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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救赎

    实际上君无殇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从来不说。

    他不是刚出生就揣着这个性子。

    他也曾被爱意包围着长大,虽说话不多,但还是会把开心难过都表达出来。

    那日他母亲跟父亲坦白疯渗妖仙的身份时, 他其实就在门外。

    他偷听了父母的谈话, 也明白了自己同样是那个传说中早已灭绝的妖仙一族所剩无几的幸存者。

    隔天,父母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并未提过一字一句。

    君无殇懂了, 他们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了保护他。

    他便把这件事闷在心里,绝口不提。

    直到那场天劫过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父亲不知怎么的完全变了一个人,眼中的贪婪和欲望藏都藏不住, 还威胁到了他和母亲的安全。

    母亲迫不得已, 带着他离开仙京,逃往人间。

    原本幸福完整的家庭现在破碎不堪。

    他们在人间找了一处安静的屋子,远离尘世的喧嚣嘈杂。

    母亲总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伤心, 而他还小, 找不出话语来安慰母亲。

    君无殇才十一岁,却已经很懂事了,经常帮母亲干活儿,但母亲跟他说,不能整日待在家里。

    于是母亲送他去了学堂。

    君无殇不爱主动跟别人交流,殊不知有关自己的流言蜚语在学堂中传得甚广。

    大家都说他是没爸的孩子, 说他是怪胎、克星、野孩子。

    君无殇往往都是沉默着对待这些闲话,当作没听到。

    他不想再让母亲担心。

    于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来不与人交谈,不与人同行。

    那些人见他不反驳, 以为他好欺负,就拿他当出气筒,对他扔菜叶子,甚至拳打脚踢。

    君无殇全忍了下来。

    回到家后母亲照常问他学堂生活怎么样,他嘴角微扬地回答说很开心。

    等到母亲转过身去,他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殆尽。

    渐渐地,君无殇把所有话都放在心里,不管是在学堂还是在家里,被欺负时还是被关心时,他保持着一副淡漠的神情,套上一层谁也看不见的保护壳,把真实的自己彻底埋葬。

    母亲由于心事重重,自然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变化。

    君无殇不怪她。

    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君无殇离开学堂往家的方向走,沿途经过一条街道。

    君无殇挎着布包,面无表情地低头走着,身子虽然不高,但身形挺拔,规规矩矩从不晃悠,小小的影子穿过人潮汹涌。

    忽然,君无殇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

    他心中无奈叹气,又是他们。

    学堂里有好几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仗着自家父母的权势,胡作非为,喜欢欺负弱小,尤其是默不作声的君无殇。

    近日学堂里来了一位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说是王家最宝贝的小儿子,所以大家都称他为王小宝。

    这王小宝被宠坏了,娇生惯养,没吃过一点苦头,在家里便是人人害怕的小混蛋,在外头更甚。

    他听说了不少君无殇的流言,也动了些恶霸的心思,觉着只有把君无殇打服气了才能确立他的地位。

    这几天来王小宝已经找了君无殇四次,后者身上很多还没结痂的伤都是他搞出来的。

    君无殇看似埋头在前面走,实则有意识地躲避他们的追踪。

    君无殇绕进一条窄巷,迅速迈开步子跑起来。

    后面王小宝眼看被发现了,便不再隐藏,带着一众跟班立马追上去。

    君无殇熟练地在巷子中穿梭,他靠着这招甩开了很多人。

    可惜这次王小宝做足了功课,提前叫仆人堵住了所有出口,摆明了今日要让君无殇吃个大教训。

    君无殇拼命跑着,每到一个出口就见一个人在那儿等他来,他没办法,最后被堵到了死胡同。

    后边儿没路了。

    君无殇背靠着墙壁喘气,手里握紧布包的带子,警惕地看着面前一群人。

    仆人弯下腰,王小宝稳稳当当地从他背上跳下来。

    王家少爷连路都不用自己走。

    王小宝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装模作样地走到君无殇身前,后者仰头,眸子中是不甘与愤恨。

    他一脚踹上对方的小腿,君无殇踉跄了一下,却还是站住了。

    王小宝昂着下巴,冷冷地斜了眼君无殇脏了的衣服,对他说道:“小爷我就看不惯你明明只是个没爹的野孩子,偏偏还要装清高。”

    王小宝脸上的肥肉随着他说话在颤抖,他年纪也不大,但心很坏,从小家里什么都依着宠着,无人敢反驳他。

    他插着腰说道:“这样吧,你给我跪下,喊一百声‘王少爷’,今日就饶了你。”

    君无殇黑眸深不见底,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他抿着唇不肯出声。

    王小宝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见他这个态度,便退后一步,指向君无殇吩咐身后的仆人:“给我打!打到他求饶!”

    闻言仆人们都掏出了棍子一拥而上,将君无殇围住。

    一根棍子又重又狠地打在他的背上,君无殇闷哼一声,跪下一条腿,他死死地抱住怀中的布包,这是母亲亲手为她做的,他不能弄坏。

    数根棍子如雨点般落下,他疼得头晕目眩,满头大汗却一言不发。

    王小宝抱着手臂欣赏着这一画面。

    突然,一把白玉长剑在空中一挥,瞬间将那些举着棍的仆人击退好几米。

    王小宝被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僵硬地看着四周地上皆是自己的仆人,捂着胸口痛苦地叫唤,全都起不来。

    一人头戴白纱帷帽,握着长剑,从容地落在君无殇身前。

    君无殇缓缓抬起头,那翩翩白衣随风飘荡,不染尘泥,超脱世俗,一下晃到他心中。

    那人挡住了所有投向君无殇的视线,把他护在阴影里。

    君无殇莫名感到了一些安全感。

    他听见那人语气不算很好地说:“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儿?真有脸。”

    王小宝咽了咽口水,惊恐地蹬着双腿不断倒着向后爬。

    那人看了看王小宝身上的华丽衣裳,压迫性地往前走了两步,说道:“都是你个小孩儿安排的?”

    王小宝:“你……你是谁……”

    那人耸了耸肩,声音很轻地嘀咕道:“戴着帷帽你当然认不得。”

    王小宝没听见,但是君无殇听见了,他一直盯着身前人的后背,像是看见了自己的神明。

    那人对王小宝说道:“别跟我说你是无缘无故打他的。”

    王小宝心虚地不肯张嘴。

    那人不跟他继续废话,手腕一转,冰凉的剑身就抵在了王小宝的脖子上。

    王小宝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害怕地直接跪下来磕头大喊“饶命”。

    那人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于是便收起长剑,警告道:“你以后若是再欺负他,我就不能保证你的脑袋还完整地待在你的脖子上。”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王小宝疯狂摇头,一把鼻涕一把泪。

    “还有,跟他道歉。”

    王小宝越过那一袭白衣,双手合十对着君无殇摇晃,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大约几十声以后,那人才喊住他:“行了,滚吧。”

    王小宝立刻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路过同样刚刚站起来的仆人,他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废物”,然后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那些仆人就跟见到鬼一样,看都不敢再看那人一眼。

    等到胡同里只剩下两人时,那人才转过身,君无殇背靠着墙已经站起来了。

    那人看了眼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皱眉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君无殇摇头道:“没用。”

    那人眉头皱得更深,上下打量起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不高,脸圆圆的,倒是挺可爱,就是表情太过于冷淡。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会给人一种老成稳重的感觉。

    装了不少事。

    那人觉得有些意思,便轻轻拨开帷帽的纱,蹲下来,与君无殇平视,问道:“你叫什么?”

    君无殇则是眸子一亮,答非所问道:“您是……柏先生?”

    柏云兮勾了勾唇:“认识我啊?”

    “无人不晓。”

    柏云兮“嗯”了一声,似乎是很满意,他看着君无殇,又问了一遍:“那你叫什么?”

    君无殇摇摇头,不愿回答。

    但柏云兮理解错了,结合君无殇方才只挨打不还手的场面来看,还以为他是个孤儿没有名字。

    柏云兮在心里骂自己说错了话。

    于是他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柏云兮随后让君无殇脱掉上衣,后者连问都没问就听话地照做。

    看着瘦小的身体上满是伤口和淤青,柏云兮难免有点心疼,抬手聚起灵力一一抚过。

    伤口愈合,淤青消失。

    君无殇头一回没有感到疼痛。

    有一种奇怪的情感淌入他的心间,君无殇轻声道:“谢谢。”

    柏云兮也认真地回答他:“不客气。”

    君无殇把衣服穿好后,柏云兮问道:“有住的地方吗?”

    君无殇点点头。

    柏云兮:“好,那你快回去吧,别太晚。”

    君无殇虽然不舍,但确实母亲还在等着他回家。

    他只好朝柏云兮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出弯弯绕绕的巷子,按照平日里走过很多遍的路往家走。

    只不过这一次,他能感受到有个人一直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从未离去。

    其实君无殇根本没见过柏先生,只是听说过柏先生向来都是一袭白衣和帷帽,眸子干净纯粹如一汪清泉。

    君无殇原本也不能肯定,直到柏云兮承认时他才真正见到柏先生的容貌。

    君无殇赌了一把,很显然,他赌赢了。

    第72章 救世

    此后很久, 君无殇再也没有见到过柏先生,仿佛那日他的出现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幻想。

    学堂里倒是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欺凌他的富家子弟都在刻意避着他, 君无殇觉得清闲了不少。

    君无殇一开始还不明白, 后来他就懂了。

    王家最得宠的小少爷王小宝近日里突发高烧,卧床不起,找了好几个郎中都查不出毛病, 最后王家动用财力请到了一位隐士高人,高人捋着胡子说是因为小少爷平日里作恶多端,欺凌同学,净干些混账事,这是上天对他降下的惩罚, 没有解药, 且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学堂里有些人是知道内情的,他们都在传王小宝发烧的前一日刚巧打过君无殇,所以沾上了不好的东西。

    一时间, 所有人都对君无殇避而远之。

    君无殇心道这样也好, 至少他能不让母亲担心。

    又是一年过去,生活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君无殇发现母亲不见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桌上的一封信,他猜测是母亲写给他的遗书。

    他早就预感到这一天,所以没有过多惊讶。

    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 只是跟他说母亲走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让他一个人要好好活着,其他什么也没提, 包括他的身份。

    君无殇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他脸上没浮现什么情绪,只是小心地把信折起来收好。

    君无殇才十二岁,他没有任何选择,也没人给他选择的权利。

    但君无殇不怨父亲,不怨母亲,不怨疯渗妖仙这个种族带给他的危险,不怨欺凌他的人,他谁都不怨,唯独怨自己能力不够,无法改变这个世道。

    现在母亲抛下了他,却让他好好活着,他一个人,单单他一个人。

    君无殇不是会顾影自怜的悲观的人,但此刻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活下去的必要性。

    君无殇躺在床上,侧头望着窗外的夜空,明月高挂,散着银白的月辉,低诉无限温柔。

    相隔这么远就已经如此明艳,若是离得近一些,月亮该会多美。

    君无殇不由地伸出手指去触碰月亮。

    不过都是徒劳。

    君无殇失望了一阵,把目光转回漆黑的屋顶。

    以往,他有时候会听见从母亲房间传来的哭泣声,而现在整个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君无殇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母亲走后,君无殇再也没去过学堂。

