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一墙之隔, 沈不弃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许久,他靠着那堵看不到的屏障,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好像被隔绝在一个爱意满满的世界外。
他不能, 再感受一次浓郁的满腔爱意了。
数不清多长时间, 季维时那边终于传来了打斗声, 季维时无暇再又哭又喊的,沈不弃听了一会儿, 确定他平安无事才慢慢起身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
咸腥黏腻的风裹挟薄薄的沙像刀一样轻轻割着脸,灯一盏盏亮起,走廊结束, 最末尾处有一扇门。
明明一路走来这走廊上没有一个门, 现在突兀地出现一个……沈不弃微微皱眉, 没有从拐角处过去,选择推门而入。
进之前,他发现门上挂了个沾满泥污的门牌,费了点劲, 才够下来, 上边有大概两三种语言,都是末日前的近代语言。
沈不弃仔细辨认了一番, 上边写的是“进化室”。
进化?
在这种地方出现的进化往往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不弃提高警惕慢慢走进。
这回里边不再是挤满的废弃实验桌, 几乎算得上光线明亮, 中央处洁白的桌子崭新,上边整整齐齐放了两摞资料。
沈不弃谨慎地拿起最上边那本, 没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普通的纸张。
至于上边的内容,依旧是用近代文字写成, 看得出来是一份计划书。
上边仔仔细细地写明了某种叫“进化”的药物投入时间与地点,以及预期效果,它竟然能在十年之内改变全人类的基因,实在是触目惊心。
不敢想若是这病毒若是传播开,将会有多么大的影响。
沈不弃忧心忡忡放下这本,继续研读其他的几本,这些资料都是围绕着这个“进化”的病毒整理的,看得出来,这个研究所非常重视“进化”。
但是这上边对“进化”的描述都比较简单,只说这种东西会改变人的身体构造。
最让人不解的是,桌子空空荡荡的抽屉里还放了一封关于“进化”的信。
没有落款。
内容也很简单:
“听说你最近要改名字了,先恭喜你,再让我们一起恭喜人类末世的结束吧!相信进化会让我们想要的时代到来。”
人类末世的结束?
看来这个研究所的所谓“进化”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人类的末世没有结束,反而延续到了星际时代,与变异种的对抗也愈演愈烈。
只是如果这个“进化”真的这么强大,那么绝对不会寂寂无名。
要知道末世中人类文明并没有灭绝,而是走向新生,连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被记录下来,没道理独独这东西会泯然于历史。
沈不弃折叠了一下这封信,打算带出去,屋内却突然传出一阵兀然的笑声:“哈哈哈把别人的信带出去不太礼貌吧,小朋友?”
这声音幽幽传来,极有穿透力,分辨不出发声者的具体年龄。
沈不弃做好打斗准备,警惕望向屋内,室内却摇摇晃晃走出一个很高的青年,青年的脸在光下变幻,配上咧开嘴的笑容,很是诡异。
总觉得这张脸在哪见过,沈不弃一时想不起来,却莫名对这个人有几分敌意。
青年笑容咧得更大了,黑色短发微微飘摇,显出几分慑人的恐怖,他含笑道:“小朋友,一路走过来,很辛苦吧?”
“不过我的信,你总不能拿走。”
他抬起手,食指尖一点朱红耀目,沈不弃总算知道他是谁。
——6区庇护者,周清燃。
也就是从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开始不可控地走向悲哀,和爱人分开,被揭开血淋淋的现实。
而现在,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就更不用说了,想来周清燃就是这个什么“进化”的研究者之一,恐怕这个处处古怪的研究所也和他有关系。
周清燃看他一脸戒备,摇头叹息道:“怎么这样呢,我们有一样颜色的头发和眼睛,这是多么难得的基因,你却对我如此提防,小朋友,真让我伤心。”
“少说些你的胡话。”
季维时说过的好话可比这多多了,沈不弃早已被锻炼出来,但凡这种鬼话,他一句都不信。
“你让我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周清燃突然低下头,两边肩膀细细地颤抖,沈不弃蹙了蹙眉,不知道这是在干嘛?难道哭了,不可能。
果然,这人再抬头,脸上满是扭曲的笑容。
“我能有什么目的呢哈哈哈哈,你的父亲是联盟的审判长,你的祖母是全天下唯一一个S级omega,你那疯狗一样的前任,是联盟的最强战力,就连你那不声不响的妹妹,也有的是馊主意。”
他变幻的面容缓缓勾起平静的笑意:“我只是想和你赌一赌罢了。”
“赌什么?”沈不弃严整地看着他。
周清燃却哀伤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了,我原先是很喜欢赌的,你知道吗?
我和你的妹妹、祖母以及外边等你的两位都赌过了,可是每次我都能赢,这世界太没意思了。”
他仿若什么只能孤芳自赏的可怜人:“唉,我总想要让这世界更美好一些,可是呢,每次都要让我赢。”
沈不弃觉得这个人讲话颠三倒四,不仅没有条理,还颇有些神经病的味道。
“你会伤了他们吗?”
压了许久的担忧还是要问出口才算安心,沈不弃并不害怕这个人对他做出什么应激反应,他只害怕周清燃会伤了外边的两个人。
周清燃慢条斯理摇摇头:“当然不了,我喜欢他们,我喜欢所有的人类同胞,你知道吗?我经历过一段人类只剩下四百万人的时间。”
“那时候,我们害怕每一个人的去世,亡者的名字都会从高塔上掉下,只有活着的人,姓名才配被铭记。”
四百万人?
沈不弃也上过学,知道人类末世虽然可怕,却绝对没有到这种地步,记载中明明说的是只死了五分之四的人。
他再去打量周清燃,看他轻佻的姿态,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
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外边的季维时和秦澈。
周清燃设计这一出很明显是为了请君入瓮,只是他已经来了,周清燃却迟迟不做下一步,他只能猜测周清燃真正的目标是外边的两个人。
毕竟联盟中唯二的S级alpha都在外边了。
所幸没容他担心多久,周清燃率先站起来,一脸惋惜:“看来你没多想听我追忆过去,那封信是不是也不想给我了呀?”
“没关系的小朋友,我一向乐于助人,既然你需要,那就给你了,不过呢,我想要一点报酬。”
“和我打个赌吧,小朋友?”
他嗓音缠绵,仿佛是在和什么故交好友叙旧,沈不弃却只觉得恶心。
他怒目而视:“你究竟要做什么?”
周清燃摇头:“你看,那是什么?”
室内的灯全关了,沈不弃一阵心惊,黑暗几乎要把人吞噬。
最远处的暗门顶上悠悠亮起一盏小小的灯,沈不弃记得刚刚周清燃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忽然,一阵风声轻轻吹拂耳畔。
沈不弃扭头,发现周清燃已经消失,明明只是一瞬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门甫一打开,空气里那黏腻潮湿的味道立刻疯涨,地下水的冷冽腥味传入鼻翼。
他一掌心的虚汗,不敢轻易地做什么,轻轻往那边走。
后边没有路的,他知道。
周清燃这样的人就是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
只是不知道他要打的赌究竟是什么,和那个什么“进化”有关系吗?还是单纯地要拿外边的两个人做什么。
究竟是什么?
沈不弃不敢细想周清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越往那边走,越让人害怕。
门后不出所料,是深不见底的水潭,黑色的水咕咚咕咚冒着泡,却并不是沸腾了,而是这水本身就是这样子。
这样子的污浊,肮脏,乃至不堪入目。
沈不弃知道这水下一定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让周清燃不惜大费周章也要让他看一看的东西。
周清燃的声音从天花板处慢慢传出:“你知道吗,我养了她好久,这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岁数比你大一些,被你父亲打断过腿,很可怜的。”
沈不弃心中骇然,秦澈不是普通审判者,绝对不会对人类随便出手,如果他真的打断了谁的腿,那这个人要么十恶不赦,要么就根本不是人!
“哗——”激烈的水声响起,一只黑绿色的藤蔓破空而出,说是藤蔓也有些不准确,它看上去似乎还有某种章鱼的特性。
植物和动物的特性诡异地结合在这粗.大的藤蔓上,扭曲不成模样。
周清燃叹息:“她饿了很久了,你知道的,联盟查得很严,让她每天都饥肠辘辘,多可恶啊。”
“你!疯!了!”沈不弃一字一顿,只觉得不可思议,他见过这东西,是秦澈当年遇到的精神控制类变异种,“这是人类的敌人,它会吃人的!!!”
“对啊,所以现在,我要你选一个,”周清燃声音听起来无所谓,“我不能为了我的好孩子伤害你的情人与爸爸对吧,选一个吧,我给你留一个。”
这水潭顶上很高的墙壁慢慢褪下颜色,漏出上边的人和物,秦澈正和一堆变异种打得不可开交。
而沈不弃对面的那堵墙也慢慢露出了陷入同样情形的季维时。
“选哪个呢?”周清燃啧啧叹道,“我和别人赌的是你会选季维时,怎么样,要不要让我赢一次?”
