天网内部被隐瞒的,因冥渊而死去的人数量繁多,曦时闷在屋里,一个个比对在死亡时间后还出现在世上的人。
研究了一个下午,眼睛酸痛。
若不是他晚上要替陈朝雾干活,还能再继续下去。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曦时收拾东西,叫车前往目标今日所在的高级餐厅。
命运总是非常奇妙。
他在餐厅外面,再次遇见了邵寻——那个本不应存在的人。
第136章 千面-重复(5)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曦时在餐厅门口被服务员拦下。
他提前问陈朝雾要到了预约码,扫了一下终端,弹出桌号后,服务员显然表现出为难的表情,犹豫道:“不好意思先生……”
“因为餐厅系统错误,您和另一位客人的位置排在了一起,我们还没来得及给您退。您在外面的休息区等一会行吗,有其他客人离开后,我们立刻给您安排新的座位。”
曦时的位置靠窗,他通过玻璃,往里面看了一眼。
坐在他位置上的人是邵寻。
“我只有一个人,”曦时说,“坐在我位置上的客人,也是一个人吗?”
服务员愣了愣:“是的,先生。”
曦时说:“我约的是双人桌,我可以问问拼桌吗?”
他扫码的时候,给服务员转了500通用券的小费。
服务员立刻:“好的,先生,这边帮您询问一下。”
他没等多久,服务员就出来了:“里面的客人说可以。”
曦时双手插兜,慢慢悠悠地走到邵寻面前,对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拼一下桌。”
邵寻头也不抬,点着餐,随意应了一句:“没事。”
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再如何说,遇上了这么多回,对方怎么都应该记得他。
曦时想,看来上次邵寻不是没认出自己。
而是觉得曦时根本认不出他。
只当是过路人,或许下次再擦肩而过,他就又是另一重身份了。
邵寻选完餐,把终端递给曦时:“你点。”
全都是甜口,还有甜品,只有一道奶油蘑菇汤是咸鲜的。
曦时想,和他朝雾姐姐应该很聊得来。
曦时主要目的不是吃饭,为避免怀疑,他看着菜单,随意点了几样。
都是辣的,重辣。
于是餐品上桌后,两人的菜肴泾渭分明。
邵寻忍不住别过头,捂嘴轻咳了一下。
曦时看他:“怎么,闻不得辣?”
邵寻说:“没有,你随意吃,不用理我。”
这次拿的又是什么人设?
曦时没心思细心钻研,毕竟他还有别的正事在身,越过邵寻的肩头,他能看见陈朝雾今天的目标。
目标正在和他对面的女人谈情,有说有笑。
据情报来看,此人很有可能是繁花之苑一个地下组织的老大。干过的肮脏事数不胜数。
事实证明,曦时多虑了。
邵寻专心干饭的时候,根本懒得注意曦时频繁抬头是在看他,还是他后面座位的男人。
曦时看见目标把一枚戒指推到另一个女人的左手无名指上,并在上面轻轻一吻。
女人趁着这时候,假作要用右手抚摸目标的头顶,实际把藏在美甲间的粉末抖进对方的红酒中。
胆大包天。
曦时没揭穿,没阻止,好整以暇地看着。
没料到,坐在他对面的邵寻忽然抬眸,他指指曦时没动两筷子的辣菜,凉凉道:“还不用餐吗?”
曦时撑着脸:“小声点,你后面那对情侣有点意思。”
他假装自己是被吸引住的路人。
“蝴蝶之吻。”邵寻说。
曦时:“什么?”
邵寻漠然捏起旁边的帕子,擦着自己的手,一边说:“女人给男人下的药是蝴蝶之吻,繁花之苑的禁药之一,这你也不管吗?天网的大人?”
曦时右眼一跳。
他来不及去顾邵寻是如何知晓这件事,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自爆,猛地往前,将邵寻往自己这边一拉!
碰翻了桌上的甜品和没吃完菜品。
邵寻眉目一冷,袖子里藏了刀光。然而下一秒,他头顶的水晶灯骤然炸开!
店面骤然变得漆黑一片,巨大的灯“砰”地往下掉,砸到邵寻刚刚所在的位置上!
灯大得很,连带着曦时今晚的目标,与那个女人一起,头破血流。
肯定不止两个人被灯砸个正着,玻璃渣也迸溅,不少人摔在碎片上,惨叫四起,餐厅变得一团乱。
邵寻静了一静。
在奔跑与混乱的叫声里,他被曦时拽到怀里,逃过一劫。
邵寻把人推开,说:“谢谢你。”
曦时说:“不客气。”
说完,他点亮终端,紧急联系了最近的医院,让他们派救护车。
“人死了,”邵寻说,“这个位置,只能是有人想灭口。”
曦时被往外跑的人撞了一下,没理他。
隔得远的人倒没那么慌乱,还在张着嗓子问“什么情况”。
毕竟死亡没发生在他们面前。
“我今天是故意来找你的。”邵寻说。
“……”
曦时回头。
终端提供的光亮有限,他无法看清邵寻的表情。
曦时往前走了两步,玻璃渣子咯在鞋底。
“知道为什么吗?”
曦时接近,邵寻就往后退。两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曦时看不清的距离。
邵寻说:“……从我第二次看到你,我就想问了。”
“你为什么能认出我?”
他也知道,曦时调查了他的身份,邵寻用了些手段,让那些人一无所获。
他越来越在意,于是设计了第三、第四次见面,反利用陈朝雾,以及今天预约同一张桌子的乌龙。
“你为什么不会忘记我?”
曦时一僵。
他总觉得,邵寻此刻的语气是真心实意的。
邵寻是真的想知道,为何世界上会有人记得他的模样与身份。
他没有刻意压声音,周遭太吵嚷,他把话掰碎了揉进去,每个人都无暇他顾,没人听清他说的话,除了曦时。
曦时抿唇,没有暴露自己的能力。
他学邵寻的说话方式,反问:“这很奇怪吗?”
曦时听到邵寻闷笑一声。
“是啊,很奇怪吗?”邵寻喃喃道,“好吧,是我逾越,擅自涉入你们的事,但我今天来,是想要给你一个忠告。”
“别再调查我了,”邵寻说,“我身后的水,比你想得更深。”
曦时说:“是冥渊?”
