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永恒(2)
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
曦时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又站到床上去看衣柜上面,把原本收拾干净的屋子找得乱七八糟。
压了太久的箱底,要用的时候曦时才想起来:他忘记把戒指放在哪里了。
“反正就在这个房间,”曦时说,“你等我一下,最多十分钟。”
“自己的东西不放好,”邵寻嚼薯片谴责,“事先声明,我可没动过你的东西。”
“……”
曦时忍不住了:“这枚戒指是你带出来的,不是我的。我当时把盒子还你,你浑不在意随手一搁,我才收起来的。”
邵寻:?
还有这事?
他理不直气也壮:“那你也不放好?”
曦时说:“反正就在这几个柜子里,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闻映潮:……
看着很不靠谱的样子。
总感觉把天网的下一代交给这些人,繁花之苑迟早要完。
好在曦时的自信不无道理,戒指没有真的丢失,没过多久,他就从最底下的柜子角落里摸出盒子,隔空抛给闻映潮。
“我说什么来着,最多给我十分钟。”
盖子扣得很紧,闻映潮费了些力气才将它打开。
里面塞了一团拉菲草,处理得非常草率,戒指因为刚刚曦时抛掷的动作而歪倒在盒子的缝隙里,一眼就能找到。
闻映潮把它拿出来,冰凉的戒指正躺在他的手心中央,和他见过的那枚冥渊之戒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样?”邵寻凑过来,“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吗?”
闻映潮摇头:“感受不到它的特别之处。”
就像一枚灰扑扑的,再普通不过的戒指。
邵寻问:“弄错了?”
闻映潮说:“未必,我曾经进过冥渊之门,在那里拿到的冥渊之戒,也没有给我回应。”
他说:“也许是我没找对方法。”
这么一想,闻映潮的右眼就隐隐作痛。
顾云疆把月蚀之源放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体内的月蚀和墓碑之锁维持了一个相对微妙的平衡,暂时缓解星芒对他的侵蚀。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闻映潮问曦时:“你是不是使用过这枚戒指?”
曦时点头:“嗯,里面的确藏有东西,在我第一次戴上它时,我感受到过戒指的能量。”
“但后来它就没了反应。东西不是我的,我用不上,邵寻也不上心,才放起来的。”
邵寻目移。
闻映潮收了收掌心:“好的,我知道了。”
他说:“走了。”
邵寻跟上,回头朝曦时摆手:“走了。”
“等一等,”曦时说,“我给你们补一下免疫的能力。”
简单地加上buff之后,曦时靠在门边,目送这两个人的背影离开。
冥渊的事,不是他应该涉足的领域。
……
此时此刻,在海的深处,人偶的丝线轻轻拨动。
芙夏被天网的人押着,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皲裂的纹路,默数着秒数。
就像在冰海中的那场人偶游戏。
只有她,不得解脱。
她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3600秒。
被另外带走的命运灾眼正面对着天网官方人员的问询。
她什么都不肯说,好整以暇地靠在位置上,问一句,就敷衍一句,经常顾左右而言她。
人偶的标记在她身上延伸,命运灾眼软硬不吃,还非常有耐心,看模样还能和官方耗上三天三夜。
负责问话的几个人对视片刻,旋即其中一个人离开了房间。
命运灾眼别过头,看着那个人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可怜。”
她用自己仅剩的力气,最后一次看了短暂的未来。
人偶化的僵硬攀爬到她的脖颈下方。
不久之后,离开的那个人重新返回,对着另外二人耳语了些什么。
命运灾眼静静地看着。
芙夏在拿自己的命赌一个可能性。
沈冥想完成他的目的,少不了命运灾眼的能力,能够颠倒因果,从零扭转世界的命运。
芙夏在赌,赌沈冥不会把命运灾眼当成弃子。
她赌对了。
命运灾眼挣掉自己手腕上,从一开始就没完全铐住的手铐。
而负责看管她的人毫无所觉。
显然,他们已经变成了“人偶舞台”能力者的掌中玩物。
就是这么简单。
在绝对的能力面前,人的意志如此渺小。
……
一天后,冰海。
熟悉的那斯莱厄港口,熟悉的寒风。
闻映潮蜷在座位上,把兜帽往下拉,试图挡住冰海肆虐的狂风,冷意从衣物中灌进去,冻得人一个哆嗦。
他这回特地穿了厚衣服才来的!
邵寻趴在栏杆上,冷风胡乱地拍着他的脸,他就着恶劣的气候嚼着泡泡糖,清凉款,呼吸一口,透心凉心飞扬。
原本此行应该有天网的特殊队员随行,不仅是监管,也是为了保护安全。
但考虑到行动失败,星芒扩散的危险性,到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闻映潮还是使了点手段,利用梦境的能力,让那些人沉睡了。
“为什么轨道船不能做成封闭式的,这谁能忍,我不能忍。”
闻映潮的声音被呼啸的风盖过,轨道船忽然一个急下坡,轨道上的水泼了闻映潮一身。
闻映潮:……
同样被淋了一身的邵寻:……
“我再也不坐冰海的水上轨道了。”邵寻说。
“玩激流勇进也不带这样的,起码门口还租雨衣。”闻映潮抓紧安全带。
冰海风太大,有些话他们经常听不清,等他们东倒西歪地到了轨道的终点,已经浑身湿透,邵寻从船舱里爬出来,白着脸问道:“你怎么样了?还站得起来吗?”
闻映潮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接话:“剩条命。”
难怪轨道船作为冰海最快速便捷的交通工具,自助售票处一个人都没有。
空船也随便选。
原来搁这等着呢。
“你冷不冷,”邵寻问,“我快冻死了。”
闻映潮挤着自己头发上的水,闻言道:“你说呢?”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这里又不是什么二重世界,或者蔷薇墓土,有诸多不方便之处。
这里可是繁花之苑的城市之一!
总之,等两人在刺蘼小区门口再次汇合时,已经各自换好了衣服,吹干了头发。闻映潮还给自己多添了一条围巾,戴了双棉手套,换了一个新的眼罩。
邵寻:“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闻映潮:“冰海真冷。”
两人看向小区内部。
刺蘼小区建立在冰海福利机构的废墟上,站在小区的顶楼,也能看见遥远海岸上的火光,燃烧不止。
当年冰海通往冥渊的入口就在福利机构内部。原本藏得十分隐秘,后来被闻映潮故意暴露给了天网。
那条通道是一段特殊的空间,无法毁去,和问答迷宫一样,由能量构成。
不同的是,冥渊的通道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人为。
当年顾云疆带人围攻冥渊后,路就被天网锁住了。后来顾云疆夜半被梦魇缠绕,大胆了一把,利用权限解开了锁,打碎琉璃火,使冥渊永坠烈火之中。
原本还在商讨着怎么把冥渊这块无人之地并入繁花之苑的高层:……
于是顾云疆的权限也被天网删掉了。
“现在好了,”邵寻和闻映潮边走边聊,“冥渊琉璃火一日不灭,就一日不能靠近,听说经过长久的灼烤,里面有很多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
闻映潮问:“谁亲眼见过?”
邵寻:“道听途说。”
他瞥向闻映潮:“你打算怎么熄灭琉璃火?”
闻映潮说:“讲起来很麻烦,长话短说不了,不太方便。”
“反正,只要把冥渊的火关起来就可以了。”
邵寻想到了闻映潮在问答迷宫中的答案:“莫非你真的准备带着冥渊一起,永远隔绝于世?”
闻映潮想了想:“可能吧,如果到最后都束手无策的话。”
虽然他还是舍不得。
他怎么会忍心呢?再次把顾云疆丢下,怎么肯呢?再次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冥渊里。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未来发生。
在一切都无法改变之前,他依旧想抓住那一线希望,拼命挣扎一番。
闻映潮说:“反正,哪怕最糟的情况发生,我也已经想好了兜底的对策。”
邵寻明白了,他们现在在做的,就是在努力避免事情滑向那个难以控制的极端。
闻映潮问:“话说回来,你有天网在冥渊通道前设下的权限吧?”
邵寻:“有,之前我去那边探查过。”
“那就行,”闻映潮说,“免去了一些麻烦。”
刺蘼小区建立时,特地避开了冥渊入口的所在地,两个人从小区后门出去。遥遥就能望见天网的官方建筑立在海边。
隔几百米就能看见一块警示牌,提醒过路人前方危险,切勿靠近。
无视。
“就在那栋楼里面,”邵寻给闻映潮指,“天网干的,通道毁不掉,就造个建筑锁住。”
他吐槽道:“本来那通道就藏得很死,站在面前都未必能够察觉,现在好了,整一个大显眼包,想出这办法的人可真是个人才。”
“关键是,天网那些决策层还同意了。”
权限也设置得多,里三层外三层。生怕有人不知道建筑里头有秘密似的。
饶是闻映潮,也不禁替天网的未来捏了把汗。
说起来,顾云疆好像是天网系统的全权负责人来着……
不会是顾云疆签的名吧?
他胡思乱想着,轻轻叹了口气:“我说你们……”
正当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瞄见了一道红光。
闻映潮话到一半,声音陡然变调:“让开!”
邵寻反应极快,他略一错身,一道滚烫的火光“啪”地炸在了他方才的位置上!
第二道火焰紧随而至,闻映潮一把捉住邵寻,将他往自己身边拉,然后迅速推开!
火焰炸在了他们中间。
“这是只有天网或者玫瑰社能够持有的官方武器!”
邵寻神色一凛,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摸向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紧接着,一枚飞镖破空向火焰的来源处袭去!
“停下,”闻映潮的左眼泛上金芒,意识网络铺开,迅速抓住了偷袭者的意识,他下命令,“出来。”
空气寂静了一秒钟。
窸窸窣窣,拨开草丛的声响。
命运灾眼脸色苍白,从暗处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她手里的炎枪被虚虚攥着,心口还钉着邵寻的那枚飞镖,可惜她的胸膛是塑料做的,只裂开一片破碎的纹路。
她还能向着两个人笑:“又见面啦?”
笑容多凄凉。
第142章 永恒(3)
“别那么沉默地看着我嘛,”命运灾眼拔掉心上的飞镖,看向邵寻,讲着她的歪理,“你看,你扎中了我,我没打到你,反而算你倒欠我的。”
邵寻:……
逆天。
“我看见了,我干涉意识的时候,她身上有人偶丝线,”闻映潮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命运灾眼在被操纵。”
“我知道,”邵寻说,“但她为什么不反抗?”
在蔷薇墓土,命运灾眼和芙夏的身体之所以在不断恶化,就是因为她们到最后都在抵抗成为人偶舞台的傀儡。
回了繁花之苑,命运灾眼却在任由丝线摆弄。
她扔下武器,举起手投降:“我是被迫的,我对你们是一点恶意都没有,天地可鉴,好歹我们三个当年一起来过冰海,还拍了照,我怎么会对你们起歪念头……”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语没有说服力,声音越小,最后牙齿咬住下唇,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哽咽。
越说越嫉妒。
她不能得到拯救。
一生一世,如影随形,比噩梦更能缠身。
这就是芙夏的命运,命运灾眼的命运。
命运灾眼高举着手,一步步靠近闻映潮与邵寻,在和他们瞎扯的停顿间隙,她轻轻碰了碰嘴唇,没出声。
口型是“小心”。
闻映潮当机立断,朝边上一翻,一束激光在刹那间贯穿命运灾眼的胸膛!
命运灾眼身上的塑料迸裂,进而熔化,她捂住自己已然不会流血的身体,手被灼热的余温烫得发软。
若非闻映潮避得快,激光也会撕裂他的肩胛。
闻映潮非常肯定,意识网络只能捕捉到命运灾眼一个人的意识。
他冷冷盯着命运灾眼,或者说,他在通过命运灾眼,看背后的另一个人。
“你学聪明了,”他说,“让命运灾眼替你出头?沈冥,好算盘。”
命运灾眼眨了两下眼睛,里面好似有水光,又像错觉,转瞬即逝。
闻映潮说:“滚出来。”
“抱歉,主。”
一具人偶从命运灾眼的身后走出来。
它的动作一卡一卡的,有所延迟,想来人偶的主人为了避开闻映潮的意识压制,没有选择与人偶共享意识,而是远程操控。
它肢体僵硬,明显被看不见的丝线吊着,没有承载任何意识,纯粹被线拉扯着口型,才能发出声音。
因此,人偶的话语硬邦邦的,像电子机械:
“我不愿与你起冲突,但我需要月蚀之源。”
顾云疆把月蚀之源藏进了他眼里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
沈冥不应该知道。
于是闻映潮扯谎诈他:“月蚀之源在顾云疆的手中,你找我干什么用?”