“你这个疯子。”
没什么可以继续沟通的了,沈不弃慢慢观察周围的地形,水潭周围的陆地非常少,并且都湿哒哒的,恶心得紧。
根据估测,这水潭恐怕至少有二十米,而那个怪物就待在里边,如果自己跳进去水里弄死怪物恐怕不太现实。
就算是“蝴蝶”,在水下战斗的能力也会受到削弱,至少敏捷度上可能不如这个变异种。
但如果只是在怪物攻到陆地的时候进行反击,沈不弃估算了一下,只要速度不太离谱,应该都是能实现的。
甚至不用“蝴蝶”,他看了一眼袖中隐匿的匕首,下定了决心。
上边的周清燃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开始叹息:“你总是这样,又要动刀子了吧小朋友?”
“可是这样不就吓到我的好孩子了吗,你是你爸爸的心肝宝贝,难道我就不能有点什么心肝宝贝吗?”
沈不弃心中一惊,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刚刚抽动了匕首,可是匕首明明没有露出来,甚至连秦澈都不知道他带了这暗器。
所谓的能力平平绝对只是周清燃的托辞。
沈不弃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
“好啦孩子,不要想着作弊,你知道的,我会想办法让你就范。”
“就是现在,选一个吧,然后你就可以带走他了,剩下的那个嘛哈哈,还是要看我的好孩子愿不愿意吃。”
沈不弃冷笑一声:“我不信你敢这样对联盟的领导人。”
“以前的确是不敢的,可是现在我敢了啊,”周清燃微微叹息,“你知道的,如果我把这件事捅出去,但却隐去我的名字,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害死了一位庇护者。”
“那么被你选中的那位,势必会为了保住你,编出一套合理的话。”
沈不弃慢慢地改变着自己的位置,忽然猛地一下借力侧跳,又借第一次跳跃碰到墙壁的力跳得更高。
“你!”一声惊讶的呼喊戛然而止。
沈不弃这两下跳出去的位置大概在十米左右,他狠狠将匕首扎进去,硬生生楔进去两三公分,接着缓冲的阻力划出一道道痕迹。
那微型的监视器,急速下降后,在匕首尖挂着,黯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红光还没有彻底消失,像是血。
沈不弃心道终于结束了这个人的鬼叫,可也就是这一瞬,水中忽然冒出来一个几十米的怪物。
它像水生植物,又像深海怪物,贪婪地舒展着自己的“肢体”,沈不弃做好准备展开蝴蝶和它搏击。
只要冒出来就好,只要不在水里,“蝴蝶”就输不了。
但他的安心转瞬即逝,那怪物直冲冲朝上打了出去,透明屏障破碎,不止一个。
两边的屏障,都破了。
不过须臾,短短几秒,沈不弃大脑一片空白,思想和情感在撕扯互殴。
他咬牙,“蝴蝶”已经先一步展开飞出,他踩着巨大的机械蝶翼,一步跃起抱住从天而降的人。
腰肢劲瘦,稳稳落在怀里。
周清燃的笑声连绵起伏,“哈哈哈哈哈我输了我输了,选的好啊,你让我的老朋友再一次赢了。”
沈不弃没空和他说那么多,放下手中的秦澈,精神力连接“蝴蝶”立刻向远处逝去。
咫尺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开饭”的暗号,那里几乎成了触手的重灾区,至少三根触手藤蔓张牙舞爪地飞舞。
沈不弃觉得自己心跳也停了。
匕首率先一步飞出钉住一只,可晚了一步的,是漫天的血。
他亲眼看着,那巨大的触手,从心脏处入手,刺入了季维时的心脏。
原来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满天都是血液飞溅,一滴到了沈不弃脸上,还是滚烫的。
他绝望地去摸,只剩下潮湿黏腻,S级alpha只要剩一口气就能活着,他抱着一丝希望,不敢跳入机甲,“蝴蝶”打出不痛不痒的恐吓信号。
那怪物才不情不愿地离远了些,但是依旧没有离开,它垂涎着地上那些“美味的”食物。
碎尸万段不过如此。
沈不弃连一整块的尸体都没看到,到处都是皮肉炸开的碎屑,只有头颅还算完整。
时隔多年,他再次从一个死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悲哀。
季维时的眼睛还没有合拢,黑眸微微闪烁的光,慢慢退去。
他会想什么呢?
是被抛弃的痛,还是没有被选择的悲哀?
又或者,季维时什么都不会想。
因为他根本来不及。
他能看到的,只是曾经的爱人抱住了别人。
沈不弃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很多次季维时都近乎于疯狂地坚定选了自己。
在联盟和沈不弃中,季维时选了沈不弃。
在家人和沈不弃中,他的选择还是不改。
好像在季维时眼里,他的确很爱很爱自己吧,即使那一次次的伤害作了数。
季维时依旧觉得那只是“爱”的副作用。
沈不弃在这近乎涨潮的悲伤中,终于感受到了第一次人生由自己抉择的痛苦。
他沉默地抓起秦澈的手腕,想从爸爸的身上获得一些热度,却听到他说:“快到机甲里,我们应该赶紧把这个怪物弄死。”
这的确是当务之急,沈不弃麻木地点头,进了机甲,刚要说点什么。
“凤吟”已经发出啼鸣阵阵。
攻击的势态拉开,沈不弃却只能看到刚刚的惨状,那双眼睛,还在看着他。
他终于知道了那莫名的情绪是什么。
眷恋,无限的眷恋。
大概季维时还在等他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过去的一切就过去吧。”
只可惜,落空了。
沈不弃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终于获得了曾经垂涎欲滴的选择权,即使只这一次就一生痛苦。
如果季维时还活着……自己会愿意说出那句他想听的话吗?
沈不弃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了。
他曾经极力地想要自己控制自己的人生,后来却一次次落空,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皆大欢喜,那他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和季维时在一起,然后全联盟的庇护者似乎都有了某种融洽的关系。
但是呢,他不想。
他不想就此失去自己人生的主宰权。
而现在,他依旧不想。
但他也不想,让季维时以为他对自己来说无足轻重。
矛盾的心情在死亡面前彻底爆发。
怪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击倒的。
沈不弃头一次没控制住自己,趴在驾驶室内放肆地哭泣,他知道自己应该下去给曾经的爱人收尸。
除了他,没有人再在乎季维时了。
可是连他也放弃了季维时。
季维时会痛吗?
会像自己第一次知道自己不被他爱的时候那样痛吗?
如果会的话,那一定太痛了。
沈不弃终于愿意承认,他从那时开始,就隐隐地埋怨那个人。
埋怨他不爱自己,埋怨世界不公,对自己太苛待。
他那时全心全意爱那个人。
可他却听到了世界上最恶劣的伤害,最爱的人否认爱他,并且用一句“畸形”来形容自己。
后来的种种,是失望下的无法忍受。
因为不被爱,所以他不愿意再去妥协,不愿意再听一句话。
秦澈走下机甲,慢慢走到他旁边,去摸他的手腕,温柔道:
“死了就死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什么?
死了就死了。
沈不弃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爸爸,他怎么能说出如此可笑而冷淡的话。
他抬头看去,看到秦澈眼角有一颗泪痣,艳得惊人。
但是,他明明从来没有在自己爸爸的眼尾见过这一颗泪痣。
他腾地站起,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还能是谁啊?”秦澈无奈道,“小忆,我知道你伤心,但是,”
沈不弃的匕首刺破了那颗泪痣。
流出的血是黑色。
声音被吞噬,眼前的一切扭曲,慢慢消退。
沈不弃大口喘着气,胸腔微薄的氧气还是被挤压,要死了吗?
他不知道,如梦似幻的一切终于结束。
只有周清燃的笑声还在耳畔。
沈不弃意识还没回笼,身体先行一步,反手拽下了那面具。
周清燃却躲也不躲,只感叹道:“真有意思,你中了MY1竟然还能打破精神控制。”
“难道说,二选一的梦境不喜欢吗?”
沈不弃看着白光下他那张几乎称得上俊美的面容,瞳孔骤缩。
含笑的桃花黑眸,乌黑柔顺的发,冷白色肌肤,淡色的薄唇。
面容上每一处,都是如此熟悉,
他见过的。
漂亮温和的面容和时间久远的照片慢慢重合。
他失控,怒不可赦地尖叫着质问周清燃:
“你为什么要使用我父亲的脸?!!”
第52章 第 52 章
周清燃依旧嘻嘻哈哈地笑着,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父亲的脸?啧,但是好可惜呢,这的的确确是我的脸, 怎么, 受不了了?”
