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永恒(12)
“捉迷藏,捉迷藏……”
“新娘穿着红嫁衣……”
过往的蔷薇墓土,掺有星芒力量的骤雨瓢泼洒下,闻映潮撑起伞,却仍免不了被风吹跑的雨丝打在身上。
湿了。
这个时期的蔷薇墓土,一派狼藉。
房屋倒塌,树木折断,救生船翻覆,海水冲垮了这座岛上的所有,人们沉溺在汪洋里,至死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能力会在这场雨里失效。
只要沾了水,就无人能够逃脱。
唯一不受影响的地方,只有岛屿最中央的礼堂。
就像被无形的力量包裹住般,雨在此处降下,水淹到了礼堂二楼。
可是海没有,在狂卷的浪潮袭来时,独独避开了此处,形成一个诡异的空洞。
端坐其中的人,还唱着被扭曲的歌谣。
“谁在哭泣,谁在祈祷,谁在请求恩赐。”
“谁在等待救援。”
闻映潮收起伞,踩着被水浸饱的毯子,扫开枯枝残叶,拾级而上。
坐在舞房镜前的人停下了哼唱。
他鲜红的嫁衣披在身上,浓妆艳抹,感受到不速之客的到来,沈墨书微微回过头,恰好迎上闻映潮的视线。
他眼底的墓碑比闻映潮的更破碎,似乎非常疑惑,为什么还能有除他以外的人安然无恙地抵达这里。
意识网络的影响对墓碑之锁无效。
闻映潮不紧不慢地上前。
被星芒占据了意识的沈墨书就坐在那里,不退不避,由着闻映潮从他的手中取出卷轴。
过去的他比闻映潮认识的那个人要白很多,瘦弱很多,腕子极细,好似护不住任何东西,有一种更加惊心动魄的美感。
沈墨书轻轻眨了两下眼睛,忽然一个翻手,想捉住闻映潮,却又像被什么刺到了般,神色猛然一变。
他飞快地收回手,倒抽了一口凉气。
“日晷……”
沈墨书怔怔看着闻映潮的脸,茫然道:“你好奇怪……”
他的眼角淌出红色的泪来:“你是月蚀的使者?”
“你和日晷是什么关系?你们交换过……”
闻映潮没回答。
他把手叠在胸前,画了一个圆圈,接着像花一样张开,最后向前一推。
“愿所有人都能在蔷薇墓土得到安息。”
做完这个动作,闻映潮撕下了卷轴的一个小角,刻上自己的权限。
他把卷轴归还到沈墨书手中。
在墓碑之锁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而闻映潮离开不久后,沈冥带着并蒂之咒和一把刀子,来到了二楼
他和闻映潮不同,被打湿了全身,沈冥看着没到膝盖的雨水,一步步淌过去,冷声问:
“刚刚有谁来过吗,墨书?”