人偶表情僵硬:“人质。”
闻映潮觉得好笑:“人质?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沈冥偷袭不成,自知没有再下手的机会,人偶的脖子嘎吱转动,玻璃眼珠直直看着命运灾眼。
“看来我们之间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人偶说,“动手吧,命运灾眼,我允许你一次次扭转失败的命运,直至死亡。”
“为难人啊,沈冥,”命运灾眼勉强道,“我在被他操控,如何动弹?”
两样不同的S级能力施压在身上,换作平常人,早就喘不过气来。
人偶低语几句。
“闻映潮……”
国王诅咒在他脑海中慌慌张张开口,还带着点紧张:“你别动,不是,别动能力了……”
“这里离冥渊太近了……”
他埋在闻映潮意识里的种子不受控制地生根发芽,加之种下它的人在动手催化,他感受到闻映潮的精神力在源源不绝地成为它的养分,无法逆转。
它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提醒闻映潮,可它就是这么做了。
闻映潮说:“知道了。”
他解除能力,从袖口里抽出匕首,在掌心转了两圈。
命运灾眼没有露出任何为难的神情,依旧在笑,她被丝线吊起身体,向闻映潮拱了拱手。
“我不愿意和你们为敌,但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不是吗?”
她每说一句话,身上就有一寸皮肤变成塑料。
命运灾眼重新拾起她扔在地上的武器。
邵寻挡在闻映潮面前:“我来应付,你找机会,直接去冥渊的通道。”
闻映潮:“我没有权限。”
邵寻摘下自己的终端,抛给闻映潮。
终端在繁花之苑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几乎人不离手,里面记载着所有的个人信息,预防网络诈骗公共课的第一条,就是不要把自己的终端借给别人。
闻映潮想知道为什么,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他握着终端,飞快地往建筑那边跑。
邵寻摩挲着自己挎包里的飞镖,与命运灾眼对视。
命运灾眼倒也乐得自己被人拦住,尽量拖着时间。
“芙夏死去了,就在昨天,”她边划水边闲谈,“死因不是人偶的侵蚀。”
“她在我怀里停止了呼吸。”
“你觉得她是因为什么而死?”
邵寻没回答,飞镖刺进命运灾眼的手背中央,“咔叭”地裂开了一大片,碎屑扑簌簌地落下,命运灾眼瞥了眼,假装吃痛,松开武器。
“你第二次摔它了,”邵寻一脚踩住炎枪,将其踢出老远,“不陪聊,懒得猜。”
“第二次吗?”命运灾眼吐出一口气。
“你面对敌人总这么无情,”命运灾眼轻易教自己被邵寻放倒,她用僵硬的手指按住邵寻的颈侧,脉搏在她指腹跳动,“你的标记是怎么消除的?”
邵寻猛然收手。
命运灾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将因果扭转了一个弯。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命运灾眼的手碰在闻映潮的脖颈旁边,她的面庞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命运灾眼的手心里正躺着沈冥的人偶标记。只要她用力一点,就能在其中种下。
像当初他们植入国王诅咒那样。
这是最好的时机,命运灾眼却犹豫了。
“原来如此。”
闻映潮趁此机会,迅速将匕首钉进命运灾眼的掌心,并狠狠一拧。
受到二次伤害,命运灾眼手上的塑料“啪嗒”掉下了一大块。
她低低喘着气,趁机扒住闻映潮的手,要种下人偶标记时,不出所料地被反噬弹开,摔了出去!
“好疼。”她撒谎。
闻映潮从地上站起来,邵寻解决了沈冥用以拦路的人偶,匆匆赶过来。
终端回到了邵寻的手腕上。
命运灾眼方才直接改写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把与她对峙的人换成了闻映潮。
她如今头发凌乱,倒在地上,不爬起来,人偶的桎梏飞快蔓延,连眼睛都成了玻璃的模样。
“这是你第几次试图在我身上种植标记了?”闻映潮蹲下问她。
沈冥说了,允许她肆意扭转因果,那就是给她解开了这方面的禁制,但这么严重的人偶化趋势,只能是她一次次触碰其他禁忌所致。
比如……她早知道她不能给任何人添加标记,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明知故犯。
“不多,”命运灾眼舔了舔唇,“八次。”
也就是说,她改写了整整八次命运,而每一次,她都无法胜利。
她不自觉淌下泪来,脸上还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原来天网真的有这种人,能力可以抵挡人偶舞台。”
“可惜……”
第七次因果的重置,她保留了闻映潮与邵寻的记忆。
还增添了一段情节。
沈冥用来联络交流的人偶,在拦路途中被邵寻用飞镖破坏了关键部位,七零八落地散架在地上。
这是她的暗示。
七年以前,在闻映潮被割了喉咙,还被喂下一碗残霞花的时候,命运灾眼也这样救过他,让他永远记得将死之时的记忆。
和那一刻的恐惧。
命运灾眼和芙夏一样讨厌死亡,畏惧死亡。
可惜闻映潮不长记性。
这个世界总在循环往复着同一种故事,命运灾眼没能挡住他们,她像先前提醒二人那样,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走。”
闻映潮拽了一把邵寻。
两人不再多顾命运灾眼,往冥渊通道的建筑处跑。
被重新编写了太多次命运,因果无形地缠在闻映潮身上,他眼里的东西越来越烫,终于明白了沈冥专找命运灾眼拖延他的目的!
他还未死心,意图在繁花之苑直接点燃墓碑之锁。
让灾厄降临,万物沉眠。
就像命运灾眼曾看到过的那样。
两人不敢拖延,一路奔至冥渊的通道前。邵寻手腕一抬,刷开权限的同时,右眼皮突然跳动两下。
不好的感受油然上心头,邵寻的直觉才开始预警,闻映潮便一个回身,匕首的刀刃与人偶的斧子碰撞,震得闻映潮手臂发麻。
这里还藏了一个人偶!
他的匕首都差点被这斧头崩断。
闻映潮后退两步,一脚踹到人偶的小腹上,因沈冥本人的意识没有亲自降临,人偶被这一脚直接掀了个倒仰,四肢扭曲,摔到地上,又摇摇晃晃站起来。
“关门!”闻映潮喊。
邵寻早在闻映潮踹人偶的时候就按下了开关,只是门有自动保护措施,人偶不要命,爬行着朝前一扑,门夹到人的身体,自动弹回去了。
闻映潮:……
邵寻:……
这种地方的门真的有必要设置安全保护吗,又不是电梯!
越接近冥渊,闻映潮的心脏就跳动得越快。
邵寻用力推了一把闻映潮,挡在人偶身前:“你先过去,我随后到!”
他的飞镖在命运灾眼的消耗下所剩无几,正思考着从何处下手,人偶倏地冲他抬起头颅——90°弯折,连脖子一起裂开,露出了里面的破布棉絮。
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喂……不是说不让你使用能力了吗……闻映潮!”
国王诅咒不受控地开始生长,精神力一下灌得太多,连它也难受起来。
“停下!”
闻映潮站在冥渊的通道前,按住心跳砰砰不止的胸膛。
他说:“我没有使用能力。”
月蚀之源,竟在他的体内失控了。
第143章 永恒(4)
闻映潮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右眼开始酸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汹涌,如水喷薄而出。
冥渊的通道就面前的镜子后面,闻映潮却停住了。
他无法确定,月蚀之源产生这样大的反应,是和冥渊有关,还是沈冥一手造就。
“能带着墓碑之锁,从蔷薇墓土安然到冰海的这里,思来想去,也只有月蚀之源了。”
人偶的声音又尖又细,令闻映潮感到难受。
“你是被月蚀选中的冥渊之主,还想安然无恙地带着月蚀回冥渊吗?”
“你让它兴奋了。”
邵寻想让人偶闭嘴,飞镖夹在指缝间,要刺进去。
“等一下。”
闻映潮向前迈了一步,又顿住,停在原地出声:
“让他说完。”
“没什么好说的,”人偶的眼里莫名多出一丝悲悯,“要是你不和我抢夺月蚀之源,早把这样东西给我,也许就不会失控。”
神经病。
那失控的就会是墓碑之锁。
无论哪种情况,都是沈冥希望看到的。
现在还有国王诅咒替他兜着底,把月蚀变成养料,可国王诅咒也是一把双刃剑,等它完全生长之时,极有可能破坏他自身的精神状态。
他死过两次,第一次被命运灾眼救下,第二次被人意识再生,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邵寻回头:“还不走?”
闻映潮扯下自己的眼罩,邵寻被惊了一跳,里面红月高悬,灼烫的能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
闻映潮说:“再等等。”
就在三人对峙的当下,外面,不少人偶从建筑顶端坠落,摔到地上,像断了四肢,又摇摇晃晃地吊着身体爬起来。
凝光玉中,沈冥十指缠绕着无数根丝线。
皆在为此刻做准备。
而地上的那具人偶拿扭曲的身体堵着门,让建筑无法关闭。
从空中坠落的人偶越来越多,这么大的阵仗,闻映潮不可能在来之前没注意到——只能是他事前把人偶藏在了不同于现实的另一个空间中。
闻映潮的能力都是精神攻击,加之月蚀的桎梏,很难对这些没有思维的东西起效,但他此刻出奇地冷静,抿了抿唇:“你到底准备了多少人偶?”
这些人偶在生前都是活生生的人。
人偶答非所问,它卡着门,躯体被夹得狼狈不堪,连声音都不在调上:“闻映潮,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合适、最优秀的载体。”
“以前也有过许多像你一样的人,可惜他们最后不是被月蚀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就是死亡。”
“没有一个人能吸引墓碑之锁。”
人偶前仆后继,扑到门前,感应门无法合上,这下不得不发起抵抗,他所剩无几的几枚飞镖定然没法让人偶全部失去行动,邵寻摸向挎包的夹层。
里面还有更危险的东西。
如果曦时知道了,恐怕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邵寻手腕一翻,双手十指间便各夹上一样蜡烛状的物体,用牙一咬蜡烛上的线头,便用力往人偶堆中扔去!
白色的蜡烛砸到人偶身上,迅速爆开,里面的粉末纷纷扬扬洒在人偶身上,随邵寻一个响指,噼里啪啦地炸成一片!
爆炸的威力不大,范围只有两到三米,奈何粉末量多,每一粒都能够炸开,哪怕一克都足够让离得近的人皮开肉绽,更别说大量的粉末贴在身上!
震耳欲聋。
“我去,”闻映潮捂住耳朵,声音淹没在爆炸的气浪里,“你往包里装‘晚安’?”
这玩意是晚安花经摘下、晾干后碾成的白色粉末,是目前在使用的炸药之一,因为状态极不稳定,非常容易伤人,被列为危险品,非必要不携带。
晚安花的生长条件苛刻,只能在安静旷野的夜晚绽放,它对声音极为敏感,分贝超过一定程度,晚安花便会自燃。
它的汁液同时也是最好的燃料。
繁花之苑禁止私自适应和种植。
“你藏了多少,”闻映潮隔空问他,“分我一些!”
邵寻往后退了两步,为难地看着缺胳膊断腿还能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人偶,塑料残片铺得一地都是,他从包中取出三支蜡烛,抛给闻映潮:“把隔音层拉开然后扔出去。”
说完,他又补充:“要快,不然会在手里爆炸。”
人偶数量太多,有部分人偶没有完全沾到粉末,或者相互抵挡了一下爆炸,乌泱泱的残缺看上去分外诡异。
“你还不打算交出月蚀之源吗?”人偶们开始碎碎念,“这样下去,很快,国王诅咒会反吞噬你,把你变成病毒的傀儡,它重新降临,月蚀卷土重来,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人偶咯吱咯吱地笑:“交给我吧。”
“起码我不会让你成为那个罪魁祸首,哪怕你也会跟着,一起牺牲。”
回应人偶的是闻映潮扔过来的蜡烛。
滚。
闻映潮的额角渗下细密的汗珠,国王诅咒在不断地向他发出警告。
作为应急时才用的东西,邵寻本就没带太多“晚安”,他平时也不大用枪,都是些消耗品,此刻东西所剩无几,可人偶数量还在增加,他高声问道:“还要等多久!”