    他把自己封锁在屋里,竟认真思考死亡。

    不对,是考虑死亡。

    几日过去,君无殇第一次从屋里出来,是因为灶上的柴火不够了,他需要去院子里劈一些柴火。

    君无殇推开门,许久未见的阳光很是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

    院子里无人打扫,像是荒废掉了,之前母亲种的花草已经枯萎。

    君无殇垂眸叹了口气,上前把死掉的花草拔起来堆在一起,然后再用铲子将土铲平。

    他又拿过搁在屋子旁边的斧头,走到木桩那儿劈柴。

    母亲在的时候,他经常帮忙干这个,因此还算熟练。

    有几滴汗落到了他的眼睛里,君无殇正欲抬胳膊擦,一道声音阻止了他。

    君无殇眯着眼侧头一看,是记忆里的白衣神明,他从未忘却。

    柏云兮原本到这儿来是为了另一件事,顺路过来瞧一眼上次救下的小男孩儿。

    他站在院子门口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见那个小孩儿打算用脏袖擦眼睛,他才出声阻止。

    柏云兮走过去,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低头弯腰,仔细地帮君无殇擦干净脸上的汗。

    君无殇直愣愣地盯着柏云兮,等手中的斧头掉到地上才回过神,慌忙接过手帕自己擦,朝柏云兮点头:“谢谢柏先生。”

    柏云兮直起身说道:“没事。”

    君无殇看了眼被自己擦脏的手帕,有些难办地望向柏云兮,说道:“手帕脏了,我下次洗好再还您行吗?”

    柏云兮看他害怕被嫌弃的样子,无奈笑道:“不用紧张,送你好了。”

    君无殇攥着手帕,摇摇头:“不行,下次还您。”

    柏云兮犟不过他,便答应了。

    君无殇宝贝地叠好手帕放进前襟。

    柏云兮背着手随意看了看院子,君无殇才想起来要请柏先生坐下,可屋里他还没有打扫,必然是不能让柏先生看到的。

    “您等等。”君无殇说完这句就跑回屋子。

    没过一会儿,他拿着一块干净的布跑出来,擦了擦院子里那一张木桌和两个木凳子。

    君无殇:“柏先生您可以坐这儿。”

    柏云兮看看并不算干净的木凳,心里“嘶”了一声,本能地抗拒。

    可当他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睛,他又无法让小男孩失望。

    行吧。

    柏云兮放弃了自己的洁癖,走过去坐在木凳上。

    君无殇忽地又想起什么,再次一溜烟儿跑回屋子,端着一壶茶和两个茶杯出来。

    柏云兮都没来得及插话,对方已经给他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这小孩儿自己却恭敬地站在一旁。

    柏云兮失笑道:“你不用这么忙,坐下歇会儿,我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君无殇不好意思地挪到另一个凳子上,说道:“我知道,您是好人,是救世主。”

    “救世主?”这个称呼柏云兮倒是头一回听到,很是稀奇,“为什么这么说?”

    君无殇鲜少露出孩童般的单纯:“因为您一直在救世济民,在三界之内游走,帮助百姓,惩恶扬善,世人皆听过您的名号。”

    惩恶扬善?帮助百姓?救世济民?

    这些与他毫不相干的词竟然能放到他身上。

    柏云兮难免感到心虚,他认为自己只是喜欢潇洒自由地到处乱逛,怎么就变成了救世主了?

    但他转念一想,在游荡的路上,自己看见不公或者危险时总会忍不住掺和一脚。

    这不是他本意,但他无法放着不管。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种习惯。

    柏云兮心道怪不得他发现走到哪里都有人能叫出他的名号,尊称他为“柏先生”,原来是这个缘故。

    柏云兮发觉对方亮晶晶的眸子,笑着问道:“怎么?你也希望变成这样?”

    君无殇思索了几秒,犹豫地点点头。

    柏云兮吓唬他道:“看来不是很坚定啊,在你刚刚犹豫的时间里你就已经救不了人了。”

    君无殇还真听进去了,他面色白了一瞬,急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愿意,而是在想我是否能够帮助他们,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柏云兮:“???”

    他疑惑地看向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柏云兮:“存在?你年纪还这么小,为何要思考这个问题?”

    君无殇没答话,他不想告诉柏先生自己在世上无依无靠。

    柏云兮只当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还以为君无殇是个孤儿,所以才会比别的孩子早熟。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柏云兮打人擅长,但安慰人不是他的强项。

    柏云兮扬起一抹尴尬的笑容,说道:“每个人都有存在的必要,万一你以后就成了人人敬仰的仙君,额……或者其他什么了呢?”

    君无殇眸中还是怀疑居多:“真的吗?”

    柏云兮觉得这个小孩儿一个人能生活这么久,已经是不容易,他不能打击他的自信心,也不能磨灭他的希望。

    柏云兮肯定地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是怎么说的。”

    君无殇:“我是说,您认为我可以拯救苍生吗?”

    柏云兮难得愣了一下,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想法?

    柏云兮立马说道:“可以。”

    君无殇笑了,打消了心底的不安。

    柏云兮惊讶地发现他之前都没见过这小孩儿笑过。

    柏云兮:“你……真的很想救世?为什么呢?”

    君无殇:“没有为什么。”

    柏云兮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坚定,那个乱成一团的鬼都突然从他脑海里冒出来,某个决定开始动摇。

    柏云兮督了眼君无殇消瘦的脸,再环顾四周,均是萧条之景。

    他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引得这孩子只晓得大爱苍生,忘记了爱自己。

    柏云兮都还不能确定他能不能活下去,看样子悬。

    柏云兮没留太久,他起身拍拍衣袖,跟君无殇作别,后者立刻站起身拱手作揖。

    等到白衣消失在视野中,君无殇才发现,木桌上的茶杯一动未动。

    他失落地撇下眼角。

    过了没几日,柏云兮又来了一次,君无殇肉眼可见得高兴起来。

    这回君无殇请他到屋中一坐。

    屋子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没有一处染着灰尘。

    君无殇小心翼翼地拿出手帕,递还给柏先生,后者道谢接过。

    柏云兮这次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了一个食盒,装着最上等酒楼的饭菜,他特地绕了远路去买。

    柏云兮时间不多,只是把食盒放在桌上,叮嘱他吃完后便要走。

    君无殇刚想拦,却又害怕柏先生被自己耽误了要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离开。

    但他没想到,这是他去仙京之前,最后一次看见柏先生。

    柏云兮的确有很多事,他很忙,非常忙。

    近些日子鬼都实在不太安宁,不知道为什么,此任鬼王似乎与仙京有着不小的仇恨,弄得鬼都鸡犬不宁。

    他到处游逛之时停留最久的地方便是鬼都,因为这里有数不尽的祸乱。

    等到仙鬼之战以后,此任鬼王陨殁,他才有机会仔细看一眼鬼都的容貌。

    他原本没想要当鬼王,但是那个小孩儿的话一直回荡在他耳边,再加上他在不久之后发现鬼都存在着一个神秘的法阵,他便准备揽下鬼王一职。

    由于他“柏先生”的名号,鬼都的人很快就拥护他为鬼王,他几乎没费力气。

    于是柏云兮不仅仅要恢复鬼都昔日的荣光,而且还要专心研究鬼都地底下的法阵。

    往后,在三界之内柏云兮又多了一个称呼——柏鬼王。

    可以说是君无殇改变了他的想法,但柏鬼王那时没空想那么多,渐渐地淡忘了这个只见了三面,并且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孩儿。

    第73章 两清

    君无殇死了。

    段冥仙君死了。

    那个受世人爱戴、面冷心善的神死了。

    他真的实现了儿时的抱负, 却死于他的恩人剑下。

    他不仅阻止了伤天害理的复活之术,救下了整个鬼都,而且保住了他爱的人。

    这是柏云兮最不愿看到的结局。

    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双眼模糊地望着眼前已经消失的人。

    柏云兮感到自己的心脏空了一块, 绝望地落入无底黑洞,痛苦紧紧绞着他的胃。

    待到他周围鲜红的玫瑰花瓣全部消散,他才怔怔地捡起地上的昭玥剑, 缓慢又僵硬地站起身。

    而此刻染玉还被困在花瓣地牢中。

    柏云兮一步一顿地走到他面前,手都没有抬,只轻轻动了动手指,玫瑰花瓣四下散开。

    染玉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扣, 全是如利刃般的花瓣划过的痕迹。

    他一只手撑在地上, 大口喘着气,视线中闯入白色衣角,他顺势仰头, 眸中竟还有不甘。

    柏云兮居高临下地低头, 看着天君此生最为狼狈的一幕,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像是在俯瞰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他握着昭玥,用力到手背青筋浮现,指尖泛白。

    染玉嘴角渗血, 挑衅般勾了勾唇:“怎么?你要杀我?段冥都没有杀我。”

    染玉笑出了声,有持无恐地瞪着柏云兮平静的脸, 似乎笃定对方不敢动手。

    他的疯魔症状越来越明显。

    他原本不想杀君无殇,这纯属是个意外。

    但是既然君无殇想要破坏他的法阵, 那染玉也绝不会手软。

    昭玥剑身上还浸着血,君无殇的血,往下落了一滴。

    柏云兮眼眶还是红的,配上他看待死人的眼神,毫不违和。

    “你错了。”

    “什么?”染玉冷不丁听见这句话,讶异地抬眸。

    “我说你错了。”柏云兮的嗓音微微沙哑,“君无殇不杀你,是因为你对他有恩,而你却利用了他的感恩。”

    “他有心,而我没有。”

    “很不巧,我的心刚刚被你杀了。”

    柏云兮说完后紧握昭玥,毫不留情地刺入染玉的心脏。

    染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柏云兮。

    柏云兮这一下一点力道都没留,染玉的手甚至来不及碰到自己的剑。

    柏云兮弯下身,对上那双惶恐的眼睛,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冰冷,稍微放轻了语气,显得悲凉又绝情:“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说,师尊,我们两清。”

    染玉瞬间落下眼泪,止不住地吐出鲜血。

    或许柏云兮不清楚,但染玉清楚得很。

    他知道离怀浊这句话的含义。

    柏云兮松开手中的剑柄,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默默地看着天君染玉,易梓弦,连同他的神武一起,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

    仙京上阳光正好,仙气缭绕,一派祥和。

    与鬼都截然不同。

    叶怀清在自己的院落中,端坐在书桌前,捧着一册书卷,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从早上睁眼醒来时便感到不舒服,干什么事儿都魂不守舍,连仙侍都察觉到他的不正常,劝他多休息休息。

    忽然,他攥紧自己心口处的衣服,皱眉弯腰,想要减少些疼痛。

    叶怀清闭眼缓了一会儿,才渐渐放松下来。

    真是奇了怪了。

    叶怀清继续把目光放在手中的书卷上。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打破了看似和谐安静的氛围。

    未等叶怀清起身出去查看情况,他书房的门就被一脚踢开。

    柏云兮周身的气场吓退了正欲拦截的仙童,他们在后面越过柏先生焦急地看向自家叶仙君。

    叶怀清先是一愣,柏云兮脸色不是很好,发丝凌乱,一袭白衣掺杂着血和灰尘,黑眸沉沉地盯着自己。

    从前柏先生在众人面前,一直都是纯白干净、不染尘世、飘逸潇洒的样子。

    这……

    叶怀清何时见过柏先生这副模样。

    叶怀清:“柏先生,您……不是……您等等……”

    叶怀清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柏云兮大步走过来,揪住他后颈的衣服,将他提起来。

    再一眨眼,他们便来到了恩怨台。

    柏云兮把叶怀清掼到地上,后者揉着腰不明所以地从地上爬起来。

    叶怀清尽量维持着好脾气的微笑:“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染玉死了。”柏云兮不带感情地说道,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天气不错”。

    叶怀清眸中一闪,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像是早有预料。

    柏云兮:“计划成功了?”