沈墨书静立在原地,不挣扎也不反抗。
血光喷涌,伤口难愈。
……
午夜十二点,繁花之苑。
除澄海外,几近所有的活人沉眠,所有的活人入梦,他们悄无声息地沉浮在虚假的世界里,不论美梦噩梦,都无法醒来。
而无法走进梦乡的,除却飞鸟、人偶之类的非人之物,就只有——
“咔”。
拜维按下手中的打火装置,一簇火苗“噗”地燃起。
他踩住人偶的关节,单手翻看着人偶的终端。
深夜里,拜维的面庞被终端光映照得发白,他一目十行地扫过没被删除的通讯记录,账号信息,以及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他翻遍所有社交软件,把账号一个不落地全部注销,并将整个终端格式化。
只留下删不掉的个人信息和账户存款。
再三确认过后,拜维把一次性讯号干扰器、数据清空的终端,和手里的打火装置,一起扔到了被他捆绑的人偶身上。
旁边就是小型电车停靠站,藏在接口里线被他扯出来,破坏了保护封口,暴露的一端连着人偶。
人偶燃烧,仿真的身体在火焰下原形毕露,皮囊溃烂,漏出里面被烧化的塑料,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拜维始终一言不发,悄悄地到来、悄悄地毁尸灭迹,过后踏着轻捷的脚步,往酒店附近的街道处去。
——梦境来前,他在那里做着维持秩序的工作。
也在那里,假作安眠。
晨曦之岛的孩子,是日晷的祝福者,是日晷对月蚀失衡现象的最后挣扎。
于是他们以“普通人”的身躯,从末世中活了下来。
并与能力者隔开了一道鸿沟。
他们无法抵抗月蚀,抵抗执灵。但星芒会被日晷收容,在身边的人都陷入沉睡的时刻,拜维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迅速调整计划,趁着夜黑风高,临时行动。
做了他一直想干的事情。
就像七年前,他接过卡其给他的任务,反利用目标执灵者,将对方架成了一具空壳那样。
只能用机械装置伪装活着。
今夜他无梦。
……
2725年9月14日,凌晨一点半。
墓碑所在之处,沈墨书的右眼隐隐作痛,他从供养装置里撷取着所剩无几的空气,取出包裹在防水膜中的卷轴。
带出了用红绳挂在袋子角落的玉石。
沈墨书微不可察地一怔。
玉石上解咒的二层禁制,居然消失了。
顾云疆在身后碰了他一下。
沈墨书很快反应过来,他向顾云疆摆了两下手,示意对方往上浮一点,随即展开手中的卷轴。
当务之急是要进入最初的墓土。
隔着手套,沈墨书的指腹按住右下角的那处缺口,再一次与之共鸣。
只要他不死,就永远背负着蔷薇墓土被献祭者的诅咒。
名为“新娘”的诅咒。
挡在墓碑之上的结界随着卷轴的共鸣开始破裂,如同玻璃那样,白色的裂纹蔓延,碎开时消湮在曾盛满“死亡”的湖水里,无迹可寻。
沈墨书和顾云疆摔进花丛之中。
蔷薇花恒久盛开,新娘的怨念,凝固成此处的一座座墓碑,和末世时代的无辜亡魂一起。
筑成最初的墓土。
沈墨书拨掉身上的残叶,捂着被磕到的前额,摘下身上的装置。
他扶着面前的墓碑站起来,玉石砸在泥土中,被石子碰到,边缘被划伤。
沈墨书看了一眼,没捡。
“你刚刚怎么了?突然停下。”
顾云疆也卸了装置,他眯着眼环顾墓土,又仰头望着顶端,头顶是水,看似静谧的湖水,在黑夜里如墨般浓。
被隔绝在外。
沈墨书一脚踩在玉石上,他说:“不重要。”
“和你没有关系。”
他这样说了,顾云疆也就没探究,他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终端,月蚀之源来到最初的墓土,更加躁动,几欲喷薄而出。
顾云疆没急着释放,他的目光越过沈墨书,看向对方身后的墓碑。
“这是你的坟墓?”他问。
沈墨书:……
他扫了一眼,上面竟确实是他的名字,因为上头刻着的是他几百年都没有使用过的古文字,以至于他没立刻认出来。
沈墨书:“你看得懂?”
顾云疆说:“我见过蔷薇墓土给你题的婚书。”
新娘的名字会写在哪个位置上,顾云疆还是知道的。
沈墨书:……
和沈冥的墓一样,这是座空坟,等待着该来的人入土。
“就别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了,”沈墨书说,“直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顾云疆上前几步,发出穿花拂叶的窸窣声,把手扣在沈墨书的墓碑上,开口问道:“你听见了吗?”
沈墨书:“听见什么。”
顾云疆说:“哭声,求救声。”
“怨愤的咒骂,绝望的喊叫。”
如果陈朝雾在这里,她一定能辨认出来,这求救与她当年在冰海听见过的,如出一辙。
沈墨书忍不住打了个颤:“我没听到。”
顾云疆“哦”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月蚀之源在我的身上。”
“所以他们会有反应。”
他静静地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古老的刻文贴在掌心中央。
放眼望去,坟墓与蔷薇交错,数不清、也看不到头。
在沈墨书诞生以前,不知有多少新娘成为过月蚀祭下的牺牲者。
不得安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沈墨书提醒顾云疆,“虽然我好像猜到了你打算做的事,但我还是想再次确认。”
沈墨书说:“你想将月蚀之源,归还给最初的墓土,对吗?”