沈不弃脑内一片空白, 那声音几近残忍地回荡,慢悠悠将模糊的一切连点成线。
如果当年秦澈遇到的就是周清燃, 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这变异种很可能就是周清燃和秦缈计划中的一环。
牺牲秦澈一个,实验应有尽有。
怎么想, 怎么悲哀。
秦缈是主导, 但周清燃也在里边也没少起作用, 恐怕若非是他,这变异种也没法顺顺利利瞒天过海到了6区实验室里。
沈不弃压下万种情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真的……真的是我父亲吗?”
周清燃随便点点头:“如果你想这么叫的话,我可以接受。”
“你不配!”沈不弃看着他, 心中悲怆闪过, 没忍住喊了出来,“你难道从始至终都在骗我爸爸, 对他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周清燃眼眸弯弯看着沈不弃, 似乎觉得很好笑:“好孩子, 你被教育得真奇怪, 这世界上难道只有情和爱吗?”
“如果只有情和爱,那你为什么刚刚又要选秦澈呢?”
沈不弃瞳孔光芒一时难以聚焦, 喃喃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那就对了, ”周清燃凑近了些,压下声音道, “你知道吗,能在末世活下来的,往往都不是人,古人类早就死了多少年了。”
“你说这么多没用的废话,所以你究竟让我们来干什么,给你当什么乐子吗?”
沈不弃几乎咬牙切齿了。
“这可就冤枉我了,是你们心心念念要查这个世界的真相呀,我当然要帮助你们了,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语罢,周清燃放声大笑,空荡的研究室里回荡着他诡异的笑声。
“我爸爸知道吗?”
沈不弃问。
“我会让他知道的,honey,这是个惊喜,不过,你让我输了赌约,总要给我些东西吧?”
沈不弃心脏还在一抽一抽地疼痛,他可以接受自己的父亲不完美,也可以接受父亲是一个无能的人。
可那一切的前提是,他的父亲至少没有蔑视过生命,没有这样欺骗过爱他的人。
沈不弃忽然想起在6区审判处里,周清燃和季维时的对话,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次,是不是也是他这位父亲做了什么。
周清燃却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猛地凑近,两双几乎如出一辙的黑眸对视。
他的笑嘲弄:
“哦dear,难道你想问我是不是操纵了季维时说了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我没有哦。”
周清燃摇着头感叹:
“这个结果我也很惊讶呢,看来你和你父亲一样,眼光都不太好。”
沈不弃唇色一下褪尽,他觉得自己好痛好痛,不止心脏,浑身都在颤抖,纵使知道答案,可他承认,他一直一直抱有着一丝幻想。
他看着季维时一次次偏激的行为,听着他一次次说着爱。
难免去想,或许这个人只是被逼无奈,他也曾喜欢自己。
但是这一切,都被用锋利的刀,不留情面地挑开了。
在这里,他受到了第二次伤害。
以后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明明刚刚他没有选季维时,但心还是动摇了。
于是那动摇的心再次被扭正了。
不知不觉,他的瞳孔黑色消去,浓烈的暗金色交织。
周清燃蹙了蹙眉,轻“啧”一声,“真可怜啊。”
他掏出一剂不知是什么的药物,速度快得不像常人,把那药物给沈不弃打了进去。
“好孩子,睡一觉吧,醒来就都好了。”
沈不弃经历许多,已经接受了自己父亲是个人渣的现实,看向他的眸光慢慢涣散,忧郁却无悲痛。
也就是这一瞬间,
他慢慢地倒在一个人怀里。
薄荷味萦绕。
·
再醒来的时候,沈不弃慌慌张张要去找周清燃问其他的事情。
他急于下床,却被一把摁住。
抬头怔忪地望去,发现这里是1区审判处。
秦澈攥住他的胳膊,温柔望向他,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先躺下休息。”
沈不弃失神地躺回去,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听到的一切告诉爸爸。
他的爸爸,等了他那位甚至不肯用真姓名见人的父亲许许多多年。
年少成名,却为了那个人背叛母亲舍弃联盟,放下了自己曾经拥有的全部。
即使那个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假死,他的爸爸也一直一直在等待。
等着不会回来的人回来。
而现在,将由他这个所谓的“爱的结晶”来宣布这血淋淋的现实。
还有什么更痛的吗?
沈不弃嘴唇翕动几次,声音一点都发不出。
等他终于猛地坐起来,秦澈恰好要把桌子上的蜂蜜水端过来,唇角弯弯,望向他的眸光柔和:“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没什么的。”
“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沈不弃听着这哄孩子一般的温柔声音,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痛哭起来。
眼泪流得那么急那么多。
为自己,也为秦澈。
究竟是为什么?
让所有的所有,都变成了现在的糟糕。
好像他们天生不该被爱。
秦澈抱住他,声音嘶哑:“这没有什么的,人现在的平均寿命是五百年,很多事就会像过眼云烟一般,稍纵即逝。”
“我自认为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他没有选我而已,至于其他的,你记住,他是敌人,你的父亲,不叫周清燃。”
“以后再遇上,不要留情。”
沈不弃不知道秦澈说这些话时的心情,他一会儿想到周清燃那张没有被岁月侵染半分的面容,一会儿想起那人为制造的梦境中,季维时的惨状。
人生究竟是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要一次次,得到了又失去。
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让自己更痛吗?
他几乎是无可奈何地紧紧搂着自己的爸爸,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了,他说:“爸爸,我选了你,我选了你的!”
他急于地证明自己,如同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些理不清剪还乱的情感。
那无处遁形的爱,该安置在哪里?
他应该再见一次季维时,可是他或许又应该再也别见那个人了才算是好。
秦澈拍拍他,安抚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小忆爱我,我知道的。”
“我们注定这一生跌宕起伏,无论是人为还是天作美,走到这一步,都是该有的。”
“季维时一直在外边等你,你要见他我就叫进来,不想见我就让他回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沈不弃抱着秦澈抽噎,“我以为我很爱他,解释他不爱我,所以我要保护自己,不能再和他有瓜葛。”
“可是他又要说他爱我,还为了我舍下那么多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既然我这么爱他,那我应该原谅他。”
“但是在梦里,我没有选他,我不知道了,或许我之前只是想要一个家,恰好遇到了他,可我怎么办,爸爸,我该怎么办?”
秦澈抱着他慢慢安抚:“不要怕,不要怕,我在我在,你爱不爱他都没事。”
“有事的!”沈不弃失神道,“如果不爱他,我不想像那个人一样,接受着别人的好。”
“我不想成为一个自私的人,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我想自由,我想要自由。”
他终于迫切地大声地,说出了自己想做的事。
好像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此时此刻,终于能喊出自己的委屈与无奈。
这世界上还会有人纵容他。
秦澈放开他,朝他笑,“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爱,人总要牺牲什么。”
“你不可能要求自己还是那个生活在7区,只有一间小屋,和一只小猫的人。”
“人拥有的越多,抉择时就越困难。”
“但你应该勇敢地去做什么,让自己不后悔,我还没有死,我可以给你你需要的底气。”
沈不弃看着他,感到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在震颤,他点了点头。
“我想见他。”
秦澈走了出去,进来的人变成了季维时。
他满脸的焦急,见到沈不弃才能把气压得平稳了些,他问:“小忆,你还好吗,周清燃没有做什么吧?”
“他给我制造了一场梦境,让我在里边对你和我爸爸二选一,我选的,”
沈不弃看向季维时,神色郁郁,黑色眼眸缓缓闭上,又睁开:
“我选的我爸爸。”
这几乎是意料之内的答案,季维时笑了笑:“小忆做得对,我不会有事的,下一次也可以选别人。”
“你不在乎是吗?”
季维时习惯性端起蜂蜜水的手顿住了,他唇角几乎不受控地颤抖,最终笑道:
“这没有什么的,我们先喝蜂蜜水。”
“好,”沈不弃接过那已经微凉的蜂蜜水一饮而尽,柚子酸涩的口感还在唇间打转,他说,“但是在梦里,你死了。”
“如果你不在意的话,那我要告诉你,我在乎,我不能和我不爱的人在一起。”
“我没有选你,所以,舍了我吧,季维时。”
季维时几乎要把手里的玻璃杯握碎了,但最终没有,只是弯唇温和道:“先休息休息再说好吗?”