    叶怀清状似惊慌道:“柏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柏云兮嗤笑一声:“别装了。”

    叶怀清闻言也不再藏着掖着,挑了挑眉,但还是小心地不露出原本的神色。

    叶怀清笑道:“我不明白。”

    柏云兮突然换了个话题:“当初是你逼我和君无殇分手的吧?”

    叶怀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没出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柏云兮:“你给我的那一杯茶里放了比忘忧草效果更强的东西,但只有一点点,所以我恢复记忆后独独缺少了这一段。”

    叶怀清笑而不语。

    柏云兮:“若我没有猜错,是你告诉天君我就是雪玫瑰。”

    柏云兮:“复活之术也是你告诉他的。”

    柏云兮:“所有的这些事情,全在你的掌控之内。”

    叶怀清鼓了鼓掌,嘴里却说道:“柏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柏云兮:“你让我和君无殇分手,就不怕染玉真的杀了我让复活之术成功吗?”

    叶怀清顿了下,随即问柏云兮:“万一我就是在帮他呢?”

    柏云兮摇摇头:“不,你不是。”

    叶怀清抿了抿唇,当作默认。

    叶怀清:“我知道,他不会成功的。”

    头顶柏云兮灼热的目光,叶怀清知道他还在等一个解释:“我没什么私心,不过是无聊罢了,你和段冥只是顺道的事。”

    柏云兮气得想直接唤出微霜,但他忍住了。

    柏云兮不愿再跟他聊,于是从袖中拿出那一截离怀浊给他的木头,摊开手心。

    叶怀清定定地看了好几秒,继而震惊地看向柏云兮:“你怎么会有这个?!”

    柏云兮:“离怀浊托我转交给你。”

    大抵是许久未听到过弟弟的名字,叶怀清都快忘了他。

    是真忘了还是不愿记起,无从得知。

    叶怀清不自觉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自己的那根,和柏云兮手里的比对,一模一样。

    叶怀清握拳垂下手臂,这一截属于他的小木头,硌得他生疼。

    柏云兮没有把木头给他,而是转身走向恩怨台中央。

    在他放下木头的下一秒,恩怨台升腾起仙雾,逐渐模糊了两人的双眼。

    第74章 灵木

    双生灵木, 一半幻为清,一半幻为浊。

    分毒根予清,惠予浊。

    叶怀清虽然是哥哥, 但从小的修行一直不如他弟弟, 叶怀浊。

    不止是修行,实际上各个方面都不如他。

    叶怀清心底恨透了毒根,但面上不显。

    只有叶怀浊能够感受到哥哥的情绪变化。

    只有他知道, 他哥有多么的愤恨和自卑。

    但他没办法。

    在天君收徒之前,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视对方为全部。

    叶怀浊化为人形的时间比叶怀清晚了几个月。

    由于灵木的身份,周围的土精草精树精都很乐意帮忙,快速帮他们搭建了一个木屋。

    叶怀清把剩下一半的灵木小心翼翼地捧着, 养在院子里。

    叶怀清深知灵木不需要浇水施肥, 但他还是每日准时舀一瓢水,仔细地浇在灵木周围。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蹲在灵木前面, 撑着下巴观察它的生长, 同它说悄悄话。

    叶怀清盼天盼地,终于把自己弟弟盼了出来。

    叶怀浊和叶怀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叶怀浊眼下有一颗痣。

    叶怀清和叶怀浊个子没差多少,但脾性相差较大。

    叶怀清总是脸上挂笑,眉眼温柔似水, 人畜无害。

    而叶怀浊则更加欢脱闹挺,闲不下来。

    自两人开始修行之后, 明显感觉到体内分别有一股力量。

    叶怀浊身怀慧根,无论学什么都特别快, 灵力如滔滔江水般涌出。

    叶怀清身怀毒根,身体差的同时,修行也很吃力,灵脉像是被斩断一样,掀不起一丝风浪。

    因此叶怀浊往往挡在他哥前面,轻松解决一切危险。

    兄弟连心的缘故,每当这时候,他都能察觉到他哥内心的嫉妒、丢面和不服气。

    他知道他哥不愿意老是受他保护。

    遇到天君是个偶然。

    那日叶怀浊去隔壁市集采买,正巧碰到了不知哪个富贵家的小姐在比武招亲。

    叶怀浊乐于凑热闹,他利用身形小的特点,提着小篮子挤到了人群最前面,那样能看得清楚。

    其他人只当他是个帮父母出来买东西的小屁孩儿,甚至还有人问要不要把他抱起来看,怕他够不到比武台的边缘。

    叶怀浊小大人似的朝他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

    比武招亲的规则是,擂主和比武者站在比武台两侧,若比武者在三招之内抢到擂主手中的绣球,则比武者成为擂主,反之则轮换下一位比武者。

    那位富贵人家的小姐正在楼上看着。

    叶怀浊垫着脚仰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比武台上的风云变幻,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大多都是“太差劲了”“这个招没用”“花拳绣腿”等字眼。

    时间长了他便有些困乏,因为这些人的招式远不及他书本中看到的那些,也就是他正在练习的那些。

    叶怀浊觉着没意思,摇摇头准备离开。

    这时,或许是因为台上抢得太过于激烈,绣花球意外飞到了台下,朝着叶怀浊脑袋砸过去。

    叶怀浊眼皮都没抬,甩着手中小篮子华丽转身,篮子里的东西还差点掉出去。

    他脚底用力腾空而起,翻转一周后稳稳地把绣花球踢了回去,他买的东西在空中静止一秒又落回篮子里。

    台上的擂主没注意,倒是被绣花球砸了个正着,他捂着脑袋后退几步,不可思议地望着身高仅仅刚过比武台边缘的那个小孩儿。

    叶怀浊方才那一脚力气可不小。

    周围人不自觉地给他空出了一个小圈,都纷纷鼓起掌来。

    “真厉害啊这小孩儿,完全看不出来啊!”

    “莫不是我眼花?他刚刚怎么轻松得跟儿戏一样。”

    “我看你们啊,也别比了,连个小孩儿都打不过。”

    叶怀浊本就张扬的性子,这下更是朝台上那擂主得意地挑挑眉,满脸写着“我很厉害你很废物”。

    擂主气得面色涨红,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跟个小孩儿计较,但那时候看热闹的人太多,起哄声也大,他有些下不来台。

    这小孩儿绝对是故意的。

    擂主一手举着绣花球,一手指向叶怀浊,大声吼道:“你这个小屁孩儿是哪里冒出来的?你父母没有管教过你吗?”

    叶怀浊毫不露怯,挑衅道:“不劳您费心,有本事打过我再说。”

    “嘿——”擂主眼里冒出火星子,“我今日还真就要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一下你。”

    叶怀浊正愁没人找他试试新学会的招法,立马高兴地应了下来。

    他扭头四周看了看,一眼便瞧中个戴着面纱、气质非凡的人。

    叶怀浊拨开人群走过去,抬头跟那人说:“这位公子,麻烦帮我提一会儿篮子好吗?很快就好。”

    对方愣了一下,但看见了叶怀浊恳求的神情,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篮子。

    叶怀浊道谢后一脚跃上比武台,与擂主站在两边,先是朝擂主句了一躬,以示礼貌。

    叶怀浊:“说好了不许用武器。”

    擂主“哼”了一声,说道:“那是自然,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叶怀浊没废话:“既然如此,直接开始吧,规则不变,还是三招之内,我必然会抢到绣花球。”

    擂主就看不惯他嚣张的样子,觉得他不可能赢。

    这场面实在是精彩,一个小孩儿和一个壮实的成年人同台比武,吸引了不少集市上的人过来观看。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哪一方会赢,都是来看个乐子。

    毕竟那小孩儿再厉害,哪能把一壮汉比下去。

    他们猜得确实没错,擂主有体型优势,两招以后叶怀浊没能够碰到绣花球。

    台下的人以为差距太大根本没有可比性,可台上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擂主已经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脸上露出严肃和认真,额头密密麻麻布了一层细汗。

    他能感到刚才两招只是这小孩儿跟自己寻开心,探探虚实,没动真格,却害他差点儿拿不稳绣花球。

    擂主紧盯着叶怀浊的一举一动,若是他真输了,那他面子可就丢大了,方圆几十里都能知道这事儿,他至少会被人笑话十几年。

    所以,他不能输,不管用什么方法。

    擂主悄悄把空闲的那只手伸进口袋,握住里面的小短刀。

    叶怀浊没跟他客气,眸子亮晶晶的,换了个招式立刻冲过来,直逼对方手上的绣花球。

    擂主眼见不好,在转身躲避的空隙用身体挡住台下的视线,然后准备用短刀去扎叶怀浊的手。

    叶怀浊没想到这人会使阴招,明明说好了不用武器的。

    但他咬咬牙,抑制住缩手的本能反应,铁了心要拿到绣花球,就算受伤也无所谓。

    突然,叶怀浊感到一阵风吹过,下一秒擂主就倒在地上,他顺利地拿到绣花球,手也完好无损。

    叶怀浊看向身侧的人,是方才他拜托帮忙提篮子的那位公子,面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

    他听见公子语气不算温柔地说道:“用不入流的招数对待小孩子,你也做得出来。”

    擂主被踹在胸口上,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起了身却听见这样的话,绣花球也不在自己手中。

    他竟然真的输给了小孩儿,台下哄笑一片。

    擂主瞪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气得头发冒烟:“谁允许你上台的?你不能帮他!刚才不算!”

    公子不急不躁地说道:“那之前说好了不用武器,你怎么掏出短刀呢?”

