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夏日午后。
k市正是一个艳阳天。
临海的庄园里,碧树汇聚成海浪,随着风飒飒的摇晃枝丫,微风卷起几片调皮的树叶片,在空中飞舞着,在这悠悠岁月里,撞动中式别墅二楼、卧室内半开的木质窗户,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卧室的中式双人大床上正睡着一个静美纤细的青年。
青年生了一张尖俏的瓜子脸,眉目秀丽,穿着的睡衣宽松,领口微微扯开,露出其下一截白皙的锁骨,柔软的裤腿卷上去,露出粉嫩的足腕。
他很美,像是玉雕出的美人,骨肉均亭,每一根发丝都泛着泠泠的润光,叫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吵到他,让他在床间做一个美梦。
偏他睡得并不安稳,白皙的脸蛋上弥漫着痛苦,纤细的眉头蹙着,似是正在经受某种折磨。
纤细的青年不断在床褥间翻滚,雅岚色的真丝被褥与他白皙的脂肤形成强烈对比,在某一刻,床上的人猛地一脚踏空,“呼”的一下从床褥间坐起身来。
映入乔栖眼帘的是宽敞的卧室,干净的木地板,柔和的阳光和熟识的大床。
乔栖愣愣的坐在原处,身上的冷汗还黏糊糊的将衣服粘在他身上,他一动,便能感觉到健康的身体和温暖的触感。
这是...江家的庄园。
k市是临海城市,江家的庄园为了能看到最好的江景,在江边围建了一处园林,后来台风暴雨来后,第一个被淹了。
被洪水淹没的窒息、身体残破的痛楚似乎还挂在神经末梢上未曾剥离,乔栖手指发抖,向枕头下去摸。
长方形的手机被他捞在手中,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摁,便见屏幕一闪,亮出了屏保和其上的日期。
屏保是他与江文煜去拍的结婚照,因为照片太大,所以他只截取了江文煜的那部分。
照片上的男人眉目矜贵,周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骨相流畅优越,每一根头发丝上都飘着上等人的优越,就算是照相时,下颌也永远是高高昂着的,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模样。
而手机上的日期上显示为六月二十四日。
乔栖不可置信的看了片刻后,踉跄着从床上爬下来,一路奔到洗手间内,脱掉衣裳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洗手间点着清冷的熏香,头顶的琉璃瓦灯将一切照的分毫毕现,镜子里的青年白的像是一块烧瓷,光滑白洁的腹部瞧不见一丁点伤痕。
乔栖呆愣愣的摸着自己的小腹,看了半晌后,提起裤子来转头便往外面跑。
他住在江氏庄园别墅的二层卧室里,而在二层的最深处还有一个房间,他飞快跑过去,推开门,便瞧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在房间里偷吃辣条,瞧见他来了,惊慌的把辣条往自己的裤子里一塞,高声喊道:“哥哥别打我,我没吃辣条!”
哥哥虽然平时很温柔,但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哥哥从来不允许他偷吃零食,每次抓到都要打他屁股的!
他缺了一只左手,装上了一只义肢,瞧着虎头虎脑,胖嘟嘟的,行动倒是不受阻碍,拉开裤子塞辣条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
乔栖看见那不过十一岁的小男孩时,只觉得一股酸涩从鼻梁上涌出来,眼眶瞬间潮红,几乎都要当场落下泪来。
这是他的弟弟,但不是亲生的,他当年是孤儿院出身的孤儿,后来长大后,进了江氏工作,有了能力,便回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小男孩,院长将这个小男孩给了他,他便取名为乔楠。
后来,他准备跟江文煜结婚,便将乔楠也带进了江家。
再后来,这孩子他也因为林云的关系没能保住。
那时候他只以为一切都是乔楠的错,但现在想来,这里面应该也有林云的手笔。
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没做好。
“乔楠——”他的声音都有些许哽咽。
乔楠吓坏了。
他就偷吃一个辣条而已呀,哥哥怎么都气哭啦?
他迟疑着又从裤子里把辣条拿出来了,扔到一旁垃圾桶里,昂着脑袋跟乔栖说:“哥哥,我以后不偷吃啦。”
见乔栖哭的更厉害了,乔楠一咬牙,一狠心,转过身去,把裤子脱了撅起来,高声喊道:“你打我吧!”
