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山庄,自先祖商瑶开山立派,素以琴行世、但因商闻名。
瑶城临港,但地势奇峻,山庄依瑶城而设,居于汪洋与峰峦的怀抱之中。
山峰含翠点黛、远衔碧空,但在青秀之间,山庄汇聚七城十三叠之金粉,天下珠宝云集此间。
金银如叶、珠珞胜雪,远远望去,仿佛山中黄金屋,烨然若神宫。
酒香浓醇、乐声飘渺,清风穿掠林间山野,一驾隆重的车轿停于山庄之前。
马夫下车递上名帖,山庄守门人即刻长礼:
“恭迎‘天权’大人,庄主已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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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奢华不逊于群玉台,但秦鹿并不觉得冒犯。
群玉台建造在后,假如他愿意,当然可以命令凤仪山庄为自己造出更华美的建筑。
所以巧了,他就是不愿意。
宾客仰首,只见黑白双骏引动车驾,辘辘车声仿佛迎合着山庄奏乐,走得缓慢而从容。
玉石作轮骨、丝绸为窗纱,这驾客人显然出身不凡。
一把折扇从车内探出,慢条斯理撩开一条缝隙,雪似的白光一掠而过。
酒客感慨:“是‘天权’大人。”
旁人问:“这怎么看出是天权?”
“黑白双骏那是御赐的名骏。七城十三叠,也只有‘天权’大人有此一对。”
众人大悟,看向车驾的目光更加惊艳。
“‘天权’大人亲临,真是给足了凤仪山庄的面子。不过这次设宴,我记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大事。”了解山庄的酒客低语,“二公子离家出走好些时日,庄主亲去城中才把他请了回来。这次啊,是为二公子接风洗尘呢。”
“……嘶,可这二公子无才无德,听说还做过许多错事。这回私自出走,庄主不罚也罢,还要设宴接风?对他是否太过宽仁了些?”
酒客们纷纷摇头,不再多言。
毕竟关乎商家二公子的往事,万一说偏了立场,可不会被商晤轻易放过。
另一边,秦鹿的车驾也已停在巍巍高楼之前。
车夫躬身请礼,众人眼见折扇翘开车帘,而后便是一道修长身影款款走出。
车后尾随的仆僮立刻推上一辆同样用材考究、装饰精致的四轮推车。
秦鹿缓缓坐上,戴了一顶严严实实的幕篱,替他挡住了无数探究的目光。
“进去吧。”
秦鹿懒洋洋道,斜支下颔,露出瘦削的手腕。
手腕上悬着一圈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普通玉镯,镯身则隐约可见些许金色。
灿灿的金色,绘成了一株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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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守在床前的是商吹玉,他冷着眉眼,说出的问话也一样冷冰冰。
不等病人回应,商吹玉从仆人捧着的盥洗盆里拎出毛巾,随意地拧了一下水,接着便往对方脸上一覆。
虚弱的叹息声从毛巾下传出,商别意撑着一身病骨,艰难地拿走毛巾。
他的眼眸湿润,但含着灿烂的光明,嘴唇也始终勾着:“吹玉,你愿意回家了?”
商吹玉不答,只是冷冷地看他。
商别意道:“回家就好,外面总不太平。你刚送回山庄的小丫头,我也帮你安排妥当了,就在你的书房做些闲活。这是你自己找的人,出入书房,你总该放心了?”
他的态度相当温柔,一点也不愧对光风霁月商公子的美名。
但商吹玉的神情依旧没有和缓,开口:“那不是我的人。起身吧。”
如果不是商晤逼迫,他才不会贴身伺候商别意。
全都是为了向酒客们做出他俩兄友弟恭的假象罢了,明明嫡母也正忧心着他趁机结果了商别意的性命。
商别意伸出手,商吹玉却不动。
兄弟二人僵持片刻,商别意又是一叹,商吹玉败下阵来,搀住了他瘦骨伶仃的手腕。
“谢谢你,吹玉。”商别意的脸上立刻现出喜意。
一名仆人从外入内,行礼道:“大公子、二公子,‘天权’大人到了,庄主吩咐奴婢来问,大公子可有力气招待?”
“阿鹿来了,我当然要亲自接待。”商别意笑吟吟说着,又看向商吹玉,“上次你和阿鹿吵完,其实他也很是后悔……”
商吹玉打断他的美言:“秦鹿不是瑶城的主考官吗?怎么还不把信物直接给你?”
