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阴谋
柏鬼王难得遵守规矩, 这是他第一次摸到这本禁书。
他完完整整地翻阅了一遍后,又翻回到前面,复活之术那里。
柏云兮手指摩挲着书页, 眸中的认真逐渐变为惊恐。
复活之术的法阵, 与现在鬼都血藤林底下的,很相似。
为什么不能说一样,因为目前只是个雏形, 虽然无法判定是否真的是复活之术,但柏云兮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不是民间的,而是禁书上的,真正三大禁术之一,复活之术。
它的法阵需要强大的灵力和控制力, 稍微出一丁点儿差错就会毁于一旦, 并且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型,少则个把月多则三五年。
法阵只是第一步,还有魂魄, 雪玫瑰。
柏云兮庆幸他还有时间, 还来得及。
可惜,由于柏鬼王频繁出现在仙京各个角落,心大一点的不会注意到,唯独一些心思缜密,或者说是心虚的人,开始对他起了疑心。
而柏云兮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当然是指追人和调查两个方面, 成功追到了三界内最好看的仙君,同时也顺着线索有了重大突破。
真相近在咫尺, 意外却提前一步发生了。
当他第一次收到恐吓信时,他没当回事。
只是性命威胁而已,柏鬼王对于这种小把戏向来不屑一顾,要知道三界之内想杀他的人又不在少数,但没一个能打得过他。
貌似对方知道这对他没用,于是就换了个方式。
第二次收到恐吓信,柏云兮本以为还是那几句话,谁知这次竟直接捏住了他的命脉。
上面没有威胁他的性命,而是用君无殇的安危来威胁他。
柏云兮瞬间提起精神,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仔细看完。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正是实施复活之术的人写给他的。
那人发现了自己在调查他,于是慌了,想用恐吓信让他知难而退。
第一封倒无所谓,柏云兮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可第二封就不一样了,直击他的软肋。
看对方的语气,也在仙京无疑。
仙京上有信心对段冥下手的人屈指可数,也可能只有那一位,正巧跟他的怀疑对象重叠。
只不过……那人地位崇高,任谁都不信他会干出伤天害理之事,就连柏云兮也纠结了好一阵才说服自己。
柏云兮盯着被他捏皱的信纸,出了神。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他绝不能拿君无殇冒险。
从那之后,柏云兮减少了去找君无殇的次数,并且刻意疏远了他。
他想要保护君无殇,就不能让君无殇掺和进来。
柏云兮每当对上君无殇的眼神,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伤了他。
君无殇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会比以往主动一些。
这让柏云兮很不是滋味,似乎有一把刀在他心上慢慢地磨。
柏云兮咬咬牙,继续他自以为不露马脚的调查。
直到那日,有个人来鬼都找他。
很奇怪,柏云兮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一点儿他说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柏云兮偏要往暗处走,那他已经暴露的软肋就会陷入危险。
那日的记忆他都很模糊,隐隐约约间好像跟对方喝了几杯茶。
谈话时间不长,他却差点儿动手,也不记得那个人是怎么激怒他的,但他想一定和君无殇有关。
再然后,柏云兮就做了决定,要和君无殇分手。
至少在事情结束之前,他们必须分开。
柏云兮既然要趟浑水,就不能牵扯到君无殇,不能和君无殇有任何关系,不然这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君无殇还什么都不知道,柏云兮也不可能把这些告诉他。
君无殇会不会信是其次,主要原因是……那人对君无殇有恩,他知道后肯定会难受。
他喜欢君无殇,这是不可置否的,但他唯一没想到的点,或者说算错的一点,那就是君无殇到底有多爱他。
柏云兮说出“分手”二字时,他真真切切地看见对方眼中无法隐匿的痛楚,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以为……君无殇答应跟他在一起,其中一个原因是被自己闹烦了。
现在看来,貌似不是这样。
柏云兮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状态不好,他应该住嘴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说出更加伤人的话。
柏云兮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肩膀越来越低,藏在袖中的拳头越来越颤,未说一字都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情绪和崩塌的内心。
他的黑衣仙君,何时这样卑微。
这一刻,柏云兮才明白,君无殇的爱是沉重的,是平静的,更是无声的,以至于柏云兮平日里很难发现,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份爱早已填满整片江海。
柏鬼王心大,每日都是他追着君无殇跑,竟然这么久都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变化。
实际上,从柏云兮追君无殇开始,后者就已经对他与众不同了,然后慢慢让他踏入自己设下的屏障。
想到这些,柏云兮悄悄红了眼眶,目送着君无殇迈着缓慢的步子,推门离开。
其实,柏云兮猜测,那人不会真的对君无殇做什么,毕竟明面上都能看出来他对君无殇的喜爱和保护。
但是……一遇上君无殇,柏云兮就不敢有半点儿差错。
自此之后,柏云兮再也没去仙京找过君无殇。
两人分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仙京和鬼都,柏云兮默默听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八卦不作声,没解释也没否认。
差不多了,仙京那边没什么好查的了,他心里有数,基本知道是谁干的。
柏云兮钻进了藏书阁,闭门不出,专心研究破解复活之术的方法。
可他什么都没得到。
太难了。
复活之术是三大禁术之一,如果真的将法阵、魂魄、雪玫瑰这三样东西准备好,几乎无解。
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他完成其中一样。
柏云兮思索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内,微风透过窗,将他吹得清醒了些。
近几日他睡得很少,不止是复活之术在烦着他,还有君无殇经常在他脑海里浮现,根本睡不着,似乎一闭眼就是君无殇那日的眼神。
他忘不了。
再加上没日没夜地在藏书阁中找寻破解的方法,他真的太累了。
柏云兮心中叹口气,拖着沉重且疲惫的脚步坐在桌边,习惯性地倒一杯茶水,一口灌下。
柏云兮抿了抿唇,忽觉周围有些不对劲,连茶水的味道都不对。
柏云兮瞳孔皱缩。
茶水……
茶水有问题……
他还未来得及去打开茶壶,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剑锋逼得后退。
柏云兮立刻唤出微霜剑挡住。
两个神武相碰,灵力波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人头戴笠帽,白纱挡了面容。
两人交手互不相让,很快屋子里就遍地狼藉。
很明显,对方是冲着他心脏去的。
柏云兮眼神一暗,几次躲过去后,对方稍显着急,相斗振起的风吹动了他面前的白纱。
柏云兮瞧见了,勾了勾唇,果不其然就是他。
柏云兮不认为自己占下风,但没过多久,他的脑袋就开始晕眩,眼前模糊一片,手指也快要握不住剑柄。
该死的茶。
柏云兮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失,他抓不住。
刀光剑影之间,对方那把剑已经抵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一阵强力的气流,把对方直接冲到了地上。
笠帽落下,露出一张震惊错愣的脸。
天君,染玉。
第62章 浮现
君无殇:“所以……你的确在利用我?”
“什么?”柏云兮没想到君无殇第一句是问这个。
“额……”柏云兮咬了咬下唇, 眼睛心虚地乱瞟,“那个……”
君无殇定定地看着他,没出声, 等着他的下文。
柏云兮眼看逃不过, 思考如何解释才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柏云兮笑嘻嘻地往君无殇身上贴,赖皮般说道:“我原本是这个目的,但对你一见钟情也是真的, 没骗你!”
君无殇挑了挑眉,想挪远点结果又被柏鬼王贴上来。
黏得他动不了。
柏云兮泛水光的眸子清澈透亮,可怜巴巴地看着君无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柏鬼王的惯用伎俩。
君无殇就算识破了也无可奈何。
他叹口气,转而又问道:“分手呢?为什么?”
柏云兮收起了嬉笑神色, 他坐直了身子, 说道:“这个……是因为有人威胁我,我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你放心,这绝对不是真心的。”
君无殇眉头微皱:“谁?”
柏云兮没办法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就这个不记得了。”
君无殇:“是只有这一个?”
柏云兮:“嗯, 其他都有印象,只有这个。”
君无殇:“怎么会……”
解药可能会恢复一半或者更多的记忆,但唯独这一段记忆不像是因为药效问题,而更像是被单独消除,这不太正常。
柏云兮:“我想过一些可能性,但是难以验证。”
君无殇点头, 知道眼下这不是最要紧的事,他回到先前的话题:“复活之术, 你确定是天君?”
天君是将他领回仙京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给予他温暖的人。
更何况, 他和母亲关系不错,还是母亲把自己托付给他。
换任何一人说,天君作为至高无上善待民生的君主,有可能为了一己私欲施展禁术危害人间,君无殇是绝对不会信的。
可……偏偏这人是柏云兮。
柏云兮才是把他从泥潭里拉住来的那个人。
柏云兮没急着肯定,而是复杂地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再次问道:“你信我吗?”
君无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信。”
柏云兮没有挪开视线,他看到了君无殇眼中的不可动摇的坚定,一时间柏云兮竟不知道他是何时如此信任自己的。
可君无殇又垂眸道:“只不过……”
柏云兮帮他说了:“只不过天君为何要这么干,是吗?”
君无殇抿了抿唇,当作默认。
“天君在鬼都实施禁术,这点我是可以肯定的,但……”柏云兮手指轻点着桌子,“他来杀我,仅仅是因为我在调查他,并且大概率会坏了他的好事吗?”
目前看来只有这个原因。
柏云兮低低地呢喃道:“他究竟要复活谁……”
君无殇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去找顾九辞。”
顾九辞刚从药房出来,手里拿着些草药回到屋子里,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听见门外传来不小的动静。
君无殇推开他的门,顾九辞倒也见怪不怪,可这次后头还跟着个柏云兮,这就挺稀奇了。
顾九辞稍稍安慰了一下拦人没拦住的仙童,让他们出去,转而看向这两位来势汹汹的人。
顾九辞还算放松,他把草药放在一边,斟了两杯茶,说了声“坐”。
君无殇摇摇头,说道:“不必,问完就走。”
顾九辞慢悠悠地抿了口茶,问道:“什么事?”
柏云兮直截了当地说道:“天君在鬼都设下复活之术,可有此事?”
顾九辞不可察觉地抖了抖,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眉眼低下去:“什么复活之术?从未听说过……”
“别装了,你肯定知道。”柏云兮没时间跟他浪费,一句句逼近,“需要我带你去看看鬼都的法阵吗?”
顾九辞听闻抬眸看向他:“为什么来问我?天君的事不是应该去问叶怀清或者水球吗?”
柏云兮眯起眼,说道:“因为我可以说这件事只有你知道,是吗顾辞?”
“哐当”一声,顾九辞手边的杯子被打翻了,他眼睛不断在君无殇和柏云兮之间徘徊。
据他所知,之前与君村的事情是段冥一人去解决的。
柏云兮怎么会知道?是段冥跟他说的吗?