原本的月蚀之源就藏在这里,最接近星芒的地方。
它挟持了日晷,用以压制星芒。
所以日晷被冥渊看作月蚀的使者。
四年以前,日晷反咬了月蚀一口,顾云疆在这里容纳了月蚀之源。
月蚀的能量减弱,使得每年一次的月蚀夜不再对人造成威胁。
现在,星芒的爆发,打碎了这摇摇欲坠的平衡。而那些因月蚀而消亡的怨念,全成为了星芒肆虐的推波助澜者。
顾云疆没停留太久,他控制着“容纳”的力度,一点点释放被他封印的月蚀。
他要将月蚀归还给最初的墓土了。
在月蚀争先恐后离开封印之章的刹那,顾云疆感受到了风,无形的能量在墓土中碰撞,摧断了蔷薇的枝叶,飞向高空,没进头顶的水中。
又从水里落下。
沈墨书抬手挡住忽起的狂风。
顾云疆蹲在墓碑前,将头叩在空坟的边缘。
他说:“好吵。”
本身自己就是被月蚀克制的存在,顾云疆藏月蚀藏了太久,手心中央被烫出了一个猩红的印记,还在不断加深。
脱离掌控的月蚀疯狂地反噬着他,又被死去新娘们叫嚣着撕咬。
——按照顾云疆的理解,好像是这样的。
因为能量的搏斗,全部都转化成了狂风的形式。
他只能感受到风向的变转,以及听到掺杂其中的幽怨之声。
沈墨书来扶顾云疆,声音被风冲散,落在耳中,有些失真:“你没有事吧?顾云疆?”
月蚀还未停止出逃。
……他容纳得太多了。
顾云疆面色发白,他擦去头顶的冷汗,碰开了沈墨书的手,慢慢说:“我没事。”
“你没事个鬼!”
顾云疆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真的没事。”
新娘应该恨,应该憎厌月蚀,却也应该承认……自己的力量源于月蚀。
只有在死后,才能成为“消亡”的一员。
可是不完成遗愿,不复仇,新娘们怎么甘心。
这是应该的。
风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能把人掀走的地步。
沈墨书也站不住了,他蹲在顾云疆后面,被大幅摇摆的蔷薇啪啪扫着脸。
还有飞出去的花撞在他身上。
顾云疆撑着墓碑,打算再站起来,观测一下情况。
沈墨书正想阻止。
但就在此时,他们的眼前忽然从空中掉落了一枚小小的戒指。
一枚并不起眼的、开裂了一半的戒指。
就摔在他们的身前。
冥渊之戒。
它破碎了。
顾云疆蹲回去,他和沈墨书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沈墨书忽然踩住脚边的玉石,用力一碾,随即在胸口做了个手势,贴在墓碑之前,完成了解咒。
这手势很多人都做过,起码沈墨书在解析原咒时,完全没有料到,沈冥会将这个简单的传统设为解咒。
也许是因为沈冥太了解当年的他。
因为这是那个不得解脱的沈墨书,看着别人对他做出这种手势的沈墨书,绝不会去做的动作。
“愿所有人都能在蔷薇墓土得到安息。”
第152章 永恒(13)
六百年前,灾厄来临时的蔷薇墓土。
闻映潮涌出水面,险些失去力气的手指使劲扒住向上的台阶,粗粗喘着气。
他按照记忆找到了最初墓土的所在地,那片永远能映出月亮,埋葬了无数新娘的湖水。
但闻映潮却没看见墓碑,面对的只有阶梯。
一段看不见尽头,通往天边的阶梯。
他手里的冥渊之戒与卷轴碎片在震颤。
闻映潮紧握住这些东西,他走上阶梯,拖着湿漉漉的水,在混乱的能量里被海浪一次次迎头打下。