“我不想休息,如果我不说清楚,我也没有办法休息好,你听我说,”
沈不弃仿佛急于证明什么:“我不知道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样的情感,可我知道,你在我这里再也不是唯一了,我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眼中只有你。”
“你明白吗?我变了,我现在有家人,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满心满眼都是你,围着你一个人转。
阿时,我很感谢你,让我尝到了感情的滋味,可是,我们之间没可能。”
他声音颤颤:“除非你还要囚禁我,让我只能在你的监视下生活,但是那样我会疯的。”
“那样我也会疯的!”季维时听他说了这么多,终于忍不下去吼出了声,“我不会了的,我已经知道我错了,小忆,”
他一喊他名字,声音忽然低下去,“你哭一哭我都要心疼,又怎么会舍得再让你那样。”
“我不会了,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你问我对你是什么情感,我承认,我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你度过我的易感期。”
“可是一次次的选择,我知道了,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没道理你说了开始却又要说结束,而且……我那天去看了,你根本就没有撤销婚姻关系。”
“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这样,你大可以结束。”
“因为我忘了。”沈不弃想到了什么,连忙去摸枕头底下,果然那两本红艳艳的东西就在那里,他淡漠道,“我现在就撕了。”
然后非常利落地撕烂了。
季维时看着那满地的碎片,心情复杂,没忍住气笑了。
沈不弃怒道:“你笑什么?”
季维时捧起一把碎片,摇摇头:“如果我不去和你补办两本,我们以后再也不能离婚了。”
“你还说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和一直在一起?”他又用上了耍赖时的尾调,上扬的音好像在撒娇。
此时此刻,沈不弃那平淡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了,他不解道:“你倒是如愿了是吗?”
“对啊,我如愿了,我想和你在一起,难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季维时无所谓地说,反正已经没什么了,他现在终于再次展示出了那混蛋的本性。
沈不弃根本没办法拿他怎么办,只能颤抖着手,又颤抖着声音:“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啊。”
“如果这样你可以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不介意的,小忆,你看看我好吗?”
“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没有说假话,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没有说过假话,我真的总是在伤心,我不想让你和别人在一起,因为我爱你。”
“如果你是听到了6区里那一次我说的什么,那是因为我怕他们会伤害你,只有那一次,我没有办法的。”
季维时眼眶红红的,轻轻去扯沈不弃的袖子,“我错了,原谅我吧,我不会再锁着你,我爱你,我只想让你高兴。”
“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可以变成你爱的样子。”
沈不弃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心里七七八八,乱得很,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维时应该真的喜欢他吧?
不然没必要费这么多的力气来讨好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养过的玫瑰有多么骄矜。
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如果他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爱这个人,他怎么能就这样不顾所有的去和这个人在一起呢?
再遇上梦里的事情时,难道还要舍弃季维时吗?
他不想这样。
他应该再等一等。
于是他说:
“季维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让我再想一想吧。”
季维时立刻点头,好像小狗摇尾巴似的:“那你想的时候,能不能给我机会让我表现一下,让我……”
他未尽的话语沈不弃知道是什么,他失神地想,时隔多年,他终于拿回了主动权,虽然不是人生的。
但却是一段感情里他最渴求的东西了。
试一试吧,
人生这么漫长,容错率很高。
他只去试一试。
而已。
·
金发的少女轻轻抚摸着手里的药剂,感叹道:“我就说你要输了,你却总是要赌。”
“戒一戒吧。”她真诚地劝告。
实验桌对面的周清燃却无所谓:“屡败屡战难道不是一种勇气吗?你总是对秦澈无可奈何,还不是甘之如饴吗?”
“那么我也一样的,反正是我的孩子,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吗?”
秦缈利落地将药物推进小白鼠的后颈,悠悠道:“哟,不是你当年说什么,基因改造的产物罢了,也配叫孩子吗?”
“现在怎么又认了?”
周清燃点点头,淡道:“可能因为我喜欢你的儿子,所以我也喜欢我和他的孩子。”
“啧,”秦缈收回手,快速处理好废物,感叹道,“你的喜欢难道是对小白鼠的喜欢吗?”
“景安啊,不是我说你,你总是这样,嘴硬得令人讨厌。”
“还有,如果你真的非要说这话,那我麻烦你下一次别提前让我知道你那恶心的计划,不然我还真看不出你的喜欢呢。”
周清燃轻笑一声:“你是心疼你的儿子呢?还是心疼你的小白鼠呢?”
秦缈扬了扬手里的小白鼠:“当然是儿子了。”
“他是我最完美的,实验品。”
周清燃点点头,拿起双目涣散的小白鼠,下达指令:
“去死。”
小白鼠眼神慢慢聚焦,似乎眼中有些挣扎,但最终被指令占据上风,决绝地扎进了水中,溺死了。
连挣扎都没有一下。
“nice!”秦缈笑了起来,“这个世界,马上就要迎来新的纪元了。”
“景安,我真为你高兴,你的理想就在眼前了。”
“我真为你悲哀,”周清燃摇摇头,“你终于从一个科研工作者,变成了现在这样彻头彻尾的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难道你不是吗?”秦缈笑得越发放肆,“我们的同胞还有几个活着的呢?”
“我们得为这个世界换上新鲜的血液,不是吗,景安?”
“随你的便,我先走一步,你的好孙女,我的好女儿还在找我。”
“哦,思思呀,”秦缈似乎经过了深思,片刻才道,“那可真是个好孩子,不过我常常担心着,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会毁了一切。”
“唉,但她是你的女儿,我不好说什么呀。”
周清燃语气平淡:“你可以放心了,我会让我们一家人,一起下地狱的。”
“包括你和我。”
秦缈轻啧一声,继续哼着歌做实验。
只是在周清燃关上了门之后,打开自己的光脑,虚拟屏上赫然出现了她和温佳郁的聊天。
她慢慢翘着漂亮的指尖打上去:
“保护好澈儿,顺便,想个办法,弄死沈景安。”
“为什么?”
温佳郁似乎不解。
秦缈缓缓勾唇,发出去一条语音:
“因为我,爱我的孩子。”
“而且,我讨厌太冷血的人。”
·
沈思等了一会儿周清燃,见他慢慢过来,冷笑道:“你的架子一向大。”
周清燃点点头:“这是自然的,因为我不如小指挥官这么年轻,走两步就累,多么可惜呀。”
沈思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对我爸爸和我哥哥下手,你不想活了吗?”
“哦宝贝,是他们非要查的,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给他们看吧?”
周清燃已经戴好了自己那恶心人的面具,沈思还不知道这面具后的脸和自己的哥哥有多么相似,否则不知道该多么作呕。
她现在已经愤怒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拿我哥哥和季维时做实验。”
“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这样一意孤行,我们的结盟立刻作废,我会不遗余力地弄死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指挥官都这么有意思,倒弄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思慢慢放开手,也笑道:“你知道的,人总要有什么逆鳞。”
“那是不可触碰的存在。”
周清燃摇摇头:“我就没有这种软肋,你随便地做什么吧,honey,我不能拦着你找死啊。”
“呵,”沈思擦了擦手里的枪,“你最好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为了世界和平而奋斗,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回去看看吧,你的爸爸和哥哥,肯定给你准备了惊喜。”
他慢条斯理抽回手,“还有啊,既然你不想让你哥哥和季维时在一起,那我的计划岂不是助你一臂之力?”
沈思才不听他胡咧咧,打开机甲就往外走。
周清燃看着扬起的灰,轻啧一声:“幸好我不怕辐射。”
沈思到了1区审判处,刚要去找人,却看到站在门口的秦澈,疑惑地喊了声:“爸爸,你怎么在这?”
“你哥哥和季维时在里边,让他们单独说会话,我在外边等着。”
沈思眼神复杂,想说点什么,秦澈却先开了口:“先别说别的,正好你来了,我想跟你说点事。”
沈思心中焦急,点点头,心思游走。
秦澈的话下一秒却把她硬生生拽了回来:
“周清燃,其实是你的父亲。”
他下一句道:
“不过没关系,我们就当不知道,就当你父亲死了就好。”
沈思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门推开了,她哥哥和季维时一起出来。
大概是被冲击得太过,她竟然问了句:
“哥哥,你们怎么一起出来,难道和好了?”
本是随口一说,结果沈不弃下一秒点了点头:
“也不算吧。”
第53章 第 53 章
沈不弃没说太多, 沈思也不会再问,只是笑眯眯道:“那维时可就要好好对我哥哥了。”
“恭喜。”
她说得语气真诚,季维时却难免担心她要做些什么。
沈不弃不想提起自己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 而是提起了周清燃。
他问:“思思, 你知道……呃, 周清燃他是想做什么吗?”
沈思点点头:“算是知道一点吧,他是祖母的最佳助手, 这两个人是在末世熬出来的领导者,也是人类联盟的发起者。”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的话,他们两个打算联手, 把联盟内现存的人全部变成可以操控的空壳, 你和季维时, 都是实验品。”
季维时蹙眉:“我?”
原先他们单知道秦缈打算用沈不弃做实验,但现在沈思却说他也在秦缈的实验计划中,实在令人费解。
如果他真的是实验品,那秦缈为什么还要让他一直, 给自己留下隐患?
沈不弃也有些紧张, 他说了要和季维时再试一试,那就代表着可以和以前一样, 肆无忌惮地关心他, 并且在人前表现出来。
此刻, 他问:“什么实验?”