乔栖擦了擦眼泪,盯着地上那两瓣白屁股,心里终于相信了。
他重活了一次,从暴雨连天的的九月,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六月。
今天是六月二十四日,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他的生日。
同时,今天也是林云回来的日子。
江文煜本来说好了要陪他过生日,但是在厨房做了很多菜,坐在餐桌前等了一整夜,江文煜也没有回来。
后来,江文煜跟他说是公司忙,现在想想,应该是去陪林云了。
兴许是在上辈子已经将这颗爱江文煜的心给伤透了,所以现在回想起这些事情来,没有悲伤和难过,只有愤怒。
他知道他和江文煜结婚是他高攀,也知道是他先喜欢江文煜的,但是如果江文煜不想和他结婚,可以直说,为什么要一边和前男友吊着,一边在他这里隐瞒真相呢?
他只要这么一想,便觉得心里有一股火焰在高涨。
他的愤怒在心口烧灼,但却又咬着牙忍了下去。
现在,不是和江文煜翻脸的好时机,因为在八天之后的七月二日,将有台风登陆,然后会开启长达三个月的洪水灾难。
他大可以立刻跟江文煜分手,然后买票离开这个城市,但是——但是,乔栖不想这样轻松的分手。
他想要报复他们。
凭什么他们上辈子害死了他,这辈子还能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他偏要撕下他们俩的假面具,把他们俩搅和的鸡犬不宁,这样,才能平复他心底里对这两个人上辈子欺瞒他的恨意。
除了这件事以外,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他还没有找到另一个人。
薛沧山。
想起薛沧山,乔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愧疚。
薛沧山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那半个月里,薛沧山找到什么吃的都要带回来先分给他,薛沧山对他的照顾,他铭记在心,而他最终也没能活下来,没能将薛沧山的腿治好。
这是他的错,他该弥补的。
只剩八天了,他要赶紧找到薛沧山。
乔栖脑子里反复的想,隐隐想起了薛沧山之前说过的话。
之前洪水大起时,薛沧山好像说过,他是在k市一处偏僻山路送外卖时候被车撞了的,按时间,应该就是这两天。
他要是现在去找找,应该也能找得到。
乔栖转身就想往外走,八天时间,很急迫了,台风即将登陆,他必须赶紧将所有东西筹备好。
他往外面走的时候,趴在地上等着被打的乔楠还没看见呢,这小屁孩撅着屁股撅了半天,发现没被打,努力往四周一看,发出了“哎?”的一声疑问。
哥哥怎么不见啦?
他才愣了一会儿,便见已经消失不见的哥哥突然又折返回来,将他拎起来,一张温柔的脸上带着几分罕见的冷:“以后不要离开哥哥视线。”
乔楠又是“哎?”一声,但已经被乔栖拎着去了乔栖房间,等乔栖换好了衣服,带好了存着后,又拎着他下了楼。
乔栖下楼的时候,便瞧见一楼客厅里正忙成一团。
因为今天乔栖生日,江文煜也早早地定了要回来吃饭,所以家里的保姆正在准备一顿大餐。
在上辈子,乔栖醒来之后,便让保姆离开,自己亲手做了一顿饭,然后等待江文煜等了一夜。
一夜他都没有回来。
这一辈子,乔栖从楼上提着乔楠走下来时,厨房的保姆还和乔栖笑着说道:“乔少爷,去接江少爷下班呀?”