这是他找到的共同点。
每一个被邵寻扮演过的人,都曾死在冥渊导致的事故里。
“别查我了,”邵寻只说,“忠告给了,你偏要逆行,那么后果自负。”
“还有,预约你这个位置的人说不定不怀好意。”
“如果我今天不来,坐在这里的就是你,你还能注意到头顶被人为打碎的灯吗?”
“有那么多比这更好的位置,能观察到人。”
现场更乱了。
店长跑出来让顾客冷静,结果自己挨了一拳。揍他的人完全是盲打,怒道:“你们安全措施怎么做的!我朋友被灯压住了!”
邵寻趁此机会,点燃了手里的小型烟雾球。
他要跑。
曦时正要抬步去追,忽然被人抓住了裤脚。
是被这场意外波及的无辜受害人。
她在哭。
“救我……”
“我要疼死了,救救我……”
曦时只得蹲下来,轻拍着那个人的手背。
太黑了,不知道店里备用电源什么时候安排上,此次前来,他也没带什么应急工具,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他不能随意施救。
“我叫了救护车,”他安慰,“你先放松,别紧张,你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得救。”
但疼痛不会随着他的话语消失,而找到了发泄口的受害者哭得更加厉害。
眼泪汹涌。
有些人连哭都没力气了。
这盏灯掉下来,至少有四桌人被压个正着。
曦时走不开,他不能真的放着受伤的人不管。
负责人员终于打开了备用电源,入目就是一片惨不忍睹的鲜红。
满地是碎渣,不止有玻璃,烛台、碎瓷片、血与酒水混在一起,有人吐了,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
陈朝雾在半夜十一点急急忙忙赶到玫瑰社。
“玫瑰社”是繁花之苑专用来处理非执灵能力所造成事件的机构,小到找猫、抓扒手、解决私下斗殴,大到非法实验、重大自然灾害,都归他们管。
此次事件在发生时未检测到能力波动,暂时定性为非执灵能力所致,当时在场的客人几乎都被带了过来。
离得远的,问几句就放走了。
在附近、看见全程的,则要更详细地问话,还需要家属或朋友签字才能离开。
如果对方不方便过来,线上签名也同样有效。
特殊情况另谈。
被扣得最久的当属餐厅的工作人员,未调查清楚前,他们在本次意外中负主要责任。
曦时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喊陈朝雾过来捞他。
玫瑰社的成员记录着信息:“你好,这里需要确认一下身份,是家属还是朋友?”
陈朝雾打开终端:“家属,这是我的身份号。”
对方刷了一下,自动获取内容,扫了一眼,直接点击通过:“签名认证成功,你们走吧。”
陈朝雾到曦时面前:“回家?”
曦时轻轻抬头看她:“姐,我搞砸了。”
他碰了碰嘴唇,几乎没发出声音,只有陈朝雾能听到。
曦时说:“目标死了,邵寻跑了。是人为的破坏,找不到嫌疑者,没有注意。”
“原本可以避免的。”
陈朝雾说:“回家再聊。”
谁也不能料到头顶的水晶灯会突然坠落,意外总是来得突然,曦时好歹还救下了一个人。
况且今天是休息日,原本这个目标也不是他们的任务。
她说:“晚饭是不是没吃?我回去给你下碗面。”
曦时跟着陈朝雾起来:“吃了,不用麻烦。”
虽然那些菜他压根就没动多少。
陈朝雾:“我也没吃。”
她刚在天网做完检查,到家还没歇下,就被叫过去了。
曦时说:“那我来帮忙。”
去的是曦时家里。
到家后,他们简单地煮了一餐鸡蛋肉丝面。
说是回家聊,但曦时并未和陈朝雾透露过多细节。
陈朝雾看出他不大高兴,也就没问。
她吃完后洗好了自己的碗,便准备直接回去了。
“姐姐,”曦时喊住她,“明天你还回家吗?”
陈朝雾停了停,说:“明天见。”
送走了陈朝雾,曦时抽了一口气,他重新打开终端,上面赫然是他下午翻阅过的因冥渊而死的受害者名单。
他还没放弃,邵寻不让他查,他偏要继续。
这一夜,曦时几乎没睡,他一直在往前对比。
最终,在天网古早记录里,找到了一条未被清理的信息。
受害者姓名:邵寻。
十一年前,父母在送其去小学的路上横遭意外,受冥渊的波及而死,尸体在车中被发现。
而当时年仅七岁的邵寻,至今不知所终。
没有找到过尸体。
第137章 千面-问号(6)
从那天以后,曦时就再没见过邵寻。
他想隐匿在人群里,轻而易举。
只要戴上一副面具,他又是另外一个人了。
后来也曦时想开了,准备放弃,想如邵寻所言“不要再查”。
却在那时接下了一样任务。
距离上次见面,已然过去两年。
2715年。
冰海福利机构大火事件带来诸多不良影响。
陈朝雾戴上耳机,走在机构的废墟里,里面有未熄的余烬,还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芜画璇和她一起行动,他是小组成员之一。
他说:“朝雾姐,卡其的情报到底靠不靠谱啊,我们在这里搜索半天了,除了焦土还是焦土……就只有两个不在机构里的女生幸免于难。”
陈朝雾说:“可我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他的情报可能有偏差,但这里绝对不简单。”
“知道啦,”芜画璇踢了踢脚下的石头,“不要掉以轻心,你也是。”
他有点好奇:“你能描述一下吗,什么声音。”
陈朝雾说:“有人在呼救,近在咫尺,又十分遥远。”
“仿佛永远都接触不到。”
芜画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得跟闹鬼似的。”
陈朝雾说:“继续记录,我负责听,你用能力给我辅助。”
芜画璇说:“好的。”
“上限提升”。
这是芜画璇的能力,能够增加一段变量在短时间内的数值上限,包括执灵。
火灾过后,这里到处都是隐患。
他们这次的首要任务是调查火灾原因,记录现场数据。途中卡其忽然来了通讯,称福利机构内有一层能力构成的空间,要他们找出来,并定位。
“后方指挥不腰疼啊,”芜画璇开玩笑,“怎么样了,找得到吗?实在不行我们就回去,让曦时来干活。”
“……”
陈朝雾认真说:“如果我都找不到,他更找不到。”
只有她能听到空气中细微的能量流动。
芜画璇说:“有点晚了,朝雾姐。”
冰海风大,尤其是在福利机构这边,正迎着凉风,陈朝雾的头发被吹乱,她往后拨了拨:“可能是风声干扰了判断,我再试一试,你要是想走了,就先回去。”
芜画璇不理解:“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朝雾姐,我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但是人的力量能有多强大?没法强求的东西就是不行。”
陈朝雾:“我只是不喜欢在做一件事的中途放弃。”
她想,既然都听到了求救,无论真假,都不能半途而废。
或许明天再来,就错过了。
芜画璇看着陈朝雾,终于没再说什么。
陈朝雾手腕上的终端微震,她瞥了一眼,曦时在给她弹通讯。
估计也觉得她在外面待得太晚。
“喂?”陈朝雾接起来,“曦时?”