商别意脸色微变:“阿鹿并非徇私枉法之人,即便是你我,也要认真考试才对。”
“装得真像。”商吹玉冷笑,“连我都快信了。”
商别意扭过脸,不再回答他的挑衅。
“走吧,兄长。”商吹玉拿过外衫,披在商别意的肩膀,“别让你的‘阿鹿’久等才是。”
但还未等他们走出房间,辘辘车声已然逼近。
面前的房门刚刚打开,坐在推车上的秦鹿立刻盛开笑脸:“别意,我新送你的熏香怎么样?”
“不怎么样。”开门的却是商吹玉,一脸讥讽的笑容,“驱虫的话另说。”
秦鹿的笑颜骤然垮下:“看到你真烦。”
商吹玉道:“共勉。”
商别意这才推开商吹玉的肩膀,露出无奈的笑容:“你们别吵架啊。”
秦鹿笑说:“既然别意说了,我就不和某人一般计较了。”
先帝在位时,商晤就带领凤仪山庄从凤凰峡迁至海内。
后来返回瑶城,嫡公子商别意也自然而然和瑶城侯的独子秦鹿成为竹马之交。
两人自幼一齐长大,商别意又是人尽皆知的好脾气,秦鹿当然和他格外亲密。
与之相应,对兄长不敬不爱的商吹玉则是秦鹿百年一遇的宿敌。
秦鹿一边说着,一边将幕篱脱下,露出那张绝艳面庞。
但比他的五官更加惹人侧目的,是他脱下幕篱后,终于显现在众人眼前的一头雪发。
秦鹿的肤色苍白莹透,青紫色的血管都能依稀窥见。
而一头白发如同雪瀑,甚至不仅是头发,包括眉宇、眼睫,他的一切体发皆是纯白如雪的颜色。
除此之外,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同样异于常人。
那是一双浅金色的瞳眸。
如同薄暮时的残晖,又似敷抹了一层浅淡的蜜糖。
见到秦鹿真容的一刻,商别意脸上浮现出一丝难过:“常神医还是没有找到法子吗?”
“啊,你说头发?”秦鹿笑笑,“不碍事,我平时也不会以这副模样见人。”
商别意皱眉:“可这总是……”
话到嘴边,及时吞回了喉咙。
只能叹息一声,商别意问:“‘天枢’大人是否能有办法?”
两人对谈之间,又有一名小仆跌跌撞撞地赶来。
但他并非是为了商别意,而是茫然地张望一圈,立刻扑向了商吹玉:“二公子!不好了!”
这是商吹玉院里的小仆。
商吹玉的仆从都被他警告过,绝不许擅自进入山庄主院。
除非出了什么大事,他们也不敢轻易打扰商吹玉。
商吹玉皱眉问:“何事至于这样匆忙?”
“是、是映珠出事了。”小仆惶恐不已,立刻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道,“今日设宴,王掌事说欠缺人手,将映珠点了过去服侍宾客。然后、然后映珠……”
商吹玉想了一会儿“映珠”的身份,记起这就是凤曲救下的那名小婢,刚分配到他院里做些粗活。
小仆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然后映珠被客人欺负,她一着急,把滚烫的热汤泼了客人一身。这会儿庄主震怒,下令要杖杀映珠!”
三人俱是一愣,商吹玉的脸色阴沉不堪,甩袖向宴请宾客的华庭走去。
商别意连步试图追去,但他体质寒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商吹玉走出庭院。
秦鹿则将幕篱戴回,想了想:“庄主这次还请了天越门?”
“天越门也算当地名门,自然是要请的。怎么了?”商别意急切地问,“吹玉他还和天越门发生了矛盾?”
秦鹿失笑:“让你这样担心,这可不好。等会儿回去我就下令封了天越门,如何?”
“阿鹿,我早前就与你说过,不要仗着观天楼……”
“是是是,我都记得呢。”秦鹿别过脸,“玩笑而已,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弟弟吧。”
商别意微拧着眉,看出他心情不愉,但也无计可施。
左右权衡,商别意只得先令人照看秦鹿,自己则在贴身仆从的搀扶下立刻赶往华庭。
秦鹿一人留在院中,幕篱遮掩了他的神色。
只能看见他瘦削修长的手指正摩挲手腕上的玉镯。
指尖盘桓打转,描摹着那抹金色竹纹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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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天楼矗立在瑶城之西,奇峰之巅。
除了本身的崇高地位,它还扮演着瑶城与宣州的“界碑”。
凤曲一路循着手心上的笔记,又辅以殷勤的问路,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观天楼。
接着突破数十名守卫的盘问,他才进入了这处禁地。
夜幕降临。
凤曲抬脸仰望,或许是楼顶镂空,他能窥见银灿灿的月光倾泻如雨,充盈在整座观天楼内。
此处足有九层楼,每一层楼摆放着一座雕像。
身着道袍的守楼人向他一礼:“福生无量天尊。恭迎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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