保姆瞧见乔栖的脸,一脸艳羡的说:“你们感情真好呦。”
乔栖和对方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他的弟弟走出了别墅里。
他不是要去接江少爷,江少爷有人接了,他是要去找薛沧山。
乔栖带着乔楠开走了江氏庄园里的一辆车,然后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懵懵懂懂的,向薛沧山的方向找了过去。
——
午后,一处郊区山间。
k市寸土寸金,郊区间的地皮也贵,说是郊区,不如说是一片依山而建的烂尾楼,原先被人盘下来做豪宅区的,但因为后续资金链不足,活生生断在这了,也没人能接手。
这地方荒凉,少有人烟,却又有一段完整的山路,所以常有一些富家少爷偶尔过来在山路间飙车。
薛沧山就是其中一员。
他很喜欢赛车,但父母并不允许,因此与父母产生矛盾,干脆离家,自己一个人出来打比赛。
但今天他流年不利,刚在山路上飙车时出了意外,腿受伤了,摩托车也废了,手机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薛沧山便一个人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嗅着道路上的土腥味儿与青草气。
身上很疼,他心里也很闷,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继续骑摩托。
他昂着头看天的时候,觉得整个天都压在他的身上,沉甸甸的,让他有一种永远也达不成自己梦想的感觉。
薛沧山那张锋锐的脸越发冷沉,眉宇间满是躁意,一眼望去就是一副十分不好惹的模样,
乔栖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suv,远远看见他后,便停车、迎着阳光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薛沧山第一次见到乔栖。
乔栖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衬衫,黑色西装裤,黑白相映间,露出他单薄又白皙的锁骨,他的背只有薄薄一片,腰也只有细细一臂,一张脸更是生的乖巧温柔极了,黑发微卷,唇红齿白,眉宇间满是温柔的光泽。
看上去很像是个贤夫良父,有一种在床上□□的落泪了都不敢喊出声、在桌子底下被人掐屁股都不敢反抗,只会偷偷求饶似的挠人袖子的柔顺感。
像是一颗叶片肥厚的君子兰,任人调戏,也只会脸红的看着他。
他躺在地上,看乔栖的时候都是逆着光的,薄薄的曦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辉芒,他一步步走过来,行到他面前的时候似乎有些踟蹰,迟疑着问他:“你,你怎么了吗?”
唔,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薛沧山看见他这张脸,心口的憋闷散了些,反倒有了几丝坏心眼荡漾起来。
他定定地瞧着乔栖看了两眼,见乔栖脸上的担忧不像是作假,便起了逗弄乔栖的心思,跟乔栖笑着说:“我送外卖的,摔坏了。”
乔栖不疑有他,只觉得心疼,赶忙与他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外卖小哥连这种地方都要送,受了伤也没人管,真是可怜死了。
顿了顿,乔栖那双桃花眼里又多了几分担忧,乔栖怕他不肯收自己的钱,便赶忙和他说道:“我...我给你掏医药费,算是我借你的。”
薛沧山挑眉看他,问:“我要是还不起呢?”
乔栖反倒松了一口气,说:“还不起也没关系,不要你还。”
顿了顿,他看着薛沧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面上浮起几分温和包容的笑意,柔声说道:“我叫乔栖,我路过看到你受伤,就想帮帮你,我可以救你的。”
就像是你上辈子救我一样。
乔栖说这些话的时候略微有些磕巴,一双桃花眼定定的望着薛沧山,亮晶晶的,像是看着什么珍宝一样。
薛沧山倒是头一次被人塞钱,他浓眉一挑,打量着去看乔栖。
半路上突然冒出来个人说要给他钱,不用还,还要照顾他——
他心想,这个乔栖...这语气,这眼神,该不会是想包/养他吧?
薛沧山想了想,竟然也不觉得排斥,他浓眉一挑,往自己腰腹间看了一眼,心想,也不是不行。
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有足够的资本,一定能让这位乔少爷满意。
——
薛沧山打量自己腰腹上的本钱的时候,乔栖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尊和防备而不肯答应他,所以赶忙蹲下身来,一句又一句的劝。
大意就是“你跟我走吧,我一定照顾好你”、“不要害怕,我真是个好人”、“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今天就轮到你了”之类的。
但乔栖越说,发现薛沧山越不看他,反而盯着自己的腰腹看的越认真。
这人在看什么呢?
乔栖不太明白,只好仔细去看薛沧山的脸。
薛沧山生了一张戾气过重的脸,轮廓冷硬极了,薄唇紧抿着,乔栖说了很久,他都不曾说一句话,只是审视一般盯着他。
乔栖根本不知道,他这张寡言冷漠的皮下,藏着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
大概过了又过了几句话,乔栖终于说动了薛沧山,这人肯与他一起上车了。
乔栖激动极了,赶忙动手搀扶他。
薛沧山个高人壮,整个人压在了乔栖身上的时候,乔栖甚至要喘粗气才能扛得动,薛沧山似是见他费力,想要自己蹦跳过去,还被乔栖牢牢的箍住了。
“不要动。”乔栖呵斥人的时候语气也是轻柔的,就算是沉下脸来时也没什么威慑力,像是个温柔的大哥哥板着脸吓唬小朋友一样说道:“不要不听话,我能扶的动。”
上辈子他受伤的时候,薛沧山甚至帮他擦过身子,这辈子薛沧山受伤了,他也一定要照顾薛沧山。
好兄弟,就是要十倍还恩!