    台下围观的人群开始闹腾,皆是对这个壮汉的不满和耻笑。

    “我看见了!他就是对准了那小孩儿的手。”

    “多大个人了,跟个小孩儿比还作弊,太不要脸了。”

    “真丢人,打不过就作弊,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各种不堪的话传到了擂主的耳朵里,他气急败坏,刚准备上前跟这个踹他的人讨个说法,就看见对方手里握着一把剑,锃亮锃亮的,台下的人都在吸气惊呼。

    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又不是门派弟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剑。

    擂主咽了咽口水,屁滚尿流地跑了。

    公子看他跑远,就收起了剑。

    叶怀浊还抱着绣花球,他又不要娶媳妇,于是把绣花球递给上一个跟擂主比武的人。

    台下掌声雷动,高声叫好。

    叶怀浊此刻却没在意,他抬眼看向身旁的公子,后者弯下腰,在他耳边说道:“跟我来。”

    比武台恢复了秩序,两人远离喧闹,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那公子蹲下身,与叶怀浊平视,先是问道:“你叫什么?”

    “叶怀浊,你呢?”

    “易梓弦。”

    “易梓弦……”叶怀浊低声念了好几遍。

    染玉又问道:“你这些招式是谁教的?”

    叶怀浊:“自己看书学的。”

    染玉闻言挑挑眉,眼神中稍带一些探究性:“真的吗?”

    叶怀浊用力地点头,自信说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都能学会。”

    染玉轻笑一声:“今年多大了?”

    这倒把叶怀浊问住了,灵木成长得要比人类快,要是说他才一岁不到岂不是会把对方吓死。

    叶怀浊只好磕磕绊绊道:“额……大概……十岁?”

    染玉被逗笑了:“你怎么还反问我啊?”

    叶怀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染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我看你悟性不错,也很勤奋,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叶怀浊眼睛一亮:“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以后能跟着你学是吗?”

    染玉点点头。

    “太好了!”叶怀浊刚兴奋起来,却想起了什么,又焉儿了下去。

    “怎么了?”染玉像是把他看穿了,“若你是在担心家里人,可以慢点给我答复。”

    叶怀浊:“不是……其实我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大几个月的哥哥,能让他跟我一起吗?”

    染玉顿了顿,他作为天君本就事务繁忙,收徒已是他意料之外的事,还要一次性收两个。

    但叶怀浊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他无法拒绝。

    算了,若是留他哥哥一人也挺可怜的。

    染玉松了口:“好吧,今日我还有事,明日就在这儿,我来接你们两个。”

    叶怀浊高兴之余还不忘问道:“不是只要跟您修习就好了吗?”

    染玉:“看你俩孤苦无依的,来跟我住吧,在身边我也方便教你们。”

    “好诶!”叶怀浊激动地跳起来,他接过染玉手里的篮子,说了句“谢谢师尊”就往家里跑,等不及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

    染玉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笑道:“这孩子……”

    等回到家,叶怀浊声情并茂地把今日发生的所有事跟叶怀清讲了一遍,出乎意料的,他没有看见哥哥脸上的笑容。

    叶怀浊小声问:“怎么了?”

    叶怀清像是才反应过来,立马换上一副温柔的笑:“没怎么,挺好的。”

    叶怀浊没想太多,自顾自地继续往下畅想兄弟俩后面的生活。

    他没看见叶怀清越来越黯淡的眼神。

    第75章 水榭

    等兄弟二人到了仙京后才发现, 他们的师尊就是当下天君。

    叶怀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叶怀清稍微有些放不开。

    这是染玉第一次收徒,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仙君们都是抱着“恭喜”的态度。

    天君的寝宫离天宫不远, 叶怀浊和叶怀清就住在寝宫内,一人一间屋子。

    染玉平日里事务繁忙,除了修炼以外的时间基本都待在天宫。

    叶怀浊就算天赋异禀, 但也不曾松懈。

    染玉没有说错,他悟性确实高,很多动作看染玉做了一遍就会。

    后来染玉又探过了叶怀浊的灵脉,稳健刚毅,绝对远超同龄人, 甚至比一些修炼许久的门派弟子还要强。

    染玉丝毫不担心他的修行, 唯一有点担心的是他顽皮桀骜的性子,染玉害怕他某一天会闹出事情。

    与叶怀浊截然相反,叶怀清练习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大喘气, 汗如雨下, 脸色苍白。

    染玉也探过他的灵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灵力无法完全施展开,若是强行施展的话很容易遭到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染玉神色复杂地看向叶怀清,最后还是跟他说他不适合修炼, 应当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转身朝顾九辞那里走去,叶怀浊继续练习动作, 两人都没注意到叶怀清瞬间垂下的脑袋和低落的表情。

    后来很多次的修炼,叶怀清就只是坐在一旁, 远远地看着。

    那天,叶怀浊在木桩上站了一个时辰,跳下来擦擦额头的汗,转眼间瞧见哥哥坐在石凳子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一把揽住哥哥的肩膀,叶怀清吓了一跳,回过神看向他。

    叶怀浊:“哥,你在想什么?”

    叶怀清藏起眼底的情绪,抿唇柔和地说道:“没什么。”

    叶怀浊靠得很近,笑容灿烂又明媚,浑身上下散发着朝气和活力,叶怀清的眼神不由地带了些向往。

    叶怀浊:“诶哥,你知道师尊一会儿会带我们去哪儿吗?”

    “什么?”叶怀清疑惑地说道,“师尊说带我们出去了吗?”

    “没跟你说吗?”叶怀浊看起来比他更疑惑,“就方才他离开之前,跟我说等我练完带我去个地方。”

    叶怀浊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他也会跟你说……”

    叶怀清心下一沉,朝弟弟摇摇头,温柔笑道:“无妨,或许是师尊有其他安排。”

    叶怀浊转念一想或许还真是这样,便又讲起了别的话题。

    染玉很快回到了寝宫,未进门就听见自己两个徒弟在院子里聊天。

    他放轻了脚步突然闪到两人身边:“叶怀浊,你练完了?”

    叶怀浊立马从石凳上起来,倒是没有心虚,而是很有信心地朝师尊昂首:“都练完了,师尊,您可以随便考。”

    染玉知道他有这个能力,点点头,对叶怀浊说道:“不用,你去收拾一下,我们出去两天。”

    “好。”叶怀浊跑向自己屋子,留下叶怀清低着头,拨弄着手指。

    染玉垂眸瞧他一眼,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我跟怀浊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你身体不好,在家里好好休息,有事的话去找水球,或者其他仙君,师尊都打好招呼了,你别乱跑,知道了吗?”

    叶怀清听话地回答道:“知道了。”

    染玉满意地笑笑,又捏捏他的脸,说道:“怀清最乖了。”

    这时候叶怀浊挎着个布包跑出来,手里还拎着那个小篮子。

    染玉站起身,对叶怀浊说道:“那我们走吧。”

    叶怀浊离开前,扑向哥哥来了个熊抱,一步三回头地朝他挥手。

    叶怀清也弯着眼挥手,等到一大一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放下手臂,默默攥紧了拳头。

    叶怀浊站在昭玥剑的前端,染玉站在他身后,两人共同在云层间穿梭。

    叶怀浊新奇地看来看去,他指着脚下的剑问身后:“师尊,这把剑怎么与我平日里见到的不同?”

    染玉:“这是神武昭玥剑,五大神武之一。”

    叶怀浊惊呼道:“神武?是不是很厉害?”

    染玉:“嗯。”

    叶怀浊充满希冀地回头看:“那我也可以有吗?”

    “当然。”染玉伸手把他的头掰回去,“目视前方,脚下站稳。”

    叶怀浊照着师尊的话做,心中暗暗下决定,他要得到两样神武,一样给哥哥,剩下一样才是自己的。

    轻盈飘渺的云在身边不断掠过,如大团棉絮,一碰就散。

    两人最后落在一个叶怀浊不认识的地方。

    叶怀浊走下昭玥剑,看着师尊收回神武,问道:“师尊,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染玉拍拍袖子,环顾四周,说了两个字:“鬼都。”

    鬼都?!

    叶怀浊还从未来过鬼都,他只在书中看到过。

    三界相隔甚远,有序分割。

    仙京、人间、鬼都,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人间普通百姓许多都没听说过其他两界,并不稀奇。

    叶怀浊为了保护哥哥,看过不少修炼书,其中还掺杂着两本史书。

    书中的鬼都原本是恶鬼盛行的地方,方圆十里之内看不见一个活物,邪气严重,后来随着时间演变,才渐渐有了生气。

    叶怀浊观察了下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书中说的那样恐怖,感觉这里跟人间差别不大。

    他低声喃喃道:“怎么……跟书中不太一样……”

    染玉看叶怀浊的表情,一眼便猜出他在想什么。

    染玉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少看些野史。”

    叶怀浊叫了一声,捂着脑袋看向师尊。

    染玉:“鬼都不是说真的全是鬼住的地方,这儿也有很多百姓安居乐业,只不过太久缺乏管制,会有些乱。”

    “不少实力强大的家族在争霸,压根没空关心民生,他们只是想要一个‘鬼王’的称号,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如果真心为鬼都好,就不会是他们这样,整天乱斗,搅得民不聊生。”

    叶怀浊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染玉叹了口气,然后朝叶怀浊摊开手掌:“走吧。”

    叶怀浊握了上去,牵着师尊的手,跟着他来到鬼都尽头处。

    叶怀浊看着眼前的景色,嘴里不自觉地说道:“好好看。”

    染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水榭跨水而立,与岸边很近,四周种满树木作遮挡,飞檐翘角,飘逸自如,宁静深远。

    屋檐下悬挂风铃,微风拂过,铃声清脆。

    叶怀浊差点话都不会说了:“这……这是……”

    染玉弯下腰,凑在他耳边说:“我在鬼都的秘密住址。”

    叶怀浊立刻松开师尊的手飞奔过去。

    染玉:“慢点儿!”

    叶怀浊像是有用不完的体力,在水榭中绕了好几圈,看遍风景后才被染玉逮住。

    染玉揪住他的衣领,让他消停会儿。

    叶怀浊眸子亮晶晶的,看向染玉:“我头一回瞧见这么漂亮的屋子。”

    染玉有意逗他:“比仙京的还要漂亮吗?”

    叶怀浊:“嗯……我觉得……两个都很漂亮。”

    染玉轻笑一声,带着他穿过屋子,站在一片花园前。

    叶怀浊被几朵明亮的黄色郁金香给吸引住了,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手在郁金香上停了几秒,扭头看向师尊。

    染玉朝他点头。

    叶怀浊才敢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黄色郁金香,用灵力护着,放在小篮子里。

    他想带回去送给哥哥。

    染玉在屋檐下背着手,看着叶怀浊开心的模样。

    染玉:“这个花园适合种植,我问梦家讨了几种草药,先给怀清熬一些,剩下的就移植在这儿。”

    叶怀浊:“那您怎么没带哥哥一起来?”

    染玉:“鬼都邪气稍重,我怕他身子吃不消,所以就没带他来。”

    “照他现在的情况,最好待在仙京不要动,哪儿也别去。”

    叶怀浊眉眼间全是担忧,他拎着篮子快步走到师尊身旁:“师尊,我哥他怎么了?”

