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少侠是因何事来访观天楼呢?”


    凤曲定了定神,向守楼人一礼。


    他恭敬地回答:“晚辈求知凤仪山庄今日出了什么事,以及山庄庄主与两位公子之事。”


    “原是本土人间之俗事。”守楼人微微点首,“福生无量天尊。后土娘娘降临此间,定为您点拨迷雾。”


    原来如此。


    道家、九楼、后土娘娘。


    每一层楼的雕像,想必就是道教的三清六御。


    而他此刻身处的第一层,便是六御之中“后土娘娘”的领域。


    凤曲眨了眨眼,连忙道谢:“多谢后土娘娘。晚辈需要为娘娘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守楼人竖起一指,苍老的面庞满是笑意,“一根手指。”


    凤曲:“……”


    凤曲:“不劳娘娘劝退,晚辈这就滚蛋!”


    一点点求知欲就要一根手指!


    这不是黑店是什么!!


    凤曲掉头回走,却见来路一片渺茫,方才还和自己相距只有几步的大门,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更离奇的是,连他脚下的路也被黑雾盘踞,四面八方俱是黑夜,彻底隔断他与外间的联络。


    只有静静矗立的后土娘娘的雕像,和笑意浓浓的守楼人。


    “少侠还是恪守基本的契约精神才好。”


    黑店。


    黑店黑店黑店!!!


    你们海内人全是奸商!!!大骗子!!!


    凤曲欲哭无泪,自知误入阵法之地,右手已经下意识摸上了剑。


    「别动。」阿珉出声。


    还好还好,阿珉居然还在。


    凤曲的眼里顿时蓄满雾气:“阿珉……”


    「观天楼的规矩就是进入后必须交易,但这里的确邪异。」


    从未听说道教有如此残忍又强势的神明,如果是真正的道教徒,也不可能将楼中装潢设置得如此阴森。


    然而发现了再多破绽也没用,进到别人的阵法之中,除非能够破开阵眼,否则他们只能是待宰的牛羊。


    「你拖住他,我来找阵眼。」


    “怎、怎么拖?”


    「拿命拖。」


    “……”


    但在懊悔之间,凤曲忽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九层楼的天尊雕像都剧烈地运动起来,它们的位置急剧变化着,与此同时,凤曲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寸寸龟裂。


    凤曲不得不连剑带鞘一同拔出,拆开白色裹布,露出剑鞘原本华美精致的外表。


    剑身弹出半寸,光华如月,浮出阿珉冷肃的眉眼。


    若有外人在场,或许可以发现,平日被白布包裹的剑柄,此时恰好可以看清雕饰。


    自剑柄处蜿蜒而下,盘踞着一尾玄影——赫然是一只四趾金龙。


    凤曲终于等来期盼已久的救赎:「退。」


    阿珉再次掌握了这具身体。


    剑光寒凉,阿珉并指附上剑身,刃锋在他指腹切割出一条细小的伤口,一滴鲜红即刻渗出。


    守楼人的神色却遽然一变:“等等。”


    然而他开口已经太晚,阿珉的鲜血很快润泽剑身。


    如有龙吟,阿珉手腕微抖,剑尖平递而出。


    这是他来到海内后,第一次使出完整的剑招:


    且去岛的传世剑谱之一——“醉欲眠”。


    -


    倾如故,照剑阁之末代阁主,且去岛之首代岛主。


    单论生平,他不过是皇权下的昙花一现,擅自插手朝堂,帮助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高/祖皇帝推翻前朝。


    而后就被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甚至连累了整个照剑阁,甚至说他是照剑阁的第一罪人也不为过。


    可倾如故只凭“醉欲眠”的十九剑式就能闻名天下,著有“剑祖”美誉。


    在倾如故之后,习得“醉欲眠”真传的弟子寥寥无几,能够精通十九剑式的更是闻所未闻。


    如果说,守楼人的变色起初不是由于“醉欲眠”。


    那么在发现阿珉使出的是他未曾见过的“醉欲眠”之后,守楼人的脸色就已迅速归于惨白。


    现今世上“醉欲眠”的登峰造极者,也不过八年前现身海内的倾五岳。


    可倾五岳的招数他早已洞悉——


    即使是倾五岳,八年前才刚刚突破至“醉欲眠”第十二式而已。


    眼前的少年甚至还不到倾五岳的一半岁数,就使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醉欲眠”。


    -


    守楼人倒提拂尘,气沉不语,内力顷刻如汪洋澎湃。


    观天楼内黑雾愈密,只有阿珉周围五步以内,残余他衣衫飘飘的青影。


    他的步伐飘渺不定,好似行走云端,又如狂徒酒醉。


    但阿珉的眼眸一派清明,方才淌遍剑身的一滴鲜血自剑尖飘然垂落。


    紧接着,红影穿掠。


    拂尘与剑锋绞在一起,雪白的麈尾散如飞花。


    然而麈尾越散越快,却连一丝一缕都无法沾染阿珉飘摇如雾的身影。反是麈尾散却,掩饰之下的拂尘木柄即刻现出三寸利刃,寒光绽如冷火,守楼人的攻势也适时一变。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凤曲帮不上忙,唯恐阿珉落在下风,只能心急如焚地旁观:「好奇怪,他的招式好眼熟,可是我们不可能来过这里……」