“姐姐,”曦时说,“你还在冰海福利机构吗?那边晚上风特别大,你早上外套没带走,落酒店了。”
陈朝雾说:“不碍事,生不了病。”
“说什么呢,”曦时说,“卡其那家伙不出差的时候就只会窝在屋里,我来给你送外套,快到了,顺便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的忙。”
“啧啧,”芜画璇感叹,“果然是一家人,还是弟弟好。”
“叫谁弟弟呢?”曦时在通讯中骂他,“这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陈朝雾看他。
“对不起,”芜画璇滑跪,“哥,曦时哥。”
“这还……差……不多……”
曦时的声音莫名变得有些失真,陈朝雾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晃了晃终端,一段卡顿后,曦时的声音才重新清晰。
“挂了,在原地等我会儿。”
曦时说快到了,就是马上到。还没过一会儿,她就远远看见曦时拎着东西,一边挥手一边跨过废墟向他们走来。
“都没吃晚饭,给你俩买了点小吃,先垫垫肚子,”曦时递给陈朝雾一袋烙饼,“还有外套,先穿上。”
烙饼还是热乎的,陈朝雾和芜画璇分了,问曦时:“你吃了没?”
曦时:“嗯。”
一听就是没吃。
陈朝雾没揭穿。
曦时早就不是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子了,凡事也有自己的主见,不用她管着。
陈朝雾边咬着饼,边努力,细细地捕捉求救声的位置。
倘若卡其给的情报没错——冰海福利机构存在另一层异空间,此处必定存在一个隐藏的通道,能将两个空间连通。
否则,她听不到异世界的声音。
通道不一定是路,也有可能是物件,例如……
她的眼睛被忽然亮起来的光刺了一下。
芜画璇站在她身后,调着手里的电筒,说:“天黑了,这边的灯都坏了。”
陈朝雾灵光一闪。
芜画璇是在她后面开的电筒,为什么站在前面的她会被晃到?
除非前面有某个她看不见的东西,反射了光。
镜子!
陈朝雾回过头:“曦时,你给我加一下免疫。”
曦时照做:“好的。”
免疫效果不能清除已经施加在身上的能力,陈朝雾还是看不见藏在空气里的镜子。
他们两个应该也没人看见,不然绝对会说。
“我去问一下卡其吧,”芜画璇看出陈朝雾找到了突破点,他低头拨弄终端,“一点线索都不给,捞针啊?”
“说不准他没有呢?”曦时耸肩,“不过这里的气味好难闻,这么大的风还没散吗?”
“信号也不好,消息老在转。”
“他回我了,”芜画璇划拉消息,随即叫出声来,“我去,挤牙膏呢?他说他有一段线索转发漏了?”
“他还说难怪我们这么晚还没回去?!”
“啊???”
曦时:……
陈朝雾:……
“不用多说,”曦时说,“回去把人打一顿吧。”
陈朝雾:“我同意。”
两个人挤到芜画璇的终端前,看着卡其新转来的一段线索。
“根据冰海市玫瑰社的调查,福利机构内部诞生了一段无信号区域,在区域内部能看到一只兔子玩偶,由此,冰海福利机构火灾事件转交给天网。”
“无信号区域?”芜画璇愣了愣,“曦时你刚刚说哪的信号不好,在转来着?”
曦时说:“但我也没看见什么兔子啊。”
“信息加载不一定是完全没信号,”芜画璇说,“我们往那附近走。”
曦时撇嘴:“那边味道大得很,快呛死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跟上了二人,并左右观察着。
“叮咚,您收到一条新消息。”
曦时的耳机中响起终端的信息提示音。
这里信号卡得很,他低下头,消息转了好几圈才弹出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没有落款,信息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
曦时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终端头顶的信号格倏然一空。
他停住步子,前面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一起停下。
陈朝雾环顾四周,这个地方他们之前来过,是福利机构楼内的一片角落,但周边并未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求救的声响也没有变化。
在她被镜子晃了眼睛的地方附近。
“哪来的兔子?”曦时说,“有出现条件?还是要我们等一等?”
“都说了,他给的东西不靠谱。”芜画璇说,“不过这位置的确是一个记录点,我把数值填一下。”
“我去有信号的地方再问问。”
曦时被呛得难受,用袖子挡住口鼻,往后退的时候,踩到废墟的石块,嘎嘣地响。
而就在他的信号跳出第一格时,邮件加载着给他弹出了一条消息。
依旧没有具体的内容。
这次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一号字体加粗。
曦时一怔,某种微妙的预感迫使他抬头,在如墨般的黑夜里,只有芜画璇的电筒光还亮着,落在地上,映出橙黄色的一片。
可是……手电光是白光。
变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
曦时听到了镜子破碎的声音,紧接着热浪袭卷而来,他甚至不能喊出声音,拼尽全力往前一扑。
仿佛蓄谋已久,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在短暂的平静后,看不见的镜中世界,爆炸了。
而兔子玩偶的虚影,牵住了陈朝雾的手。
免疫效果根本不起作用,他们所有人都被这股莫名的力量影响,爆炸的巨响贯彻云霄!