阶梯又湿又滑,闻映潮好几次险些被浪掀翻。
而闻映潮每走上一步,下面的台阶就消失一格。
好在闻映潮不恐高。
如同为他一人准备的道路。
这段阶梯太高太长,直到骤雨停歇,他接触的台阶变得干燥冰凉,周围只剩呼啸的暴风,闻映潮只能伏着身子,才能在这里稳住。
头顶的白昼变成夜晚,再轮转回白日。他看不见日与月,被浓浓的灰色云层遮蔽,呼吸愈发困难,闻映潮扼住自己的咽喉,艰难地喘着气。
这个高度,理应已超越了晨曦之岛。
闻映潮往低处看。
然后他才想起来,晨曦之岛诞生于2278年。
六百年前,这世上还没有晨曦之岛。
闻映潮停顿片刻,终于不再回头,继续扒住台阶,逆风而上。
终于,他触摸到了最后的平台。
而他的脚下,是万丈高空,台阶全部消失,能俯瞰到整个蔷薇墓土,它是那样渺小,如沧海一粟。
紧接着,他脚底的这片方寸之地也一并消失,裂成碎片,燃烧成浸没蔷薇墓土的雨水,往陆地坠去。
闻映潮并未坠落。
他回过身,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高悬于长空之上的透明空间。
闻映潮摊开手心,露出被紧握住的,源自六百年后的冥渊之戒。
它颤得厉害,被隐藏在其中的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往这片空间中流动,闻映潮怔怔看向自己的身体——他正在消失。
星芒降临的那一夜,最初的墓土聚于高空。
这是消亡的世界,所有的生命抵达此处,都会成为“消亡”的一员。
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
闻映潮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越往前,往深处去,他的身躯就变得愈加透明,卷轴碎片从他的手心里坠落,被风吹卷着融化。
……消亡的世界里有哭声。
它掺杂在烈风里,字音模糊,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腔调,传达进闻映潮的意识中,除他之外,无人能辨别其中含义。
——你不属于这个时间。
——是从何而来的存在?为何来此?
——你会死去。
闻映潮垂下头,冥渊之戒摇摇欲坠,很快也要从他正溃散的身上掉落,而他抓不住一点。
他回答:“为万物平衡而来。”
闻映潮拨开被水打得湿透、黏在眼前的头发,露出眼中属于星芒认可的墓碑。
变成了透明的“无”。
风中的意志似乎沉默了。
芙夏看到的“永恒”就是全部的命运,所以她说的,在最初的墓土摔碎冥渊之戒,确实是方法之一。
但绝不是在这里摔碎。
闻映潮思考着芙夏话中的含义,同时与消亡的意志对峙着。
他沉默地立在原地,在彻底消失之前,不会放掉手里的戒指。
被破坏并潜藏起来的星芒本源。
许久过后,闻映潮听到一串无序的摩擦音。
——是吗,这是你的答案。
——来自“永恒”的受验者。
——命运的背弃者。
风仍未停,闻映潮眯起眼,在若隐若现的空间里,他看到了永恒之河的“门”。
永恒之河的时间无限,然而在他的意识添加的限定条件里,这里就是最后一段时间。
所以这扇门将通往何方?是出口?