    话音未落,守楼人的喉咙突然发出一阵模糊的干呕声。


    阿珉矮身扫腿,堪堪避过守楼人迎面吐出的一团黑雾。


    凤曲吓得乱叫:「那是什么?!我擦我擦我擦——阿珉,那是什么!!!」


    他眼见着那团黑雾落到地上,立刻生出毛绒绒的肢足,与四下黑雾融在一起,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是蛊。


    是蛊?!!


    凤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正想提醒阿珉,却听见守楼人的一声痛呼。


    他的嘴角渗出黑紫色的鲜血,就在凤曲惊慌失措之际,阿珉的剑刃已经破开道袍,稳稳扎进了守楼人的心口,黑色血迹随之晕染一片。


    「阿珉小心,这周围还有蛊!」


    但未等他说完,才发现刚才落在剑身的那一滴血,竟不知何时被阿珉甩飞出去。


    犹如一支利箭,那滴血穿透了藏匿在黑雾中的后土娘娘的额心。


    “……这次,没有不适。”阿珉说。


    凤曲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是说,这次动手,阿珉没有忽然失去意识。


    换言之,之前和商吹玉共处时的意外,显然不是普通的巧合。


    战局已定,在后土娘娘额心被破的一瞬间,一楼的黑雾已经开始退散。


    失去黑雾的滋润,刚落地的蛊虫也很快萎靡不起,被阿珉一脚踩灭了生机。


    守楼人尚存一口生气,他挣扎着睁开眼,目光定定:“主……人……”


    凤曲以为他是在向“主人”求救,心里惴惴,担忧地打量四周,唯恐还有守楼人的同伴。


    然而,顺着阿珉的目光,他发现守楼人的眼神竟是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主人……”守楼人继续呼唤,一声比一声更加低沉。


    但他的目光近乎痴迷,分明被剑钉在地上,手指还在空中毫无逻辑地抓向阿珉。


    「他在说什么啊?」凤曲顿觉恶寒,「阿珉,他在叫我们主人?」


    阿珉皱了皱眉,攥住剑柄,作势想要拔出。


    凤曲急忙阻止:「我们不能白来这一趟吧!至少问点什么?」


    “……你问。”阿珉说罢,便将身体交还给了凤曲。


    守楼人方才道袍拂尘,看着还很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气韵。


    但现在凤曲见过他口吐蛊虫,实在不敢再把这人看作仙道,直接问:“你在叫谁主人?”


    守楼人目中空空,良久:“您……是您。”


    “你知道我的身份?”


    “是的……主人,是您……”


    凤曲彻底疑惑了。


    他从未被人叫过“主人”,更别提这种和“蛊”沾边的,一看就不对劲的人。


    “为什么说我是主人?还有人和你一样吗?”


    凤曲顿了顿,沉吟着问:“难道连‘天权’也是你们的同党?”


    “您的奴仆遍布大虞……主人。”守楼人喘息着,竭尽所能地传达着自己所知的一切,“‘天权’和我们无关,主人,我们只忠于您。”


    也就是说,他们这样诡异的阵法和举动都不是因为“天权”。


    “天权”是独立于这场意外的,和这家伙无关的未知角色。


    凤曲皱了皱眉,继续问:“你们是扶桑人?且去岛岛主的蛊也是你们下的?要怎么解?”


    守楼人的气力已不足够支撑他继续抓向凤曲。


    他努力维持呼吸,回答:“不是。不是。属下……不知道……是什么蛊?”


    看来是帮不上忙了。


    凤曲叹息一声,回忆着自己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要事。


    但他一时间想不出具体,倒是守楼人枯槁的双手再次伸了过来,回光返照似的,他急声喊:“主人!”


    凤曲应声望去。


    “神恩垂世,神威照古……唯神谕者,德、德被万物……”


    他的眼眸迸射出近乎癫狂的热情,像一团烈火,将他残剩的生机都焚烧殆尽。


    只剩下喑哑的话音仿佛跗骨之蛆,永恒地飘荡在观天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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