在他的话音里,又一波爆炸的浪袭来,险些波及到他自己。
“再等等……”
闻映潮将手扶上镜子,拼命地克制着自己因月蚀而产生的强烈不适,身作月蚀选中的使者,他的反应不应该如此强烈,月蚀越在他体内挣扎,右眼的红月便越发鲜亮。
像是要滴出血来。
“嗯?”人偶拖着只剩半张脸的头颅发音,“你在等什么?”
闻映潮想随便胡扯一些:“在等……”
他的意识里蓦地生出某种感应。
闻映潮眼前一亮:“不等了,来了!”
邵寻还没来得及问,他的身前凭空出现一道人影!
对方并非实体,身躯透明,若隐若现,他张开手,在人偶的头顶一抓——
数排人偶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他竟能触碰到沈冥用以控制人偶的无形丝线,并生生掐断了它们!
邵寻看到他的脸,一愣:“顾云疆?”
“顾云疆”微微偏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同时攥住沈冥的线,在沈冥未及收手前,轻声念道:
“意识,囚牢。”
深海里,沈冥呼吸一滞,当机立断,放弃自己手中所有的人偶丝线。
只要现场还存在一道标记,自己就有可能被那借月蚀而存在的精神体追溯到本源。
沈冥闭上眼睛,意料之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渐渐力不从心。
但他的目的近在咫尺,哪怕不再去干涉,也很难有回寰的余地。
月蚀之源因命运灾眼的多次重置事实而被催化,在接近冥渊的地方崩溃。
接下来,墓碑之锁被压抑住的力量,会和月蚀碰撞在一起。
现今世界的大环境依旧不利于星芒复苏。它蛰伏多年,终于谨慎地,时隔六百年,再度以墓碑之锁的方式降临,怎么可能甘心被重新吞噬。
他阖上双目,断开了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最后一条丝线。
命运灾眼身上突然发疼,她躺倒在地上,怔怔抬起手看着,上面的裂口伤痕清晰,是新留的。
人偶化的诅咒仍在,她依旧是塑料的身躯。
却没再继续恶化。
她显然也没料到沈冥会突然收回人偶的控制。
“真是……”
在这一刻得到自由,她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太迟了啊……”
她拖着僵硬的身躯,慢慢吞吞地爬起身来。
“命运灾眼。”
忽然间,她听到一个久违的、极为耳熟的声音。
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命运灾眼回过头,收起先前的所有心绪,扬起一个漂亮又恰到好处的笑容。
建筑内部。
他们身后的门终于自动关上,“顾云疆”转过身来。
他冲闻映潮摇摇头:“他撤掉了所有人偶线,我没法把他关进我的囚牢里。”
他一开口,邵寻就知道,虽然面前这人和顾云疆生得一模一样,但他不是。
邵寻转过身,看向对方。
“我是顾默晚,”他主动自我介绍,“你刚刚认错了人。”
他顿了顿,再次转向闻映潮:“我应该没有来晚吧?”
“没有,刚刚好,”闻映潮勉强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顾默晚。”
“顾云疆见到你会很高兴。”
“他见过我了。”顾默晚说。
他曾在七年前,闻映潮死时,借闻映潮尚未完全逸散的残存精神力,去见了顾云疆一面。
顾云疆以为是幻觉,对着他哭,请求顾默晚在他的肩膀上刺上一只蝴蝶。
顾默晚照做了。
闻映潮死去,顾默晚不能维持太久的形体,他在当晚就化作了囚牢,与闻映潮的残片一并藏进顾云疆的意识里。
第二日,顾云疆对着肩膀上真实的蝴蝶刺青愕然,才猛然惊觉,顾默晚的确来过。
顾默晚早就在冥渊的手中死去,他靠着闻映潮拼凑起来的意识,才得以维持能量体的形态,在闻映潮死后,曾一度消失,只偶尔会悄悄拉一把顾云疆。
此时,他的再度出现,就代表着——
月蚀的能量正疯狂涌动。
是命运灾眼给闻映潮的灵感。
她在方才的堵截中一次一次重置命运,力量来源是月蚀,吸取于闻映潮的右眼。
她能修正一切已发生过的状态,却改变不了命运的源头。
在反复循环,使得月蚀的状态变得极不稳定过后,它终于在人偶舞台的能力者动手时失去了控制。
也正在那时,闻映潮忽然听明白了命运灾眼的暗示。
她问过邵寻,芙夏因何而死,声音不小,当时的闻映潮恰好能听到。
而在第八次重置命运后,她虽然没有向闻映潮问出这句话,却为他保留了这段记忆。
她说:“芙夏因生而死。”
“世间三种能量,日晷代表‘包容’,星芒象征‘消亡’,而月蚀,则是‘生命’。”
“合起来,便是‘周而复始’。”
虽然她的本意或许并不是指顾默晚。
但那个瞬间,还是教闻映潮想到了,他可以利用月蚀之源重塑顾默晚的能量体。
他在等待顾默晚的回归。
此时此刻,顾默晚瞧着闻映潮苍白如纸的脸色,犹疑道:“你体内的月蚀……”
闻映潮感到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地开裂了。
他再也装不下去,四肢脱了力,往地上摔!
邵寻眼疾手快,扶住脱离掌控的闻映潮,被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
就像超负荷运动过那样,闻映潮心跳还在继续加速,无法遏止,闻映潮半跪着,月蚀在他是四肢百骸横冲直撞,如同全身都烧起来一般疼痛难忍。
“我自己进冥渊的通道,”他捂着嘴咳,“你们……别跟来了……”
邵寻:“那怎么行!”
顾默晚去扶他:“你体内的月蚀是不是……”
闻映潮浑身颤抖,他用力侧过身,草避开顾默晚,但被这动作一激,原本打算咽下去的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随即大片大片地往外漏。
闻映潮捂住嘴,就从指缝间出来。
邵寻和顾默晚立刻上前扶住闻映潮,他们似乎说了什么,表情焦急。
闻映潮耳鸣得厉害,一个字也听不清,而这些情绪全部被他敏感而脆弱的精神所接收,成为月蚀灌溉国王诅咒的养料。
鲜红的血液沾到了闻映潮食指上的冥渊之戒。
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细细的小口。
第144章 永恒(5)
冥渊之门内。
顾云疆蹲靠在门内的柱旁,潜伏着、等待着怪物从他们身边过路。
门中怪物虎视眈眈,还要忍耐过强的月蚀,他们想找到冥渊之戒,必须步步谨慎,顾云疆仔细盯着外部,紧张到能听到自己砰砰过速的心跳声。
忽然间,他心口一悸。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将顾云疆从头冰到脚,这恐惧如此熟悉,如此前闻映潮离开的那七年,他无数次夜里惊醒都逃不开的噩梦。
像有刀子自胸膛扎了进去,又轻轻搅动。
顾云疆的眼角无端淌下泪来。
吓了边上的沈墨书一跳。
“你怎么了?”
顾云疆说:“疼。”
他无措地抹了把脸,眼泪止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他说:“我疼。”
……
冰海。
闻映潮认为自己在融化。
月蚀带给他的影响,比他想象得要剧烈得多,眼前的世界倏而混沌,倏而清晰,光怪陆离。
闻映潮清楚,他现在还不会死。
他是冥渊之主,不会因为月蚀而死,会出事的只有这些在这种时候还要靠近他、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
闻映潮喘了两口气,用他自己都无法听清的、沙哑的声音说:“你们回去吧……”
“不用担心我,不要离我这样近。”
邵寻和顾默晚无动于衷。
他似乎隐约看见建筑的门再次打开。
“我们可以帮他。”
顾默晚作警惕状,迅速回头,见到来者是搀扶着命运灾眼的宴馨乔,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还有理应被沈墨书带走,消失已久的玉权。
命运灾眼看到顾默晚,招呼道:“我说沈冥怎么撤掉了人偶线,原来你在。”
她说:“你变厉害了。”
以前的顾默晚也没那么大能耐,他借闻映潮的精神力而存在,而当年,闻映潮自己的精神都岌岌可危。
在闻映潮死去的那七年里,顾默晚随闻映潮一并附生在顾云疆的意识里,他构筑了一座属于自己的意识囚牢,并暗示顾云疆前去探索。
她强打起精神,调侃了一句:“这下好了,冰海那张合影我还留着,上面的人和拍照的人都齐了。”
邵寻看着宴馨乔的脸,抬手护住身后二人。
“紧张什么?”宴馨乔说,“我不是衍生物,也不是二重世界。”
“你们说,能帮闻映潮?”邵寻冷声问。
宴馨乔说:“我们就是为此而来。”
她转向玉权,问他伸手:“人偶舞台的‘核’。”
玉权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交给她。
闻映潮忽地动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来的余力,推开顾默晚的手,拖着状态极差的身躯,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顾默晚又去扶。
闻映潮:……
算了。
他忍着疼痛问出声:“宴馨乔?”
闻映潮听不见对方说话,于是由国王诅咒替他转述——他只能听清意识里的回响了。
宴馨乔将人偶舞台的核握在手心里。
它像是处于生命初期的胚胎,还能看见心脏在其中微微跳动。
她走向闻映潮:“抱歉,我没有想到二重世界会因为我的假死,创造出我的衍生物。”
“你看上去很难受,剩下的,我就不多打招呼、多废话了。”宴馨乔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
国王诅咒给闻映潮转述:“她说,她要利用她们几个的能力,把你送到‘永恒之河’中。”
说完,它急切道:“我服了,说好的不讲废话呢,咱就别管永恒之河是什么了,我真的要撑不住了,呜呜……”
“你别死啊闻映潮,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想被月蚀吃掉呜呜呜……”
闻映潮本来只有身上疼,现在头也疼。
“你别吵了,”他说,“我不会死。”
宴馨乔听不到国王诅咒的撒泼,但她在耐心和旁人解释:
“那是自末世时代以来,到现在为止的所有时间。”
“汇聚成名为永恒的河流。”
邵寻蹙眉:“为什么是他?有依据吗,我们不能随便把他的安危交给你们。”
何况他们曾处于对立面。
宴馨乔到这里轻嗤:“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真心以为,我们愿意投身冥渊。”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们之中,谁才是冥渊的主人?”
顾默晚拉了一下邵寻,摇了摇头。
邵寻不语。
命运灾眼轻声道:“你们在犹豫什么?”
“墓碑之锁、月蚀、日晷的共生者,以及除了‘不死’之外的所有月蚀直属能力都在这里,还有什么时机能比现在更合适?”
她们从至深的黑暗中走来,跋山涉水,筋疲力尽,不断地在沿途中找寻着那一线希望,在不公的命运里,她们是看似弱势的一方,被掌控,被迫害。
救过人,也害过人。
她们也处心积虑,各怀目的,暗中蛰伏着,预备反扑。
哪怕坎坷,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命运灾眼单膝下蹲,手掌抬至身前,向着冥渊之主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我的诅咒已经完全消除,”她说,“之前的种种不快,都是在为现在做出准备。”
“请结束这荒诞又可笑的闹剧,结束我们注定不得善终的命运。”
“就从……最初的墓土开始。”
顾默晚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即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思维房间里,与闻映潮的意识融为一体。
闻映潮晃了一下,又站住了。
他没力气回答这些人的一言一语,只是听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邵寻在让开之前,躬下身,与命运灾眼平视。
“永恒之河,是芙夏眼中的世界吗?”
命运灾眼愣了愣。
须臾,她明白了邵寻的意思,她的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
她说:“我问过你们,四号小鸟因何而死?”
不等邵寻说话,命运灾眼就自己回答:“因生而死。”
“开始吧。”宴馨乔说。
在她话语落下的那一刻,二重世界开启,借以月蚀的力量笼罩这方圆区域,搭建出一整个平行世界,将闻映潮一人拉入其中。
世界里人偶的残骸满地,看来,沈冥方才就是利用了宴馨乔的世界,才把人偶藏得那么悄无声息。
宴馨乔开完二重世界,上前几步,将人偶舞台的核送到闻映潮的身前。
“让意识网络修改核的意愿,”她说,“将世界中的所有人,变成人偶。”
闻映潮听了国王诅咒的转述,咳了两下,虚弱道:“你们有点强人所难。”
宴馨乔:“你做不到?”
国王诅咒:“喂?!”