不过现在纠结这个也没用了。
顾九辞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再次对面前两个人说:“坐吧。”
柏云兮和君无殇对视一眼,还是坐下了,他们看出来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
顾九辞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拇指摩挲着那朵秀美的铃兰花。
这件事要从头说起。
当初天君找上他的时候,他很惊讶,又很害怕。
顾九辞原本是个没有尊号的不大不小的仙君,存在感不高,唯有一手好医术能让别人记住他。
他天生灵核较弱,灵力不如别的仙君,能飞升成仙全靠运气。
顾九辞努力了那么多年,却还是没能有什么大的作为,自然拥戴他的百姓很少。
不甘的心必定是有的,但他很难改变硬伤。
于是当天君抛出了“名声”这样他无法拒绝的诱饵,顾九辞没多久就答应了。
可是得知天君想要干什么时,顾九辞退缩了。
他跑去质问天君,结果只得到了一句“不惜一切复活他”。
“他”是谁?
顾九辞偶然间看到过冰棺里惨白的脸。
这个人也许别人不认识,但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毕竟他在仙京待了这么久。
是离怀浊。
离怀浊本名叶怀浊,是叶怀清的亲生兄弟,两人是天君座下唯二的弟子。
但是他听闻离怀浊离经叛道,押上恩怨台后被贬人间,后来当上鬼王,鬼都与仙京彻底决裂。
离怀浊发动仙鬼之战,天君亲手杀了他。
现在,天君又要复活他。
顾九辞搞不懂,他看见天君几近疯狂的状态,他也不敢问。
可惜他已经上了贼船,就没有再下去的道理。
他知道了这么多,要是反悔不干,天君绝对会杀他封口。
顾九辞咽了口口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按照天君要求的做。
天君想要先尝试民间流传的复活之术,看看能不能成功。
但他为了不引人注目,不能亲自去,于是他打算让梦芷兰代替他。
顾九辞来到与君村,以“顾辞”的身份结识梦芷兰,并让对方爱上他。
所有都很顺利,只有一点超出预料,那就是顾九辞没想到自己同样也爱上了梦芷兰。
那根刺从这时候就埋在他心底。
之后,顾九辞假死,留一具假尸体给梦芷兰,天君再分出一些灵神化为易念离,诱导梦芷兰进行复活之术。
天君,或者说是易念离,全程跟着复活之术的进度。
他看着昏迷在床灵核封闭的梦芷兰,心中已经知道失败了。
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期,与君村里的衰败他也不能当作看不见。
他是天君。
因此他开始派人去与君村,可没一个能解决的,他没办法,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派出段冥。
最终,与君村和梦家,都沦为一地鸡毛。
顾九辞眼睛盯着铃兰荷包,苦笑道:“我本想赶紧脱身,可事实上,我才是那个沉浸得最深的。”
柏云兮满脸震惊,嘴中轻轻念道:“易念离……”
他就知道这人有问题。
顾九辞:“天君,尊号染玉,本名易梓弦,几乎没人知道。”
毕竟,谁敢直呼天君的大名,连“染玉”都很少人敢叫。
柏云兮挨着君无殇坐,冰凉的手缓缓贴上对方的手,立马被温柔地握住。
他侧头看向君无殇,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眼中流露出安抚的情绪。
柏云兮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好像只要有君无殇在旁边,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柏云兮反握住君无殇的手,暖意渐渐蔓延至全身。
柏云兮对顾九辞说道:“所以,天君为了复活离怀浊,先让梦芷兰尝试民间的复活之术,最后失败了,才找到禁书上面真正的复活之术。”
顾九辞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柏云兮:“那他为何选择鬼都?”
顾九辞:“复活之术,在死者生前气息最浓的地方,更容易成功。”
顾九辞悄悄瞥了眼柏云兮:“离怀浊是上一任鬼王,在鬼都待的时间最久,自然气息最浓。”
君无殇皱眉道:“我也参加了仙鬼之战,却不知道离怀浊竟是天君的徒弟。”
顾九辞:“正常,他在天君带你回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仙京,而且知情者都不敢在仙京提起这个名字。”
“这对师徒当时闹得不可开交,大家都怕伤及自己。”
“后来,离怀浊当上鬼王,天君下了禁令,再没人敢议论这些。”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到底有什么矛盾,我们都不清楚。”
顾九辞重新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完,垂下手臂,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整个心脏。
“柏先生,”他看向柏云兮,“你方才说天君找到了真正的复活之术,到哪一步了?”
柏云兮叹口气:“如果说与君村又变成先前的落魄模样,恐怕现在他就只剩下雪玫瑰了。”
“雪玫瑰……”顾九辞突然神情严肃:“我听鹤琪说过这种花,虽然是个传闻,但书上也详细记载了它的所有内容。”
顾九辞:“光光徒手是没办法摘下雪玫瑰的,需要一样东西——宝刀玄珀。”
“天君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这把刀,我怀疑他已经行动了。”
“你们最好现在去阻止,或者是提前拿走玄珀,反正不能让它落到天君手中。”
“而这把刀就在逝情岛的酩家藏宝阁中。”
顾九辞眸光流转,更多的是对着君无殇说:“二位,当心些。”
第63章 邪祟
逝情岛是三界之内离鬼都最近的地方。
酩家作为五大家族之一, 拥有天下最高的塔——酩酊塔,同时也是酩家的藏宝阁。
相较于其他地方,逝情岛内的百姓因为地域相隔, 所以更加淳朴善良安居乐业。
岛内经常会有大大小小的市集, 能听见各类欢声笑语、吆喝不断。
经过柏云兮的不懈坚持,君无殇终于同意了对方和他一起来。
不过要求是柏云兮必须戴着面具,而且不能独自行动。
柏云兮为了能够一起来, 满口答应。
可就算这样,君无殇还是不放心。
君无殇:“很危险。”
柏云兮:“我知道,原本我也不想让你去的。”
君无殇:“……”
在君无殇说话之前,柏云兮率先开口道:“如果你不让我去,你应该知道我会干出什么, 除非你把我绑起来关屋里。”
君无殇:“……”
柏鬼王现在恢复了记忆, 绑也绑不住。
君无殇只好带上他,并再三嘱咐对方不能乱跑。
柏鬼王很没有自知之明,他不明白君无殇为何那么不信自己。
两人来到逝情岛, 入目先是一片祥和安宁。
市集上人头攒动, 言语大多友好且温暖。
一座冲破云霄的高塔矗立在最显眼之处,酩家就围绕着这座酩酊塔。
君无殇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反正让柏云兮继续装出仙侍的模样,安全一点。
酩家家主酩半春早已等在厅堂,一见二位进来立马行礼。
君无殇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说, 他并未提前通知酩半春他要来的事情。
那酩半春如何知晓的呢?
君无殇皱起眉,仔细观察着酩半春。
酩半春眼神空洞, 僵硬地做着每一个动作,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柏云兮也发现了这点, 他往前走了两步,但被君无殇挡了挡。
柏云兮直接问道:“酩家主,宝刀玄珀可还在酩酊塔内?”
酩半春缓缓垂下手臂,脑袋左右摇晃两下,声音平铺直叙:“回仙君,还在的。”
柏云兮注意到他把自己认成了仙君。
柏云兮:“那可否借我们用一下?”
酩半春:“玄珀是酩家祖上传下来的宝刀,不可外借。”
柏云兮:“那给我们看一下也可以,我们只想确定它还在不在。”
酩半春没理会他的话,而是弯腰行礼道:“今日天色已晚,请两位仙君明日再看吧。”
柏云兮瞧了眼外头,太阳刚落,黄昏时分,还不算很晚。
酩半春直直地看向对面,一眨不眨地说道:“我为二位准备好了客房,小厮会带你们去。”
柏云兮和君无殇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而是安静地跟着小厮离开。
刚阖上屋门,柏云兮就迫不及待地对君无殇说道:“他赶人赶得太明显了。”
君无殇点点头,先是检查了下屋子里有没有暗器或者毒香,确认安全后才放下心。
柏云兮拉着君无殇在桌边坐下,焦急地说道:“你没发现酩家主有些奇怪吗?”
君无殇:“发现了。”
柏云兮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是被操控了……”
君无殇抬眸看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掌灵力翻转,在屋外设下了一个结界。
君无殇:“的确不是酩半春的灵魂。”
柏云兮:“那他是谁?”
君无殇:“他被邪祟侵入,占据了他的灵魂。”
柏云兮:“那他……是死了吗?”
君无殇轻轻摇头,说道:“把邪祟从他体内清楚,他就能恢复正常。”
柏云兮莫名松口气。
现在人间好几个家族表面看似和谐,实际上已经破碎不堪,他不想再看到多一个。
柏云兮:“那玄珀呢?”
君无殇:“偷。”
柏云兮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段冥的口中听到这个字。
“段冥仙君啊,”柏云兮稀奇地靠近了些,不正经地挑起君无殇的下巴,笑着弯了眼,“原来段冥仙君也会偷东西。”
君无殇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握住对方冰冷的手,一个用力,把柏云兮往自己身上带。
柏云兮惊了惊,两人本就靠得极近,柏云兮站起身,手扶着桌子踉跄一下,顺势跨坐在君无殇身上。
他发现君无殇很喜欢这个姿势。
君无殇:“这样方便。”
柏云兮双手勾住君无殇的脖子,更加贴近地问:“方便什么?”
君无殇垂眸,目光落在柏云兮的唇上,哑声道:“方便吻你。”
柏云兮主动低头,轻轻咬了咬君无殇,抬眸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
柏云兮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对方的脸,仿佛又回到了天劫那日,他的黑衣仙君满身是伤,嘴角沾血,说不出的脆弱。
柏云兮不敢再想第二遍。
他温柔地抚过君无殇的眼睛,然后用手掌盖住,再次低头含住对方的唇瓣。
一开始柏云兮占据上风,但很快便缴械投降。
君无殇的手握住他的腰,稍微带点力气,柏云兮不由地动了动。
在他喘不上气之前,君无殇松开了他。
柏云兮胸膛起伏,眼眸湿润,双手虚虚地放在君无殇的肩上。
君无殇强行忍住眼底的欲望,现在还不行。
柏云兮缓了会儿,又低头在对方嘴角印下一吻。
他看着自己追了那么久的黑衣仙君,越看越喜欢。
柏云兮鬼使神差地说道:“君无殇,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我?”
君无殇知道他在指什么。
他顿了下,似乎有些艰难地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柏云兮有点懵:“嗯?”
他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吗?
柏云兮:“不记得什么?”
君无殇在他脸上看出了掩盖不住的茫然无措。
不像是在撒谎……
君无殇抿了抿唇,说道:“无事。”
柏云兮刚准备继续追问,就听见君无殇说道:“天暗了,走吧。”
柏云兮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他从君无殇身上下来,看着窗外朦胧夜色,问道:“为何要晚上去?”
君无殇:“邪祟的力量只在夜晚出来,我们要找机会清除。”
柏云兮转头看向君无殇:“那我们先去找酩家主?”