舌尖在齿间滚了几遭, 沈思缓缓道:
“精神域控制。”
“他是联盟精神力等级最高的人,如果连他的精神域都可以被控制, 那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就都能变成他们的提线木偶。”
沈不弃一时心情复杂, 他常常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悲哀,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季维时也是这样吗?
同样的做着别人提前设定好的一切。
他迫切地想打破这可怕的如诅咒一般的东西,让所有人都能自由。
或许他眼中的焦躁不安太过明显,季维时一把握住他那截冷白单薄的手腕,安抚的眼神随之而来:
“不要怕,我都知道的。”
季维时没说假话,他和秦澈不一样,过了边缘区,是靠打一路走进的禁区,看到的东西不是周清燃他们想让他看到的。
而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
他知道的不止是这一个计划,防备好的也不仅仅是这一点实验。
季维时从看到这世界所谓的真相之后,就只想做到,让他爱的人自由。
沈不弃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心中的重石稍微放缓,问:“那,应该做什么呢?”
这回季维时还没开口,秦澈先答:“没事,过两日我去6区,再……呵,再见一见周清燃,若是他执意如此,我就杀了他。”
他没有开玩笑,周清燃在他眼里就是个死人。
禁区里,他亲手被自己曾经的爱人重创了,不是身体,伤在心灵。
但这滋味一次就够。
他不可能放任周清燃接着为虎作伥,和秦缈一起把这个世界搞得乌烟瘴气。
沈思叹息:“爸爸,你总是这么冲动,喊打喊杀的,如果能杀了他,我们早就杀了他了。”
“您比谁都清楚,他们或许武力值不强,可是,他们会操控人心和科技。”
季维时点头,附和道:“是这样的,爸爸,我们应该从长计议,至少先摸清楚他们整个计划的具体方案。”
他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没提自己其实一开始也想杀了周清燃,甚至连秦缈都没想放过。
秦澈冷呵一声:“在战场上喊我都是喂,现在连爸爸都叫得出来了,怎么,真当这是家庭聚会了?”
沈不弃也脸通红,他也没想到季维时会如此从善如流地喊出来这响亮的“爸爸”。
虽说两个人现在关系缓和了,可他只是答应季维时再给一次机会相处。
没有说已经原谅他要和他甜甜蜜蜜恋爱了呀!
季维时却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淡定道:“如果您想的话,我也可以叫别的,只是觉得叫别的没有这么亲近。”
秦澈被气得无话可说,转身走了。
沈思笑眯眯道:“厉害。”
只剩下沈不弃和季维时两个人脸对脸,季维时眨眨眼,他很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把优势利用得淋漓尽致。
尾音勾得高高的,“你不高兴吗小忆?”
“还是说我要叫老婆?”
沈不弃无奈叹息:“别这样了,我只是说可以再试一试,没有说我们恢复了恋爱状态。”
“季维时,你要做好准备,我可能再也不会爱你了,别这样自欺欺人了,伤害得只会是你自己。”
季维时心理素质稳得很,听了这些冷言冷语也丝毫不害怕,笑眯眯道:“是你刚刚在屋里的时候说的,可以给我表现的机会,我现在就是在表现呀~”
“我想让你和你的家人都喜欢我,不对吗?”他很是委屈,垂下的眼睫笼在瞳上,打出一片阴翳。
沈不弃沉默:“随你的便,至少现在我不喜欢你。”
他扭头要进屋,季维时却巴巴地凑过来:“我知道啊,所以我要加倍努力,我去看看崎水好不好呀?”
沈不弃“嗯”了声,觉得自己可能太冷淡,又道:“你是她的父亲,想去看就去看,不用和我说。”
季维时受宠若惊:“真的吗?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她吗?听说父母两个人一起去看孩子的话,可以让孩子长得更快。”
纯粹的歪门邪理。
沈不弃不忍戳穿这骗人的谎言,随便点了点头。
却丝毫没发现季维时得逞后的狡黠笑容。
其实这个人并没有变,只是沈不弃从来没想过,季维时的爱就是要掺在蜜糖包裹里,仿佛只有甜甜的,才能缓解种种痛苦。
他还以为,这个人是不够喜欢他。
沈不弃听着他一贯的甜言蜜语,心中怅然若失。
慢慢走进屋里。
锁紧了门。
季维时看了看黑色的门,觉得秦澈的审美只是烂透了,周清燃是垃圾,1区审判处的门也是垃圾。
只有这个儿子,生得让他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可以顶住精神域控制,可以背叛联盟,可以做一个卑微求爱的人。
他从走廊窗户向远方望去,沈思却忽然过来:“我们聊聊。”
她说。
语气淡得可怕。
季维时朝她微微嘲弄一笑:“怎么,自己亲爹不好意思下手了,让我来?”
“一个只陪了我三年的父亲,却伤害我们二十年的父亲,也配叫父亲吗?”
沈思冷笑一声:“也只有你这样的人会缺爱到连这种人渣都下不去手,我只不过是不想让我爸爸做这件事,仅此而已。”
季维时无所谓地点点头:“所以你要让我干什么吗?”
“帮你啊,”沈思摸向耳后,拽下一枚小小的芯片,“做好这件事,我猜你和我哥哥能更进一步,不好吗?”
季维时接过那芯片,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缓缓道:
“成交。”
·
周清燃随手把两个人脑袋扔到了审判桌上,淡道:“给我个解释吧,老朋友?”
秦缈一手勾着自己的金发,另一手握着羽毛笔,颤颤巍巍练习写字,叹息道:“你可真是吓到我了,字都歪了。”
周清燃点点头:“是啊,我怎么能让你把字写歪呢?”
“景安呐,你真够可恶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说你如果没对我有戒备,怎么还能活着回来呢?”
“让你失望了,”周清燃轻笑一声,“不过我还是提醒您一句,活这么久的人,就得珍惜当下不是吗?”
“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多可惜啊、”
秦缈不赞同道:“我总是高看你,难道你过来只为了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吗?”
“当然不了,我是来恭喜您的,”周清燃微微笑了:“今天思思就能把东西给您的宝贝儿子了呢,唉,养虎作伥,您总归是被自己鹰啄了眼。”
秦缈握笔的手紧了一瞬,冷笑道:“这些年别的没长进,心狠倒是愈发厉害,怎么,看着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爱人互相伤害,让你高兴是吗?”
“对啊,小忆身上的,可是我亲手打上去的,一个都躲不了的,您放心吧。”
周清燃拿起秦缈压着的那张纸,上边的字歪歪扭扭的,“练得不错,不过既然您说毁了,那就给我吧。”
他握着那张纸慢悠悠往外晃。
走得远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才从屏风后走出,他眉眼深邃,肤色泛着冷白,银发飘摇。
声音却沉稳得可怕:“要杀了他吗?”
“哼,不用,他也就是随便说说,我不信他会对澈儿下手。”
“而且,就算他够狠,思思是我养出来的,我还不知道她吗?对自己下手都不会对她爸爸下手的。”
“那沈忆那边?”
秦缈揉了揉眉心,叹息道:“可怜的孩子,我欠了他不少,本来想让这孩子以后过点安稳日子的,偏偏季维时非要作些幺蛾子。”
“把季维时弄死吧,佳郁。”
她随口下达的命令,仿佛只是煮菜煮粥那样简单的小事。
其中的血腥程度与人命关天,她一概不管。
可惜一把锐利的刀被这样的人握到了手中。
自然无往不利。
世界之灾。
·
钢铁在地上拖拽,“撕拉”的声音仿佛大地发出的怒吼,再对战“月光”机甲,季维时以稳为对策。
“月光”是S2机甲中唯一能在短时上和“蝴蝶”有一较之力的,但可惜就可惜在当年“月光”想要兼顾攻击的力度,不得不放弃了长时间稳速。
“蝴蝶”对上“月光”,只要能拖,以攻为守不成问题。
季维时打开了两个机甲的对话通道,觉得好笑:“温佳郁,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成不变。”
“连杀人都不用阴招。”
温佳郁依旧沉默,只是加快了攻击的速度,“月光”正如其名,短时移动时仿佛空中的月光飘扬,清扬空灵。
季维时啧了一声,“三个打我一个都只能靠沈思耍阴招,现在就没什么意思了吧?”