“她想做什么啊?让你用能力,不是把你往火里推吗?”
闻映潮吸了一口气,火烧火燎地疼。
他说:“做得到。”
国王诅咒:“你疯了?”
他抓住了人偶舞台的核,感受着“人偶舞台”未能真正诞生的幼体,里面潜藏的微弱的意识,他左眼泛起明亮的金芒,而月蚀之源的躁动,随着他如此高强度的能力使用,猛然暴涨!
那个瞬间,国王诅咒险些以为闻映潮要像气球那样,“噗”地一下爆开。
但他没有。
他的右眼似被剜过一般剧痛,从墓碑里淌出血来,二重世界里降下无数条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将活人,变成人偶。
命运灾眼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好了,这个世界即将迎来末日,人不再是人,秩序崩塌,循环错乱。”
“我会改写世界里的所有,包括诞生灾厄的根源。”
国王诅咒倏然明白了她们这样做的缘由。
“可是,等等,繁花之苑应该总共有六种月蚀直属的S级能力才对,除了那个启明的‘不死’,还有一样从未出现过……”
国王诅咒噤声。
它潜藏在闻映潮的意识里,因此不可能没感觉到,加在他身上的另一种力量,因过强的S级能力集中,正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迅速生长。
竟从A级一路快速攀升到A级顶端,随后毫无阻拦地突破了S级那条界线!
国王诅咒叫道:“你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都行?”
名为“返朴归真”的治愈能力。
能够清除所有不属于本人的枷锁,将身体还原为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
这就是最后一块拼图。
它在七年以前诞生,是现今除“不死”外唯一一个未经冥渊催化而自然进化的能力。
在短短的一刹后销声匿迹。
除了宴馨乔,无人发觉它曾出现过。
闻映潮起初只是怀疑曦时,毕竟寻常人无法开启冥渊之戒,更别说清除冥渊的标记。
猜测在此尘埃落定。
它正在修补月蚀给闻映潮带来的所有伤害。
闻映潮抹掉唇角的血,右眼的墓碑“咔”地破裂。
连冥渊之戒一起。
掉出了二重世界,跌在空间之外。
数种巅峰级别的能量在短短的一刹碰撞、交糅,再经由命运灾眼重置,翻转。名为“二重世界”的平行空间终于混乱,像编译的程序崩溃,最终只输出一团乱码般,曲成一条混沌的圆圈。
中间扭曲,像是“8”。
在视野的尽头,闻映潮看到的是命运灾眼。
她自燃了。
如扑火的飞蛾,粉碎在世界崩塌的边界里。
无处可寻。
人偶舞台怎能完全束缚住位于能力极点的命运灾眼呢?
约束她的,只能是她自己。
命运灾眼是燃烧生命的能力,改写的命数越多,给世界带来的影响越大,消耗的生命也就越多,直到尽头。
在二重世界里,同样适用。
就以此景作为她的短暂一生里,即将燃尽的最后火花。
最后,命运灾眼碰碰嘴唇,无声地询问站在交界点的闻映潮。
“是谁复活了六号小鸟?”
关于这个问题,闻映潮早就有了答案。
不是沈冥、宴馨乔、命运灾眼,或者冥渊的任何一个人。
也许他们都曾推波助澜,但是违悖生死的举动,沈冥不会去做,其他人也做不出来。
世界把所有人把玩掌心,乐此不疲。
闻映潮同样回以无声:
“是月蚀。”
第145章 永恒(6)
南桥,天网分部。
陈朝雾端了一杯水,坐在徐殊的对面。因私藏第一级禁药“蝴蝶之吻”,她被天网收押在内部,早已不复身为明星“安娜”时的光鲜亮丽。
可惜陈朝雾看不见她的憔悴。
徐殊垂下眼,看着面前的杯中水雾氤氲,润湿她的眉睫。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告诉天网了,”她说,“你特意回来找我,不是因为天元广场的事情吧?”
陈朝雾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资料,资料特地使用了能够供她阅读的盲文纸。她喝了一口水,说:“不着急,我这一次来,是想问你了解点事情。”
“一些有关天元广场事件的后续。”
徐殊看向头顶的摄像头。
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监视。
“抱歉,”徐殊说,“我恐怕不能提供给你更多有效的信息。”
陈朝雾的手摩挲着温热的玻璃杯壁。
她不说话,表情非常平静,如无风的湖水,找不到波澜。
徐殊不能看透她的心思,紧张地攥住了自己衣服上的布料。
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陈朝雾越是镇定,徐殊心中就越忐忑。
终于,她张了口:“请问……”
陈朝雾放下杯子,在桌上发出微弱的叩响。
徐殊说完了后半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陈朝雾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带着桌上的资料,起身离开。
徐殊茫然片刻,陈朝雾离去的背影果断,她不清楚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好像只是来找她喝杯热水,就结束了。
直到天网的人进来,把她带回去,徐殊才猛然想起,陈朝雾是能力是听觉。
心跳、呼吸、血脉的每一次扩张都不会说谎。
陈朝雾不声不响的那段时间,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想到这里,徐殊微微一颤,又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万幸。
……
另一边。
闻映潮睁开双眼。
二重世界在月蚀的过载紊乱下倾覆,除了死去的命运灾眼,所有当时位于世界内部的人都被卷入乱流之中——其实也只有他和宴馨乔。
他悬浮于一片昏暗之间,仿佛没有重力,只余下虚无,却又有微弱的光芒布在周边,星星点点,一如他意识中的那片深海,让人沉溺、再沉溺。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闻映潮,”顾默晚出现在他身边,“你怎么样了?”
他看向闻映潮的右眼,里面的墓碑依然没有消去,锁链断裂,一片狼藉。
唯一清晰的是月亮。
顾默晚蹙了蹙眉:“难不难受?”
闻映潮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
顾默晚说:“那就好。”
他左右看了一圈,疑惑道:“这就是那什么永恒之河吗?”
六种能力齐全在一个时代出现,并集中于一个人的身上,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沈墨书来不来倒无所谓,反正不死是被动能力,它一直都在。
闻映潮说:“或许是这样,因为我变成了意识体。”
他看向顾默晚:“我现在是和你一样的存在。”
连国王诅咒都消失不见。
顾默晚一静。
作为意识的掌控者,闻映潮刚睁开眼就察觉到了这点,但他并不惊讶。
如果此处真如宴馨乔所言,是世界之外的时间,那就是他们所处纬度之上的存在。
闻映潮很难想象,倘若血肉之躯脱离了纬度,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顾默晚问:“她们说的帮忙,是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分离?那算什么?”
当时时间紧急,也没能完全问清楚。
闻映潮说:“不确定,我们向前看看。”
命运灾眼拼上性命也要将他送往此处,一定不止那么简单。
这里没有重力和阻力,也没有地面,只需动一个念头,他和顾默晚的身体就会自动向前移去。
跟幽灵似的。
两人飘了一段时间,仍只能看到一片空茫的星星点点。
顾默晚说:“这空间太虚无了,什么都没有,也找不到方向。”
闻映潮说:“也许是方法不对。”
就像冥渊之戒,闻映潮最后也没弄清,它是怎样突然裂开的。
是沾了月蚀的血液刺激?
还是能量碰撞造成的影响?
都不再重要。
确认过盲目前行没有用后,闻映潮开始仔细思考。
目前可以肯定,宴馨乔并没有来过这个空间,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否则不可能不把这些事情交代清楚。
至于命运灾眼……她眼中的世界那样渺小,可以来回拨弄,却也没真正地抵达过这里——以人的身份。
闻映潮想,这里除了他与顾默晚外,空无一物,相当于被囚禁在无边无际的巨大空间里,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只有思考。
思考。
他们以意识的形态在此存在。
闻映潮脑中灵光一闪,顾默晚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眼前便豁然开朗!
就听闻映潮说:“是意识。”
他们只要去想前进,就会自动前进,同样的,只要去想他们想看到的东西,永恒之河就会为他们展现。
顾默晚说:“原来如此。”
他问:“所以你思考了什么?”
闻映潮说:“所有我能干涉的、能让世界回归平静的关键时间节点。”
他和顾默晚走上前去,推开面前那扇门。
他们最先看到的人,是芙夏。
她还活着的时间节点。
这里是天网的临时收押室,屋内只有一张床和一扇铁窗,不清楚时间,只知窗外天色渐晚。
芙夏发丝凌乱,她的皮肤正在一块一块开裂、破碎。听见动静,芙夏缓缓别过头,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们的到来,没有一点惊讶的模样。
她说:“我等你很久了,冥渊之主。”
“现在是2725年9月12日,下午五点。”
“我的生命还剩下最后的1800秒。”
芙夏一上来就报时。
很显然,她比他们更清楚他们此行的目标,因为人偶化的缘故,她的每一个字都咬得艰难,因此话语慢慢吞吞,闻映潮与顾默晚也很贴心地没有插话。
他们难得有这样和平相处的时候。
芙夏从怀中找出两幅蝴蝶面具,因为还未正式抵达天网,这些东西还没被搜走。
因行动不便,她放在床边,示意两人自己来取。
芙夏别过头,看向窗外的天色。
“就像这样,听我讲就好。”
“永恒之河的时间是逆流,你们从未来,往过去走,最终会走到蔷薇墓土,那是所有命运的开端。”
“那是在末日的洗礼之后,世界第一次迎来稳定,重建家园。”
“然后,第一个月蚀的直属能力,‘不死’诞生。”
“不死者顺应月蚀的‘生命’,却违反万物循环的法则。”
“他不应存在,不该存在,却还是生存到了现在,并诞生了我们……”
芙夏顿了顿,继续道:“六个能力,六个超越规则之上的存在。”
“如果任其继续发展,终有一日,失衡的世界会迎来更高层面的惩罚。”
讲到这里,她勾出一个苍白的苦笑:“人偶的能力者想做的,也是让世界重归平衡。”
哪怕让世界重新来过,万物湮灭在星芒的“消亡”中,他也要选择这种方法。
所有人的生死在他眼里,都可以是新世界的垫脚石。
芙夏逐渐喘不过气,她慢慢地抽着,轻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的,你要听好。”
“永恒之河有三条禁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把话拆得仔仔细细,尽量口齿清晰,“第一条,你们来自时间之外,不能被时间内的人发现你们的身份,当然,除了我以外。”
“第二条,不能过多干涉与目标无关的因果,也就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干涉越多,风险越大,要改变的是未来,你要做的事必须一次成功。”
“第三条……”
她喉间一卡,彻底崩断的手臂摔在地上,支离破碎,塑料渣飞出老远。
芙夏脸色发白,但她没停,继续讲:
“不要在时间长河里迷失自我,不要顺从更高的存在,不要企图改变已然既定的事实,从而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闭上眼睛:“这是最后一条规则。”
等芙夏把该说的话讲完,闻映潮才开口问了:“所以在这里,我们能做到什么?”
芙夏偏过头。
她开始燃烧,像命运灾眼那样,作飞蛾桀然扑火。
她正在使用命运灾眼,去窥探闻映潮所问的因果。
在逐渐消失,正变得枯焦的身躯下,芙夏忍着痛说话:“冥渊之戒。”
“在最初的墓土,摔碎冥渊之戒。”
她来不及说出原因,便如风中摇晃的火苗,熄灭在了过去的时间里。
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距离1800秒的倒计时,还有960秒。
她的生命理应还有十六分钟才是。
顾默晚站在闻映潮的身后,亲眼看着一个人将自己焚灼殆尽,不用想象,那一定很疼、很痛苦。
可是最后,芙夏是带着笑走的,连泪水也没有落过一滴。
从不肯接受死亡,为此抗争了一生的芙夏,最终因生而死。
是为万物生。
这次不必任何人解释,闻映潮就明白芙夏为什么会把赌注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世上很难再遇到像他这般契合月蚀的人。
他的意识深海,潜意识空间里回忆逆流的方式,与永恒之河极为相似。
也很难再有一个时代,会像现在这样,S级能力如雨后春笋般诞生,日晷降临,星芒复苏,最终汇聚到一起,交结成同一条河流。
当然,谁也说不准——这样的情况,以后也还会不会出现。
但他们活在当下,没有以后了。
闻映潮上前两步,拾起芙夏留下的面具,一副给自己,一副递给顾默晚。
他说:“走吧,去下一个时间。”
“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冥渊之戒。”
第146章 永恒(7)
永恒之河是时间的逆流。
他们顺应着时间向过去走,在无数被记录下来的时间节点里,追溯到许多隐藏在表象下的,涌动的暗潮。
很多闻映潮所不知道的故事。
一段一段,把世界拼凑成如今的模样。
……
他看见了宴馨乔。
2724年的七月,这是月蚀之源被顾云疆容纳,月蚀现象消失的第三年。
原本群星寂寥的月蚀之夜,被乌云遮蔽,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暴雨。
无人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而难过,在家中的人纷纷探出头来,看着天空,时隔三年,他们还是会为月蚀的消失而高兴。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宴馨乔趴在栏杆前,安静地看着雨。
在她身后,站着沈冥者的人偶。
人偶拆开一包白色粉末,递到宴馨乔眼前,正是繁花之苑的一级禁药,蝴蝶之吻。
“找到你了,”人偶说,“我知道,闻映潮死后,你把所有的冥渊使徒都藏进了你的世界里。”
他抛出条件:“想不想解除你弟弟身上的人偶标记?”