一旁副驾驶座上的乔楠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他哥哥有点洁癖的,平时最不喜欢别的人碰他啦!就连江少爷都只是牵过哥哥的手,没有跟哥哥一起睡过,这个男人又是谁?凭什么能整个人揽着哥哥走啊?
“乔楠,帮哥哥开车门。”
乔栖好不容易扶着薛沧山到了后车上,将人半拖半抱的抬上车后,他才喘着气去开车,赶忙去了一趟医院。
薛沧山人还残着,只有乔楠一个人陪着,乔栖则在医院里跑上跑下的办手续,准备找人来给薛沧山治疗腿。
在等待的过程中,薛沧山坐在轮椅上,而十一岁的小乔楠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哥哥,你跟我哥哥认识吗?”
薛沧山那张凶戾的脸向下一扫,本想使坏吓吓他,但薛沧山盯着乔楠看了三秒,乔楠都没怕。
薛沧山便知道了,这孩子脑袋缺根弦,稍微正常点的孩子现在都该哭了。
“不认识。”他干脆利索的回道。
乔楠又问:“那我哥哥干嘛救你呢?”
他是真的疑惑。
乔楠知道,他哥哥虽然心善,但是从不会对陌生人那么好,薛沧山的血流在了他哥哥的身上,他哥哥不嫌弃,反而一脸心疼。
这种表情,哥哥只有在面对他和江哥哥的时候才会有。
听见乔楠的话,薛沧山的唇瓣微微勾起。
他生的凶,眉宇间总凝着一股煞气,不说话的时候更显得骇人,但他一笑起来,那眉便软下来,一双丹凤眼中荡漾出了几丝坏劲儿,又浪荡又招人。
知道乔楠好奇,所以他特意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乔楠有点着急了,他才慢悠悠的说道:“因为你哥喜欢我。”
“啊?”乔楠大惊失色:“可我哥有未婚夫啊!”
完啦!乔楠小小的脑袋现在大大的慌乱啦!他哥要给江少爷戴绿帽子啦!
薛沧山脸上的笑意也跟着一僵。
有未婚夫,还来救他干什么?
——
午后、黄昏时。
金灿灿的夕阳添了一抹粘稠的红色,粘靠在大厦的尽头,即将下班的时候,江氏集团依旧忙碌不已,急匆匆行过的人群与键盘噼啪声充满整个大楼。
二十五层楼的高度,一间足有百平米大的宽敞办公室内,江文煜穿着一身手工定做西装坐在电脑之后,神色冷淡的查着今年的财政情况。
蓝银色的电脑光芒闪烁,落在他俊美冷淡的面颊上。
江文煜今年二十七,比乔栖大五岁,他眉眼冷冽,面上带着金丝眼镜,周身透着毋庸置疑、强势敏锐的商业精英气场。
这就是江文煜。
乔栖的未婚夫。
当江文煜处理完最后一个工作、扫了一眼手表时,拧紧的眉头微微松了些。
时间正好。
今天是乔栖的生日,他得回去陪乔栖。
他和乔栖相识已经有几年了,但订婚却是最近的事情。
他本是有男友的,名叫林云,他们自幼相识相知,本来他们该结婚的,但后来,他的男友消失在了一场游轮旅行里,落海失踪。
他找寻了林云很久,依旧找不到。
后来,爷爷不忍心见他难过,就给他介绍了另外一个男生——一个自幼接受他们家捐献的孤儿院孩子,叫乔栖。
他最开始与乔栖接触,也只是因为爷爷喜欢他,为了让病重的爷爷开心一些,他才会与乔栖多来往。
但是与乔栖相处越久,他心里就越软。
乔栖生了一张温柔的面,安静又敏锐,从不会与人大声说话,在公司里,乔栖又极聪明,很善于和一些人交际,大概是因为他性子好的缘故,他的人缘也极好。
他像是枝头上晾晒的月光,温柔且明亮,让人不自觉地会喜欢上他。
想到乔栖,江文煜一贯冷淡的面上竟浮起了一丝淡笑。
和乔栖结婚,应当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而在下一瞬,他的手机突然炸响。
他拧眉接通,顿时面色一变:“什么?林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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