曦时眼前一黑。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芜画璇拉开,周旁残存的建筑二次坍塌,正好砸在他刚刚的位置上,硝烟四起。
首当其冲的是站在最前面的陈朝雾。
倒塌的大块建筑砖石将他们隔开,陈朝雾站在对面,衣服被烧了个边,冲他们喊:“先找地方出去!”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们都采取了措施。
做这种工作,在刀尖上跳舞是家常便饭,没人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停留,当机立断,采取行动。
“姐姐……”曦时的声音被不断发生的小爆炸淹没,“兔子……”
他看见一只兔子趴在陈朝雾身上。
可听觉最好的陈朝雾竟听不清,她的耳畔,求救声此时震耳欲聋,不断地干扰她。
“救救我……”
声音逐渐扭曲。
免疫没有起效,曦时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他想到了唯一一条,令他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S”级能力。
不可违抗的绝对侵入。
“你先想办法出去,”曦时推了芜画璇一下,“我去找我姐姐!”
“你等等,要去一起——”
曦时没想过,这是他听见的,来自这位队友的最后一句话。
他看见兔子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如同在嘲讽他们的不自量力。
“姐姐!”
曦时不知道,自己当时爆发了怎样的潜力,奋力越过燃烧的碎石堆,抓过兔子狠狠往外一扔!
炽热的火在烧他,曦时甚至来不及与陈朝雾说第二句话,便被湿热的血泼了满身。
兔子在空中二次爆炸,芜画璇跟着他来,在爆炸的前一刻,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贯穿小腹的钢筋,碎石,浓烈得呛人的烟雾。
和血。
终端邮件上收不到的那句“快离开”。
尽数随着他头顶彻底破碎的建筑物一起,掩埋在熊熊燃烧的一角。
“出不去的……”
在福利院外围,宴馨乔坐在长椅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整个建筑残骸,都是镜子本身。”
“都是二重世界。”
第138章 千面-葬礼(7)
“情报是错的……”
曦时抬起头,雨水从他的下巴上滑落,有人把伞撑在他的头顶,曦时看不清来人,雨和眼泪融在一块,他哭了。
没有多壮烈的场景,也没做多伟大的事,连名字都不会被留下,他们脆弱又渺小,被无法挽回的现实击倒,破碎不堪。
他听见邵寻的声音:“情报是哪来的?这是冥渊设计的陷阱。”
“我明明中途截断了假信息的传播。”
曦时没说话。
邵寻给他撑着伞。
曦时的腿在爆炸里受了伤,只能坐轮椅。
“腿没好全,”邵寻说,“我送你回去,别再淋雨了。”
“这算什么,”曦时笑了,“我姐姐看不见了,永久性的。”
为了带芜画璇和双腿受伤的曦时出来,在浓烟中死死睁着眼睛。
被毒烟熏伤,她还坚持着。
邵寻不想理他,对他而言,都是旁人的悲欢。
但是他没有走,沉默地陪曦时站在雨中。
曦时说:“邮件是你发的吧。”
邵寻:“嗯,但没用。”
“为什么?”他问。
邵寻回答:“你死了,世界上就没人能记得我了。”
曦时静声。
他们在初遇的酒吧之外,听着同一场雨。
……
葬礼当天,卡其没有来,提供了假情报的他自称愧疚,主动退出了小组。
剩下的人也没办法再留下,天网高层终于注意到了这个组行动的不方便与不妥之处。干脆一道通知,宣告解散。
陈朝雾还不能出院,曦时坐着自动轮椅到场。
他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邵寻。
邵寻没进去,远远看着,见曦时的目光投过来,对他微微点头。
他们今天都穿着黑衣,曦时放下三束鲜花。
替另外两个没到场的人带的。
曦时同样不敢多待,也不敢多看。芜画璇是为了护着他们才被穿腹的。
回去的路上,曦时翻了翻终端,发现了十几通未接通讯。
都是母亲给他拨的,他在去葬礼前,特意给终端设置了静音。
曦时回拨。
“怎么了,妈,”他说,“我在外面呢,一会就回去。”
“朝雾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对面急急道,“她通讯没带走。”
曦时一怔,随即宽慰道:“妈,你别慌,姐姐能去哪里?我要是遇到了她给你拨通……”
曦时停了停,蓦地有了一种预感,他回过头看去。
邵寻向他挥了两下手,做口型。
“我看到她了,”邵寻说,“带着花进去了,可能很快会出来。”
曦时低头说:“我找到姐姐了,她在……画璇这边,我等下和她一起回来。”
母亲问:“我来接你们吧?”
“不用麻烦了,”曦时笑笑,“有人送我们回去。”
他向邵寻招手,做祈求状。
邵寻:?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曦时挂断通讯,摇着轮椅过去。
“好哥哥,你好心一下,行行好。”
“我和我姐姐两个,她看不见,我坐轮椅,也不能好好引路……嗯……”
邵寻面无表情:“我比你小。”
“帮帮我,”曦时拉他的衣角,“顺手一个忙,对你而言,没有什么吧?”
邵寻看着曦时。
曦时也看着邵寻。
邵寻妥协:“等你姐姐出来。”
“她在里面,应该能听到我和你的对话,也知道我的存在。”
……
在陈朝雾出院的前一天,曦时也收到了来自天网的调函,把他调到了工作较少的七队。曦时去办了手续,从下午折腾到夜里,晚上干脆就在外边吃面。
吃完饭,他拄着拐杖从面店出来,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邵寻。
他离得远,满眼不耐烦,和他身边的少女攀谈着什么。
意识到曦时的目光,邵寻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让少女先走。
等邵寻过来了,曦时问:“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邵寻开门见山:“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他主动接过拐杖,去搭曦时的肩膀,做搀扶状:“这里不方便,你跟我来。”
一开始被曦时认定为“危险人物”的邵寻搭着人,到了附近写字楼的天台。
这个点,写字楼里大多数人都下了班,特别是天台,冷冷清清,但能俯瞰城市中的夜景,灯光璀璨又华丽,邵寻趴在栏杆上,撑住脸。
他说:“你知道吗?冥渊的夜晚也像这里一样,灯火连片,比白天热闹。可惜并不快乐,也不会有疲惫一扫而空的感觉,到处在发生冲突。”
为什么突然谈起冥渊?