“那是因为之前,没想要你的命。”温佳郁似乎嫌他烦,答完这一句立刻关闭了通道。
季维时也集中注意攻上去,他不留余力,攻击得又快又狠,改变了刚刚半小时一直拖着打的态势。
他知道,温佳郁既然敢在1区动手,就说明秦缈已经彻底不想管什么亲情了。
也是,这样的人,当年可以利用自己的儿子,现在未必就不能。
他的精神域全开,S级精神力几乎能穿过机甲造成攻击。
温佳郁也没坐以待毙,“月光”穿梭过激光攻击,发出的攻击却是重击型。
季维时眼眸微凝,他见过这玩意,是他们研究室里的东西。
那时候他见的,还不是重弹的样子。
而是小小的一枚芯片。
现在这芯片,放置在重弹的上边。
贴着铁皮,发着金光,耀武扬威的。
果不其然,那种奇妙的感觉涌上,精神域不受控制,精神力难以集中,机甲几乎失灵。
瞳孔也无法聚焦了。
可惜了,这种东西,见一次就够用。
季维时轻轻地拽开自动驾驶杆,手动调整弹道模式,激光全方位扫射,采用了4区自己研制的迁移型AG3。
只有近战能使用的准确定位,打了出去。
“月光”固然轻盈快速,却终究慢了流光一瞬。
只可惜温佳郁的战斗经验实在丰富,见势不对立刻后撤。
转眼就见不到了。
季维时走下机甲,心神沉重地扣下那枚芯片。
又拿出沈思给他的那一枚,摆在一起。
两枚金色芯片如此相似。
如果他没猜错,这就是秦缈他们打算弄的东西了。
只可惜了。
他从身上又轻轻扣下来一块。
有些人自以为聪明,实际上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从边缘区回到核心区的审判处,在门口见到踱步的沈不弃立刻迎了上去:“小忆,你在等我吗?”
他问得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味道,沈不弃不知道该不该给他肯定答案。
他回归了自己沉闷的模式,不点头也不摇头,不出声也不离开,就这么站着。
季维时才不怕他这样,只要别对他是那种失望的眼光,他就能笑着撒娇,让沈不弃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
“1区的设计可真讨厌,非要把审判处设在核心区里,我去了趟禁区再回来就要两个小时,还不让在适宜区里驾驶机甲。”
沈不弃下意识反驳:“爸爸这都是有考量的。”
说完却觉得自讨没趣,季维时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他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季维时牵着走呢?
真是活该了在什么事情上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那是自然的,我只是太想快点回来见你了。”季维时说着,就伸出了手,骨节修长的手上有一块红色。
“好痛啊,刚刚又有讨厌的人要打我,不过我很厉害,用‘蝴蝶’把他打败了,小忆,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他又撒娇又卖惨的。
沈不弃本来都要心软了,听到了“蝴蝶”又心冷下来。
他可没忘了,他们两个第一次,就是这个小混蛋,在“蝴蝶”上弄的。
那记忆已经模糊了,可是痛苦的,被欺骗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之前他可以不计前嫌帮季维时改造“蝴蝶”,并不是大度地忘掉了,而是觉得如果两个人注定以后是陌生人,那倒也没什么。
可如果让他和季维时重修旧好,那这第一步,就是先跨过“蝴蝶”上的混乱。
于是沈不弃冷下来脸:“‘蝴蝶’这么敏捷的机甲,操纵起来的确不太方便,下次再遇到敌人,要不直接投降吧。”
他还是温柔的,说不出什么狠话,只能用淡淡的、嘲讽的话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季维时敏锐地捕捉到察觉到沈不弃情感变化,暗道不好,这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只好专注于卖惨:
“投不了降的小忆,是温佳郁来了,他要杀了我,我想一直能见到你,不能让他杀了的。”
他说得泫然欲泣,仿佛中了激光的不是“月光”而是“蝴蝶”。
可又的确句句属实,他的确比之前惜命太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希望。
只要不是再也不能见到这个人,他就要活下去,万一呢?
万一命运就是又眷顾他,让他能够再次牵起这个人的手,正大光明地喊一声“老婆”呢?
他太偏执了。
愿意把万一当成一万种可能去实验。
沈不弃心中微动,没说什么。
可是耳尖却泛了红。
季维时立刻欢快跟了上去。
几米之外的审判处楼上,秦澈狠狠把望远镜摔到地上:“这该死的东西,专门欺负你哥哥脾气好。”
沈思本来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这一摔,无奈道:“爸爸,你把它摔得稀巴烂又有什么用?”
“试问你自己,如果今天是父亲,哦是周清燃站在你面前,梨花带雨地哭一通,说着自己是被祖母逼迫,并非自己想做坏事,求你看在我和哥哥的面子上原谅他。”
“你会怎么办呢,爸爸?”
秦澈沉默了,气闷闷喘了好几口,声却出不了一点,摆摆手:“先说正事,你祖母到底在干什么,一天天的发癫,怎么突然又要弄死季维时?”
“不是前两天刚和他结盟吗?”秦澈叹息,“这出尔反尔的速度比我还快。”
沈思心中感慨这一群人谁不癫,话却是万万不能这么和自己的爸爸说的。
换了种委婉说法:“或许祖母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考量???”秦澈冷笑一声,“当年不让我谈恋爱但不把沈景安弄死,现在好了,让小忆谈恋爱却要弄死季维时。”
“这都是没办法的,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查清楚那禁区里,研究所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爸爸,你比我清楚,祖母弄的那些东西但凡放出来一个,都是世界灾难。”
“我知道啊,”季维时的声音忽然清泠泠传过来,笑容还没退去,“研究所里的东西除了那个该死的变异种,都没什么好怕的,全是之前用剩下的东西而已。”
沈思顿了顿手中动作,这个人,竟然能先她一步查出来。
之前是他不在乎这些,也不清楚她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所以留了把柄。
但如果以后他再想对哥哥做什么,很有可能她根本拦不住。
沈思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好似当年的实验室前,她抱着哥哥哭得昏天晕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放到实验室里。
她慢慢地放下茶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季维时接着说:“那里边几乎都是秦缈和周清燃在末日刚刚到来的时候做的实验。”
“最有名的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第二性别开发。”
秦澈本来是低着头的,说到这也猛地看过去。
季维时关上门,声音低了些:“就是你们想的那东西,所谓的第二性别分化其实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当年秦缈和周清燃做出了所谓的‘进化’药物,实际上就是给社会重新制定规则。”
“很显然,他们成功了,秦缈的第一个实验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她自己。”
“她给自己用的药物药效足够烈,让她成为第一个延长寿命的人,也成为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S级Omega。”
“自从有了第二性别,传统意义上的强者几乎全部成为了alpha,而这些alpha都有一个死穴,那就是理智受信息素影响。”
“秦缈成为了一个,用性别就能控制强者的存在。”
季维时继续近乎冷漠地揭示现实:
“不幸的是,秦澈,我们,加上温佳郁,应该都是实验品,、是人造出来的强者。你受亲情控制,而我和温佳郁因为信息素,只要想跨过易感期。”
“就必须靠着S级Omega信息素的安抚。”
秦澈没否认,他知道这很有可能都是真的,面色灰败地叹息:“你说得对,甚至很有可能,我们会对这种信息素产生依赖进而对Omega产生不可抗拒的感情。”
他把对自己母亲的了解说了出来。
却没听到外边的脚步声微顿。
沈不弃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托盘,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回走。
他有时候真恨自己为什么被设计出这样的基因,敏捷和力量都被刻意点满了。
走得这么近还没有被发现。
以致于听得清清楚楚。
他当然也有些痛恨自己现在知道了太多。
知道了初见时,他身上那时隐时现的菡萏香气。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他却知道,那是和S级Omega信息素相似的东西。
说不定,也有什么依懒性呢。
第54章 第 54 章
季维时是晚上发现的不太对劲, 他好像又被无形地隔开了。
直到晚上吃饭沈不弃都没出屋门一秒,季维时现在是踩着线行事,自然也不敢随便踏出这一步。
只能在审判处里不停地瞎溜达。
出任务的黎野几次撞见他, 虽然知道季维时没有积分限制, 可还是没忍住道:
“您如果很闲的话, 可以帮我们1区做点任务,派往前线的人一去, 实在不够用。”
季维时思考一番觉得自己在这里一直乱晃的确没什么好事,而且正好摸一摸1区的底,点了点头。
黎野见他破天荒地好说话, 心中惊愕。
1区还不知道沈不弃和季维时的事, 秦澈不想让沈不弃那点倒霉事都被抖搂出来, 黎野他们只隐约知道小少爷回来了。
现在看着这位几次见面都狠厉轻狂的4区庇护者,和他一起出任务,还干得……这么卖力。
黎野看着“蝴蝶”轻巧斩下变异白虎的头后,忍不住赞叹:“厉害啊!”
他是偏办公型的审判者, 没真正和季维时一起作战过, 此刻才真正认识到这位年少成名的战场天才究竟是什么实力。
这样的人,竟然抛下自己的区来1区帮这种无足挂齿的小忙……审判处结算时, 黎野几次欲言又止。
季维时正端着自己的蜂蜜水品尝酸度, 心情还算可以, 看他这样子, 心中疑惑,随口问道:“你怎么了?刚才的任务有问题吗?”