宴馨乔撑着头,不回答。
人偶继续:“还有,想不想见到芙夏?你的衍生物监视着徐殊,一定没料到,她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吧?”
他低语:“你拿走了我的核,我清楚……那个假装杀死你是衍生物,其实是活人,对吧?”
“他是除了你、芙夏与徐殊外,被掩盖起来的,第四幸存者。”
宴馨乔这才有了点反应,她看向人偶:“你想要做什么?”
人偶说:“帮我一个忙,一个小忙,对你来说很容易。”
“让我侵入你的世界,把那些冥渊使徒,全部变成人偶。”
在宴馨乔与人偶达成交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闻映潮正站在后面,隔着一扇窗户,意识网络悄无声息地屏蔽了他和顾默晚的存在。
等人偶走后,宴馨乔静静地观着这片滂沱的夏雨。
“玉权,”她拨通联络器上的耳机,“收到和我联系。”
“核……不可以放在我这里了。”
她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
2721年。
墙上的电子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这是月蚀夜终结的前一天。
哪怕他与顾云疆几天之前才见过,闻映潮心头还是升起了一股荒谬的“久违”感。
顾云疆一人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开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镜子。
看不清自己。
“夸我吧,顾默晚,”他开始自言自语,“我做到了……”
“我的容纳,是可以容纳月蚀的容纳。”
他眼神涣散,把头埋在膝弯里闷闷地笑,手指抠着自己的裤子,切水果用的小刀在边上备好,随时都可能伤害自己。
顾云疆笑出了眼泪,他边咳边揩掉。
“明天,我会约见游戏的能力者,终结所有的月蚀,源头在我这里,他们没有胜算。”
“顾默晚……”顾云疆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
“你为什么不出声,不回答我,你明明在。”
“你也要像闻映潮一样,抛下我离开吗?”
“也要像他一样……”
顾云疆握住置于床边的水果刀。
“……看着我疼痛流血吗?”
谁能想到,决战的前夜,其中作为最关键一环的顾云疆会是这种精神状态。
他在发病。
顾默晚和闻映潮就站在顾云疆的边上,看着他用刀对着自己的手腕,比着会疼,却又不会致命的位置,压下去,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闻映潮忍不住上前两步,被顾默晚拉住手。
顾默晚冲他摇摇头。
闻映潮收回步子,手指握成拳,攥得死紧。
怪他。
是他先撑不下去,放弃了顾云疆。
顾云疆一点都没察觉到,他最想见的两个人都在这里。
他慢慢说:“这样不对,明天就要结束了,我应该打起精神,我不应该做这种事……”
他在自我说服:“这样不对……”
顾云疆把水果刀往镜子上用力一扔,打碎了镜子。
每一块碎片里都承装了顾云疆的身形。
“碎了,闻映潮回来会怪我吧……”顾云疆晃了晃神。
然后他开始反驳自己:“不会,闻映潮已经死了。”
“我杀的。”
“他握着我的手,说爱我,让我把刀子送进他的胸膛。”
顾云疆好像说服了自己:“他真恶毒,想让我一直记得他。真狠心,真无情。”
“……冥渊之主该死。”
“可他是闻映潮。”
这样的夜晚,已经在顾云疆的身上发生了无数回,他改变不了,也无法改变,他强迫自己咽下治疗药物,没几秒就干呕出来,循环往复的痛苦和阴影折磨着他,无边无际,逃不开,也放不下。
可是第二天,顾云疆以堪称完美的状态,将“现实游戏”的能力者逼上了绝路。
不会有人知道,顾云疆被长袖包住的手腕上伤痕累累。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一夜没睡。
他张扬着轻松的笑意,彻底清除了繁花之苑月蚀夜的现象。
“夸我吧,顾默晚。”
顾云疆跌坐在冰海的海滩上,眺望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冥渊,轻飘飘地攥了攥自己的手心。
他说:“跨越噩梦,我做到了……”
顾云疆的话语止住,蓦地拐了个弯:“……吗?”
他有些茫然,下意识将他在战斗中一直压抑的,真正的噩梦脱口而出:
“闻映潮。”
我跨越了吗?
在短暂的集中精力过后,顾云疆又堕入了一种浑身无力的消极状态。
他应该去报喜。顾云疆想。
可他实在提不起劲来,什么都不愿意去做,哪怕现在让他沉进海底,也不一定会拼命挣扎。
“咯”。
顾云疆仿佛听见了有人踩在沙石上的声响,正逐渐靠近,他疲于回头,就这么瘫坐在远处,缓和自己的心绪。
脚步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顾云疆终于动了动脖子,他想,起码要见见对方是谁。
万一是冥渊的漏网之鱼……
他静了一下。
他的身后只有海滩上的石和沙,还留着他刚刚与人偶游戏的参与者搏斗过的痕迹,一派荒凉。
没有人。
四周也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除非来人是空间系的能力者。
顾云疆立刻绷紧身躯,重新警惕。
但他在原地等了很久,那个悄悄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再出现。
“我的幻觉?”他又开始自我怀疑。
……
“回去记得盯着他好好吃药。”
顾默晚和闻映潮走向下一段时间。
顾默晚骂骂咧咧道:“我说,别让他用什么甜言蜜语了,把他能的,状态都那样了还老用精神类禁药。”
“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还嫌自己太舒坦了是吧?”
“你冷静点,”闻映潮说,“相信顾云疆吧,他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们都在。”
和决战的前一天晚上相反,刚才在时间里,下意识想上前拍拍顾云疆的人是顾默晚,他走出了闻映潮的屏蔽范围,以至于险些暴露。
好在闻映潮及时上前拉住,直接和顾默晚离开了这段时间。
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也会控制不住。
即使他知道那是过去,是顾云疆早就越过去的一道坎,闻映潮还是想要上前。
抱抱顾云疆。
顾云疆从来不在自己的队友面前展露他脆弱又疯狂的一面。
他在发作的时候,会喊闻映潮和顾默晚的名字。
一个从小和他相依为命,一个是被他亲手葬送的爱人。
永不会在记忆中磨灭。
……
闻映潮推开下一扇时间的门。
这次他们看到的,依旧是芙夏。
2719年,人偶游戏正式开启,以长生殿为据点,悄然肆虐整个繁花之苑。
人偶坐在芙夏旁边,看她抽洗着手上的占卜牌。
那时候的芙夏,年纪极轻,面色也没有后来那般苍白脆弱,她身上还是完整的,没有被经年累月的人偶化所吞没。
闻映潮和顾默晚走到角落。
“你确定吗,要利用这样的方式来续命,”人偶坐在桌子上,玩弄着手里的丝线,“虽然你这店铺开得位置不怎么样,可毕竟在天网眼皮子底下,太明目张胆了。”
“我有得选吗。”
芙夏从牌堆里抽出三张占卜牌,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闻映潮所在的角落。
“没办法,冥渊之主已死,”人偶说,“现下的繁花之苑,只有你有资格成为墓碑之锁的承担者。”
“……”芙夏嗤笑,“只有我?你一开始盯上的就是我吧?”
“只不过后来出现了一个更合适的冥渊之主,你才会暂时转移目标。”
她说:“你觉得他是真的死于天网之手,还是选择了自我毁灭?”
人偶说:“你果然看过了所有的命运。”
芙夏漫不经心地把牌面翻转,正面朝上:“是啊,包括你那位好弟弟,他也能承担墓碑之锁——我可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人偶摸向芙夏抽出的牌,被芙夏一手拍开。
“别碰我的东西,”她嫌恶地蹙了蹙眉,“你和你的人偶一样恶心。”
“月蚀的走狗。”
人偶不生气,笑眯眯地提醒她:“你的力量也源自月蚀。”
“既然我们都想推翻月蚀,为什么不能合作愉快呢?”
“……”芙夏凉凉地盯着人偶,“你的合作,是指推我去承担墓碑之锁,成为那个牺牲品?”
“荒谬、可笑,我凭什么为了你的私心,为了这个烂透的世界去死。”
芙夏说:“我会活着。”
“就从人偶游戏开始。”
人偶耸耸肩,他看着芙夏收去卡牌,问她:“你刚刚利用占卜牌看了什么命运?”
芙夏只静了一下。
她说:“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们将因为我的私心,与我交易,献上生命。”
闻映潮看清了芙夏收走的最后一张牌。
他缓声道:“她看的,好像是我的命运。”
“浴火重生”。
第147章 永恒(8)
2718年12月。
闻映潮死去的第二天,宴馨乔设计取走了人偶舞台诞生到一半的核,并与玉权一起,演了一出假死的戏码。
把假核交给玉权,真正的核藏进她的二重世界。
2718年11月。
芙夏伪装成送外卖的平台员工,手里拎着披萨,按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铃。
她把事情做得悄无声息,像在做一份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披着“南晴”身份的怪物,在芙夏的注视下,停止了呼吸。
……
继续走。
2718年7月3日。
冰海的海风凛冽,作为离冥渊最近的城市,福利机构边缘的旧址荒寂无人,命运灾眼蜷坐在废墟里,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此的芙夏。
“你为什么要来……你逃了这么久……”命运灾眼拥住芙夏,声音颤抖到绝望,“这是陷阱,冥渊想带走你的陷阱……”
芙夏说:“我知道。”
她的手指按住命运灾眼身上的人偶标记:“但是我不来,你会死。”
“他们出动了人偶的能力者,‘S’级能力,这标记恐怕没那么容易消除。”
“别管我了!”命运灾眼突然爆发,她哭着推开芙夏,“你过来干什么啊?!那不是功亏一篑了吗?我死就死了!反正从出现以来,我就没感觉到这世界有值得留恋的地方啊!”
“他要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跑啊?!”
芙夏替她擦去眼泪。
“有的啊,”芙夏慢慢说,“这世界有很多美好又漂亮的风景,有吃的、玩的,有各种各样的节日,人们笑啊……”
“所以我才会向往生命,我想活到我也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时候。”
她说:“别哭啦,冥渊的人舍不得杀我。”
命运灾眼说:“生不如死。”
“……”
邵寻从后面的残垣中走出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扔给芙夏。
他拿到了另外一枚冥渊之戒,才从通道里出来,就迎面撞上了这一幕。
他本来不想理会,手里带着重要的东西,必须谨慎再谨慎。
可是芙夏描述的世界……
如果从未在她们身上有过。
命运灾眼僵住了:“你怎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废话,”邵寻面无表情,“外套能掩盖一下你们的气息,你带着她藏起来,如果冥渊来了人,我去引开。”
“可是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你怎么引开?”命运灾眼摇头,“不可能的,还会牵连到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邵寻晃了晃手里的戒指:“他们的东西在我手里。”
原本他仿造的赝品可以保证至少两天不被发现。
“走不走?”邵寻说,“我能拖一段时间,你们不跑,就来不及了。”
芙夏还不认识邵寻,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替命运灾眼做了决定:“我们走。”
留邵寻一个人站在原地,被海风吞没。
他自嘲道:“我在干什么啊。”
顾默晚在旁边问:“他手里有冥渊的戒指,要带走吗?”