闻映潮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从未产生离开的念头,出口不会在这时显现。
——是尽头。
闻映潮蜷了蜷手指,触感空空的,和没动一样。
他抬步迈向永恒之河的尽头,每向踏一步,身体就有一部分消失不见。最终在门的面前,他失去了双手。
闻映潮再也承载不住冥渊之戒,它在那瞬间坠落,掉进门的缝隙里,眨眼无影无踪。
穿梭时间的长河,最终跌入“现在”的墓土之中。
闻映潮没有回头。
月蚀拥抱过他,赋予他最高的主权;星芒选择过他,腐蚀着他;日晷亲吻过他,他们的灵魂纠缠在一起,在包容里交错。
他见到了真正的“永恒”。
……
能量失衡的事,在历史上不是第一次发生。末世时代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再往前追溯数千年,便是日晷包容万物。
那个时代,众生混乱。人被蜘蛛咬伤,就会成为人头蛛身的怪物,死人也能行动,啃食着一切活物。
活人就会变异成如它们一般可怖的存在。
甚至更早以前,人们也曾在星芒中挣扎。
现在,月蚀的生命是人体无法承载的负荷。它失衡了整个末世时代,在六百年前的蔷薇墓土初次有了平衡的预兆,降临墓碑之锁,可惜最后被沈冥打断。
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是推手。
“你知道月蚀为什么选择了你吗?”
闻映潮听到了无声的问题。
他现在失去了形体,漂浮在漆黑的空洞里,无法张口。
于是他在意识里想。
“因为月亮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它需要的不是那些不择手段上位的使徒。”
“哪怕它依然爱他们。”
这就是“生命”。
最无情的爱。
现在,他已走完了所有的因果。永恒深处的意志回应了他的想法,又抛出后面的问题。
它没有说话,闻映潮自然能够理解。
——你能够承担责任吗?
——能够接受风险吗?
“能。”
——能够阻止这失衡的世界里,真正‘生生不息’的东西吗?
说到生生不息,闻映潮第一个想到的是不死的沈墨书。
但他想了想,最终给出答案:“琉璃火?”
琉璃火因生命的存在而燃烧不熄。
闻映潮等待了许久,永恒没有给他答复。
“……我知道了。”
永恒并不存在意志,方才的问答,是他自己内心的缩影。
命运的背弃者抵达永恒尽头,在星芒中消亡。
带着三种能量的烙印,被永恒同化,成为了永恒本身。
“我能扑灭冥渊的琉璃火。”
他仿佛听到意识深处,潜藏的一声叹息。
“那么,就去证明你能够担起‘永恒’吧。”
……
闻映潮摔在了一片灼烈的火海当中,连同一起离开永恒之河的顾默晚一起。
顾默晚没问他发生了什么,忙把人扶起来。
浓烟滚滚,烈焰汹涌,在冥渊中噼里啪啦地恒久燃烧,连空气都炽热难忍,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顾默晚说:“这气体有毒。”
闻映潮被呛出眼泪:“我知道有毒。”
他从永恒之河落回现实中的冥渊,又拥有了自己的身体,听到国王诅咒在他意识里又哭又闹的声音,难得感到一丝亲切。
没想到,兜兜转转,终点还是在这里。
他的命运起于冥渊,也在这里结束。
顾默晚转到闻映潮面前,微微一愣:“你眼睛?”
他的右眼已不再是损坏的墓碑,而是类似于他们想象中永恒之河的星海。
此前因失控倾泻而出的星芒正在被他收回,涌动的能量掀起巨浪,拍打海岸。
鸟雀受到影响,飞向高空,不住地盘旋、鸣叫。
呈现枯相的树木渐渐重焕生机,伸展枝条。
“眼睛的事不用担心,”闻映潮对顾默晚说,“现在,我要扑灭琉璃火,关上冥渊的门了。”
国王诅咒:“啊?”
顾默晚静了静,他蹲在闻映潮身前,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在闻映潮进入最后一扇门之后,对方身上的某些构造……不一样了。
他说:“你像曾经祈求月蚀那样,接受了星芒的馈礼吗?”