君无殇摇摇头:“不必。”
柏云兮本想问为什么,可是当他来到酩酊塔时,他就明白了。
酩半春站在酩酊塔门口,手握长剑,眼中漆黑一片,如墨水渗入般看不见一点白色,嘴巴半张,尖锐的犬牙让人心底生寒,周身围绕着几缕邪气,直勾勾地盯着君无殇的柏云兮的方向。
柏云兮眼神询问君无殇,后者默默地挡在他身前。
酩半春似乎没有了意识,全然被邪祟控制了身体。
不仅如此,黑色妖邪开始从酩酊塔内往外冒,它们动作迅速,咧开嘴,猩红的眼球散发急不可耐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前面两个灵力强劲的人撕碎,吞噬入腹。
君无殇唤出天明,金色流光缠绕在墨色剑身,锋利的剑刃出鞘。
他回眸望向柏云兮,发现对方手中已经握住了青影扇。
君无殇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去对付逐渐暴走的酩半春,一个去对付过度兴奋的妖邪。
君无殇为了给柏云兮多点空间,他把酩半春引到酩酊塔侧面。
酩半春什么都不管,只想握着手中的剑刺穿面前人的心脏。
如若被邪祟侵入之人死亡,那邪祟消失的时候本人也会同样魂飞魄散。
因此别说是杀了,君无殇最好连伤都不能伤。
这对他来说有点犯难。
君无殇尽量避让着攻击,用天明去跟对方的剑抗衡。
毕竟天明剑是五大神武之一,酩半春很快便节节败退。
但邪祟的力量也是不可忽视的。
一道剑气击中酩半春,他捂住胸口往后退,喷出一口血。
君无殇心道糟糕,他没收住力。
君无殇上下扫视了眼酩半春,还好,没有伤得太深,不会有大碍。
酩半春咧开嘴角,漆黑的眼眶无比瘆人,貌似被激起了斗志,邪祟之力渐渐达到巅峰。
君无殇需要找机会把他捆起来,然后才能施展灵力将邪祟从他身体里驱逐出去。
酩半春竭尽全力握着剑朝君无殇冲过去,后者轻松侧身躲过,手上用力,天明剑瞬间将酩半春的剑打掉。
君无殇本以为对方没了剑就没有了威胁,他只要一边躲着一边施展捆绑术就行。
可谁知酩半春猛然扑过来,君无殇立马闪身,可还是被利爪划伤了胳膊。
鲜红的血缓缓滴落,酩半春正巧沾上了一点,霎时间,撇开其他不说,他的灵力增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君无殇稍稍震惊。
还未来得及思考,酩半春就“咔嚓咔嚓”地伸展了下骨头,张开利爪和犬牙朝他奔来。
君无殇后退,但对方的速度明显跟刚才不是一个级别,他根本找不出空暇施展法术。
君无殇皱了皱眉,眼神凌厉,天明剑顿时遵循着他的意愿飞出,不深不浅地刺进酩半春的左肩。
酩半春住了几秒,僵硬地低头盯向插在自己身上的剑,这时候君无殇快速施展捆绑术,把他钉在旁边的树上。
看着酩半春终于消停下来,君无殇手掌微张,天明就飞回他手里。
君无殇垂眸督了眼自己手臂上的口子,原本没什么大事,可刚才正好划破了白布,加深了天劫时留下的伤痕。
一时间血肉模糊的竟然有些可怖。
他想着这应该很难瞒住柏云兮,索性就不去管它了。
君无殇走到酩半春身前,睨着他疯狂扭动。
君无殇握着天明,注入灵力,将酩半春体内的邪祟先驱赶出来,再挥剑斩除,邪气瞬间消散。
而酩半春则是痛苦地喊叫之后,垂下脑袋昏迷过去。
君无殇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醒的。
他本想去帮柏云兮,可还没转身,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
“所以,你把我支去对付那些小怪,是为了一个人来对付他?”
第64章 玄珀
柏云兮虽然是在失忆的时候, 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青影扇,但他感到一种天然的联系。
柏云兮看了眼面前从酩酊塔奔涌而出的妖邪,青色的光芒包裹着青影扇。
柏云兮左右活动了下脖子, 眸中闪烁出杀戮的光芒。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这个。
在失忆的时候, 他虽然被君无殇保护得很好,但主要是因为他手无缚鸡之力。
实际上,柏云兮很久没有体验过杀伐的快感。
当然, 他要先声明一点,他不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坏人,鬼都的人和鬼都能帮他作证,柏鬼王柏先生心肠不坏。
他只不过是……有些太无聊了,休息过多以至于招数都不知道怎么用了。
柏鬼王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柏云兮看着越来越近的妖邪, 将扇子在手中转了一圈, 然后直接开扇一挥,部分妖邪被强劲的气流逼倒。
可柏云兮却皱起了眉。
奇怪了,他连灵力都没用, 怎么会……
他看得出来酩家主是所谓的邪气中心, 实力肯定更强,但他原本以为这些小的也不会太弱,结果他没想到这么轻松就……
等等,不对。
柏云兮注入灵力,青影扇渐渐变亮,他放出杀招, 刹那间,一道青色光辉砍断了妖邪的脖子。
数颗脑袋掉落在地, 邪气如一缕烟般消散,恶心的黑色液体顺着没脑袋的身体往下滑, 摊成一滩。
柏云兮在犯洁癖远离的同时,也想到了为什么妖邪会如此虚弱,他一招就死。
因为君无殇把中邪祟的酩半春带走,别的妖邪会把自身力量积聚给头领,从而加强邪祟的力量,降低自己的力量。
柏云兮咬牙,他就知道君无殇怎么可能安心放他一人对付这些妖邪。
柏云兮准备待会儿再跟君无殇好好算账,现在他需要尽快把这些小的消灭掉。
虽然很容易,青影扇放招就能杀掉很多,但架不住妖邪数量太多,源源不断地从酩酊塔中跑出。
它们四脚狂奔,没一会儿就被砍掉脑袋,脸上还保持着嘴巴大咧的表情。
就在柏云兮都快打烦了没耐心的时候,突然,所有妖邪,包括它们的尸体,都化作黑烟消失殆尽。
柏云兮立刻去找君无殇,看见酩半春被绑在树上昏了过去,君无殇垂着胳膊,站在树前。
他明白了,原来是要等酩半春体内的邪祟被清除,这些妖邪才会消失。
柏云兮不由得有些生气,他对着君无殇的背影说道:“所以,你把我支去对付那些小怪,是为了一个人来对付他?”
被戳中心思的君无殇没敢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身,柏云兮又看见了对方手臂上划破的衣裳和白布,还有正往下滴血的新旧两层伤口。
柏云兮:“……”
触目惊心。
柏云兮被气得都没立即走上前,而是强忍着动腿的欲望,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神带着怒火,别看柏鬼王平日里经常嬉皮笑脸的,其实也有脾气。
柏云兮昂了昂下巴,问道:“我拖你后腿了?”
君无殇:“不是。”
柏云兮:“那你为何总是把我排除在外,之前在潮汐谷,也是你不让我进洞穴,把我绑在外边,自己去面对绿鳞蛇。”
君无殇刚想张嘴,又被柏云兮的话堵了回去。
“就算当时是我失忆了,你为了保护我,那现在呢?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君无殇被说得哑口无言,实际上,他更像是一种无端的保护欲,习惯性地把柏云兮挡在身后,独自一人去解决麻烦和危险。
柏云兮见他抿着唇不说话,心中无奈叹了口气。
真是个闷葫芦。
他盯着君无殇血淋淋的伤口,还是焦心地走上前,轻轻抬起他的胳膊,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伤口弄更大。
柏云兮用青影扇小心翼翼地朝伤口处一点一点扇风,带着温和的灵力波动将伤口的疼痛稍稍缓解,但没法儿愈合。
柏云兮慢慢放下他的手臂,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君无殇,没想到对方先开口道:“我只想着要护着你。”
柏云兮内心隐隐的火气被这一句话消灭大半,但他仍然板着脸,对君无殇严肃地说道:“我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受伤了我就不会心疼吗?”
君无殇闻言瞳孔微缩,喉结上下滚动。
自始至终他都把自己一颗冰凉又滚烫的心毫不犹豫地交出去,从来没有奢求什么。
他傻到认为这就够了,却未曾想到柏云兮也可能会这样担忧自己。
柏云兮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不由分说地凑上前垫起脚,在君无殇反应过来之前,拽住他的领口,先吻了吻他的嘴角。
柏云兮:“我有跟你说过我爱你吗?”
君无殇僵硬地摇摇头。
柏云兮贴在君无殇耳边说道:“那你现在听到了。”
君无殇脑袋有些宕机,他问道:“听到什么?”
柏云兮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对方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柏云兮立马退后两步,顺着看过去。
酩半春身体被绑在树上,低着头咳嗽。
待到脑子恢复了些清明,他才抬起眸,看见两位毅然挺立的仙君都在盯着他。
酩半春神志回笼,顿时想要行礼,结果发现自己被捆绑术绑在树上一动不能动,而且左肩如撕裂般,痛得他直冒汗。
他努力往下看了一眼,自己左肩有个不深的剑伤,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不难看出它是被一柄很厉害的剑刺入。
酩半春是习武之人,他灵力也不弱,却从未像这样觉得自己快废了。
他只能艰难地朝段冥仙君点点头,喊了声“段冥仙君。”
君无殇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确认了他不是邪祟,才解开捆绑术。
酩半春在地上落脚后立刻死死捂住左肩,后背靠在树干上,仰着头剧烈喘气。
调整好了乱掉的内力,酩半春终于有工夫朝段冥仙君行礼,再看向另外一位。
酩半春:“这位是……”
戴着面具的柏云兮继续之前的忽悠:“段冥仙君的仙侍。”
酩半春点点头,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段冥仙君:“仙君,我是被邪祟控制了吗?”
君无殇:“是。”
酩半春:“我有做出什么……等等……”
他瞬间脸色煞白,低声嘟囔道:“玄珀……”
酩半春不顾自己的伤口,用尽全力奔向酩酊塔。
君无殇和柏云兮对视一眼,一同跟了过去。
在酩酊塔的最顶层,正中间摆了一个暗红色的木盒。
“只有我能打开。”
酩半春走过去,结印,对准图案中心输入灵力,木盒盖子逐渐开启。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弯刀。
酩半春轻轻地捧起来放在眼睛底下,几秒之后他脸色剧变,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道:“这不是玄珀……这不是玄珀……”
君无殇在一旁看了眼那把刀:“什么?”
酩半春握着刀柄转过身,几乎是惊恐地朝君无殇说道:“段冥仙君,玄珀被调包了。”
一时间酩酊塔顶层没一个人说话,都在看着那把假的宝刀。
酩半春“哐当”一声把这把刀扔在地下,脚下用力一踩,刃柄脱落,碎成好几瓣。
柏云兮问道:“你记得是怎么中邪的吗?”