    染玉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体内有一种天生的毒素,不仅抑制了他的灵力,而且在他长大之后,每个月圆夜都会经历非同寻常的痛苦。”

    “差不多再过五年吧。”

    叶怀浊知道毒根的存在,但没想到会如此折磨。

    他以为最多就是身体差,没关系,他可以保护哥哥。

    但是现在……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命运,他哥帮他承受了毒根,让出了慧根。

    染玉:“先别和他说,别给他太大压力。”

    叶怀浊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又抬头问师尊:“那我哥体内的毒素能去除吗?”

    染玉思索后说道:“有可能,但不能确定,还要找顾九辞商量一下。”

    叶怀浊心中有颗名为“叶怀清”的悬空的石头,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染玉看出了他的焦虑,温声安慰道:“放心,你和你哥都是我的徒弟,我会拼尽全力救他。”

    倘若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那必然是他的师尊。

    叶怀浊咬了咬唇,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染玉:“现在只能先让他开始喝药,会减轻症状,但……”

    治标不治本。

    两人都很清楚。

    目前叶怀清还小,毒素灵脉中在缓慢流淌,还未爆发。

    染玉不愿让叶怀浊想太多,便故作轻松地对他说:“好了,你去把草药挑一下,剩下的种在黄色郁金香旁边。”

    染玉抛给叶怀浊一个乾坤袋,里面装了不少草药。

    他挥挥衣袖,一把摇椅和一个药炉出现在屋檐下。

    摇椅是他问灵思要的,听说灵思有很多。

    药炉是他问顾九辞要的,同样是因为听说顾九辞有很多。

    染玉像个甩手掌柜那样,躺在摇椅上,指挥着叶怀浊干这干那。

    他们在水榭里待了不止两天,叶怀清一人在仙京不声不响地数着日子。

    第76章 毒素

    日子一天天过着, 没成想转眼间,兄弟俩来仙京也快要六年了。

    两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愈发得像, 一般人根本瞧不出来, 熟络一点的人也只能通过眼下的痣分辨。

    他们身体长得很快,但好在随着年龄增大,长速会逐渐下降直至正常。

    仙京的人皆知, 天君最宝贝的就是那两个徒弟,大家都看在眼里。

    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和别的仙君聊天时三句离不开自己徒弟。

    染玉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一旦提起那兄弟俩,就止不住话。

    有谁见过天君这样。

    时间一久, 仙京的人和叶怀清叶怀浊也都混熟了。

    叶怀清的性子使然, 他不怎么主动与人交流,再加上旁边一直有一个发光的弟弟,因此大多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他表面上不在乎这些, 但心里的自卑和失望无处遁行, 酸涩感占满了胸腔。

    是叶怀浊先认识的仙君们,再介绍给叶怀清。

    总的来说,仙京的人都挺喜欢这兄弟俩,但关于他们的闲言碎语也不少。

    “天君的那两个徒弟一清一浊,一静一动,一强一弱, 正好互补了。”

    “可惜了,那个大一点儿的身体不好, 灵力又弱,根本不是修行的料。”

    “我觉着也是。”

    “诶我听说啊, 当初天君只想要叶怀浊,怕叶怀清形单影只太可怜了,才一并收下。”

    “怪不得呢,我就说谁愿意要一个废柴呢。”

    “嘘,话可不能这么说,叶怀清做事稳当可靠,细心周全,不出差错,天君收他为徒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没发现天君出门总会带着叶怀浊,而不是叶怀清吗?依我看啊,天君还是偏向小的那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叶怀清垂眸抿了抿唇,喉结微动,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他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却还是会被影响。

    他悄悄隐去了自己的痕迹,似逃一般离开。

    这几年里面染玉和叶怀浊时不时就会跑去鬼都水榭里面,一边熬药,一边研究毒素的解决办法。

    可惜叶怀清体内的毒根是生来就带的,更别提这还是灵木的毒根,很难找到法子彻底去除。

    叶怀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叶怀清第一次毒素发作的时候,和染玉所预测一样,是在那年的第一个月圆夜。

    叶怀清以为他喝的那些药,是为了调理身体,实际上是他弟弟和师尊故意瞒着他。

    他深知毒根让自己什么都干不了,但没想过有人在想方设法帮自己清除毒根。

    他不会想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叶怀浊和染玉这么多年的努力起了作用,叶怀清是在六年之后才开始的,他偷来了一年。

    可叶怀浊不知道,他原本还认为他和师尊成功了。

    那次月圆之夜,叶怀浊在睡梦中被吵醒。

    他的屋子和他哥的挨得很近,他听见隔壁传来不小的动静,似乎是敲打柱子的声音。

    叶怀浊睡眼朦胧地坐起身,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脑子渐渐清醒。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这个声音不太对,他静下心,默默盯着对面的墙壁看了几秒。

    叶怀浊掀开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隔壁推开门,入目便是他哥跪在地上,一只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力气大到仿佛要嵌入肉里,另一只手抓着床柱子,脑袋不停地撞,表情痛苦。

    “哥!”

    叶怀浊冲过去拉住叶怀清,声音发颤:“别撞了哥,别撞了,你怎么了?”

    叶怀清喘着气,一把推开对方,朝他吼道:“滚开。”

    叶怀浊没松手,他掰过叶怀清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

    “哥,你先冷静。”

    叶怀清头上已经肿起一个包,通红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明,他稍微卸了些力,但很快就感到体内的毒素发作,全身都在疼。

    他受不住了。

    眼看着叶怀清又要抖着手去抓床柱子,叶怀浊立马拽住他,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哥?到底怎么了?”

    “疼……”

    叶怀清尽力蜷缩着,头都抬不起来,他心里还是不愿意叶怀浊帮他,显得他很差很弱,什么都扛不住,什么也不是。

    他不想成为废柴、累赘。

    可他痛得双眼模糊,大脑早已无法思考,而他找不到源头,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鞭子无情地抽打他的内脏。

    叶怀浊想起了这很可能是毒根引起的。

    他只能先松开叶怀清,转身跑出屋子,后面果然又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叶怀浊咬咬牙,强忍住回头的欲望。

    夜深人静,仙童仙侍全都睡了,叶怀浊脚下绊了好几次,跌跌撞撞地跑到师尊的门前。

    他擦擦手心的汗,在门上敲了三下。

    没多久染玉便过来开了门,他衣服凌乱,难得不是那么得体的样子。

    染玉嗓音沙哑低沉:“什么事?”

    叶怀浊:“师尊,我哥他好像毒素发作了。”

    染玉神色一变:“带我去。”

    两人一同推开叶怀清的房门,看到的便是倒地昏迷不醒的叶怀清,他额头上的包被撞出了血。

    叶怀浊看见这一幕差点哭出来,他心疼地奔过去半抱起他哥,嘴里不停喊着。

    染玉皱着眉拾起叶怀清的手腕,按着灵脉。

    染玉:“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无法抑制毒素了,就跟我说的那样,很可能以后每个月圆夜他都会这样度过。”

    叶怀浊看着叶怀清的额头,再看看床柱子上的血,一时间说不出话。

    染玉:“目前发作的时间比较短,后面会越来越长,也会越来越痛。”

    这些话其实是叶怀浊最不想听到的。

    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哥替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叶怀浊恳求般看向师尊:“我不能帮他吗?”

    染玉叹口气,摇摇头道:“我也想,但谁都帮不了他。”

    叶怀浊:“意思是,我们只能看着他被毒素折磨吗?”

    染玉顿了顿,微微点头。

    叶怀浊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染玉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让开,然后把叶怀清抱上了床,轻柔地盖好被子。

    他转身对自己另一个徒弟说道:“你先回去睡吧。”

    叶怀浊盯着双眼紧闭的叶怀清,固执地摇头道:“我在这儿守着他,师尊您先回去吧。”

    染玉抬手摸摸叶怀浊的头,问道:“你跟我说过,你们无父无母,我怕你们伤心,就一直没有过问。”

    “但是现在我想问一句,你们到底是哪儿来的?”

    叶怀浊眸子动了动,讪讪地回答道:“我们……当然是父母生的,只不过他们走得早,师尊你为何这么问?”

    染玉:“普通人怎会天生自带毒素?”

    叶怀浊不回话,而是低下了头。

    染玉不忍心为难自己徒弟,他不想说那就不说。

    出了这样的事,染玉也睡不着了,他留着叶怀浊去守着叶怀清,自己踱步到寝宫外,朝顾九辞的院子走去。

    既然他睡不着,那顾九辞也别睡了,陪他一起找找毒素的解决办法。

    叶怀清难受得身体一直紧绷着,叶怀浊就找了块手帕,不厌其烦地帮他擦汗。

    由于叶怀清身体不好,因此他的屋子里常备各种药。

    叶怀浊从柜子里拿出膏药,小心翼翼地涂在叶怀清额头的伤口上,避免弄疼他。

    可不管他再怎么小心,叶怀清还是不太安分,好像依旧很痛苦。

    叶怀浊一颗心紧紧揪着,他不会包扎,只会简单地涂点药。

    收拾好后叶怀浊又回到了床边上,他搬了个凳子坐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叶怀清的情况。

    他守了一夜没合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叶怀浊才从他哥的屋子里出来,而叶怀清醒来时屋子里只有他一人。

    第77章 办法

    果真如染玉所说, 叶怀清往后的每个月圆夜,毒素发作得一次比一次严重。

    睡不着的不止他,还有隔壁的叶怀浊。

    自从第一次后, 叶怀清就不让叶怀浊进他房间。

    不管是谁, 他都不让进。

    他想要独自承受,同时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毒素发作时的样子。

    他认为自己能扛过去。

    事实上,他确实硬生生扛了过去, 因为别无他法。

    每次发作都是灼烧的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如烧红的铁片在皮肤上狠狠烙下印记。

    身处炼狱,无法自救。

    叶怀浊与他仅一墙之隔,却好似被万里山河阻挡。

    叶怀浊枕着手臂, 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 一边望着房顶,毫无睡意。

    他有几次忍不住冲进去,得到的无一不是他哥的“滚”字。

    “你要是真心为我好, 就别进我屋。”

    叶怀浊闭了闭眼, 心中叹了口气。

    他从始至终都是最心疼他哥的那一个。

    但是他哥总是在把他推开,在自己周围建起密不透风的墙,抵触所有的一切。

    心疼之余,还有自责。

    师尊跟他哥说过,再疼也不能砸脑袋,如果实在受不了, 可以把自己绑在床上。

    于是叶怀浊听到的便是各种床板声。

    这种声音持续到后半夜才停下,叶怀浊算过, 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

    之前他还能眯上一会儿,现在却阖不上眼。

    唉。

    第二日一早, 他都能看见师尊领着他哥去顾仙君那里。

    叶怀浊和染玉一直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治好叶怀清的机会,但效果甚微。

    好在,也不是没有一点儿进展。

    听师尊说是灵思仙君在人间寻到了一本古籍,特地送过来。

    灵思仙君似乎总往人间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师尊收到古籍后立马拿去跟顾仙君商量,叶怀浊不在,但听说有重大进展。

    叶怀浊帮师尊跑完腿,刚回到仙京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二话没说便来到顾仙君的院子,可惜两人都不在。

    幸好他遇到了水球,告诉他天君和顾仙君都在苍生殿。

    叶怀浊道谢后立即往天宫赶。

    果然,苍生殿内师尊坐在御座上,顾仙君在他身侧站着,跟他一起看桌上的书册。

    “师尊!”叶怀浊喊了一声,轻快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在师尊的另一侧,挨得很近。

    染玉见到他先是皱皱眉:“脏不脏?快起来。”

    叶怀浊摇摇头:“不要,我就喜欢靠着师尊。”

    染玉笑了笑,拿他没办法。

    染玉:“让你去洛水镇办的事,办好了吗?”