闻映潮摇头:“不重要。”
他得到的不止这些,从他身上降临墓碑之锁的时候起,就已注定。
他说:“跟着我来吧,我们不会被关在冥渊的。”
虽然现在的他并不畏惧毒烟,闻映潮还是拿袖口挡住了口鼻。他不再回答问题,穿过灼热的火焰,衣物被燎着了一角,却在接触到闻映潮的肢体时“噗”地灭了。
七年前,闻映潮把冥渊的所有路摸了个遍,即使现在的冥渊被烧得面目全非,他也能闭着眼睛找到——
日晷。
日晷是一种存在,一种能量。
它可以是冥渊的圣物,也可以是作为人的顾云疆,闻映潮抚摸着伫立在冥渊门前,表面滚烫的日晷,在顾默晚的注视下,拨动了表盘上的时针。
长久没有使用,一卡一卡的。
国王诅咒眼睁睁看着冥渊的门缓缓关闭,头顶防护罩升起,即将沉进海底:“你要干什么?闻映潮!之后怎么出去?”
“能离开的。”闻映潮破天荒地回应了它。
琉璃火因生命而燃烧,只要将整个冥渊收容成“日晷”的空间就可以了。
以前的闻映潮没有这个能力,日晷不认可月蚀的主人,他无法利用日晷的能量。
现在,顾云疆吻过了他。
就在冥渊的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随冥渊一起沉潜的底部,一扇门缓缓打开。
原本需要两枚钥匙才能开启的冥渊之门,被星芒侵蚀过后,已完全失去了它封锁的能力。
闻映潮说:“走。”
身负所有权限的闻映潮,在冥渊畅通无阻。顾默晚紧紧跟着,忽然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也不知自己想看什么。
废墟、损坏的数据、断壁残垣与滚滚烈火。
他终于猜到了:“你眼中的东西,是星芒的本源,对吗?”
闻映潮:“嗯。”
扩散到整个繁花之苑的星芒重新往本源的身上汇聚,在熹微的晨光里,人们长梦初醒。
随着并蒂之咒的解除、凝光玉的破碎,早该在百年前就断气的偷生着,终于如愿以偿,溺于海底。
人偶丝线崩断消失,除却完全成为塑料人偶、已经死去的人,所有还困于人偶标记者,复回原状。
澄海,天网的专用通道抢修成功,一切运转恢复正常,他们立刻出动小队前往各地,帮助那些因消息不及时,猝然入梦而横遭困难之人。
曦时趴在栏杆上,看着邵寻和陈朝雾给自己报平安的消息。
闻映潮和顾默晚踏进冥渊之门。
身后的火还在烧。
但冥渊的所有生命消失后,它就会慢慢地熄灭,只留下一枚火种。
至于会去往何方……
就留给未来了。
闻映潮在冥渊之门的道路奔跑着。
月色高悬,门内的怪物们在星芒的影响下消亡,成为了繁花的养料。月黎花盛放着,而尽头,是蔷薇墓土。
为了方便,顾默晚把自己收回了思维房间里,让闻映潮带着走。
闻映潮一步跨出去,撞进水中。
随后,被一个人捉住手腕,拥进怀里。
顾云疆把自己的供氧装置扣在闻映潮的脸上。
他们身下是因能量争夺而不成样的墓土空间,像卡了帧的动漫,竟隐隐失真。
闻映潮往回抽手,将自己的装置还给顾云疆。
他做手势:我不需要。
顾云疆也做手势:轮流用。
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候,闻映潮知道,顾云疆在这方面犟得很。因此表示了同意,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从湖水中往上浮。
直到逐渐看不到最初的墓土,两人“扑通”地一下越出水面,溅出一大片水花。
先上岸的沈墨书忙去拽他们。
他们浑身是水,虽然微冷,可阳光洒在身上,也有薄薄的暖意烙着他们的皮肤。
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日。
闻映潮问顾云疆:“你怎么刚好在湖里,别是在冥渊之门前蹲我。”
顾云疆锤他一下:“我还要问你呢,能量打架,最初的墓土塌了,凡人遭殃,结果刚上浮不久就看到你从门里往这跑。”
“我当然得停下来等你,对吧?”
“但是,”顾云疆停了停,“你的眼睛?”
从墓碑变成了星河。
闻映潮笑了笑,他没回答,而是凑上去,抱住对方同样潮湿的身躯,轻轻亲住顾云疆的唇。
顾云疆瞪大双眼。
在晨曦的曙光之中,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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