黎野赶紧摇摇头, 刚才那种普通S级任务季维时来了就是降维打击。
他忍了片刻, 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道:“任务完成得很好,那个, 领导,我其实是有件私事想问。”
“说吧。”
联盟里有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一起打过变异种出过任务就算战友了。
何况以后还要长待在1区,季维时耐心还算可以。
黎野轻咳一声:“呃就是,您是不是喜欢我们审判长啊?”
“咳咳咳”季维时差点被自己的蜂蜜水呛着。
黎野笑了两声,“您慢点啊,我平时真不是这种八卦的人,但是现在谁不知道联盟里局势紧张啊,派到您们4区的支援都够平时拓展计划了。”
“我这不是想着,我们审判长岁数也不小了,我想撮合撮合。”
季维时快被他气笑了,说话不留情面:“你脑子有坑吧,他儿子都比我大三岁你知道吗?”
“啊,原来您是在乎小少爷啊?这倒无所谓,听说小少爷都有孩子了,根本不会影响您和审判长的。”
“傻逼。”
季维时如是评价,顺便反问: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是那个孩子的爸爸?”
……爸爸?
黎野知道……知道个毛啊,就算现在当事人告诉他他也根本不敢知道啊。
尬笑了两声,他准备和祁秋水请教请教这位领导的好故事。
季维时却拦住他:“诶,等等,”
黎野:“您还有什么事吗?”
季维时有点难为情,问得却流畅:“你为什么会觉得呃,觉得我和秦澈有关系?”
黎野实话实说:“我不清楚您和小少爷的关系啊,平时也看不出来什么,还以为您是因为审判长才在这里的。”
“哦。”季维时点点头,又烦躁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的是他?”
“啊???”
·
得到指点的季维时信心满满走了。
徒留黎野一个人在审判处里值班,他一边咒骂着世界可恶,一边祈祷着上天赐个对象,正骂着,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诶,你咋来了?”黎野看着祁秋水很是欣喜,他俩是军校里一届的同学,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联系。
“废话,我他妈没事还能来找你谈恋爱啊?”
黎野想起自己刚刚的祈祷差点呕了,心想自己要的是omega,不是alpha。
所幸祁秋水没接着说,开门见山道:“行了,别说没用的,我们领导呢?”
“楼上,好像搞对象呢,你最好别去。”
“要不是他搞对象不回去吗,我也不来你这破地!”祁秋水现在脾气爆得很,自从上次和秦澈一块去了趟禁区,6区那边就跟神经病似的缠着他打。
关键拿到东西的是秦澈不是他啊。
这些庇护者一个个脑子有病,找儿子的找儿子,找老婆的找老婆,倒霉的全是他。
黎野“哦”了一声问,“你来得这么急,是4区出什么事了吗?”
“还好吧,打架肯定输不了,就是太恶心了,他们弄了个什么生理性和平剂,打到谁身上谁倒霉。”
黎野一边带着他往上走,一边问:“什么玩意,生理性和平剂,那是干啥的,我咋从来没听过,你和审判长他们说了吗?”
“说个屁,联盟内网说白了就是周清燃他家,我敢说毛啊,这不是破开包围圈出来了亲自说嘛。”
“你要问我是啥我也真不知道,送过去检验的样品测不出来什么,打到人身上的症状是让人精神域封锁,没法再调动机甲。”
“而且越想打越解封不了,除非你真心实意地不想打了,那玩意也就解除了,但只要你想再打,精神力就用不出来。”
黎野听得骇然:“卧槽,这什么玩意啊。”
一只修长的手挡在祁秋水面前:“我知道了,你们领导刚刚出去了,先和我说吧。”
鎏金眸光璀璨,正是秦澈。
祁秋水连连说好,连带着黎野三个人一起到了屋里叙事。
而刚刚被秦澈看到出去的季维时则毫不知情,他急速安排了一番,照着黎野说的仔细弄好了,
然后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深邃眉眼,冷白肌肤,犀挺鼻梁,唇不点而红,漂亮得很。
他满意地穿上自己黑色衬衫,浅色外套,勾勒出几分青春气息。
矜持地敲了敲沈不弃的房门。
没反应。
他不信邪,继续敲。
敲了大概十分钟,还是没反应,季维时知道,这门大概是不会开了。
失落地慢慢转身,他连口气都不敢叹息,生怕里边的人是故意不给他开,听到他叹息会更生气。
心中的失落却像阴云笼罩天空。
就在他转过身的片刻,“咯吱”一声,门开了,他顿住,心脏起起伏伏,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什么事?”
很不耐的语气,季维时却差点哭出来,他激动地扭头,眨眨眼,长睫沾染的雾气消散。
乌黑的眼珠像流星划夜,璀璨漂亮,他咬着唇问:“想约你出去玩,可以吗?”
沈不弃看着几米外站着的人,心情复杂,他大概能猜到这个人的心情,被抛弃后重新听到喜欢人声音的欣喜?
可是他就没法高兴。
他不能分辨自己的情感,也猜不透了季维时的,那S级Omgea的信息素味道就好像挥之不去的阴翳。
落在心口,堵得人无法呼吸。
他今天已经在屋里待了四个小时,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喜欢黑暗,可他就那么在床上默默地坐着。
窗帘紧紧地拉着,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他能怎么办呢?
去问季维时吗,他有这样的想法,却不敢把这伤口再揭开。
他们两个之间要克服的东西太多了。
后来还是忍不住重重一把拉开了帘,外边已是暮光沉沉,夕阳红得要点燃远方长河海洋。
沈不弃看了会儿,觉得那轮红日和季维时的唇一样艳丽,又觉降落的黑好像季维时的眸。
此时敲门声已经响了十分钟。
他知道,他应该开门,他得把季维时刻意忽略的事实重新揭开,那令人厌烦的菡萏香气他也拥有着。
说不定那令人恐惧的依赖性也是他有的。
于是他拽开了门。
门外的青年仿佛年轻了许多岁,挺拔,高挑,漂亮得几乎算的上锐利。
这是一把利刃,能轻易刺透人心。
朝他欣喜笑的时候,连眼角都盈满着润色。
沈不弃忽然想起,眼前这个还没跨过少年与青年交界线的人,比他还小上三岁。
他不应该如此苛待一个从来没有过爱过别人的年轻孩子。
所以沈不弃没能拒绝季维时。
没能把冰冷的话放在今天说,他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等我换件衣服。”
季维时尾巴都快摇起来了,兴高采烈地点头:“好的,我等你!”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得很。
沈不弃关上门,拽开自己的衣柜,7区时,他没几件衣服,还基本上都是黑的,后来去了5区沈思给他弄了一柜子搭配好的衣服。
秦澈在那基础上又给他添了几件,沈不弃最后选了那件浅蓝铺白色的T恤,和一件宽松的黑色外套,下身随便搭了件牛仔裤。
他自认为穿得足够随便,可是一出去,季维时那眼珠子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脸颊飘粉:“你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啊。”
他说完这话人不仅脸红,还有点发热了,得意洋洋地要把这打扮归功在是因为和自己一起出去。
瞧瞧这颜色,都和他穿得有些互补。
沈不弃却蹙了蹙眉:“太显眼吗?我挑了套最普通的,那我再去换一件。”
季维时连忙阻拦:“诶不不不,好看是好看,但是非常清新,一点都不招摇。”
沈不弃看他说得认真,挽留这套衣服时眼睛眨眨眨的样子,猜他应该是喜欢这件衣服,只好打消了想法,“嗯”了声跟着往外走。
“小忆,我们一会儿先一起去吃饭,我预约了好多你爱吃的,咱们过去就能吃。”
沈不弃在脑内组织语言,正放空状态,没来及回应他,忽然,面前递过来一枝玫瑰,层层舒展,红得艳丽。
他愣了一下,只听季维时说:“今天的玫瑰,我还没有忘记。”
“以后的玫瑰,我每天给你,好不好?”
他好像在乞求什么,大概是渴望着用玫瑰换爱。
沈不弃心情复杂,却坚定了自己应该和季维时说清楚,季维时沉溺于这带着水分的爱,所以不愿意面对现实。
但不能,不能两个人都这样。
他得做些什么。
至少让季维时想一想,他究竟要的是什么。
是信息素带来的极致迷恋,还是求而不得只想要回应的畸形欲望。
接过玫瑰,沈不弃说:“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好啊,那我们吃饭的时候说好不好,”季维时眼睛直冒光,啪嗒啪嗒眨着,“吃完饭我们就去未来塔看星光,然后去启阳河里划船看烟花,我们还有……”
“好了,”沈不弃打断了他,不忍心告诉季维时这些可能都要在吃饭的时候结束,选了个委婉的说法,“安排那么多可能也做不完,而且现在联盟里每天都有事情,我们还是先休息好再说。”
季维时连忙赞成地点点头:“我也觉得,那我们看完烟花就回来休息好不好呀?”