酩半春眉头紧蹙,思索半天,突然脸色白得像纸,咽了口口水,眼神飘忽不定,显然他比丢了宝刀更加害怕。
君无殇:“说。”
酩半春只好硬着头皮,慌乱地说道:“中邪祟前,我唯一的印象是……是……”
柏云兮看他磨叽的都想拿青影扇抵在他脖子上逼他快点讲完。
酩半春闭了闭眼,仿佛卸下了所有力气,说道:“唯一的印象是带天君参观酩酊塔……”
柏云兮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头疼地问酩半春:“酩酊塔是可以随意参观的吗?”
不知为何,面对一个仙侍,酩半春竟然缩了缩脖子,说道:“天君的话不敢不从。”
柏云兮:“……”
罢了罢了。
站在酩半春的角度他也无能为力。
毕竟那是天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整个仙京或者说仙京和人间。
就像柏云兮一开始宁愿暗地里重复调查无数遍,也不愿相信天君会施展禁术。
酩半春:“保存玄珀的木盒只有我的灵力能够打开。”
“所以天君利用邪祟操控我,来调包玄珀。”
“他……为何要这么做?”
柏云兮不认为让酩半春知道复活之术是好事,因此他只能先糊弄过去:“大概……有用吧……”
酩半春更加疑惑了:“那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柏云兮:“额……”
他望向君无殇,眨了眨眼。
君无殇简单粗暴地对酩半春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果然,酩半春想接着问都找不到理由了,他对上段冥仙君漠然的眼神,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慢慢点点头。
柏云兮:“……”
也行,效果一样就行。
看来天君已经拿到了玄珀,很可能也摘到了雪玫瑰。
如果他成功了,复活之术法阵带来的伤害,足以将鬼都内的一切生命都碾碎。
在柏云兮恢复记忆醒过来,去万归山找君无殇之前,让严平安和时小喜先回鬼都,管理好鬼王府。
他要不要让两只小鬼提前把鬼都内的人和鬼都搬移到别的地方。
可……有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鬼都是他们生活了几辈子的地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不会有人听的。
柏云兮握了握拳头,看向君无殇,侧头耳语道:“我们抓紧去阻止他。”
君无殇点点头。
两人迅速下楼,酩半春在后头赶紧跟上。
大约是第五层的时候,君无殇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挺住脚步。
这一层楼里烟雾缭绕,可以说踩下去就看不见自己的脚。
君无殇站在楼梯上,回头看向酩半春,后者无辜地朝他摇摇头,喊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烟雾!也不知道碰到会发生什么!原来没有的!”
柏云兮也扭头问道:“还有其他路可以离开吗?”
酩半春心虚地摇头。
柏云兮:“……”
君无殇下意识地就想把柏云兮往后挡,自己先以身试险。
可柏云兮一个眼神给他瞪了回去,往下走了两级台阶,站在君无殇身侧,坚定地牵住他的手。
君无殇不想再惹他生气,只好紧紧地握回去。
柏云兮朝君无殇挑挑眉,说道:“走吧。”
两人一同踏入酩酊塔第五层,刚碰上流动的烟雾,柏云兮就打了个激灵,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脚底往上升。
“君无殇?”
柏云兮手中一空,再一转头,发现君无殇不见了,酩半春也不见了,一个人都没有。
而他,正处于一个陌生、寂静、令人感到心慌窒息的环境下。
第65章 幻境
幽暗的树林里大多都是枯木, 或者是被虫子腐蚀干净的树根。
凉风吹过,紧脏而诡异的气氛被放到最大。
柏云兮警惕地站在原地观察四周,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哪儿?
柏云兮在三界之内从未见过这片树林。
方才他和君无殇都在酩酊塔的第五层, 碰到迷雾的眨眼间, 他就出现在这里,而君无殇却不见了。
很多古老的塔都有自己的一套保护机制,若是它里面最重要的宝物被夺走, 就会强行把所有人困在里面。
柏云兮猜测,眼前的一切,就是酩酊塔为了保护自己而建造的幻境。
但它不会攻击自己的守护者,也就是酩家历任家主,这一任是酩半春。
天君通过邪祟控制了酩半春, 让他独自登上酩酊塔最顶层拿到玄珀, 再安全地交给自己,这是最保险的方法。
他根本不用进入酩酊塔,因此也不会被困住。
酩半春难道不知道酩酊塔的这个机制吗?
还是说……酩半春是故意不告诉他们。
如果真是这样, 那君无殇也极有可能被幻境困住了。
他们都只能靠自己找出逃离幻境的方法。
柏云兮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青影扇。
正当他思考是不是需要把这片树林毁掉的时候, 忽然,一道空灵的歌声响起,在死寂的环境下无比突兀,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女声逐渐放大,不急不缓地唱着柏云兮听不懂的语言,还伴随着“咚咚咚”的鼓声, 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人心。
柏云兮跟着感觉走,寻找到了歌声的来源。
一位身穿火红嫁衣的姑娘跪坐在树桩前, 周围杂草丛生,泥土湿润。
她的衣服非常华丽, 却也脏乱不堪,精心打扮的头饰已经被扯下来不少,头发随着凌乱无序,乌黑的发丝掉落在侧面,头上鲜艳的牡丹花染上了尘土,掩盖住亮丽的本质。
她没有温度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沾了脏污,嘴唇上的胭脂跟血一个颜色,唱出婉转而又惊悚的旋律。
她袖子上的金色花纹被泥土覆盖,身前摆着一只红色大鼓,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握着鼓槌,配合着歌声,有节奏地敲打。
“咚——”
“咚——”
“咚——”
在空旷的地方显得尤为恐怖。
似乎是看见有人来了,那位姑娘直勾勾地盯着柏云兮,眼睛一亮,像是凶猛的野兽见到了猎物,嘴角挑起一抹愉悦的笑容,可歌声并未停止。
柏云兮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想要离开幻境,眼前这人一定是关键。
柏云兮虽然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有两个他听得懂的字眼蹦入他的耳朵。
婚礼,棺材,新郎,阿爹阿娘,弟弟。
柏云兮一边等待她唱完,一边在脑袋里不断重复这几个词,试图拼凑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这位姑娘甜美空灵的歌声终于停了下来。
借着月光能够看出,她歪着头,如纸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更加苍白,如同一只残破的布娃娃,瞪着漆黑的眼珠,咧着微笑的红唇。
柏云兮不敢再前进一步,他害怕下一秒她就会朝自己扑过来,掐着自己的脖子。
事实上这位姑娘只是微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不带一丝情感,一眨不眨。
她手中的鼓槌重重地落在鼓面上,响彻天际,像是在为她的演绎画上句号。
柏云兮不动声色地悄悄后退一步,看眼前的人似乎冷静下来了,刚想开口就听见对面先传来一个甜蜜却危险的声音:“柏先生,幸会。”
柏云兮倒是愣了一下:“认识我?”
“当然,牡丹敬仰柏先生良久,您喊我牡丹就好。”
那姑娘伸手想要摘一朵头上的牡丹花,可惜用力过猛,脖子发出“咔嚓”的声响,整根断裂,脑袋带着勾人的笑容,掉在地上滚到了柏云兮脚边。
几朵牡丹花坠落在泥土中,玫红色对比鲜明。
虽说柏鬼王见过那么多的妖魔鬼怪,各种扭曲吓人的都有,但这样的还是头一份。
柏云兮下意识地“嘶”了一声,眸中满是惊恐,立刻远离了几步,青影扇闪过光芒。
他看向牡丹跪坐着的身体,一动未动,脖子也没流下鲜血,只是干涸模糊的肉和血管。
“抱歉。”牡丹像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无头身体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站直,竟然迈着步子走过去,捡起自己的头,又装了回去。
她还不小心装反了,重新把脑袋往旁边一折,折断后再装一次。
柏云兮:“……”
给柏鬼王看得懵住了。
还可以这样的吗?
所以这是活人吗?
不过有一点,这位姑娘大概是不会伤害他的了。
牡丹把脑袋摆正,对柏云兮行了个礼,后者立马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柏云兮问出了心中的猜想:“这是酩酊塔的幻境?”
牡丹点点头,柏云兮很怕它又掉下来。
柏云兮不打算绕圈子,他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牡丹知道,”牡丹看起来很有礼貌,“先生您要出去吗?”
柏云兮:“……”
废话。
牡丹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先生,您难道不想再多玩一会儿吗?牡丹这辈子都没能见先生一面。”
柏云兮惊奇地发现,他同时看到了期待和不舍。
但其实,他没怎么听懂牡丹说的话。
柏云兮没准备深究,他不知道为什么牡丹对他如此特殊,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柏云兮肃了神色,嘴里蹦出两个字:“不想。”
牡丹失望地叹了一声,但她也不敢忤逆柏先生,只好再次行礼后,讨好地说道:“若是先生要离开幻境,很简单,帮我办件事就成。”
柏云兮:“什么事?”
牡丹勾勾嘴角:“帮我杀人。”
柏云兮以为自己听错了:“杀人?”
“对,”牡丹走回到自己原来待着的树桩前,缓缓坐下,拿起鼓槌在手里抛着把玩,“但不需要您动手,您只需要帮我抓住他们,带到我面前,就可以了。”
“待我杀了他们,您瞬间就能离开幻境。”
牡丹抬眸紧紧地锁住他:“柏先生,成交吗?”
柏云兮谨慎地问道:“你为何自己不抓?”