    叶怀浊信心满满地朝师尊挑眉,轻率地说道:“当然了,不过是一条小蛇仔,就把他们吓成那样,我的时间大多都花在安抚人群上面了,费不少力。”

    染玉批评似的敲了敲他的头,语气稍显认真:“怎么说话呢,他们没有灵力,害怕很正常。”

    叶怀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讨好般对师尊说道:“我知错了师尊,您别再敲我脑袋了,要变笨了。”

    染玉还是有些不悦,又问道:“那条小蛇你怎么处理的?”

    叶怀浊这回学乖了,他眼睛瞟了瞟师尊的脸色,然后谨慎地说道:“额……我把它扔到了旁边的山谷里……”

    染玉:“死了吗?”

    叶怀浊:“应该……死了吧……”

    染玉看着叶怀浊,蹙着眉头,本想再说他两句做事不能如此草率,但他被身侧的顾九辞打断。

    顾九辞:“行了,现在不是教育徒弟的时候,这本古籍才是最要紧的。”

    染玉只好先放过叶怀浊,把目光重新放回书上。

    叶怀浊眼看自己逃过一劫,感谢般地喊了声:“顾仙君好。”

    顾九辞直接拆穿他:“你啊,是才想起来我还在这儿吧,一进门眼里就只剩下你师尊。”

    叶怀浊顽皮地吐吐舌,转眼就和师尊一同翻看古籍。

    顾九辞也静下心,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一页页的字,空气中一时间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忽然,顾九辞按住染玉准备翻页的手:“等等。”

    染玉停下来,侧头看向他:“怎么了?”

    顾九辞不管旁边两道投递过来的视线,自顾自地拿起书,仔仔细细地把这页看了一遍。

    “快看这儿。”他指着倒数两行字给染玉看,后者接过来放回桌上。

    顾九辞:“这种毒素发作的症状和叶怀清很像,一般只在腐败的木头中存在,称之为木毒。”

    叶怀浊听到“木头”两个字时不由地往后缩了一下。

    染玉貌似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一页看。

    顾九辞:“这种毒素古老而神秘,现在已经很少有了,怪不得我们之前连一点儿影子都找不到,只能当成其他毒素去抑制。”

    顾九辞嘀咕道:“灵思这次立大功了,看来他在人间开的小店还有点用。”

    染玉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往后又翻了一页,目不转睛地说道:“九辞你来看,这是解药吗?”

    此话一出,他两侧的人都凑上前,往他手指的方向看。

    顾九辞:“还真是……”

    上面写了根除木毒需要几十种草药,少了一样都不行,而且要熬制整整一个月,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不行,时刻都得有人盯着火候,最后还不是一定成功。

    顾九辞头疼地看着这一连串的草药名字:“我上哪儿找去啊?首先不说这本古籍本身就有年头,单说这些草药,我有的连名字都没听过,有的早已灭绝于世,这怎么办?”

    染玉也觉得为难,但他不可能放弃自己徒弟。

    这时叶怀浊声音坚定道:“我去找。”

    顾九辞眉间露出怀疑:“你去?我都认不全,你去哪里找?”

    叶怀浊:“不管怎样,我肯定会救我哥。”

    顾九辞拍了拍一直未说话的染玉:“要不还是换个法子吧,我们再找找,这个一看就行不通。”

    染玉叹口气:“都找了多少年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顾九辞:“就算找齐了草药,怎么熬呢?一点儿差错整锅药就废了,又要耗费不少草药。”

    染玉摩挲着微微泛黄的纸页,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只能先这样了,一次不成功就试第二次、第三次……反正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顾九辞实在是犟不过他们师徒二人,认命般点点头,长舒一口气。

    顾九辞:“真是败给你们两个了。”

    染玉将古籍上关于木毒的记载重新抄了一遍,叶怀浊坐在他腿边上帮他磨墨。

    染玉原本想让叶怀浊来抄的,可一想到他那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他自己来吧。

    染玉抄完后递给顾九辞:“你先把能找到的草药找到,多备几份,剩下的我想办法。”

    顾九辞接过折好,塞进袖中,朝天君行礼后先行离开。

    看来,他又要有不少事情了。

    ————

    云卷云舒,仙气缭绕。

    楼风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握着毛笔,在司命簿上涂涂改改。

    他打了个哈欠,出神般在心中计算到自己已经几日没有阖眼了。

    最近这司命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简直乱套了。

    按理来说,他只是奉天命掌管司命簿,没有修改的权力,但那日他刚翻开司命簿,就见各个名字在他眼皮底下乱飞,在簿子中随意安插,可把他给急坏了。

    怎么会这样?!

    他赶紧拾起笔改回去。

    楼风哆哆嗦嗦地等待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违背天命的感觉,天也没塌,地也没崩,万物平静。

    此时他就知道,他改对了。

    于是楼风就对照每个人的命运,把名字一个个地改回去。

    他心想道,难道老天也会犯错吗?

    罢了,这不是他能管的。

    由于司命簿实在乱得不像样,他也不敢拖太久,因此夜以继日地修改着。

    楼风眼下都生出了青黑。

    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吐出了一口气。

    终于啊,终于改完了。

    楼风差点儿瘫在桌上。

    楼风扔下毛笔,撑着脑袋闭眼假寐,过了会儿,突然抓住一只鬼鬼祟祟的手。

    楼风缓缓睁眼,不出所料地看见灵思笑容僵硬地看着自己。

    灵思:“你……你没睡着啊……”

    楼风:“我是困,又不是聋。”

    灵思:“哦……”

    楼风平日里性子欢脱,但只要一碰到跟司命簿有关的事,他就会变得异常严肃。

    楼风一把甩开对方的手,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嘛?”

    他许久没有睡觉,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

    灵思反应很快:“害,我没干什么,就是过来关心一下你。”

    楼风一脸不相信,灵思可是偷看司命簿的惯犯。

    楼风又打了个哈欠,伸懒腰后“啪”的一声当着灵思的面合上司命簿。

    楼风还是困,脑子不清楚,他没有第一时间把司命簿归位,而是朝灵思挥挥手:“快滚,别来烦我,我都快困死了,也不准偷看司命簿。”

    “啊,太可惜了。”灵思装作很惋惜的样子,打开扇子不停地扇,写有“财”字的那一面对着楼风,“那你欠我的灵石……”

    楼风没好气地说道:“我把命欠给你你也不能看司命簿。”

    楼风站起身,顺势把灵思提起来:“走吧,我要去睡觉了,你找别人玩去。”

    灵思只好放弃,跟着楼风出了门,心里盘算着下次一定要把司命簿弄到手。

    待两人离开,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有个人从暗中走出来。

    他迅速溜到桌前,颤抖地翻开司命簿,找到他想要的那一页。

    看着两个偌大的名字并排,他悄悄握紧了拳头。

    忽然门口传来声响,他立马躲起来。

    楼风火急火燎地跑进来,看见司命簿在桌上安然无恙才松口气。

    等等,他方才不是把司命簿合上了吗?

    他记错了?

    可这里又没有别人。

    反正都怪灵思那个家伙。

    楼风没有多想,规规矩矩地把司命簿合上,归位。

    第78章 鹿良

    神武作为世上人人想要争夺的对象, 它出现的时间不固定,地点不固定,但它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它极其富有灵性, 会跟着自己想选择的人。

    倘若你不是它要的人,那无论如何也碰不着它。

    五大神武更是神出鬼没,传闻它们本身的力量就强大到足以抵抗外来的攻击。

    五大神武性子奇怪, 除了被它们选中,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拥有它,那就是战胜它。

    青影扇、天明剑、昭玥剑、京墨伞、鹿良琴。

    叶怀清由于体质差,修炼少,自然是没有独属于他的武器。

    叶怀浊有一把剑, 染玉送他的。

    虽然不是神武, 但也足够了,他很开心。

    唯一让他不舒服的一点,是他哥看他舞剑时羡慕的眼神。

    此后, 他哥再也没有在他练习时出现过。

    叶怀清是在回避叶怀浊, 还是在回避他自己,可能都有。

    他体内的毒素愈发难熬,再加上心理作用,叶怀清日渐消瘦,腕骨凸出,也很少离开屋子。

    都是自己的徒弟, 染玉又何尝不心疼。

    虽说当初确实是因为叶怀浊才一同收下了他,但染玉不是什么偏心的师傅, 在他眼里,既然收下为徒, 就应该一视同仁。

    更何况叶怀清除了不怎么活泼好动以外,他做事稳当可靠,帮染玉传话时一字不差,做安排时一丝不苟,甚至有时还会在染玉身边帮忙提建议。

    一文一武,染玉对自己的两个徒弟很是满意。

    当然他也没注意到叶怀清的心思。

    这些日子顾九辞一直在研制解药,最终他找遍三界也还差几种草药没有集齐。

    染玉从卷宗中抬起头:“梦家问过了吗?”

    顾九辞点点头:“让叶怀浊去问了,只找到两种,还差五种。”

    正巧这时候叶怀浊从苍生殿门口走进来,手里揣着他的小篮子。

    “师尊,顾仙君。”他先向两人行礼,然后把篮子里的布头掀开递给顾九辞看,“顾仙君您看一下,是不是这两样?”

    顾九辞拾起一株放鼻子下一闻:“对,是的。”

    他翻了翻篮子:“就只拿了这么点吗?”

    叶怀浊:“我先拿一点给您看看对不对,明日再去多拿些。”

    顾九辞:“好,一会儿给我的仙侍就可以。”

    叶怀浊“嗯”了一声,从刚进门开始,他就有些兴奋得不正常。

    叶怀浊邀功般看向师尊,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挥袖,化出一把被光辉包围的古琴。

    染玉和顾九辞看到后皆是一愣。

    叶怀浊:“师尊你快看,这是我找到的武器!是我自己专属的第一个!我自己一人找到的!”

    他的语气是藏不住的激动,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师尊。

    染玉合上手里的卷宗,看着半空中的古琴,问道:“你这是哪儿得来的?”

    叶怀浊:“我不知道,是我去与君村的途中,这把古琴自己出现在我眼前的。”

    “我只是碰了一下它,然后就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把琴就属于我了……”

    顾九辞在一旁插话道:“当真是它自己找上的你?”

    叶怀浊:“我不会拿这个骗人。”

    顾九辞抿抿唇,和染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

    顾九辞问叶怀浊:“你不知道它是什么吗?”