闻映潮说:“不用他的。”
“我们干涉了,他会死。”
闻映潮已经根据目前的情况,和陈朝雾与邵寻在蔷薇墓土的三言两语,猜测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如果没有冥渊之戒,邵寻会重伤死去。
但最后也什么都没能改变——芙夏还是被找到了。
所以在蔷薇墓土,芙夏才会说,对不起。
闻映潮站了一会,不愿再看过于残忍的后续,和顾默晚转身离去。
……
2718年5月3日。
闻映潮戴上面具,影响意识,让过去的自己产生“怪物”的认知,成功地在冥渊之门内,从“自己”的手上,抢走了冥渊之戒。
他看着曾经的自己飞快逃离,伤痕累累,握住手中的戒指。
“难怪,”他说,“当时我会想把戒指丢下。”
“是我自己影响了自己的意识。我最了解自己,况且那时候我的能力甚至都没有进化。”
他在芙夏诉诸命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取得冥渊之戒的时机与办法。
对现实的影响最小的办法。
他说:“看来顾云疆那边要一无所获了。”
“也不算吧,”顾默晚说,“那个启明,他的解咒还在这里,我看到了。”
冥渊之门内不宜久留,既然拿到了戒指,顾默晚便催促着闻映潮离开。
两个人消失在门内的月蚀之中。
……
而永恒之河的下一幕,他们竟见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家伙。
拜维。
他懒懒散散地支着头,神情淡漠,坐在澄海市最高的塔顶,背靠玻璃栏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扶手。
对面大楼的广告屏幕右下角展示着时间。
2717年12月18日。
他的身后,是晨曦之岛连通繁花之苑的唯一通道,当年闻映潮与顾云疆就是从这里下来的。
拜维穿着短袖,不畏冷似的,还敢在寒冬腊月点雪顶饮料,吹着寒风听通讯。
“言序,”通讯对面的人这样称呼他,“惩罚为期八年。”
“八年里,你所有的资产冻结,与晨曦之岛的联系中断,失去一切自由、权利……”
“以普通人的身份,在执灵者的世界生存。”
“直到你心脏中的炸弹失效。”
拜维百无聊赖地搅了搅面前冰激凌下面的饮料。
“你好烦,”他说,“你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我们普通人在执灵者的面前有多脆弱,无能为力?”
“知道了知道了,”他吸了口喝的,“负责人,下决定的高层都没你这么啰嗦。”
“言序,”对面停顿了一下,“繁花之苑不比晨曦之岛,你在那里引以为傲的所有,在执灵者面前不值一提。”
拜维只说:“烦。”
“你们就没觉得我失去所有,还可以隐瞒身份坚持到八年后吧?说不定到时候炸弹停了,我还得自己想办法回来。”
他笑道:“晨曦之岛哪里敢和繁花之苑的人说,他们的最高违规惩罚是偷偷把人送下来?”
更不可能在时间到后,再把人接回去。
“别惦记我了,”拜维拍拍衣服起身,“一个探路者,一个牺牲品,没什么好说的。”
“言序,”对面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现在通道还没关,你反悔还来得及,难道你就一定要保……”
拜维挂断了通讯。
下一秒,他手腕上的终端直接失活。
他伸了个懒腰:“吵人的家伙终于消失了。”
“清净。”拜维说。
他趴在天台的边缘,眼中盛着繁花之苑的夜景,撇了撇嘴。
“底下是比上面好看,还挺特别,人偶也能像活人一样行动。”
居高临下,隔得那么远,他居然也能把人和人偶分辨开来。
极轻的窸窣声响自身后响起,似乎是有人碰了一下装饰的枝叶。
拜维别过头。
他的目光越过站在那里的顾默晚和闻映潮,往他们后边的门看,凉凉道:“那边的人,偷听够了没?”
“……”
“出来。”拜维重复。
闻映潮可以肯定对方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有另一个人鼓着掌出现,从闻映潮的身边走过。
“你果然天赋异禀,”那个人说,“执灵者都未必能看出他的人偶。”
拜维没露出表情。
“你好,我是卡其。”来人说。
拜维:“谁问你了?”
卡其不慌不忙道:“如果我的调查没错,言序,晨曦之岛第一数据分析师,很多事物,只要挨你扫上一眼,就能被看透本质。”
“但你又的的确确没有任何能力反应,是真正的普通人——怎么样?”
拜维:“你们繁花之苑还往晨曦之岛安排了探子?”
他终于正眼打量起了卡其。
“你不是繁花之苑的人?”他说。
卡其给他鼓掌:“是的,我来自冥渊。”
晨曦之岛与执灵的世界很少来往,即使是他,也不能探听到一星半点下面的情况,但是卡其三言两语,拜维——或者说言序,就判断出了繁花之苑与冥渊的关系。
是对立面。
言序:“所以,找我?”
卡其说:“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们需要一个背景干净的人,一个不会被怀疑的人,在关键时刻,为我们的计划完成最后一步。”
“正好,我们留在晨曦之岛的人偶探听到,你犯下错误,要接受最高制度的违规惩罚。”
“我们不排挤普通人,你非常合适。”
言序拒绝:“不交易,你另请高明。”
“你确定吗?”卡其上前一步,“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普通人在这里的一切便利,少不了你的好处。”
“相反,”卡其指指自己的心口,“我会把你的秘密广而告之,让繁花之苑的人知道,然后你就会……”
他做了个爆炸的口型。
言序盯着满脸无辜的卡其。
“和你们结梁子了,”他说,“真没想到是繁花之苑的对家先来招惹我。”
卡其微笑:“合作愉快。”
……
退出这段时间后,顾默晚难得沉默了。
闻映潮也沉默了。
闻映潮:“我以为邵寻算一个影帝了,为什么顾云疆身边还有卧龙凤雏?”
不是,为什么这堆破事连晨曦之岛的人都要来掺上一脚啊!
顾默晚问:“你发现他没有能力了吗。”
闻映潮:“别问我,我刚复活没多久,没和他接触太多。”
但闻映潮知道,顾云疆队里的数据分析都是拜维做的,连一个小数点错误都能很快找出来。
也就是说,那些完美无缺的分析表,状态观察记录,全部依靠着拜维自己过硬的实力。
一个绝对不会被怀疑的内鬼……
居然是他。
“要告诉顾云疆吗?”顾默晚征询意见,“但是他的心脏里似乎有炸弹,听意思,是被揭穿身份就会引爆。”
“卡其也讲出了他的身份,”闻映潮说,“没有发生任何事。”
“我想,应该是不能让繁花之苑的高层知道晨曦之岛的擅作主张。”
闻映潮说:“不管顾云疆知不知道这件事,都得告诉他,陈朝雾他们还和拜……言序在一起,可能有危险。”
顾默晚点头同意。
简单交流过后,他们没有停留,继续加快步伐,走向下一段时间。
……
南桥。
“朝雾姐,”酒店里,拜维正和其他两个队友线上斗地主,一边出牌,一边和陈朝雾聊天,“事情还顺利?等会阿离定好了餐馆,等你回来一块去吃。”
“嗯,马上就回来。”
陈朝雾站在五队暂落脚的酒店底下。
“真不用我们陪你?”拜维说,“我好歹也是请假来的。”
“不用,”陈朝雾说,“谢谢你们。”
她说:“我还有点事,回头再给你们消息。”
挂断通讯,陈朝雾在原地静站一会儿,走进了酒店之中。
“你好,”她和前台接待说,“我想找一个人。”
而拜维躺在酒店的床上,翻了个身,见阿离在斗地主上打出了对一,只剩下一张牌,于是随随便便出了一副对二。
阿离语音骂他:“你干嘛,我们两个是农民,是一个阵营的啊啊啊!”
拜维笑了:“不好意思啊,我忘了,有大的就想出。”
阿离:“。”
阿离:“我服了,我的豆子。”
拜维在屏幕后面笑:“对不起啊,下次一定。”
笑着笑着,他轻捏了捏身侧的枕头,似是想抓住什么,又很快松开。
向来爱憎分明。
第148章 永恒(9)
永恒之河。
这次是晨曦之岛。
闻映潮站在自己的高中里,心情非常复杂。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到故乡了。
那时的高中还未历经傀儡1531事件,课间里同学吵吵闹闹,沈天星与未来的闻映潮擦肩而过,奔跑者向校门口去。
“妈,给我送什么好吃的了?”他听见沈天星问。
闻映潮回头看了一眼。
顾默晚问:“留恋?”
不留恋是不可能的。
闻映潮从来就没想过觉醒什么能力,前去繁花之苑,哪怕后来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还是深深地怀恋,他永远不能触及的故乡。
执灵者会为晨曦之岛带来动荡。
他不可以。
顾默晚说:“这个时间点,冥渊通往晨曦之岛的道路已经打开,学校过几日就会……”
好歹顾默晚也是在晨曦之岛长大的,也是当年的亲历者。
“我知道,”闻映潮说,“既定的事实,没有办法阻止。”
“对了,”顾默晚看向沈天星,“我记得他也是执灵者?”
闻映潮“嗯”了一下。
沈天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觉醒了丝线的能力。
虽说有日晷影响的因素在内,但若是体内没有隐性的执灵基因,是无法被成功激发的。
沈天星的能力来得太晚了。
他把自己关在门外,被傀儡包围,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只能选择与布偶一同了断,给门内的二人一线生机。
闻映潮最后收拢了沈天星未逸散的精神力,并将它藏进自己的意识里滋养。
没养出个所以然来。
它一直在沉寂。
“走了,”闻映潮说,“门太多,再多逗留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最初的墓土。”
顾默晚跟上:“你不去见见你的父母?十几年的分离,不想遥遥看一下?”
“……”
闻映潮看向远方,他家的方向。
“也不会耗多长时间吧?”顾默晚说。
他犹豫顿刻,依然选择转身离去。
“我不去见了,但是可以陪你回一趟家,”闻映潮说,“我记得你在晨曦之岛也有亲人吧?养父母?”
顾默晚一静。
嘴上说得容易,可轮到他自己,顾默晚竟也心生怯意。
此刻他才明白,为何久别的亲友总是很难像以前一样接触,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都害怕不复过往的亲密。
徒增烦恼。
“算了,”顾默晚说,“走吧。”
可惜顾云疆不在,不然对他们而言,重新回到一次晨曦之岛,便已然足够珍贵。
哪怕在不属于他们的时间里。
……
冥渊之门内。
并蒂之咒,同源双生。
沈墨书咬着刀子,扔掉破破烂烂的外套,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沈冥留下的解咒。
那不是什么咒语、纹路,而是一块玉石。
历经百年的风霜,已经非常老旧,捧在手心里都怕碎了。
沈墨书从自己衣袋里拿出另一枚玉石。
顾云疆弯下身,问他:“一对?”
沈墨书说:“一对。”
顾云疆挑了挑眉:“石头也是他送你的?你觉得沈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沈墨书把玉石放在手里捏了两下,没碎。
他说:“谁管他。”
冥渊之门内怪物群聚,致命的月光恒久地洒落其中,顾云疆不止一次疑心门内连接着一个在世界之外移动的空间,哪里能迎来满月,就去往哪里。
是对执灵者最危险的地方。
也是对沈冥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顾云疆回过头,看着正逐渐往此处移动的数只爬行怪物,带着沈墨书往深处藏了藏。
“所以,你要怎么解决你和沈冥之间的长生问题?”顾云疆确认安全过后,小声问。
沈墨书静了静。
“现在还解不了,”沈墨书把两枚玉石放在一起,暗骂道,“沈冥这狗东西。”
“他在玉石上加了一条人偶线,种下了二层咒术,做防御装置,”沈墨书说,“我是被下咒的人,自然能感知到解咒和原咒的位置,可是这二层咒,我上哪去找链接着玉石的人偶,捞针啊?”
人偶仍存,玉石内部不损。
顾云疆拍拍他:“你就应该料到,这事没这么简单。”
“我想到了,”沈墨书说,“为了避免我真的解咒,他这个用以做最后一道保障的人偶,很有可能是随机选的,淹没在人群里、销声匿迹。”
看似无解。
沈墨书握紧了玉石:“不过,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办法,就是麻烦一点。”
他说:“这事你们别管了,是我和沈冥的私事,你还要去找戒指吧?先走。”
顾云疆摸着下巴,略略思索了一阵。
“事已至此,”他说,“看来只好解决掉沈冥的所有人偶了。”
沈墨书:?
喂?!
顾云疆目光认真,他轻轻握住自己的手,眨了眨眼。
另外半部分月蚀在他的“容纳”之中躁动,拼命地撞击着源于日晷的屏障。
如果它有意识,或许怎么都想不通,作为被月蚀克制的日晷,如何能把它锁得这样死。
顾云疆说:“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解决沈冥的所有人偶,是现在最直接的办法,不是吗?”