牡丹嗓音空灵,飘飘然地说道:“我已经死了,鬼魂是没法碰到活人的。”
她低头看向地上的大鼓:“最多能拿起一些特别的物品。”
柏云兮这才注意到,大鼓的周身是红色的,鼓槌也被红布包裹。
见柏云兮还在犹豫,牡丹继续诱惑道:“这是幻境,不是真的,所以您放心,他们不会真死的。”
牡丹恶狠狠地说道:“而我,只是想要报仇,过个瘾罢了。”
眼下没有其他离开幻境的方法,柏云兮只能先信任牡丹。
柏云兮认为,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不会影响真实世界。
柏云兮:“好,我答应你。”
“哈哈哈哈哈……”牡丹满意地笑出声,疯癫又痴狂,“太好了,太好了。”
“既然如此,柏先生,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第66章 牡丹
豆蔻年华, 本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逝情岛上一个偏僻的村庄内,挨家挨户门窗紧闭,似乎是觉得晦气, 掩耳盗铃般躲避亲自创下的封建和愚昧。
街上锣鼓喧天, 轿子行驶缓慢,扬起黄沙石灰,和滚滚红尘。
大红绣球挂在身, 高抬脚步稳稳抗,肩膀疼痛不啃声,轿中新娘湿脸庞。
牡丹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坐在轿子里,红盖头被她自己掀起, 一路颠簸, 无助又可悲。
牡丹生活在这个闭塞的村庄,意味着她从小就被困在封建习俗的枷锁之中。
牡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她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
由于她出生那年, 她的爷爷走了, 因此牡丹被看作是不祥之兆,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克死了老人家,包括她的父母至亲。
牡丹含着眼泪长大,父母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讨论怎么摆脱她,毫不避讳。
如果她干活儿不利索,也会遭受无情的拳打脚踢。
她常常痛得站不起身, 躺在床上,她母亲就会拿木棍将她逼下床, 继续为一家人洗衣做饭。
她父亲平日里就拿她当空气,没次见到她就会不屑地“哼”一声, 仿佛她是什么瘟神一般绕道而行。
她奶奶更是恨她,她奶奶最恨她,盼着她死了才是最好的。
牡丹家里不富裕,几乎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她那个不到五岁的弟弟身上。
她母亲为了生这一个儿子,多生了四个女儿,一贯儿称她们为“赔钱货”。
她的几个妹妹虽然没有遭受过她的苦,但也没怎么吃饱饭。
她唯一的弟弟,是个被宠坏的恶棍,经常学着大人一起来打她,权当自己的姐姐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好玩儿,他爱玩儿。
就是在这样一个连活下来都算是心存侥幸的家庭里,牡丹一日复一日地麻木了很多年。
她母亲不让女孩子读书,所以牡丹跟其他女孩儿一样,以为只有嫁人才能改变现状,嫁人才是她的归宿。
因此,当她母亲说为她找了一门亲事时,牡丹非常高兴。
结果,是她母亲为了钱,把她嫁给了一个棺材里躺着的尸体。
冥婚听起来沉重又可怕,牡丹根本没有想过这类事,更没有猜到这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牡丹跪在地上求她父母,死死拽着他们的衣角,哭着喊着说自己不愿意去,自己可以继续为他们当牛做马,但求他们不要逼她嫁给一个死人。
一个瓷碗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被砸偏过去,疼得一时间都忘了哭。
是她奶奶扔的。
她永远忘不了父母冷漠的眼神,和奶奶厌恶的表情。
永远忘不了。
最后,牡丹终究还是坐上了婚较,只不过不是将她带进理想中那个美好的婚姻,而是将她带入恐怖无望的坟墓。
她抱着一个纸做的娃娃,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对着空无一人的主座拜堂。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嫁的是谁,不知道公婆长什么样。
红色盖头之下,是憔悴惨白的一张脸,和无声落下的眼泪。
牡丹和她的“夫君”分别被关入两个棺材,葬在一个墓碑下。
墓碑上没有她的名字。
她趁着那些人没有注意,立马奔向大门企图逃跑,但很快便被抓了回来,身上又多了不少淤青和伤口。
她被拖着塞进了棺材。
刚刚失去空气的时候,是很难受的,牡丹不由自主地挣扎,挠棺材壁,捶棺材板,却都无济于事。
七根棺材钉牢牢地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牡丹是被活活闷死的。
她是否应该庆幸,没有和她的“夫君”躺在同一个棺材里,不然以她的胆子,死亡的过程会变得更加痛苦。
月明星稀,黑暗笼罩着沉寂的墓地。
忽然,某一块墓碑下传来奇怪的声音,土地开始塌陷,露出一口阴森可怖的木棺材。
“咔哒”一声,棺材板被缓缓打开,一只骨头凸出的手猛地抓住棺材边缘。
牡丹身上火红的嫁衣又脏又乱,掩盖住了红色的喜人气氛,反而变得更加诡异。
牡丹从棺材里坐起来,脸色白得吓人,唇上胭脂鲜艳,嗜血般地勾起嘴角。
乌黑的发丝凌乱无序,却挡不住发亮的眸子。
牡丹从棺材中拿走了红色的鼓和鼓槌,拖动身躯在离开墓地,在树林中找到了个好地方,静待猎物的到来。
这个幻境是由她的怨念而生,她是这里的主宰。
从前被困在幻境中的人,大多都成为了她的手下败将,以及食物。
唯独这个人,她不敢伤他一丝一毫。
牡丹把逃离环境的方法告诉了柏先生,后者愿意帮她这个忙。
幻境,不是真实的。
牡丹不由地笑了笑。
柏云兮和牡丹一同翻越过旁边的山头,就能看见山底下的那一座村庄。
夜晚降临,挨家挨户都点起了烛灯,如繁星一般划破黑幕。
只有一个房子,黑灯瞎火,半点亮光都没有。
牡丹盯着那家,幽幽地出声道:“看来他们还是会怕的啊。”
柏云兮原本聚精会神地俯瞰着村庄,被她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摁住胸口侧身看向牡丹,对方朝他抱歉地点点头。
柏云兮冷静下来:“你干了什么?”
牡丹不在意地说道:“一些小把戏,在梦中吓吓他们而已。”
柏云兮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这真的是幻境吗?幻境也能托梦?”
牡丹:“当然。”
她马上补了一句:“不过您放心,他们不会死就是了。”
柏云兮无法忽略掉牡丹脸上兴奋却又带一点遗憾的神情。
牡丹似自言自语道:“每年忌日,我都会出现在他们每个人的梦中,奶奶,母亲,父亲,弟弟。”
牡丹:“然后当着他们的面,一点点诉说着这么多年他们都对我干了些什么,再进行报复。”
“梦里面……倒是无所不能……可惜也都不是真的……”
牡丹对柏云兮说道:“但看他们被吓出心理阴影,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柏云兮没说话。
他以前或许有过一段时间的迷茫,可能是鬼王的天性驱使,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不喜好杀戮,但他也不会随手帮助路边的小孩。
柏云兮思绪飘回了多年前,牡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牡丹:“柏先生,我要您抓的人,就在那个唯一没有灯光的屋子里。”
“除了三个小女孩儿,其他人都得付出代价。”
柏云兮锁定了目标,点点头,想要快速逃离幻境。
牡丹:“我会在树林里等您,就在我唱歌的地方。”
柏云兮脑袋里莫名响起那段瘆人的歌声,打了个激灵。
牡丹再次深深地望了眼那间屋子后才离开。
抓住几个手无寸铁的人类,柏鬼王觉得还是很轻松的。
等牡丹的父母、奶奶、弟弟一睁眼,便意识到自己被绑在了十字架上。
而眼前,正是纠缠了他们好几年的噩梦,也是他们的至亲。
几人差点被吓晕过去,全都面色如纸惊恐地看向死而复生的牡丹。
柏云兮拍了拍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收起青影扇,抱着双臂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牡丹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她如毒蛇般慢慢地靠近,先是好好欣赏了一下几人的表情,再挪动到她父亲面前。
牡丹:“爹,还记得我吗?我是您的大女儿啊。”
父亲发着抖不断地想往后靠,可惜身体被固定住了,无法动弹,只能被迫面对牡丹的靠近。
牡丹笑着问:“怎么了啊?怎么流汗了?是不想见到我吗?”
父亲咽了口口水,疯狂地摇着头。
牡丹嗓音魅惑,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哦?既然如此,那你躲什么?为什么要避开我?为什么嫌弃我啊!你说啊!”
牡丹的眼神逐渐变得凶狠,五指慢慢收紧,父亲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眼白上翻,四肢开始不由自主地挣扎,但全是徒劳。
等她父亲真正地咽气时,牡丹感到了满足和报仇的快乐。
“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玩儿。”牡丹已经接近疯癫的程度,她迅速移向下一个目标。
弟弟年纪不大,早就被吓得哇哇大哭。
一瞬间,牡丹苍白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他瞳孔皱缩,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牡丹:“我最爱的弟弟,姐姐来看你了,开心吗?”
牡丹说完抬起自己的胳膊:“哦对了,记得你之前最爱掐这个地方了,还要不要掐了?”
她弟弟呜咽一声,眼皮一重就要晕死过去。
“不准闭眼!你还什么都没看呢!”牡丹眼疾手快地掐住他的脖子,手上力气没有收敛,眼睁睁看着她的亲弟弟在她面前一点一点断气。
末了,她还嫌不够,于是把他的脑袋拧了下来,她母亲和她奶奶同时大喊。
“我的儿啊!”
“我的大孙子!”
她奶奶恶毒的话语一刻不停地扔向牡丹:“你个扫把星!赔钱货!当时你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你就是来报复我们家的不祥之兆!我应该立马把你淹死!”
牡丹嫌吵,就把她弟弟的脑袋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一把砸向她的奶奶。
老人家大叫一声,在她孙子双目瞪圆的脑袋碰到自己的那一刻,直接咽了气。
最后一个了。
母亲恐惧又憎恨地看着牡丹,嘴里念叨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牡丹:“母亲,我把您留到了最后,就是想问问,既然您不喜欢我,为何还要把我生下来?”
她母亲声音颤抖,望着自己的第一胎女儿:“牡丹啊……我……我是爱你的啊……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女儿一脚踹翻在地。
接着,同样的方法,牡丹又掐死了自己的母亲。
世界安静下来,做完这一切,牡丹松了口气。
看似是了结了,但其实她心里知道,假象罢了。
牡丹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服饰,和凌乱的头发。
她从头上摘下一朵完好无损的牡丹花,毕恭毕敬地弯下腰,低头伸出双手,递给柏云兮。
柏云兮也双手接过。
牡丹直起身:“先生,您拿着这朵牡丹花,往树林深处走,一直走,千万不能停下来,这样就能离开幻境。”
柏云兮握紧了手里的牡丹花,点头道谢后立刻朝着对方指明的方向走去。
他花的时间太多,不知道君无殇现在状况如何,他必须尽快离开幻境,去找君无殇。
牡丹对着他的背影,行礼道:“愿先生一路平安。”
没过多久,柏云兮又听到了那悲伤凄凉的歌声。
与此同时,真实世界中,逝情岛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内,有一户人家,家里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再加上一个老人,在一夜之间全部疯了,变得谁都不认识,整日嘴里呢喃着疯话,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尤其是看见红色的花,他们的症状就会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似乎这牡丹花会把他们吃了似的。
第67章 对峙
柏云兮手中握着牡丹花, 走在漆黑的树林中,丝毫不敢松懈。
微风掠过地上的枯叶,在空寂的环境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令人后背生寒。
柏云兮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 他感到周围似乎有很多双幽暗、闪着绿光的眼睛,像饿狼一样,紧紧地盯着自己。
柏云兮喉结滚动, 左手攥着牡丹花,右手默默唤出了青影扇。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试图赶走内心隐隐的不安感。
柏云兮认为幻境不可能无缘无故将他带来这个地方,总归有点用意。
不是他太过于骄傲,而是这个幻境对他来说着实比较简单。
而且, 牡丹姑娘方才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柏先生”的名号已经传到忘川地府了吗?
柏云兮可不这么想。
既然他这里的幻境有人相助,那……君无殇那里的呢?有人帮他吗?