曦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说话,邵寻就自顾自继续下去:“你知道吧?繁花之苑的第一级禁药,蝴蝶之吻。”
曦时犹豫了片刻,谨慎应声。
他还记得,在几年前,邵寻立即就认出了目标被下在酒杯里的药物。
那件事最终被定性为意外,餐厅负全责。
“微量的蝴蝶之吻能够缓和痛苦,然后,你再用第二次,就会让人醉生梦死。”
“一旦开始,就不能断药,它折磨着人的精神和意志……会慢慢地,慢慢地死去。”
曦时立刻反应过来:“你对蝴蝶之吻有依赖性?”
邵寻没回答。
他说:“当我真正死后,不会有人记得我,连你也一样。”
曦时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可是话语像噎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腔。
他回过头,第一次对曦时露出一个属于“邵寻”的,张扬的笑容。
“我调查过你,你可以把你的能力用在我身上吗?”
曦时顿住。
“这是请求,”邵寻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不是不愿意……”曦时慢慢道,“我不能确定,你要利用我的能力免疫什么效果。”
“我可能不行。”
如果对方的能力碾压他,所谓“免疫”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你可以,”邵寻说,“我非常需要,麻烦你了。”
“……”
曦时说:“好。”
他没问邵寻要做什么,动手把自己的能力效果附着在对方身上。
“谢谢你,”邵寻说,“我送你回去吧?”
像之前一样。
曦时点点头。
但邵寻没有把他送到家里,只是非常敷衍地在路边叫了一下车,就囫囵一塞,挥着手说再见。
曦时瘸腿,无声地表达谴责与抗议。
邵寻看着瘦削,力气却大得很。
“我们关系也没那么亲近,到能串门的地步,”邵寻笑眯眯地摆手,“再见了。”
不知为什么,曦时听着这句“再见”,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透过后车窗去看,邵寻的身影正越变越小,逐渐远去。
曦时的预感成了真。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有见到过邵寻。
仿佛人间蒸发般,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过一点痕迹,任曦时如何搜索,都是查无此人。
不会被记住的人。
被蝴蝶之吻一点点吞噬生命的人。
也许就像邵寻说的,他们不过是各自人生里的过客,只是因曦时能力特殊,才让他被关注到,由此开始一轮轮试探。
该利用的利用完了,也就消失了。
曦时坐在家中,默然删掉了自己查到的所有资料。
……
2718年7月3日。
曦时得知了邵寻的死讯。
他施加在邵寻身上,维持了足足两年的免疫效果消失了。
习惯了撑着这股力量,乍然一松,曦时像失去了什么东西般,心底空落落的一片,摸不着边。
曦时一时出神,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泼到工作终端上。
他没有去擦,还是周旁的队友见了,忙拿抹布帮他吸干净水。
“干嘛呢你,”对方责怪道,“失魂落魄的,小心终端报废。”
曦时答非所问:“我要去一趟冰海。”
队友:“啊?”
曦时:“帮我请假。”
他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跑,看来真的是撞上了急事。
队友:“等等,现在?喂?!给我个理由啊不然我怎么帮你说!”
留给队友的,只有曦时急忙离去的背影。
他已经后悔过一次了,面对芜画璇被贯穿的身体,他怎么努力地使用能力,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搭上了自己。
他的能力对二重世界无效。
如果一开始不要踏进那个福利机构,被设定好的陷阱……
回不了头。
2718年7月4日。
曦时站在冰海的海岸,遥遥看着冥渊。他咬住唇,握住自己的终端,冥渊的使徒能够自由出入繁花之苑,一定有他们的通道。
他想,自己起码要弄清楚,邵寻是如何出事的。
时隔三年,曦时再次踏入冰海福利机构的废墟中,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风化,此处比他先前见到过的更加破败。
他想,自己好像忽略了一样重要的事情。
曦时来到他当初经历爆炸的地方,那里很好认,最残破。
却不再有浓烈的烟味,信号也运转良好。
他踩在碎石堆里,狂风在他身边胡乱地吹刮,曦时抹了一把脸,途中不小心点到了终端,静了音的画面上瞬间弹出二十来条未读消息。
都是陈朝雾发的。
好像还没报平安。
曦时想了一下,点进去,陈朝雾看不见,给他的消息都是批量发的问号。
他准备回一条语音。
“姐姐,”曦时说,“你这两天有事联系我队友就行,我在冰海,调查邵……”
曦时的话语卡了壳,手一滑,这条语音直接发送了出去。
他骤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在最后一次见面时,邵寻说过:如果他死了,不会有人记得他。
可是曦时记得。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对方那落寞的神情,以及第一次问他,为什么能够记得他时,潜藏的悲凉与希冀。
……他不会忘记。
那个在演绎别人人生的人,那个自以为是曦时生命里无足轻重的过客的人。
邵寻还没有死。
曦时低下头,发觉一条红色的细线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红线明显存在已久,而先前被无声无息影响到的他未曾发现。
到了今天,终于被他看到。
他分给邵寻的免疫能力,历经两年的维持,其间他反复自我怀疑过,加重了能力的输出。
经由长年累月的消耗,终于在邵寻出事的刹那起了作用,当曦时注意到自己不会遗忘邵寻的唯一可能时,完成了最后的突破。
他的能力进化了。
曦时攥住红线的一端,看着它无限延伸,不顾路途能有多远,向着那个方向奔跑而去。
风声喧嚣。
第139章 千面(8)
曦时在海边找到了邵寻。
他浑身是伤,静静地在石头上坐着,水洼被染得鲜红,听见来人的脚步,他微微回过头,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看着就很痛。
见是曦时,邵寻碰了碰唇。
他嗓子已经哑了,说不了话。
邵寻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体会、品尝着这种绝望,拼尽了力气才爬到海岸边,早已油尽灯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似生非生的状态。
他原本想就此在海风里消逝。
邵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准备得那么充分,探听到了冥渊深处的秘密,带走了冥渊仅剩的最后一样信物,却似乎为了救一个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救谁呢?好像是个少女。
冥渊一直在找的,重要的人?
他被人偶的能力者吊起来,抹了脖子,肢体变成塑料,拆解再重组。
还要多谢曦时的负面效果免疫。
虽然生效得迟了些,但好歹没有当场死亡。
他被推下悬崖,坠入海底,他看见人偶的能力者一步步走向被他救下的女孩的藏身处。
为什么帮她会被发现?