    叶怀浊诚实地摇头道:“知道啊,一把古琴。”

    顾九辞:“……”

    染玉:“……”

    顾九辞:“这可是五大神武之一,鹿良琴。”

    “神武?!”叶怀浊此刻一脸空白,茫然地看看顾仙君,又看看师尊,“不能吧……”

    他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样武器罢了,怎么会是神武?还是五大神武之一?

    叶怀浊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往后退了两步想离这把琴远点,结果鹿良琴也跟着他移动两步。

    叶怀浊:“……”

    “它……它怎么还会跟着我动啊……”

    叶怀浊像看见鬼一样,跑得可快,在苍生殿内不停地绕圈子。

    他跑到哪儿鹿良琴就跟到哪儿,反正总是离他一尺的距离。

    顾九辞被他跑得头都昏了,伸手想拦又害怕他撞到自己把自己手臂撞断。

    直到染玉挥挥手指,叶怀浊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能动,后头的古琴也没有想到,没刹住车直接撞到了叶怀浊的后背。

    叶怀浊惊呼了一声,哭着脸有些哀怨地看向师尊。

    染玉这才凉凉地说道:“别跑了。”

    叶怀浊:“……”

    他也跑不了了。

    染玉不紧不慢地起身,经过顾九辞走到叶怀浊身边,刚要碰一碰这把稍显叛逆的琴,后者竟然动了一下躲开了他的触碰。

    染玉:“……”

    是挺有个性。

    染玉收回手,顺便解开了定身咒,叶怀浊立马跑到师尊身后。

    叶怀浊两手抓着师尊腰间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染玉无奈道:“它又不会伤害你,你怕什么?”

    叶怀浊:“就是……本能反应。”

    染玉不由地笑出了声,他手伸到背后把叶怀浊拎到前面,这个画面很像叶怀浊在和一把琴面面相觑。

    染玉推了推他:“它想要你当他的主人,但是它能感到自己还未得到你的认可,所以才会着急。”

    叶怀浊僵直着身子,向后问道:“那……师尊我该怎么做?”

    染玉:“很简单,神武大多富有灵性,鹿良琴更不用说了,你只需要多跟它熟悉一下。”

    叶怀浊闻言点点头,手是伸出去了,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鹿良琴配合着向前靠了靠,他的手指抚上琴弦,弹出几个深沉的音。

    叶怀浊稍稍放松下来,手上忘记收住力气,琴弦一扫,一道强烈的气流飞出,直击苍生殿门侧的花瓶。

    在三人愣愣的目光下,花瓶不负众望地碎了,连带着里面的花和泥土散落一地。

    染玉:“……”

    叶怀浊:“……”

    顾九辞:“……”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这个花瓶是水球为了即将到来的元锦大典特意跑了好多地方才买来的古董。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这里面的花是鹤琪为了即将到来的元锦大典特地贡献出来的她院子中最好看的花。

    沉默在苍生殿之中蔓延。

    他们闯祸了。

    一眨眼,顾九辞和叶怀浊溜得比谁都快,叶怀浊一边跑还一边把篮子递给顾九辞:“顾仙君我就不转交给你的仙侍了,还是命要紧。”

    鹿良琴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一尺距离拿捏得很准。

    染玉看着两个迅速消失的背影,扭头回来又看看地上惨不忍睹的碎片和烂掉的花,一个头两个大。

    罢了,是他自家徒弟。

    叶怀浊闯出的祸多着呢,这还算好的,甚至有段时间染玉只求他不要杀人放火就成。

    他觉得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对叶怀浊太纵容了。

    不过现在,染玉需要好好编个理由向水球和鹤琪解释。

    第79章 解药

    前些日子染玉让叶怀浊去过一趟洛水镇, 去解决过一个麻烦。

    有条小绿蛇异常凶猛,超出了普通蛇仔该有的水平。

    它在洛水镇为非作歹,咬伤了好几个百姓, 更恐怖的是这些百姓当场中毒身亡。

    小绿蛇毒性强大, 身形灵活,让人难以捉到的同时还会找到空隙反击。

    这件事最后还是闹到了天君耳朵里,于是叶怀浊就来到了洛水镇。

    他原先以为是什么巨蟒呢, 结果到那儿一看,是一条很小的绿蛇仔,但是不得不说,它的速度很快,一不留神就会窜到脚下给你来上一口。

    叶怀浊提前问好了小绿蛇经常出没的地方, 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 他打听过了,名叫“潮汐谷”,横在洛水镇和涤霜城之间。

    小绿蛇最常出现在潮汐谷周围的草丛里。

    叶怀浊赶过去的时候, 正巧看见一个男孩儿摔在地上, 不断往后退,嘴里念叨着“别过来”。

    他面前的小蛇吐着蛇信子,眼神像在看待囊中之物,一刻不停地朝男孩爬过去。

    男孩不禁闭上了眼,就在他等待死亡的时候,一把剑挡在他和小蛇之间。

    男孩闭眼等了很久, 痛感一直没有降临,然后他眼睛睁开一条缝, 隐约间瞧见一位翩翩公子站在他身前,对方手里捏着那条小蛇放在自己眼前晃悠, 距离很近,小蛇凶恶地盯着自己,他都能感到蛇信子在脸上滑过。

    男孩被吓得竟直接昏了过去。

    叶怀浊:“???”

    叶怀浊一脸懵地看着晕倒在地的男孩,他只是想给他展示一下说这条蛇已经被他捉住了,不用再害怕,结果谁知把这人吓晕了。

    “啊?”叶怀浊看看地上躺着的人,又看看手里的小蛇,“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吗?”

    小绿蛇朝他吐吐信子:不知道。

    一人一蛇对望了一会儿,人率先做出了举动,他控制住小蛇走到潮汐谷边上,胳膊一伸手一松,同样蒙圈的蛇就掉进了谷底。

    叶怀浊拍拍手,叉腰看了看黑漆漆的谷底,自言自语道:“应该爬不上来了吧……”

    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但染玉交给叶怀浊的任务还不止这个,他还要负责安抚好镇中的百姓。

    打架捉妖什么的他反而很轻松,这个才是他最头疼的。

    叶怀浊叹口气,转身先去查看地上那人的情况。

    不能被他吓死了吧?

    叶怀浊低下身,戳戳男孩的脸:“喂,醒醒,蛇已经被我扔掉了。”

    男孩眼神逐渐清晰,他看见叶怀浊的脸第一反应是逃跑,脑袋有了思考能力后才一骨碌站起身,拍拍衣服,脸红得不像话,对着叶怀浊鞠躬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叶怀浊摆摆手:“无妨,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助你们。”

    男孩:“看公子确实不像本地人,不知公子从何而来?”

    叶怀浊掂量了一下,还是回答道:“仙京。”

    “仙京?!”男孩听见这两字后明显坐不住了,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叶怀浊,想握一握对方的手却害怕自己的手脏,往衣服上擦擦,还是背到身后。

    叶怀浊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主动朝他伸出手。

    男孩激动坏了,要知道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仙京的人。

    话说住在仙京的一般都是仙君吧。

    男孩更加郑重地握住了叶怀浊的手。

    叶怀浊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愣,心道这人究竟在干什么。

    握了大概有好几秒,他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对方握得很紧,他动不了。

    男孩:“仙君好,我叫小川,这次多谢仙君的救命之恩,不然我娘可就见不到我了。”

    叶怀浊挑了挑眉:“我不是仙君,我只是个打杂的。”

    “啊?”小川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

    叶怀浊被他逗笑了,也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眼神示意两人相握的手,对方才像碰到烫手山芋一样把他放开。

    小川:“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

    叶怀浊打断他:“行了行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小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忽然又想什么,朝叶怀浊问道:“对了,方才公子救了我一命,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大名。”

    叶怀浊:“无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诶等等,”小川拦下了叶怀浊,“我家就在不远处,马上晌午了,公子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娘的手艺很好的。”

    叶怀浊记起师尊嘱咐的话,于是婉拒道:“不用了,我真的还有事情。”

    小川肩膀耷拉下来,但还是最后朝叶怀浊鞠了一躬,目送对方离开。

    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草丛里传来细碎的声音。

    小川回到家后,刚准备把今日发生的事讲给阿娘听,结果他看见阿娘躺在床上,旁边是他的几个弟弟妹妹在哭嚎。

    ————

    统共历时两个多月,顾九辞才终于把所有草药集齐了。

    他首先尝试了一次,结果还不到一周,熬制就失败了。

    要知道他能够集齐那些草药已经很不容易了,倘若再失败个几次,他的草药绝对不够用。

    这可怎么办……他都不敢继续了……

    顾九辞想找染玉商量下,但对方最近忙得闭门不出,整日在苍生殿处理事务。

    再过几个月就是元锦大典,上次打碎了花瓶的事情天君帮他们跟水球瞒了下来,但是鹤琪多精明啊,她一下便猜到了不可能是天君干的,于是听闻她近些日子都在死守严防楼风和灵思进入她的院子。

    只能说她猜错了方向。

    总而言之,天君需要在元锦大典开始之前,保证三界之内的和谐与稳定,不发生祸乱。

    再加上天君余下的时间都分给了他的两个宝贝徒弟,就更不可能和顾九辞一起研究。

    顾九辞只好自食其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重新尝试了一次,虽然还是失败了,但好歹坚持了半个月,比上次有进步。

    可惜草药告急,最多最多只剩下一次的机会。

    顾九辞休整了一段时间去查阅各种古籍,制定了一套计划,比如什么时候放药、什么时候不用扇风、扇风需要多大的力度等等。

    这是最后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道。

    再失败的话下一回能够凑齐这些草药可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顾九辞所有的仙童仙侍都在帮忙,不眠不休,有条不紊。

    终于在一个月后,顾九辞盯着桌上刚熬好的药,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

    叶怀浊刚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他扑向桌子的时候还差点把桌子撞翻,桌子撞翻倒是没什么事,关键在于上面的药碗,如果药碗翻了,顾九辞肯定会送叶怀浊去见阎王。

    药碗只是晃动了几下,顾九辞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顾九辞:“你当心一点!”

    叶怀浊“哦”了几声,坐在顾九辞左边,和他一起盯着这碗药。

    叶怀浊:“所以,成功了吗?”

    顾九辞缓缓点头。

    叶怀浊的心脏同样跳得很快,他哥有救了。

    叶怀清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似乎体内的毒根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

    胃口欠佳,毒素折磨,他瘦得差点脱相。

    叶怀浊很是心疼,但毫无办法。

    现在解药熬制成功,他哥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叶怀浊激动得端起药就想跑,给顾九辞吓得立马喊住他。

    顾九辞:“你先等等!你忘了他现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吗?”