柏云兮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君无殇那儿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柏云兮的心一瞬间揪了起来, 他必须尽快见到君无殇。
事实证明, 柏鬼王的预感一向很准。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生怕踩到什么东西,导致周围所有的邪气全部一拥而上。
晚上有些冷,柏云兮哆嗦了一下,感到自己体内的寒气正强势地占据每个角落。
他忽然好想君无殇,待在君无殇身边永远是暖和的。
柏云兮手中的牡丹花瓣被他握得已经散开, 正当他在黑暗的树林中迷失方向时,柏云兮垂眸瞧了一眼, 牡丹花貌似感应到了一般,自动从他手中滑落。
刹那间, 他脚下生出了一地鲜艳夺目的牡丹花,在黑夜中清晰地延伸成一条铺满牡丹花的路,划破皓月长空,驱散妖邪雾霭。
柏云兮不由自主地迈出步子,轻柔地踏上去,跟循着牡丹的指引。
没一会儿,他眼前树林的景象开始模糊,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随着一道光闪过,再一眨眼,柏云兮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处,逝情岛酩家,酩酊塔的第五层。
他皱着眉扶了扶嗡嗡作响的脑袋,刚从幻境中出来,还不是很清醒,但总的来说,这种感觉要比他失忆那会儿要好得多。
柏云兮稳住身子,闭眼思考了一会儿,一道犹豫的声音打断了他。
酩半春:“这位仙侍,您可算出来了。”
柏云兮眉眼凌厉地看过去,酩半春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两步。
柏云兮扬起一抹假笑,语气一点也算不上温柔:“你知道幻境的存在,却不告诉我们。”
他用的是肯定句。
果然,酩半春眼神中流露出慌乱,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些什么:“我……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您和段冥仙君,我……我只是……”
柏云兮眼眸微眯,下一秒,他就握着青影扇抵住酩半春的脖子。
柏鬼王的气场太过于强大,酩家主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他只是个仙侍,自己不应该受到他的威胁。
但段冥仙君的仙侍,也无人敢惹。
酩半春感受到那把扇子散发出来的杀气,咽了口口水。
不对,是面前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杀气。
酩半春的冷汗顺着侧脸往下滑。
柏云兮危险地勾了勾唇:“我的耐心不是很多。”
言下之意,是个人都能明白。
酩半春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赶紧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酩酊塔多年未有擅闯者,我以为……那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他的底气越来越不足,自己都知道他作为酩家家主,说出来的这一番话有多荒谬。
“你以为是个传说?”柏云兮都快被气笑了,毫不犹豫地怼道:“口口声声说要世代守护酩酊塔,连酩酊塔的保护机制都不清楚?你这个家主当得可真称职。”
尴尬和羞耻之情弥漫在脸上,酩半春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只能老老实实挨骂。
他不能否认自己的玩忽职守,遗忘了祖上的教诲。
柏云兮目前没空跟他多说什么,只是问道:“段冥也被幻境困住了?”
酩半春心虚地点点头,自始至终没敢看柏云兮的眼睛。
柏云兮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又问道:“他还没出来吗?”
酩半春继续点头。
柏云兮:“如果不能出来的话,他会怎么样?”
酩半春偷偷瞟了眼面前明显不好惹的白衣仙侍:“就会……就会……”
“就会什么?别磨叽快说。”柏云兮这下是真的有点烦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换掉酩家家主。
酩半春硬着头皮说道:“一种可能,是被幻境的主人杀死……”
柏云兮慢慢握紧青影扇,在酩半春脖子上轻轻敲着,恨不得让它变成一把刀,压低声音问道:“还有呢?”
酩半春心脏怦怦直跳,所有感官都聚集在脖子上,身体发着抖说道:“还有一种,就……就是永远被困在幻境中,再也出不来。”
酩半春:“反正……两种的结局一般都是死亡……”
前面一种痛快一点,后面一种生不如死。
柏云兮咬了咬牙,抬起青影扇猛地在酩半春脖子上敲下去,后者直接瘫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握着被打到的地方。
吓死了,他差点以为自己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
忽然,柏云兮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不管还在地上的酩半春,踏着楼梯冲向酩酊塔的最底层。
幻境中的时间走向虽然和现实中不大一样,但他在幻境中耗费的时间也不少,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天空泛白,晨光熹微。
一推开酩酊塔的门,果不其然,他看见了君无殇背对着他站在塔前,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柏云兮莫名地松了一大口气,他喊了对方一声,然后朝着君无殇快步走过去。
君无殇听见柏云兮的声音后身体一震,迅速转过来,柏云兮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一把抱进了怀中。
柏云兮:“???”
柏云兮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轻声地在君无殇耳边问道:“怎么了?”
没有回答,只有越来越紧的手臂。
柏云兮顺着把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轻轻地拍着君无殇的背,跟哄小孩儿一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君无殇的眼中充满惊恐和慌乱。
他只能死死地抱住柏云兮,心底的不安感才会减少一些。
虽然知道那是假的,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崩溃。
柏云兮发觉到他抱着的身体有些发抖,内心的疑惑不断加深。
柏云兮柔声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这不是从幻境中离开了吗?”
君无殇用脑袋蹭了蹭柏云兮的颈窝,闭眼舒了口气,轻微地摇摇头。
柏云兮:“还是说……你看见了什么?”
君无殇沉默不语。
柏云兮稍微有了些猜测,安慰般抚着君无殇墨色的长发。
过了一会儿,君无殇才逐渐松开,此刻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成平日里的样子,只不过眼神中还残留着后怕。
柏云兮还未开口,就见君无殇朝他摇了摇头。
柏云兮抿了抿唇,终是没问。
现在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天君拿到了玄珀,如若他顺利找到雪玫瑰,那谁也阻止不了他的复活之术。
柏云兮和君无殇两人火速赶到鬼都,果不其然,他们穿过血藤林,在那座小山岭顶端看见了背手而立、仙风道骨的天君。
染玉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像是知道他们会来。
在他的身后,是一口封存已久的冰棺。
染玉抬脚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两人面前。
“为什么?”柏云兮听见君无殇这样问。
染玉盯着君无殇,仿佛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有些胆小的男孩儿,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如今,小男孩儿早已玉树临风,成为人人敬仰的段冥仙君。
一眨眼间,长这么大了啊。
染玉虽然感慨万千,但也无法阻止两人走向不同的道路。
“你觉得呢?”染玉朝他挑挑眉。
君无殇侧身越过他看了眼山顶的冰棺:“离怀浊?”
染玉默认。
他摆出一副惆怅不舍的面容,对君无殇说道:“记得我当年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才多大,到我腰那儿吧,现在竟然能与我齐平,甚至高出一点儿。”
染玉像个老父亲一样看着君无殇,不顾对面两人疑惑的神情,继续说下去:“那时候你从门缝里露出两只眼睛,倒是吓了我一跳。”
“初到仙京你可能还不太习惯,又死活不肯要仙童仙侍,好多仙君放心不下,就假装路过,轮流过去瞧你一眼。”
“你头几天一句话都没说,导致不少仙君以为你是个哑巴,更加照顾你。”
“无论你信不信,楼风和灵思都开始琢磨手语了。”
说到这儿,染玉低笑了一声。
君无殇虽然不明白天君在卖什么关子,说这些事儿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心头一颤,难免有些触动。
染玉忽然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柏云兮,勾唇说道:“许久未见,柏鬼王演技锻炼得不错。”
“不过仙侍这个职位不太适合您。”
柏鬼王饶有兴致地说道:“怎么,天君其实一早就知道了?”
染玉刚准备张口,就又听见柏云兮说道:“也对,毕竟是天君亲自给我下的忘忧草,真是神机妙算啊。”
此话多少带点儿讽刺意味,无人敢对天君这么说话。
染玉没有生气,而是嘴角抽了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染玉不愿再跟他们废话,于是挥袖转身,往山脚底下走。
他背对着两人说道:“段冥,我不想杀你,赶快走。”
君无殇顿感不妙,立刻挡到柏云兮身前。
染玉停下了步子,悠悠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第68章 大战
柏云兮唤出青影扇, 却听见君无殇说道:“用微霜。”
柏云兮不懂,但还是点点头。
他相信君无殇。
君无殇手上已然握着天明剑,对柏云兮说道:“你找时间破坏法阵。”
“好, ”柏云兮眉头一皱, 担忧地看向君无殇,“那你呢?”
君无殇没有一丝犹豫:“我去拖住天君。”
柏云兮虽然不是很赞同,但目前也只有这个方法。
染玉不紧不慢地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玄珀, 突然嗤笑一声,手上聚起灵力,朝法阵送过去。
刹那间,四面八方开始涌出一个又一个的木头娃娃,他们嘴角大咧, 眼神空洞, 死亡可怖的气息扑面而来,跟与君村的别无二致。
但是这次的数量,却是与君村的好几倍不止。
柏云兮有些发愣, 嘴里喃喃道:“怎么会……”
君无殇也被惊到, 随后立马望向染玉,看着对方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擒着知晓一切的笑容,手中的宝刀玄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君无殇眉头紧蹙,警告般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染玉轻佻地勾了勾唇。
德高望重的天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众生敬仰爱戴,现在却做出逆天违理、丧尽天良之事。
真是讽刺。
大概是君无殇不解的表情太过于明显, 染玉状似好心地对他说道:“我猜你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拿到这三千魂魄的。”
君无殇:“三千?”
染玉:“对,不止与君村的, 还有其他地方,挑挑拣拣,选出最好的。”
君无殇默默握紧了剑柄,他觉得眼前之人是如此陌生,竟然把为了复活之术而杀人说得这么轻松。
不出所料的话,那些魂魄十有八九都是孩童的魂魄。
君无殇鲜少露出伤感的眼神,看着天君疯癫的模样。
染玉朝他歪了歪头,示意他让到一边:“我的目标不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快走。”
君无殇回眸发现柏云兮周围已经聚集了数量庞大的木头娃娃,对方心有灵犀地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的意思。
柏云兮恢复了记忆,对付这些木童应该不在话下。
君无殇能做的,就是尽力阻挡天君。
他对复活之术了解甚少,所以只能为柏云兮争取时间破解法阵。
染玉看着君无殇坚定地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就明白了。
染玉心底叹一声,终究还是免不了。
一切都和与君村那时一样。
无论何时何地,君无殇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柏云兮身前。
“好,你自己选的。”
染玉猛地从君无殇身边冲过去,后者反应极快,再一瞬染玉就看见天明横在他身前。
染玉退后两步盯着君无殇,血红染上眼眶,眸子中爆发出隐忍和杀戮。
染玉知道,要想杀柏云兮,就必须先杀了君无殇。
但这也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
是他的最下策。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了。
能把柏云兮引到这个法阵里面来已经不容易,如若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很难了。
再说了,他是天君,要尽量避免多一人知晓这件事情。
染玉心底念了句“对不起”,然后握着玄珀,直直地对准君无殇胸口的方向。
君无殇注意到天君没有用他的神武,而是从始至终都握着玄珀。
他感到有些奇怪。
君无殇不能躲开对方的攻击,他不能把柏云兮暴露出来,绝对不能。
所以他只好接住招式,一直在防守之间。
天君对他有恩,这同样也是既定不变的事实。
周围尘土卷起,刀剑碰撞,嗡鸣声响彻天际,灵力流动强大到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柏云兮一边消灭着数不尽的木头娃娃,一边挂心着君无殇那里的状况。
虽说他看得出来君无殇没有进攻过,但好在两人实力相当,他相信君无殇不会吃亏。
他的段冥仙君不会让他失望。
随着木头娃娃越来越少,柏云兮明显感觉到脚底下的法阵越来越强。
他目光一凛,加快了动作,一块块木头掉落在地。
柏云兮在脑袋中搜索破解法阵的方法,他记得自己当初在找寻复活之术的资料时看到过,至少需要比施法者更加强的灵力才能够画符结印,先镇压住无数冤魂,再施灵力破解法阵。
天君在任期间,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少需要他亲自出手,因此在这世间他也是唯一一个柏云兮拿不准的人。
此人深不可测。
柏云兮轻松处理完所有的木童,终于能够好好观察一下脚下早已显露形态的法阵。
这个法阵是天君花了不少时间制成的,过程中注入的灵力只多不少,虽说肯定会有一个限度,但柏云兮还是无法预测。
他在担心万一自己的灵力耗尽怎么办?