邵寻试图捋顺,然而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连他自己都在忘却他的存在本身。
如此可悲。
从七岁开始,因冥渊的行动,月蚀的能量就开始侵蚀他,他看着自己的父母抵不过月蚀而断气。冥渊的使徒把他拉起来,告诉他,他活下来了。
给他喂下了蝴蝶之吻,作为控制的筹码。
正如每个人的能力各不相同,月蚀给人带来的恶劣影响也不同。
被过度入侵的他,成为了认知意义上的“不存在的人”。
除了月蚀的信徒,每个人都会忘记他的存在,昨天还打过招呼的人,转头就能问出他是谁这种问题。
邵寻也不喜欢与那些害自己沦落至此的人多接触,因此在冥渊,有往来者寥寥无几。
他生来孤独。
于是他学会了借别人的身份苟活,因为他不存在,所以他可以是任何人。
唯独不会是邵寻。
这个他绝不能抛掉的名字。
所以,在知道能有人记住自己的时候……他会想要抓住。
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总有一天会死去。
他死后,留在他体内的月蚀不会消失,会释放最后的能量,彻底抹除他在世上存在的痕迹。
他在矛盾,挣扎,终于决定追求他想要的自由,不牵连任何人。
哪怕自焚。
现在,他还是牵连上了。
曦时一步步向他走来,邵寻看到了自己的丝线,这条红线极少显形,想来,是免疫能力起了效用,使红线的隐匿作用失了效。
邵寻坐不住了,行将就木的身躯被曦时接住。
他看不清曦时的表情,眼前黑下去,听不清话语,连触觉也在消失,尝试动动手指,可是全身的力气几乎被抽空,只能艰难地,过着自己人生最后的走马灯。
忘记了。
他死死攥住不松开的手,因为失去知觉,正慢慢往外张,露出里面拿着的,源自冥渊的戒指。
随后掉落,摔在曦时的掌心里。
邵寻当然不能进入冥渊之门。
冥渊的戒指,和月蚀之源一样,有两对。
另外一枚,藏在冥渊前往晨曦之岛的通道外。
曦时想,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奇迹,他的能力,可不可以让濒死的人重获一线生机?
他在芜画璇将死之时,就反反复复地想过,至今无法和解。
负面效果免疫——在繁花之苑的执灵类别内,被归为治愈系。
他不想看到第二个人因为他的无能为力而在他面前死去。
冰凉的戒指硌在他的手心中央,曦时垂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抱起奄奄一息的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好轻。曦时想。
曦时戴上戒指,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但邵寻握得那样紧,到将死之时才脱力松开,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被星芒的力量刺了一下。
曦时以为是月蚀,僵了僵。
那是曦时人生里仅此一次的全面净化,从冥渊刻下的痕烙,到蝴蝶之吻带来的影响,以及源于月蚀的,“不存在的人”的诅咒。
在他的步伐中间沸腾,将怀中人承担的负面效果全部洗去。
那些遥远又模糊的东西,最终跌落成看不见摸不着的碎片,随风而逝。
冥渊深处,负责观察数据的宴馨乔乍然回头。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繁花之苑的第六个“S”级能力诞生了。
它快到只有短短几秒,数值在刹那间抵达顶峰,然后迅速回落,宴馨乔甚至没能看清能力出现的位置,就消失不见。
似乎只是爆发了那么一下。
人的潜力无限,每个人在紧要关头,都有能力突破的时候,宴馨乔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单单是“A”级能力的顶端,就与“S”级能力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突破了“S”级的桎梏,又在转瞬间跌落回去。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悄悄删掉了这条记录。
不论进化者在何方,起码在这一刻,他不会被冥渊知道。
至于她……
嘘。
与此同时,天网里,陈朝雾收到了曦时报平安的语音消息。
他说,会带一个人回来。
陈朝雾猜到了是谁。
她关掉终端,摸索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靠在窗边,听着楼下训练场的声音。
卡其重新回来了,他在与顾云疆攀谈。
还有其他准备考核的实习队员趁休息时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八卦。
“前些日子我们这边请假去冰海的一个实习生,听说因为受伤,考察期延后了。”
“你说这什么啊?回趟家还能把自己弄进重症室里。”
“哎呀,别这么说他,我看也挺可怜的。本来这个月过去就能转正吧?”
“对对对,你看我,我自扇巴掌。”
陈朝雾安静地听。
少年们意气风发,卡其也一点没变。
只有他们,被磨平了棱角,回不去当年那个不守规矩,抱怨加班,有打有闹——令人怀念的过去。
还有顾云疆。
他似乎刚经历过变故,也不如她第一次听到他时,明媚灿烂。
他们的故事从这里结束,而另一个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
2725年,蔷薇墓土,墓岛。
陈朝雾和邵寻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当年的事情讲完,部分情节缺漏,被草草带过,途中还有不少冲突的地方。
闻映潮听完,戳了两下顾云疆,小声道:
“他们是不是夹带了私货,讲感情史比正事还长。”
顾云疆说:“不用怀疑,就是。”
但顾云疆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话说回来,原来曦时是你弟弟?没听你提起过啊。”
陈朝雾:……
她说:“因为没什么必要,我们不在同一个区域工作,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后,联系的次数就变少了。”
也很少像以前一样叫她姐姐了。
顾云疆没太纠结这个。
他说:“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陈朝雾说:“我们两个意见不统一,需要商讨一下。”
说是商讨,其实邵寻只和陈朝雾简单地聊了两句,就达成了一致。
邵寻说:“我和你们两个去冥渊,启明和朝雾姐带着芙夏和命运灾眼返回繁花之苑,去找曦时和卡其。”
闻映潮问:“为什么是启明回去?你应该比他更了解那两个人吧。”
况且,沈墨书还要找到他的解咒,在冥渊之门中。
顾云疆说:“他是监督者。”
闻映潮不懂天网的规矩,但顾云疆的意思不难理解。
邵寻不能随意离开他们身边。
说到底,是除监视器外的第二层枷锁。
“至于启明要的东西,”邵寻说,“我会替他弄来。”
不声不响被安排好行程的沈墨书:?
他刚记下原咒过来,就听到这话,一时语塞:“你知道我要的东西长什么样吗?”