他舔舔唇。
沈墨书以为顾云疆要上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无意踩到了门内的月黎花。
花杆被踏折,发出“咔叭”的脆响。
极其轻微。
而不远处,怪物缓缓扭头。
……
南桥。
餐厅内,卡其接到陈朝雾的联系,和陈朝雾一起坐在餐厅里,划拉着点餐屏,问她:“朝雾姐,你想喝点什么,柠檬水?”
陈朝雾说:“不喝绿茶就好。”
卡其愣了愣,随即干笑道:“哈哈,你看我,还记着你爱喝柠檬水,没更新资料……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了?”
陈朝雾说:“路过南桥,顺便来看看。”
“好啊,”卡其在饮料处下单了一壶绿茶,“自从散了之后,我们也很久没聚了。现在想想,还真挺怀念的。”
陈朝雾:“嗯。”
卡其:“改天把曦时也叫上?”
陈朝雾:“好。”
卡其抬头看了陈朝雾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点菜:“我就不问你吃什么菜了,按以前聚餐的习惯来,没有现在不吃的东西吧?”
他给陈朝雾报菜名。
“有,”等他报完,陈朝雾才说,“全都不吃。”
卡其:……
他说:“你口味变化还挺大的,甜口都不要,那咸的辣的?”
陈朝雾:“淡的,没味道的。”
卡其:“别为难我了朝雾姐,那不如喝白水。”
“所以你准备自己的份就可以,”陈朝雾说,“我晚上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吃饭。”
“这样啊,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卡其说,“那我也不点了。”
他们就要了一壶绿茶。
负责他们这桌服务生是临时工,拿死工资。他们点的菜少,倒让对方乐得清闲。
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茶壶放在桌上后,服务员就鞠躬退到了边上。
茶水还是热的,卡其先抿了一口。
“聊点什么?”卡其问她,“不讲工作吧?挺没劲的。”
“你讲,有趣的事情都可以和我分享,就像以前那样,”陈朝雾捧起茶杯,放在嘴边吹气,“毕竟,我聊的你也不爱听。”
卡其:“哪有……”
陈朝雾:“都是你单方面的拜托,单方面的提供,单方面地认为我会答应,而我的确那样做了。”
陈朝雾在听卡其的心跳,平稳有力,处在正常范围之内。
一直是这个速度,没有见到朋友的欣喜,也没有把天聊坏的尴尬。
从来不紧张。
陈朝雾在数,心跳一分钟80下,不多不少刚刚好。
每一分钟,都是这样。
单方面地相信。
单方面地认为对方心理素质强大——心跳如何说谎。
“好吧,”卡其道歉,“我错了朝雾姐,但你要在今天翻旧账吗?我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嗯,所以我说了,我聊的东西你也不爱听,还是你讲吧。”
陈朝雾晃了晃茶水,确认声音无误,里头没有东西后,才装作毫无芥蒂地喝下。
如果卡其真的是那个卧底,他不应该向徐殊暴露自己,那反而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中。
所以为何徐殊在听到她拐弯抹角地暗示聊聊卡其时,心跳会过速?
当时的陈朝雾判断着徐殊的情绪,沉默着,在心中排除各类不合规的情况。
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徐殊的能力是心灵之声,治愈系,她能捕捉到旁人的心灵创伤,从而进行修补。
因为心灵之声没有危险性,甚至能帮上忙,驱除国王诅咒,天网给了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没有给她加上限制环。
除非……徐殊没办法在卡其身上找到破绽。
她听到的心灵如同死亡般,只留下一条无起伏的直线。
所以才会有那样欲言又止,唯恐被人所发觉的反应。
徐殊害怕被人知道,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招来无妄之灾。
而现在,卡其还在冲着陈朝雾笑:“你让我讲好玩的事,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啊。”
陈朝雾说:“慢慢来嘛,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时间不急。你要是想听我队里的八卦,我也可以给你讲。”
明知陈朝雾看不见,卡其的双眼还是亮了一下,惊喜道:“真的?顾云疆不会责怪你吧?我想知道他和冥渊之主那事儿挺久了。”
陈朝雾笑笑:“这有什么好责怪的,在他眼里,不是秘密。”
她边说边数。
卡其的心跳还是八十下,一点都没变。
……
陈朝雾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和卡其是队友的时候,不论是否属于冥渊,对方都还是正常的人。
有不用伪装于表面,真心实意的喜怒哀乐。
现在,陈朝雾在不着痕迹的话语拉扯间,捕捉着细微的声音。
电流,齿轮转动,藏在真实的血肉里,细微流畅到连她都难以察觉。
陈朝雾逐渐捋清了目前的状况。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这位旧队友,就成为了一个死人呢?
若是不刻意去试,根本无法辨识。
她面前的人,成为了一个由机械装置伪造生命体征,只受记忆芯片驱动的活人偶。
第149章 永恒(10)
永恒之河。
2701年8月26日,冰海在下大暴雨。
闻映潮和顾默晚撑着伞。
这是顾云疆与顾默晚离开繁花之苑,获得短暂人生的一年。
顾默晚说:“我想过当年的他带我逃离时,多艰难,多辛苦。”
“想过很多次,他是如何拼了命地要给我准备‘惊喜’。”
“我也是,”闻映潮说,“我也想过。”
他们看着当时年仅五岁的顾云疆,披着不合身的大衣服,从镜中密室里逃出。
幼年的顾云疆目标明确,一路喘着气,东躲西藏,他摸清了每一处角落,一次次绕路,又不敢耽搁时间。
雨水打在他小小的身躯上,想必又冷又难受。
闻映潮说:“现在我们亲眼见到了。”
冰海的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嘀嘀咕咕地交流。
他们到处都在讨论逃跑的实验体626号。
手电的光晃来晃去,而顾云疆就藏在他们面前的建筑背面,阴影处。只消这些人多看一眼,顾云疆就会无所遁形。
闻映潮知道这场逃离的结局。
顾云疆成功从冰海离开,和顾默晚一起去往了晨曦之岛。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时间点,除了繁花之苑的官方,能让顾云疆通往晨曦之岛的地方,只有冥渊。
自冥渊向晨曦之岛的路,十二年才开放一次。
这还是闻映潮在被月蚀选择后,才借由冥渊的权限得知的秘密。
现在,顾云疆怎么也不像是能成功逃走的样子。
大雨滂沱,雨幕几乎遮蔽了闻映潮的全部视线。
他抹掉随风打到脸上的水,十分不冷静地思考了片刻。
“帮帮他吧,”闻映潮说,“这样下去,他会被发现,会受伤。”
顾默晚:“我们干涉的机会不多,你要用在这里吗?”
“只要结果没变就可以了吧?”闻映潮回头,“结果就是顾云疆成功逃离,踏上通往晨曦之岛的阶梯。”
“顾云疆今天的结局,是且只能是这个。”
闻映潮看着顾云疆惨白的脸色,上前两步,弯下腰去捧住他的脸。
顾云疆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只觉得脸上一痒。像抽筋般小疼了一下。
闻映潮在捏顾云疆的脸。
顾默晚看着:……
他也想。
闻映潮干完坏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对不起。
小顾云疆肉嘟嘟的,不捏一下感觉对不起自己。
随后他略施能力,让即将打到顾云疆的手电光避开了他们。
闻映潮招呼顾默晚:“你去其他孩子的零食柜里拿点吃的吧,再找点药,他太瘦了,会撑不住的。”
闻映潮说:“我在这看着。”
顾默晚:“行。”
到目前为止,永恒之河内还未出现过多的错误与偏差,说明一切顺利,过去还在按照正确的轨迹前行着。
顾云疆出来得少,可他竟对路摸得很熟,有些矮小的缝隙只有小孩能钻过去,导致闻映潮与顾默晚绕了一大圈才跟上人——他已经从小树林里出去了。
可是出去之后呢?
顾云疆无路可走。
闻映潮最清楚,从那个树林离开,在疾风骤雨里,只能遥遥与冥渊对望。
“果然还是……”
闻映潮站在冥渊的快捷通道前,把手里伞递给顾默晚。
他提出问题:“我记得当时你和他共用一个身体,顾云疆有和你提过是怎么成功上去的吗?”
顾默晚远远盯着顾云疆往深处藏的身躯,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他说,有人帮他。”顾默晚回答。
“噢,”闻映潮撑着伞,让顾默晚在这里等他一下,“我明白了,所以那个人是我。”
“在顾云疆的记忆里,这是早就发生过的事情。”
闻映潮不去救,才是干涉了因果。
他要去接顾云疆,把这个圆画成一个闭环。
而小顾云疆感知到了他的靠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撞上了闻映潮。
在既定的轨迹中转圜。
……
南桥,陈朝雾从餐厅中出来。
终端给她报着目前的时间,晚上十八点整。
外面天色已晚,途中她收到了好几条消息提示,估摸着是拜维给她发的,不料回拨过去,接到的却是邵寻的通讯。
“你可算接了!”邵寻急急忙忙,一口气道,“我们没去冥渊,月蚀失控,闻映潮被宴馨乔带走了。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冥渊之戒碎了,里面藏着的东西正在从冰海开始,向各地蔓延!”
“我这边已经有不少人陷入沉睡!”
九重梦境扩散,被波及者坠入梦的国度。
邵寻身上被曦时添上了一层“返朴归真”,暂且没受到影响。
陈朝雾:“不先告知天网吗,我这边没收到任何消息。”
“天网的专线被人为切断了,包括外部的联络通道和内部的五十八条加密备用专线!”邵寻说,“只能私下联络,我通知了我们队里的人,曦时应该也给你拨过通讯!”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升上陈朝雾的心头:“所有的线路都停了?”
“对,”邵寻说,“只有非常了解天网内部系统,以及拥有信息相关能力的人,能做到这种事。”
……天网的内鬼。
“先别管这么多了,”邵寻一个人在冰海奔波,通知陈朝雾过后,还要去联系其他人,“你也告知一下你认识的所有人,紧急安排避难,一切活动暂停,路上的车都拦下!不要使用以月蚀为能量的屏障,没有用!”
如果人人在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陷入沉眠。
难以想象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
紧急时候无暇分辨真假,陈朝雾毫不犹豫,她直接道:“好,我去做,你也小心。”
“啪”地挂断通讯。
接着同步把通话录音转给了她列表里的所有人。
拜维第一时间给陈朝雾回语音:“朝雾姐?你没开玩笑吧?”
陈朝雾没理他。
这足够让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拜维在屏幕前等了几分钟,得不到回应,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换上天网的制服。
他给陈朝雾说:“我来帮忙,给个定位。”
整理好之后,他回过头,关掉笔记本的页面,并清空了近期访问记录。
那是天网的内部网络。
因为一段死循环命令的添加,里面的输出代码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像病毒一般不断地占用着通道。
后台还挂着能够创建虚假地址的干扰程序,主地址连接着另外一个机械装置。
一个生命驱动装置。
拜维垂了垂眼,他等着消息。
果不其然,须臾,终端上就跳出了陈朝雾甩给他的定位。
他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把自己的神情掩盖在黑暗里。
拜维离开前,最后仔细检索了一遍笔记本和终端,确认是否多了不该有的东西,或是少了应该存在的记录。
没有问题。
他合上笔记本。
而终端上还保留着最后一条记录。
是一个位于南桥的地址红点,频繁闪烁着,标记为“人偶”。
下边还写了一排备注:
【冥渊的联络者,该人偶行为习惯与常人无异,各项生命体征,完美的人偶。
似乎存在了很久?具体年限无法辨别,初步判断超过保质期多年。
有奇怪的第三种限制。
无法辨别,暂时记录并搁置。】
……
冥渊之门内。
被月光沐浴的花卉生长,枝叶蔓延,怪物嘶吼着从月黎花的头顶践踏而过,喷溅出大量的花汁,腐蚀性的汁水渗进怪物的皮肉里,它们不畏疼,反而嗷叫着唤来更多同伴。
他们被怪物发现了。
顾云疆和沈墨书在前边狂奔,一个打头,一个殿后。
“你真不找那戒指了?”沈墨书边跑边喊,“我记得你的容纳能装活物,试试呗,把怪物塞里头去。”
“不行,”顾云疆把手握紧了些,“容纳现在不能使用……”
月蚀在玩命碰撞他的容纳边缘。
一旦他开了那道口子,就会全面决堤,覆水难收。
“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顾云疆取出一早准备好的长鞭,抽开挡在他身前的怪物,鞭子带着锋利的勾刺,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武器。
他控制着力道,恰好让怪物保持在一个因皮开肉绽而愤怒,却又不至于影响行动的状态。
顾云疆一出点子,沈墨书就冒冷汗。
总是会说一些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东西,闻之即觉得疯狂的赌局。
以前闻映潮未复生时,顾云疆还能稳住状态,装出一副冷静理智的模样。
现在闻映潮回来了,他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顾云疆这人疯起来什么都敢做。
“让我猜一下啊,”沈墨书喘了两口气,根据顾云疆开路的行径判断,“你不会是想把这些怪物带出冥渊之门吧?”