柏云兮深吸一口气,拇指摩挲着微霜剑柄的花纹。
突然,他隐约瞧见有一根红色细线缠绕住微霜剑身,很小的红结亮了一下,然后马上消失。
这是……羁绊结!
柏云兮立马看向还在和天君交手的君无殇,后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一丝破绽,游刃有余。
君无殇方才利用羁绊结运送了大量灵力,全部储存在微霜里面,他可能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君无殇总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他,每次都是。
柏云兮这下算是明白为何君无殇特地让自己将青影换成微霜了。
可是君无殇把灵力都给了自己,那他怎么办?
来不及了,柏云兮没时间想那么多。
他运转体内的灵力,一点点输送给微霜,直至剑身通体透亮,闪着刺眼的光芒,他才用剑在空中画符结印,然后打入法阵之中。
霎时间,似天崩地裂,无数冤魂从地底发出惨烈的嘶吼。
巨大的动静让正在交手的两人同时停住。
“不,”染玉眼神发狠,神情恐怖地望着柏云兮摧毁自己的法阵,“不!”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会破了我的法阵!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灵力?!
在君无殇能够阻止之前,染玉在瞬时之间扔出自己手中的玄珀。
柏云兮本在专心破解法阵,余光瞥见玄珀后迅速转身躲开,却还是被划伤了胳膊。
玄珀回到了染玉手中,他这次的目标是柏云兮的心口。
察觉到对方的目的,君无殇二话不说就用天明打掉染玉手中的刀,剑刃威胁般抵在他的脖子上。
结果染玉非但不怕,还挑眉一笑,朝柏云兮的方向昂昂头,话却是对君无殇说的:“段冥,你要不要看看柏云兮?”
君无殇一扭头,就看见柏云兮表情异常痛苦,双脚定在原地不动,他的白袖被染红,往下滴着血。
当柏云兮发现自己的血滴到了地上,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感到自己不能动了,法阵正在逐步侵蚀他的身体,剥离他的意识。
糟糕,和他在与君村的墓穴时经历的一模一样。
柏云兮不由地在心里暗骂,这个法阵比墓穴那个强很多,他很难逃脱。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脑海里闪过的竟全是他和君无殇的画面。
只一眼,君无殇便瞳孔皱缩,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位阖眸的白衣鬼王。
心跳似乎停了一拍,君无殇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抱住柏云兮,周身灵力爆发,瞬移消失不见。
玄珀跟在他们身后,扑了个空。
回到月上庭,君无殇撑不住直接跪在地上,他强忍住咳血的欲望。
就算他快没了力气,也不会让怀中的白衣沾上灰尘。
君无殇看了眼柏云兮毫无血色的脸,能感受到他本就没有温度的皮肤更加冰凉。
君无殇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抱着柏云兮站起身,拖着千斤重的身体,一步一顿地走到屋里,轻轻地把柏云兮放到床上。
柏鬼王收起了平日里跳脱的性子,安静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
君无殇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蹲下身,指尖微颤,拨开柏云兮额前的碎发,深深地印下一个吻。
天君的法阵比想象之中更加强大,君无殇一早便知单单靠柏云兮是无法破解的。
他尽可能不让柏云兮处于危险之中。
至于他自己……
君无殇垂下眼眸。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灵力,在月上庭设下一道结界。
不知不觉间,他挪到了顾九辞那儿。
后者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顾九辞急忙过去扶住他,以免他摔在地上。
君无殇抿着唇,朝他点点头。
顾九辞将他扶着坐下后掰过他的手腕便要探一探灵脉,君无殇本想躲开,可是被顾九辞瞪了回去。
顾九辞的表情愈发震惊,他猛然看向君无殇,甩开他的手臂,大声问道:“你灵力呢?你的灵力呢!”
君无殇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早有预料。
顾九辞还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段冥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灵力快枯竭了?你马上就要死了!”
顾九辞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失败了。
他转头就想要往药房跑去,被君无殇喊住了。
顾九辞听见对方在自己身后说道:“没用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
顾九辞吐出一口气,又听见君无殇说道:“帮我个忙。”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却还是很平稳。
顾九辞无奈转过身,走到他面前。
君无殇脸色如常,对上他的目光:“最后一次。”
顾九辞喉结滚动,眼眶泛红,于是把目光转向别处。
顾九辞:“这个人情什么时候还我?”
君无殇:“若我还能……”
顾九辞直接打断他:“我只需要你给我个时间。”
君无殇顿了一会儿后说道:“五年。”
第69章 忘川
柏云兮看见一条很宽的河, 荧光闪烁,似乎装满了天上的星星,源源不断地流淌着。
柏云兮不自主地顺着它往前走, 貌似有一个渡口, 一艘摆渡船摇摇晃晃地被拴在岸边。
船上站了一个人,背着手,悠然自得地朝河流下游望去。
柏云兮走近了才看清, 这人和叶怀清长得一模一样。
大概是柏云兮过于惊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直接喊了出来。
那人听见这个名字后身体细微地颤了颤,然后扭头看向自己正在等的这位。
柏云兮才注意到,他的眼下有一颗痣,而叶怀清没有。
所以, 他不是叶怀清。
另一个名字忽然在柏云兮脑中飘过,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出声:“离怀浊?”
离怀浊低笑一声,说道:“正是。”
柏云兮“嘶”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上一任鬼王?
不仅如此, 他听说离怀浊和天君还有很深的渊源。
离怀浊没有行礼, 而是轻快地跳下船来到岸边,衣袖一挥便变出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他随意挑了个离河流比较近的坐下,然后抬抬手,说道:“坐吧,柏先生。”
柏云兮将信将疑地坐到他对面, 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壶酒,离怀浊主动伸手帮他倒了一杯, 而柏云兮却推开了:“不必。”
离怀浊挑挑眉,没在意这么多, 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
已故之人就在自己眼前,柏云兮突然有些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并且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死了。
柏云兮看向离怀浊:“这是忘川河?”
离怀浊:“对,柏先生好眼力。”
柏云兮:“……”
他忽地瞪大了眼睛,对着离怀浊上下打量了一番,声音中透露着不可置信:“你死了以后改行当孟婆了?”
“咳咳咳……”离怀浊被呛到,咳了好几声。
柏云兮又低头观察小杯子里装着的酒,嘴里念道:“这该不会就是孟婆汤吧?幸好我没喝……”
“当然不是!”离怀浊赶忙大声否认,还有些无语,“这不是孟婆汤,我也不是孟婆。”
早就听闻柏先生很奇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柏云兮继续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孟婆,但今日我可能要冒犯了,因为我还不能跟你走。”
离怀浊:“这个你放心,我是来救你的。”
柏云兮:“???”
离怀浊:“我翻过名册,上面没有你的名字,于是便让孟婆遣你回去。”
柏云兮:“名册?你……该不会是阎王吧?”
离怀浊:“……”
离怀浊思考了一会儿,说到:“倒也不是,只不过有点权力。”
柏云兮:“我也记得我没死……可怎么一睁眼就在忘川河边了呢……”
离怀浊:“这是因为你之前魂体分离严重,导致你的魂魄误打误撞飘到了这儿。”
柏云兮点点头,左右看了看,问道:“那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
“我求孟婆求了半天才得到这个机会,”离怀浊又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我说我就是想见见你,你信吗?”
“不信。”柏云兮还是拒绝喝面前杯子里装的任何东西。
“为什么?您这么有名……想见您一面很正常。”
“有名?在地府有名?”柏云兮皱了皱眉,“那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不止,我的意思是,放眼整个世界,没什么比您再珍贵了。”
柏云兮觉得这人的语气很怪。
他盯住离怀浊的眼睛,嗓音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离怀浊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你还不知道?”
柏云兮:“知道什么?”
离怀浊看起来不是很想说出这个秘密,但被柏云兮的气压逼得受不了,便微微一笑道:“天地间唯一一朵雪玫瑰化为人形,千古以来的头一回,真是难得。”
柏云兮懵了好几秒钟没反应过来,还在消化离怀浊说的每一个字。
离怀浊心情还算可以,帮着解释道:“意思是柏先生您就是那朵雪玫瑰。”
其实吧,他只是想看柏云兮空白一片的脸,很好玩儿不是吗?
离怀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雪玫瑰本就极为少见,传闻它是由极寒之地的冰雪孕育而成,就连我当年游遍三界内外也不见一点踪迹。”
“啊,不过我倒是在三界之外找到了一座雪山,听闻叫万归山,可以算得上是极寒之地,但可惜的是我去的时候山顶环境恶劣,寸草不生,我没有待很久。”
离怀浊状似惋惜地摇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柏云兮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雪玫瑰……”
怪不得他这么怕冷。
倘若他真的生于万归山,也就能说明为什么当他第一次在月上庭碰到玫瑰池里的花瓣时,会有那样的感觉,因为玫瑰池里也是万归山的玫瑰。
柏云兮:“你……怕不是在诳我。”
离怀浊嗤笑一声:“我没这么无聊,拿这个当谎话来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离怀浊:“这是真的,雪玫瑰大人。”
柏云兮喉结微动,后背一阵冷汗,大腿发麻到动不了。
“等等,”柏云兮突然抬头,“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离怀浊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解释什么?”
柏云兮:“天君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我。”
柏云兮:“他一开始没想到自己的剑无法捅入我的心口,他应该会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把我弄失忆,不然他早就暴露了。”
柏云兮:“现在玄珀到手,他想杀我的心更加急切了。”
柏云兮:“可是奇怪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天君是怎么知道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柏云兮发现当他提到“天君”这两个字时,离怀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不对劲。
离怀浊罕见地沉默不语,只是觉得今日这酒怎么那么苦。
柏云兮:“你知道他想要复活你吗?”