    叶怀浊很快便冷静下来,只有在遇到他哥的时候才会这样。

    叶怀浊垂下眼眸,默默坐了回去把药碗放在桌上:“对哦……那怎么办……”

    顾九辞:“得想个办法让他喝下去。”

    叶怀浊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哥他可能唯一听的就是我师尊的话了,可是师尊现在在忙,我都见不到他。”

    顾九辞:“那你就说这是你师尊让你端给他的,他估计会喝。”

    叶怀浊摇摇头,眼神有些落寞,对顾九辞说道:“顾仙君,你去跟他说吧。”

    顾九辞疑惑道:“为何?你是他弟,应该你去。”

    叶怀浊:“我几乎天天去他门前敲门,他从来都没有回应。”

    “还是您去吧。”

    顾九辞虽然不解,但他不参与两兄弟之间的事情,只点头答应不过问。

    叶怀浊笑得苦涩:“多谢顾仙君。”

    顾九辞来到天君的寝宫,跟着仙童的指引找到叶怀清住的屋子,上前敲敲门,果不其然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回音。

    顾九辞:“叶怀清,我是顾九辞,你师尊让我给你送药。”

    还是一片安静。

    就在顾九辞准备再敲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少年骨瘦嶙峋的身体。

    顾九辞很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竟然消瘦成这样。

    他压住心中的震惊,把药碗递过去跟对方解释一通。

    叶怀浊说的没错,叶怀清只听他师尊的话。

    看着叶怀清喝完整碗汤药后顾九辞才放心离开,这个过程中叶怀清一句“苦”都没叫过,只有深深皱起的眉头表达出他在忍耐。

    药效不会那么快,而且这是顾九辞第一次熬制这种药,他不确定有没有效果。

    还得看叶怀清自己的造化。

    不过似乎这一次老天站在叶怀清那一边。

    叶怀清在月圆之夜还是会毒素发作,但它能感觉到不如之前那么痛了。

    有时候他竟然出不了一身的汗,这让他开始幻想自己是否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可能。

    大概两月之后,叶怀清终于出现在大家视野之中,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师尊一直在救他、关心他。

    也恰巧是这时候,元锦大典正式拉开序幕。

    第80章 谎言

    这届元锦大典同以往一样, 都是交给水球负责。

    水球会视察每一项任务的完成度,然后保证在元锦大典进行过程中不出乱子。

    他认为在当日,天大的事情都得靠边儿站。

    元锦大典在仙京的重要性无需再提, 这天所有仙君都必须放下手中的任何事, 共同前往天宫赴宴。

    水球虽然压力很大,但由于他已经负责过多个元锦大典,因此他有把握能把这届元锦大典办好。

    转眼间, 就到了元锦大典那天,仙京一片祥和之景。

    看着苍生殿内载歌载舞、交谈甚欢的氛围,水球满意地笑了笑。

    每位仙君都沉浸在美妙的乐声中,不断有人走到最前面朝天君敬酒。

    水球原本在天君右边站着,有时候替天君递点东西。

    此时他余光瞧见苍生殿门口有个天兵探了探脑袋, 对方似乎是害怕打扰到大家, 却又急切地想说些什么。

    水球眉头轻皱,他低头在天君耳边说了句:“抱歉天君,我出去处理点事务。”

    他走在阴影处躲开众人的视线, 迅速走到了门口, 把天兵往旁边拽了拽,不让里面的人看见他。

    欢闹声被墙壁挡住,水球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天兵急得满头大汗:“洛水镇传来消息说有一条会吃人的巨蟒在镇中四处游走,希望天君尽快派人去救援。”

    水球“嘶”了一声,面露难看的神色:“此消息属实吗?”

    天兵:“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属实的。”

    水球恨不得敲一下他的脑袋:“那情况有多紧急?需要多少人过去?”

    天兵脸都皱在一起,为难道:“这个我真的不清楚, 因为我也还没去看过。”

    时间安静了一会儿,仿佛耳边的闹声全都消失不见。

    天兵屏住呼吸等着水球接下来的话。

    水球思索了半天, 他也很难办。

    要是现在去禀报天君,一定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说严重点还会让本次元锦大典成为唯一一个没有办完的。

    但如果没有立即告诉天君,万一出现了什么他无法承担的后果可怎么办。

    水球抱着双臂,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吩咐天兵道:“你先带人去洛水镇查看一番,尽量不要受伤,倘若是个小麻烦你们就齐心解决了,若是解决不了,立马回来告诉我。”

    “是。”天兵行了个礼后就跑走了。

    水球看了眼他的背影,心中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问题。

    他回到了苍生殿,依旧站在天君右边,但总是出神。

    染玉注意到了他的失态,微微后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事情没处理好?”

    水球回过神立马回答道:“没怎么,一切都好。”

    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染玉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水球长舒口气,心道等大典一结束他就把这件事告诉天君。

    元锦大典照常进行,除了水球一个人的心不在焉,其余人都很开心。

    叶怀清叶怀浊一同参加大典,坐在底下中间靠前的位置。

    叶怀清的身体渐渐好起来,虽然没有那么快,还不能动用过多灵力,但好在他没再听见“废柴”的称呼。

    叶怀浊是真心为哥哥感到高兴,这样他哥也不用再受屈辱,也不用再自卑,也不用再暗自神伤了。

    他喝了些酒,脸有些红,却不难看出他的满脸欢喜,一个劲儿地往叶怀清身边凑,叶怀清被他挤得都没地儿坐了,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脑门,说道:“过去点,我坐不下了。”

    叶怀浊听话地挪了挪,但还是紧紧贴着叶怀清,后者无奈得随他去了。

    叶怀浊的眸子亮晶晶的,忽然看向叶怀清,问道:“哥,我怎么白天没看见你?”

    叶怀清把他的脸推远点,说道:“出去有事。”

    叶怀浊:“什么事啊?”

    叶怀清心中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盯着他的脸微笑道:“不告诉你。”

    叶怀浊撇了撇嘴:“切,我才不稀罕知道呢。”

    叶怀清喝了口水,眼中明暗交织。

    “对了,哥,”叶怀浊突然想起来什么,自顾自端起酒杯,“我们还没去向师尊敬酒呢。”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叶怀清立马扶了他一把:“你慢点儿,当心摔着。”

    叶怀浊朝他摇摇头,示意不碍事。

    两人趁着天君面前空出来,端着酒杯走上前。

    染玉见他俩一起来,挑了挑眉。

    还未等他开口,叶怀浊就大嗓门地说道:“我们来给师尊敬酒。”

    染玉看他脸上泛着红晕,耳朵尖都是红的,不由地出声问道:“喝这么多?一会儿别耍酒疯。”

    叶怀浊笑道:“不会的不会的,再说了不还有我哥呢嘛。”

    他朝叶怀清昂了昂头,他听见他哥轻笑了一声。

    叶怀清酒杯里装的是水,他胳膊肘顶了顶叶怀浊,后者才反应过来,两人一同握着酒杯朝染玉行礼。

    染玉看着自己两个徒弟,从那么一点儿大长到快跟自己一样高,心中颇为感慨。

    他刚端起酒杯,酒还未入口,就听见门口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

    他皱着眉放下酒杯,问道:“怎么回事?”

    门口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天兵,惊动了不少人。

    刹那间,苍生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个天兵身上。

    水球心中大道不好,一个没留神,天君已经离开御座走下台阶,站在天兵面前。

    水球马上跟了过去。

    天兵看见天君就像看见救星,急忙说道:“天君,洛水镇中有条绿色巨蟒正在胡作非为,不少百姓被其吞入腹中,就连天兵都敢吃,同去的几个只剩我捡了条命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极为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突兀,基本上所有仙君都听见了他讲的话,皆是一惊,没人再在意什么元锦大典。

    染玉脸色大变,不止他一人感到震惊,他身后的水球也差点站不住脚。

    染玉:“洛水镇?绿色巨蟒?”

    他瞬间想到了前些日子他让叶怀浊去处理的那条小蛇。

    叶怀浊此刻也酒醒了,他快步上前解释道:“师尊,我分明已经把蛇扔到潮汐谷谷底了,这怎么……”

    染玉当初本就对他的做法不是很满意,现在更是惹出大祸,染玉决定磨磨他的性子。

    染玉回头看向他,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愤怒和失望,声音不大不小:“去恩怨台跪着,好好反省。”

    语毕,水球说了句话:“天君,不能全怪他,我方才害怕扰了大家的兴致才没有第一时间禀报,我也有错。”

    染玉叹口气,眉头是一点儿没松下来,一个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染玉:“你去看着叶怀浊,让他跪到我回来。”

    叶怀浊深知这确实是自己的错,便毫无怨言地跟着水球去恩怨台,叶怀清也一直在他身边。

    随后染玉喊了一众有能力的仙君前往洛水镇,他们亲眼目睹了那条绿色巨蟒是多么大,绿色鳞片闪闪发亮。

    是绿鳞蛇。

    它在镇中肆意破坏房屋,染玉他们结合起来都没法制服它。

    绿鳞蛇被打得飞快逃离,众人追着它来到潮汐谷谷底的其中一个洞穴内。

    这儿全是尸骨残骸,阴森可怖。

    众人同时对绿鳞蛇施展灵力,绿鳞蛇被控制住不能动,它身体中逐渐剥离出一根小木头。

    染玉瞳孔瞬间放大,灵力一弱,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木头又回到了绿鳞蛇体内。

    所有人都知道,叶怀清叶怀浊兄弟俩会随身挂着根一模一样的小木头,他们说这是他们刚出生就有的。

    而能够接触到绿鳞蛇的只有叶怀浊,因为染玉让他来过。

    这根木头在绿鳞蛇体内,就代表绿鳞蛇的主人就是叶怀浊,是他指使绿鳞蛇摧毁洛水镇的。

    染玉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收住灵力,绿鳞蛇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后头有仙君凑过来说道:“天君,我们没办法杀死它,最多封印住让它出不来。”

    染玉像丢失了魂魄般点点头,侧身让开站到一边,看着其他仙君封印住绿鳞蛇。

    他身为天君,也是叶怀浊的师尊,竟然让叶怀浊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但他心中还保留一丝希望,万一不是叶怀浊呢?万一不是呢?

    众仙君沉默地回到仙京,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恩怨台。

    叶怀浊正在台面上跪着,腰背挺直,一点看不出来是受罚的样子。

    看见染玉走过来,水球先迎上去,一眼瞧出气氛很不对劲,便识趣地退到一旁。

    叶怀清不知道去哪儿了,染玉径直走到叶怀浊身前,垂眸俯视他。

    叶怀浊见他脸色不好,声音放轻问道:“师尊,洛水镇怎么样了?”

    染玉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那日我让你去解决小蛇,你有没有做其他的事?”

    叶怀浊有点懵:“没有啊,我把小绿蛇扔到了谷底,安抚完百姓,我就回来了。”

    “你莫要撒谎,”染玉的声音无比严肃冰冷,“方才仙君们都看见了,那条绿鳞蛇体内剥离出一根木头,只有你和叶怀清有。”

    叶怀浊压根儿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心中首先想到的是他哥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

    他本来还在思考怎么帮他哥说话,结果下一秒染玉的话就如同冰水一般浇在他头上。

    染玉:“你的木头呢?”

    叶怀浊不禁愣愣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怀疑我?”

    染玉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木头呢?”

    “我今日没挂在腰间,而是放在……”叶怀浊跪在地上,双手在身上不断摸索着,很快他的脸色就白得像纸一样,眼中满是惊恐,“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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