顾云疆没回答。
沈墨书:完了。
“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沈墨书沉下脸色,“怪物离开冥渊之门后,混进人群,就很难被分辨出来。”
“你拿什么赌?”
顾云疆淡淡回头:“先带出去几只试水,如果我赌输了,我拼了命也会让它们死在最初的墓土里。”
“我拿我自己赌,以日晷的名义。”
至于冥渊之戒。
冥渊之门内无法与外界联络,离开门后,先联络一下闻映潮吧。
顾云疆这么想着,急刹住车,腰部发力,抽倒向他们扑来的大片怪物。
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被压残的花释放出浓郁的芳香。
令人作呕。
……
2725年9月13日晚,澄海。
曦时推开窗户,站在繁花之苑最高的建筑顶端,俯瞰着人间百景。
繁花之苑拉响紧急警报,要求全员停止手上正在做的事,尤其是正在驾驶交通工具,或者正在做危险工作的人。
不是所有事都能被按下暂停键。
但危机忽然降临时,人们的能力实在有限,这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
因失控而袭卷来的梦境之力无法避免,不能阻止。冰海附近的城市已然被波及,经上方的探测仪检测,抵抗者皆被这股力量吞噬。
源于星芒对月蚀的天生压制。
世界正在进入沉眠,在原本繁华的夜晚,坠入突如其来的梦乡。
虽然一时半会没有生命危险,可人无法在睡梦中停留太久。
身体的营养得不到满足,机能跟不上,又无法醒来。
最终会死在梦中。
而这股力量很快就会延伸到澄海,然后继续向四面八方而去,乃至晨曦之岛。
曦时手腕上的终端一直“滴滴滴”地震动,置顶的头像亮着,但没给他新的消息。
起码要守住澄海。
曦时想:这是繁花之苑最重要的中心区域,不能沦陷。
高空的风胡乱地招呼着他的脸,曦时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能力很少如现在这般,在血液间奔涌不息。
从众生入梦时开始的躁动。
“返朴归真”。
第150章 永恒(11)
冥渊之中,炎炎烧灼废墟的琉璃火。
冰海深处,被泥沙掩盖的不消之冰。
星芒在蔓延。
封存沈冥的坚冰“咔”地裂开了一道缝隙,涌进冰凉的海水,星芒侵蚀着他、他的能力,与咒文。
沈冥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
意识囚牢的主人失踪,被沈冥放掉的人偶丝线重新从指尖涌出,吊起陷入沉睡的人们。
临时的人偶标记把人变成物,短暂地凝固住了他们身上自然消耗的能量。
这样,即使几天不吃不喝,在沈冥收回人偶丝线前,他们也不会死去。
编织成新的舞台。
沈冥的动作一顿。
他慢慢地眨了两下眼,费力去勾手指,把精神力都专注于他的能力上。
但那些蔓延出去的线,却如同撞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没法再近一步。
丝线被挡在了澄海之外。
他被囚于冰中已久,此时因为星芒的影响,终于有了可以微微扭头的余地。
沈冥阖上双目,没为澄海的意外停留。
“人各有命。”他说。
倘使能尽微薄的能力救一个人,他也会尽力去做。
在没有记载的历史里,是沈冥在星芒第一次失控时,救下了蔷薇墓土的所有人。
而六百年之后,他又成为了星芒第二次爆发的推手。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牺牲。
如此辗转。
是为命运的圆圈。
……
蔷薇墓土。
顾云疆和沈墨书一头扎入门外的深水,才探出半个身子,身体已然感受到不适,不合时宜的困倦感在这一瞬汹涌而来,被温柔的湖水包围,摇晃着要人陷入梦乡。
好在顾云疆承载着日晷,受到的影响没那么厉害;沈墨书曾被星芒附过体,有一定抗性,目前也还能撑住。
不然会溺死在水中的摇篮里。
沈墨书在水里说不出话。
想到冥渊之门还未合上,他回过身,却发觉门内的怪物虎视眈眈地盯着外界,却不敢踏出一步。
通过水中的异状,沈墨书思索一下就能明白。
毫无疑问,星芒在扩散,它想重新占据世间的主导权。
而门内的怪物几乎都是从百年前的蔷薇墓土离开之人。
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演变,已经完全是月蚀的能量体,会被失控的星芒吞噬殆尽。
顾云疆冲沈墨书打了一个手势,指向下方,随即掐住自己的手背。
此时蔷薇墓土仍是明月当空,水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沈墨书理解了顾云疆的意思,他不要上浮,想继续往下沉。
顾云疆想去寻找最初的墓土。
那个由死去的新娘献祭而成的,本应在六百年前就已覆灭,因怨念与墓碑共鸣,长久留存的异空间。
不是谁都可以找到与进入的地方。
门内的怪物开始慢慢往后退。
星芒正通过敞开的冥渊之门,往门内的花海蔓延。
不消多时,就会遍及每一处角落。
沈墨书咬咬牙。
现在星芒的诅咒已经降下,他们微小的力量难以阻止这一切,顾云疆必然也察觉到了这点。
但顾云疆无法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放出容纳中的疯狂反扑月蚀之源,前去中和星芒。
对于这种无法保证且担不起后果的可能,顾云疆向来慎之又慎。
他要验证一个来自最初的墓土的猜想。
顾云疆对沈墨书点点头。
沈墨书微微抿唇,他不再犹豫,戴着装置,率先往深处潜去。
这次顾云疆负责殿后。
……
“在时间的尽头,命运的背弃者将踏入名为永恒的河流。”
闻映潮站在最后一扇门前。
这片空间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门前是无尽的空茫,从门后往前回望,只能捕捉到浩瀚的星海,与他此前经历过的所有门扉。
一扇一扇推开,走过。
遍历所有的时间,在永恒中沸腾。
他看到了很多属于过往的人和事。
看到了历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萧条时期、错误改革;也见证了辉煌的时代,人类的璀璨群星冉冉升起,飞速发展。
也出现过威风一时的S级能力。
闻映潮往过去走,却没有一个时间像他所在的时代这样百花齐放。
是最合适的时代,也是最易碎的时代。
两人还在沿着时间的逆流而上。
然后是沈冥。
他在凝光玉中苏醒,起初他无法挣扎,手脚僵硬,长潜黑暗的海底,在绝望中消磨着情绪。
可惜,是他自己给自己设下了一道保障,并蒂之咒,与沈墨书性命相连。
逐渐失去感知,自我内耗。
他尝试着放出活人制成的人偶,遍布各地,成为他的眼睛。
甚至让它们从冥渊的阶梯去往晨曦之岛。
在晨曦之岛种下执灵的种子。
最后是蔷薇墓土。
闻映潮迟迟没有推开面前的门,不必进去,他也能听到水的声响,骤雨和海浪吞没岛屿,汹涌墓土。
仿佛近在咫尺。
“顾默晚,”闻映潮转头说,“你在外面等一下我。”
顾默晚看出他的用意:“你想一个人进入这扇门?”
“嗯,”闻映潮解释,“你是由月蚀构成的能量体,如果我没有猜错,最后的门里,是第一次墓碑之锁降临带来的灾厄。”
“星芒能杀死你。”
闻映潮说得有道理,顾默晚没反驳。
他
他们游荡在虚无的空间里,由思想构出永恒之河光景,让它顺应自己的意识形态而存在。
因此每段时间的存在形式,与闻映潮的潜意识空间极为相像。
如今到了尽头,顾默晚深知自己无法帮到闻映潮更多,他停了停,往后退去一段距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现在对闻映潮的情绪非常复杂。
最终,顾默晚向着闻映潮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他小时候常和顾云疆对着镜子做的,打气的动作。
“平安出来,”顾默晚又鞠了一躬,“很多人都在等着你回去。”
“一定,”闻映潮说,“你也一样。”
顾默晚笑着摆了摆手。
目睹着闻映潮推开门,被洪水裹挟,消失在永恒的门扉之中。
闻映潮进入时间之后,支撑着这片区域存在的意识不复存在,永恒之河渐渐褪色,门从尾部开始消失,顾默晚的想法不足以影响整条河流,最终暗成灰白的“无限”。
只留下他面前的这扇门,若隐若现。
……
南桥。
沉睡的魔法早已降下,势不可当,袭卷繁花之苑。
原本热闹华丽的广场此刻安静如死,因为通知得及时,找不到车位的车辆都熄了火,停在马路上。而人们无法挣扎,就此入梦,在梦中的国度里,现实一片沉寂。
花花绿绿的霓虹灯闪烁。
陈朝雾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四下里只剩下风与呼吸的声音,安静平稳。
她身上有临走前曦时偷偷给她添上的免疫效果,暂时不会陷入沉睡。
不知道能撑多久。
在这种时候,自然的声音最容易辨别,鸟雀不受影响,依然飞向高空,遛狗而一时半会回不了家的路人借服装店的沙发躺下,狗狗舔舐着主人的手掌。
以及……
窸窸窣窣的不速之客,丝线植入沉眠者的身躯。
还有人正在移动。
不止一个,他们在不同的位置上,离她很远,陈朝雾没办法从脚步声分辨身份。
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除非拥有正好能够抵抗星芒的相关能力,陈朝雾只能想到人偶这一种可能。
她默然在心中记录下全部的数据,呼唤终端,和邵寻联络。
所幸邵寻还没有睡着。
接通后,陈朝雾开门见山:“你那里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邵寻回答,“全都睡着了,叫不醒。”
“但有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我翻了好几个入梦的人,把他们扶到椅子上的时候,发现他们均有部分身体特征人偶化,都是临时的标记,可以清除。”
“人偶的能力者在利用他的能力,为这些人续命。”
陈朝雾说:“我也听到了。”
邵寻:“顾云疆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得和启明说一声,叫他先别解咒。”
“群众的命都握在沈冥手里。”
他们阻止不了人偶舞台。
陈朝雾轻轻说:“顾还是不在服务区。”
邵寻:“好吧。”
讲完这句话,两边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其他的言语。
十点,对许多年轻人来讲,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现在一座城,却只剩下他们还在醒着。连去往市内的某个地方都只能靠走——街道堵塞,所有交通工具都停了。
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等待着顾云疆带来好消息,或者闻映潮能控制住墓碑之锁。
或者寄希望于澄海的那些研究人员,能在短期内找到暂时抵御星芒的办法。
——听说澄海那边被保住了,目前还未成为沉眠之城。
想到这里,陈朝雾缓缓开口:“看来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就先这样。”
“有发现记得及时通知。”
邵寻:“嗯。”
他们的通讯没有切断,而是不约而同地缩成了悬浮窗,调到后台去挂着。
在同一片星空下,这世界实在沉寂得可怕。
——这是陈朝雾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安静”。
陈朝雾从小拥有强大的听觉能力,她从小就觉得,这世界的声音好吵。
耳朵关不上,她的能力没法主动避免,为此偷偷和母亲哭过好几回。
父母吵架时的声音,摔东西的声音,互相打骂的声音,多刺耳。
后来,他们离婚了。
签协议书时母亲刚怀上孕,在离婚后才发觉不对劲,去医院检查出来。
那天她没有敲门,直接进了陈朝雾的房间,憔悴地抱起蜷在被子里的小女孩。
“你说,要不要把这个孩子打掉?”
陈朝雾听到生命的声音。
这种事情,为什么问她呢?
她说:“妈妈,你不忍心,就不打。”
多年以后,陈朝雾依然会觉得,曦时的出生,对他们家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陈朝雾默然抬头,仰望星空。
她的眼中空无一物,在想象中直视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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