离怀浊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知道,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柏云兮疑惑地看他一眼:“你不想复活吗?”
离怀浊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不好的记忆,立马说道:“不想。”
柏云兮:“为什么?”
离怀浊摇头道:“你不会理解的。”
离怀浊:“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他了,而且你必须阻止他。”
柏云兮并不是很有把握。
离怀浊看穿了他在担心什么,对他说道:“你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世,雪玫瑰的力量一直被压制住,现在该是你释放它的时候了。”
柏云兮愣神思索了一阵,忽然眸子一亮。
离怀浊从袖中翻出一截很短的木头,递给柏云兮:“帮我转交给我哥。”
柏云兮接过这根木头:“叶怀清?”
“嗯。”离怀浊点点头,其余的没再多说。
离怀浊算着时间差不多,他不能在这儿耽误太久,要不然孟婆就要来追杀他了。
离怀浊站起身走到忘川河边,轻跳到船上,背着手对跟过来的柏云兮说:“对了,最后再帮我跟他带句话。”
两人皆知这个“他”是谁。
柏云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
忘川水不停流淌,一人笔挺地立于孤舟,背影桀骜又忧伤,形单影只,顺着忘川河的方向,直至消失不见。
第70章 最后一战
君无殇感到喉咙里翻腾上涌的血腥味, 他微微皱眉,表面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
他闭了闭眼,体内正在不断流失的灵力告诉他, 他的时间不多了。
但君无殇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 不然他不放心。
君无殇又来到了鬼都的山岭。
染玉忙着修复复活之术的法阵,他停下了动作,看着君无殇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
染玉:“我说过了, 你对我来说没用,我的目标不是你。”
君无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没有退后半步。
染玉发觉了他的不对劲,语气变得严肃:“你什么意思?”
君无殇:“阻止你。”
染玉闻言控制不住地轻笑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你现在应该没剩多少灵力了。”
他迅速换上一副关心模样:“段冥, 听我一句劝,回去歇着吧。”
君无殇:“我能够阻止你。”
对方的语气坚定,看起来总是有持无恐的样子。
这就是段冥, 段冥看起来一向如此。
染玉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下去, 眼中露出凶恶的神情:“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染玉:“还是说,你会为了柏云兮杀我?”
“段冥,你难道忘了是谁把你带到仙京的吗?”
“我在你小时候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拿剑对着我的。”
“段冥,我不记得你是忘恩负义之人。”
君无殇无法否认,天君的确对他有恩, 他不能够做出什么。
世人皆道段冥仙君冷面无情,殊不知其最易为情所动。
因此, 君无殇早就有了计划。
他不会伤害天君。
但是他也不会让天君得逞。
君无殇将天明紧紧握在手里,身形挺拔, 黑衣飘然,完全不像是快要灵力枯竭。
“没办法了。”染玉听见君无殇这样说,以为他是要跟自己拼死决斗。
染玉缓缓点头,收起玄珀,长袖一挥,唤出了一把剑——神武昭玥。
染玉五指握着昭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君无殇,似乎是在等着对方先动手。
君无殇见识这把神武的次数不多,但心里明白这是天地间现世的第一样神武。
君无殇率先发动招式,却因为灵力抵不过而节节败退。
君无殇额角淌下一滴汗,意料之中的局面。
他现在只需要找机会,让昭玥刺进自己的心口。
在天明数次擦过染玉脖子上的血管之后,染玉终于被激怒了。
昭玥也正如君无殇所期待的那样,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口。
染玉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个是因为他没想到君无殇没有躲开,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直直地插入眼前人的心脏,鲜血顺着剑身,一点点滴落在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大战之中,透过君无殇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染玉慌了神,哆哆嗦嗦地想要把剑拔出来,却被一只手握住剑身,狠狠地往里刺。
天明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疯了吗段冥?!”染玉眸子猩红,用力朝君无殇吼着。
君无殇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嘴角流血,两只手一起握住剑身,鲜血渗过指缝往外冒,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
染玉还没来得及质问,就发现脚底下复活之术的法阵突然显形。
“你在干什么!”染玉现在根本无法去管自己杀了君无殇这件事,他眼睁睁地看着法阵爆发出强烈刺眼的光。
一阵古怪的妖风席卷而来,将君无殇裹在中心。
染玉愣住了。
他太熟悉这是什么意思了。
君无殇这是在以命献祭法阵。
他需要染玉用剑刺入他的心脏,来使心头血滴入法阵,完成契约。
这是疯渗妖仙特有的献祭之法。
染玉很清楚,因为他曾经见过君无殇的母亲这样做。
虽说她不是以命献祭法阵,但所用的方法是一样的。
当初由于他们疯渗妖仙一族的鲜血可以使人灵力大增甚至是永生,许多族人都被世上贪婪之人给消灭掉,剩下来的疯渗妖仙不得不隐藏身份,以普通仙族的身份活着。
君无殇父亲因天劫走火入魔,为了浴血永生就必须得到疯渗妖仙之血,于是他盯上了自己的爱人和儿子。
君无殇母亲迫不得已,借助妖仙之力献祭生命,与爱人同归于尽。
临死之前,她双眼蓄满泪水,恳求地握住染玉的手,嘱咐道:“你放心,我只告诉了他我的身份,没有透露你的。”
“麻烦你……把小殇带回仙京,好好……照顾他……”
“还有……不要告诉他……妖仙的身份……”
染玉至今记得他的族人是怎么消失殆尽的。
等到法阵逐渐破碎,妖风变弱的时候,染玉才得以稳住身形,踉跄地上前两步,低头看着君无殇,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你都知道了?”
君无殇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和力气,地上的天明剑渐渐消散,他慢慢抬头,脸色苍白地问:“知道什么?”
“是我父亲因为疯渗妖仙的血想要杀我母亲?”
“还是你和我皆是疯渗妖仙一族?”
君无殇声音很轻,但他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染玉耳边炸开。
“你怎么……”
君无殇自嘲地勾勾嘴角:“小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我不能说,不管是为了什么。”
染玉心慌得厉害,眼睛也有些发酸,他不解地看着君无殇,身侧的拳头缓缓收紧。
君无殇垂下头,他有些累。
法阵破了以后,复活之术就不可能成功。
君无殇忽然松下紧绷着的一颗心,浑身卸了力,终于开始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以及心口有多疼。
差不多了。
他尽力帮柏云兮解除威胁,护他周全。
既然如此,他就没有撑下去的必要了。
君无殇没能见柏云兮最后一面,大抵有些遗憾。
染玉震惊地看着自己耗时耗力的法阵转眼间烟消云散,嘴里喃喃着“不”。
可说再多也没有用了。
他不能逆转疯渗妖仙的献祭契约。
都没用了。
复活之术失败了。
离怀浊回不来了。
染玉突然感受到自己的疯癫。
不对,他已经疯了很久,从亲手杀死离怀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疯了。
他每日维持和蔼温良的样子,面具下却是几近崩溃的想念。
他无法再装下去。
都是固执偏见地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一意孤行最后落得一个形单影只的下场。
染玉本想着能够带他回来,再好好地说声“错了”。
他拼命保下离怀浊的尸体,把他放进冰棺里,藏在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水榭之中。
从他走进水榭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心狠的只有他一人。
水榭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院子里的一花一木都被照料得很好。
很明显,在他不肯来的时候,有人一直在这儿守着回忆。
他放任虚伪在身体蔓延,却忘记了珍惜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到头来幡然醒悟,但已为时太晚,只能对着冰棺里那具尸体诉说罪过。
人们总认为天上的神仙无所不能,因此经常会求神拜佛。
可染玉自己望着仙京的方向,却摇头垂眸,讽刺地笑了。
他求不了别人。
染玉寻寻觅觅找到了复活之术的方法,本来会很顺利的,就差最后一步。
可惜,他失败了。
他失去了离怀浊,也失去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又是自己亲手杀的。
染玉看着跪在地上的君无殇,心上插着昭玥剑,他的神武。
染玉后退了两步,闭上眼睛,死死地掐住太阳穴。
刹那间,一道强力的攻击打在他的胸口。
他本就没设防,再加上方才和君无殇打斗时消耗了太多灵力,染玉一下飞出去十米远。
染玉痛苦地咳嗽,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柏云兮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怎么也没想到会剩下这样的场景。
“君无殇!”
他的黑衣仙君跪在那儿,看起来马上就要倒下去,他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柏云兮红着眼,环住君无殇的肩膀,止不住地喊对方的名字。
君无殇心口处的那一把剑,和他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花朝节时君无殇明明答应过他的,答应过的。
柏云兮咬了咬唇,不敢去碰那把剑。
君无殇稍微清明了些,把脑袋搁在柏云兮肩上,头一回柏鬼王的身上不是冰冷的,而是温暖的。
君无殇心想或许是自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痛到极致,才会竭力汲取这最后的温暖。
他用气声在柏云兮耳边说道:“抱歉,我食言了。”
柏云兮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接着,他又听见君无殇轻声说道:“小心后面。”
柏云兮眸中瞬间发狠,周身有一股不正常的灵力在蠢蠢欲动。
顿时,无数红色玫瑰花瓣像雨点一般纷纷落下,美艳绝伦却无比危险。
染玉手握着玄珀悄无声息地靠近柏云兮,但还没踏出几步,就被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包围住。
花瓣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周围旋转,遮住所有阳光,形成一个阴暗的牢笼。
染玉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阵仗。
在他以为这就结束了的时候,开始有花瓣向里面飞。
玫瑰花瓣锋利如刃,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道伤口。
就像对待犯人所用的酷刑。
他躲不开,只能被动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承受着花瓣划过的刺痛。
恍惚间一个词在染玉脑海中慢慢浮现。
花瓣地牢。
三大禁术。
不止是他,君无殇也愣愣地看看前面的由玫瑰花瓣围成的牢笼,再看看同样在他们二人周边围成一圈的大量花瓣,眸子闪了闪。
他了然地轻轻笑了声。
还真是他的玫瑰。
可是时间到了,君无殇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散。
柏云兮立马就慌了,他松开君无殇的肩膀,稍稍后仰捧住他的脸。
柏云兮喉结滚动,嗓音沙哑,明亮透彻的眼睛此刻却被雾蒙起:“君无殇……我求你了……你别走,行吗?”
君无殇深深地看着柏云兮的脸,像是要刻进骨子里。
他温柔地点点头,颤抖着抬起满是血的左手,握住脸侧对方的手,说了声“好”。
然后,在柏云兮破碎的目光中,君无殇逐渐消失不见。
柏云兮眸子睁大,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君无殇消失前的地方,缓缓落下一滴泪。
他的心似乎被人硬生生挖了出来,扔入无穷无尽的深渊,既窒息又无力。
漫天盛大的玫瑰花瓣,他爱的人死在他眼前。
世上玫瑰万千,每一朵都属于他,却没一朵能救的了他。
热烈的花瓣只一刹那就被泯灭了光泽,黯淡地枯萎凋零,直至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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