“我可以知道,”邵寻说。
沈墨书:“我拒绝。”
他作为情报贩子,手里掌握了不少东西。不是不相信邵寻的能力,而是有些事,他要自己亲眼看着才能放心。
邵寻想了想,没强求,换了一种方法:“那么我和闻映潮,陈朝雾回到繁花之苑;启明跟顾云疆通过蔷薇墓土的门,去往冥渊。”
意想不到的组合增加了。
还挺合理。
沈墨书是蔷薇墓土的本地人。
别的地方经过了变迁,他可能走不明白,可墓岛的所有,他熟得不能再熟。
冥渊之门的另一端就在岛上。
邵寻自己可能忘记了,但闻映潮前生曾数次穿梭于冰海与冥渊外围,拥有冥渊的全部权限。
他们可以先返回繁花之苑,找曦时确认星芒之事,如果没有收获,就从冰海去冥渊。
闻映潮手里一定有避开烈火的办法。
顾云疆不满:“为什么不能你和启明去冥渊,我们三个回繁花之苑?”
邵寻:……
他默默看着顾云疆。
顾云疆立刻明白了邵寻的意思,没再出声。
他们之中需要被监督的,只有一个人而已。能为闻映潮开如此多的特例,已实属不易。
邵寻吐出一口气,打诨岔开话题:“不就是分两路嘛,又不是见不上了。怎么,你还怕我抢你对象不成?”
闻映潮:?
顾云疆忍住了没翻白眼。
曦时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举的破例子,”顾云疆说,“行行行,我同意你抢了,抢吧。闻映潮,你选他还是选我?”
闻映潮:……
为什么会突然抛给他这种问题?
闻映潮毫不犹豫:“当然选你。”
顾云疆满意了。
他凑过来,抱了一下闻映潮。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云疆用手抵住闻映潮的眼罩,踮脚仰头吻了吻,轻轻撷去他眼中被拼命压抑,却仍旧溢散出部分的星芒。
“你可以离开我吗?”他轻轻问。
闻映潮瞳孔微缩。
——顾云疆把月蚀之源盛进了他的眼中。
第140章 永恒(1)
“在时间的尽头,命运的背弃者将踏入名为永恒的河流。”
……
繁花之苑。
闻映潮一出机场就挨了一身的彩带。
“欢迎回来!”他听见顾云疆的那帮队友喊。
他听见拜维险些脱口而出的“姐”。
拜维好像咬到了舌头,龇牙咧嘴。
闻映潮手里还帮陈朝雾拉着箱子,沉默了片刻,拨掉脸上花花绿绿的带子,慢吞吞道:“喷错人了。”
“没喷错,”阿离说,“一会儿朝雾姐出来,再喷一次。”
闻映潮:?
没过两秒,邵寻与陈朝雾一前一后地从里面出来,邵寻走在前头,在那瞬间炸开的彩带扑了邵寻满面。
陈朝雾听到动静:“感谢你们替我挡下无妄之灾。”
邵寻:……
闻映潮:……
难怪陈朝雾说自己看不见,故意落后了他们一些,还不让扶,原来早料到这帮人在这儿等着!
阿离伤心:“朝雾姐,怎么能说是无妄之灾呢,这代表了我们热情的心啊。”
拜维附和:“就是就是,哎其实我筒里还有一点彩带。”
陈朝雾:……
站在一旁的曦时:……
“别折腾他们了,”曦时挡在三人面前,“朝雾看不见东西,彩带亮闪闪的,她不好清理。”
“还有正事没办完,”邵寻自然地把自己的行李塞进曦时手里,轻撞了他一下,“先回家。”
曦时往他们身后看:“命运灾眼和占卜师呢?”
邵寻说:“被天网的专用飞机带走了。”
曦时闻言“哦”了一声,又转向闻映潮和陈朝雾:“邵寻在通讯里和我说了,详细的情况在外面不方便讲。你们是先回去休息一下,还是直接跟我走?”
他补充道:“你们想要的东西我没带着,封起来了。”
这算承认了——他手里的确有与星芒关联的可疑物品。
闻映潮说:“顾云疆还没回来,我想尽快把要做的事情做完。”
曦时点点头,干脆道:“好。”
“我就不过去了,”陈朝雾走到柏青边上,“买了去南桥的票,还有别的事要确认。”
卡其还在处理南桥天元广场国王诅咒事件的后续,虽然涉及冥渊,非常麻烦。但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多少有点不合理。
当初他能进X组,也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她不愿意随便怀疑同生共死过的人,可是经邵寻那样一提,陈朝雾不得不去想,他在进组后的失误太多了。
陈朝雾想,自己需要去见徐殊一面。
曦时怀疑地看着她:“是你一个人去,还是你队友陪着你?”
陈朝雾:……
瞒不过去。
她没有与任何人提过自己准备去南桥确认这件事。
她说:“我一个人。”
这不合天网的规矩,从很早以前开始,就规定了一切行动都要以两个人一组为前提。
虽然很久以前,她也是我行我素的一员。
曦时静了静,瞥了眼她的三个队友,没讲反对的话语。
他只说:“注意安全,有事别只想着自己解决,你还有队友。”
陈朝雾:“我会的。”
那几个家伙大抵也不会放陈朝雾一个人走,多半会购组合票跟去,尤其是暂时被列入黑名单的阿离和柏青,连假都不用请。
几人又寒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暄。
“行了行了,”阿离出声打断,“才隔了两三天没见,腻腻歪歪的,走了啊,过完正事想什么时候聊什么时候聊。”
“走了,”曦时摆手,招呼闻映潮,“你跟我来。”
曦时的家在市中心,开车要不了多少时间,闻映潮没吃东西,有点低血糖,坐在后座上,下意识摸了摸兜。
里面空空如也。
闻映潮才想起来,之前因为淋过幻境里的大雨,换了衣服,顾云疆给他的薄荷糖都落在原来的外套里了。
虽然也不多,就一两颗。
闻映潮扶住额头。
算了,再撑一会,到地方了找找便利店。
“我这有饼干,”邵寻从前排探过身,从包里找出一袋奥利奥,“你不舒服?填一下肚子。”
闻映潮抬起眼。
邵寻晃晃手腕上的终端:“别这么看我,顾云疆嘱咐的,他怕你静音,收不到消息。”
终端的确常年不开声音的闻映潮:……
他接过饼干和水,低头打开终端,果不其然,首页弹出满屏的“特别关心”——顾云疆给他发了一大串留言,而他一条都没回复。
先前在飞机上,不方便打开终端。上车后有些发晕,他这一路难受着,也没想起去看。
晚潮:到了吗?
晚潮:你的外套在我这边。
晚潮:又静音了?
晚潮:路途遥远,记得吃饭。
晚潮:我和启明到湖边了。
晚潮:朝雾说你和曦时走了?
晚潮:除了开车的人外,当代年轻人不在车上看终端,基本只有一个原因。
晚潮:是不是不舒服?
晚潮:哎,你难受能不能吱一声,别老自己闷着。
晚潮:我让代理人给你送点吃的。
……
闻映潮笑出了声。
什么事都挺在前面的顾云疆最没资格说他。
蝴蝶:知道啦,你也别累自己,该休息休息。
晚潮:1。
蝴蝶:2。
晚潮:?
蝴蝶:晚点见。
晚潮:明天见。
闻映潮不自主地勾了勾唇角,交流过后,他关掉终端,拆开饼干,小口小口地咬。
尽量不发出声响。
等他吃完这包饼干的时候,曦时的车正好到了楼底,在车位上停好。
闻映潮下去后环顾了一圈,顺手把包装袋扔到路过的清洁机器人手上的回收筒中。
这小区和他们的家挨得也近,都离天网总部不远,在同一片居民区内,闻映潮跟着曦时与邵寻乘电梯上楼。
开了门,迎面就是扑鼻的肉香,厨房的炖锅还开着保温模式,邵寻轻车熟路地去拿拖鞋换上,问:“你煮了什么?”
曦时回答:“玉米排骨,你……你们应该都没吃饭,等我炒俩菜。”
“我来我来,”邵寻溜进厨房,喊出声,“我就知道!什么微辣微辣,准备这么多辣椒,我跟你拼了!”
曦时没理邵寻,他搭着手臂回头,对闻映潮道:“没多余的拖鞋,你穿着进来吧,不用换。”
闻映潮应声。
他刚吃了包饼干,虽然不顶饱,但多少有了点能折腾的力气。
闻映潮直白地问了:“我再确认一下,你手里真的有能和月蚀的力量相抵的东西?”
曦时说:“有。”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压箱底很久了,我也不能确定还有没有作用,准确来说,这玩意也不是我的东西,从……别人那里拿到的。”
闻映潮:“是什么样的。”
曦时:“一枚戒指。”
戒指。
闻映潮蜷了蜷手指,又松开,他不能确定,这东西是否如自己料想的那样,与冥渊之戒有关。
他回忆起多年前,在他刚升入大四的时候,就在校门口被冥渊的人堵住,打下了无法抹去的痕烙。
闻映潮在挣扎,无数次旁敲侧击,不着痕迹地试探,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听闻冥渊之戒能够解除契约,甚至能消除冥渊造成的负面影响,包括国王诅咒。
尚且年轻的他不识天高地厚,闯进冥渊之门中,拿到了所谓的戒指。
闻映潮不知该如何使用,但门后的怪物紧随而至,由不得他在这里停留、研究。
最后,他把戒指丢在了门里。
想到这里,闻映潮说:“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曦时拒绝:“先吃饭,你脸色很不好看。”
闻映潮:“不用管我。”
曦时:“顾云疆加急邮件标重点星号,正文内容一号字体加粗五个感叹号,嘱咐我一定不能让他对象饿着。”
闻映潮:……
顾云疆,你究竟联系了多少人?
“他放心不下你,”邵寻从厨房里探头,“知道你急着拿东西赶去冰海,但是万一你路上没挺住歇菜了,我怎么和顾云疆交代?”
闻映潮无言以对。
这顿便餐看来推脱不掉,闻映潮坐在沙发上,他点开终端,给顾云疆发消息。
蝴蝶:万一我路上歇菜了。
晚潮:?
蝴蝶:邵寻的打比方,给你转述一下。
晚潮:……
“晚潮”拍了拍你并说我枕边有张脸。
晚潮:?
晚潮:你这拍一拍是什么鬼故事?
蝴蝶:这不是在陈述事实吗?
晚潮:……
晚潮:究竟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的,是冥渊吗?
蝴蝶:对啊。
顾云疆卡壳了,头顶的“对方正在输入”来来回回了好几遍,也没回复出个所以然来。
蝴蝶:开玩笑的,你和启明找到门了吗?
晚潮:要等晚上,出月亮才能沉湖。冥渊之门的入口与新娘的墓碑在同一片湖底。
蝴蝶:我记得蔷薇墓土在下雨?
晚潮:已经放晴了。
在这讲上几句的功夫,邵寻把饭菜端了上来。他也清楚闻映潮心里不愿久留,除了已经炖好的排骨,只弄了很简单的火腿肠炒蛋,和蒜泥油麦菜。
曦时看着菜式:……
曦时:“所以你为了报复我,就一点辣椒都不放?我已经控制好量了,最多微辣!”
邵寻:“你吃不吃?不吃我把你饭撤了。”
曦时忍了忍:“开饭吧。”
闻映潮想,上次曦时给他们队送的夜宵里,似乎也加了不少辣椒。
还有顾云疆不吃的青椒。
最后为了避免浪费,闻映潮替顾云疆解决了。
邵寻也不是不能吃辣,但他的舌头似乎天生要敏感一些,像曦时那种程度的口味,他实在接受不能。
因此曦时理解的微辣,和邵寻理解的……有着天壤之别。
这顿饭吃得很快。
闻映潮几乎没怎么动过餐桌上的菜,还是邵寻看不下去,主动拿了个碗,给他盛汤。
闻映潮接过碗,说了句“谢谢”。
“你有点拘谨,”邵寻说,“也是一起出过远门的交情了,等会还要一起去冰海,在外面也没见你这么小心翼翼。”
闻映潮听了,微微摇头。
“没有拘谨,”他说,“我只是……”
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尤其是不那么熟的人。
太易碎了,容易淹没在恶意的汪洋里。
如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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