他已经习惯了尾音上扬,配着松软的黑发,活力满满的打扮,让沈不弃没法说出什么太狠心的话。
——季维时实在应该感谢自己今天的打扮。
太年轻了,让沈不弃不忍心欺负孩子一样从此刻就说出真正想说的话。
他不再说话,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季维时高兴地多充满一会儿遐想。
然而却忘了,在季维时眼中,他们在热恋期。
那骨节修长的漂亮手指,缓缓地搭上了玫瑰至的另一端,隔着短短一截,沈不弃觉得自己握着玫瑰的手指,也快被烫到了。
他感受到手中玫瑰滞涩了片刻,随意地望去,却差点松开自己的手。
两只手占据了玫瑰花枝的两端,中间的距离却逐渐缩短。
刻意的,人为的,卑劣的。
沈不弃收回手也不是,放着手也不是,似乎只有这样保持现状,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现,才能让气氛趋于宁静。
至少,季维时握住的不是他的手。
这已然让人感谢他的进步。
虽然这进步微乎其微。
去的路上,自然要穿过1区的审判处,形形色色的审判者疲惫地归来,看到两个人,大多是陌生。
因为季维时的脸还没有被公开。
沈不弃也只存在于听说中。
但季维时却热情地和每一个陌生人打招呼:“Hi,我们要出去约会了。”
在两人之间承担桥梁作用的玫瑰花被他轻轻勾起,沈不弃被迫地高举起自己手。
这种尴尬弥漫。
1区的审判者们也多是迷茫,还以为是哪个等级高的同事在炫耀脱单,犹犹豫豫地选择了恭喜。
走出去审判处,沈不弃终于忍无可忍松开了手:“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生气了吗?我错了,”季维时从善如流道歉,“我只是怕他们看到了奇怪。”
这样明明更奇怪……
沈不弃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青年,温柔的,矜贵的,爱撒娇的,或者是狠厉无情的,又或者是现在这样耍无赖的。
太多了,认识一个季维时,就好像拥有了一个宇宙。
还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宇宙。
但沈不弃没有动摇自己一开始想做的事情。
他点点头:“下次别这样了,很奇怪。”
季维时说着好,心里却想,下次还要说。
这是他和黎野探讨出来的好东西,黎野鼓励他大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情就要靠争靠抢。
他又不是小三,何必躲躲藏藏。
弄得大家还以为自己对秦澈有意思。
这简直完美契合了季维时的价值观,于是他大胆调整自己的计划,从含蓄内敛伤情派转向热烈追爱,只可惜苦了沈不弃。
即使出了审判处,也要继续听着季维时絮絮叨叨,撒娇打滚的。
穿过启阳河上高桥的时候,季维时突然说:“小忆,你知道吗?这个河贯穿了整个1区,是人类联盟现存领土上最最长的河。”
“早上的时候来这个河边,可以看见太阳从河里升起。”
“我们明天来看吧。”
他还在计划着明天,沈不弃却要被痛苦的爱情折磨死了。
没法说出口,太多人了,沈不弃不想让自己旁边的青年在这陌生的地方脸面扫地。
他只能选择性地说:
“别喊我小忆了,我比你还大三岁。”
季维时愣了一下,突然要和这个喊了许久的昵称告别,还是非自愿的。
青年垂下脑袋,好像要哭了的小狗。
沈不弃觉得自己可能不该这么说,却听到青年低低的声音:“那我喊你什么,老婆吗?”
“你不是不让我喊吗?”
顿时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出不去,沈不弃再去看,发现头虽然低下了,耳朵却红得可怕。
这该怎么说?
难道直接让他滚吗。
沈不弃斟酌道:“我们也可以有别的称呼,你看我怎么喊你?或者看看别人怎么喊我?”
从阿时到季维时,中间差的那个老公他已经不愿提起,总归是改变了。
人生好像就是这样,痛一痛就知道改了。
季维时却从善如流道:“好的,哥哥。”
他喊得清脆,直接采用了沈思的喊法。
沈不弃差点就没提上这口气,那酥酥麻麻的“哥哥”被喊得缠缠绵绵,吹拂过耳畔的余音轻轻袅袅,掺杂着少年的清冽,青年的温柔,还有江边的微风。
百转千回绕指柔也不为过。
他再也,再也不想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沈不弃加快了速度,这些菜确实都是他爱吃的。
但这不是他选择将坦白延后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他已经不想再产生什么更诡异的结果,在小提琴阵阵乐音里,他预感自己如果说出来,可能季维时能做出一些更妙的回应。
那会更让他窒息的。
还不如等一等,今晚高塔上的月光注定让人伤心了。
未来塔是1区的标志建筑物,高耸入云,几乎真的能到万米高空。
这是人类迈入星级时代后最高的建筑。
费时也费财。
上去的电梯直到四百层,再往上就需要靠直升机了。
而且必须戴好防护措施,一般还不接待客人。
事情多得很。
但这些当然难不倒季维时,“蝴蝶”飞得极快,仿佛真正翩飞的蝴蝶,沈不弃在副驾上百无聊赖坐着。
那次从禁区回来之后,他吸取教训又改了改“蝴蝶”,现在的“蝴蝶”,速度和力量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还能水陆空三栖。
沈不弃正打算好好欣赏欣赏自己的杰作,主驾的季维时却悠悠道:
“哥哥,你知道吗?你是我唯一一个副驾。”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做我唯一的指挥使,好不好?”
沈不弃罕见地沉默了。
指挥使和驾驶者之间无疑需要太高的配合度,他和季维时,却根本走不到心意相通那一步。
譬如这声“哥哥”,只让他听得心中痛苦。
而且越高等级的驾驶者,就越要仔细挑选指挥使,所谓宁缺毋滥,如果指挥使想背叛驾驶者,那驾驶者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季维时是一个疑心很重,常常欺骗他人的人。
现在却这样,毫无保留地信赖着他。
又有几分是信息素作怪?
沈不弃想,他等不了了。
等不了“蝴蝶”飞上高塔,更等不了“蝴蝶”冲顶未来,他现在就想说。
季维时今晚的许多乞求似乎都注定落空,沈不弃说:
“我做不了你的指挥使。”
“你先不要说话,先听我说。”
“我猜你现在很爱我,什么都听我的,什么都愿意听我的,甚至可以忍受我其实没那么爱你。”
沈不弃看着“蝴蝶”飞得越来越快,感受着周围的精神力肆虐,他问:“那你可以忍受自己的爱是虚假的吗?”
“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爱是虚假的。”
“在7区时,你没有杀我,究竟是你爱上了我,还是你爱上了我的信息素?”
“哦,那不能算是信息素。Omgea可以控制信息素,我却控制不了那莲花的味道,你是不是只是想要菡萏香气的抚慰呢?”
“季维时,你不用骗我,也不要骗自己,我只想问你,如果你不在易感期,如果那莲花味道对你没有用,你还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这问题给以前的你,也想问现在的你。”
季维时的手几乎握不住驾驶杆了,涔涔的汗浸透了驾驶杆,他毫不犹疑说:
“不会。”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静了。
连风都不敢随便吹。
第55章 第 55 章
沈不弃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 竟然有些欣慰,他还以为这个青年又要像以前那样,骗他, 让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后再狠狠地让他认清现实。
没想到这一回, 竟然算得上直接。
他微微笑了笑,刚要说什么。
季维时就紧紧地摁住他肩膀, 强迫副驾上的沈不弃面向自己。
“我承认,我卑鄙,可恶, 冷血, 如果不是易感期和你的信息素恰好撞到了一起, 或许我真的会想杀了你。”
“可是你不能说我是因为信息素才喜欢你,我喜欢你,绝对不是信息素作怪。”
“17岁第一次分化,是秦缈给我加授的S级审判者, 那天她没有戴隔离贴, 我一呼吸,都是她的信息素, 但我只想吐。”
“我喜欢你, 和信息素才没有关系, 如果是因为信息素, 我可以提取出来你身上的信息素,然后杀了你, 每次想用就闻一闻。”
“可是我不想, 我宁愿你没有那类似于信息素的东西,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一句句说得几乎泣血,“蝴蝶”开了自动驾驶模式,一路驶向未来塔尖。
万里层云步步高,沈不弃却看不到那层层云霭,能见到的只是面前这个青年。
是他昳丽无双的容貌,勾勒如画的眉眼,犀挺锋利的鼻梁,削薄艳红的嘴唇。
好像每一处都是天降的奇迹。
这个青年说:
“哥哥,不要再质疑我对你的爱了,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更想你和我在一起时是快乐的。”
“所以,如果我们要在一起,唯一需要的,是你爱我。”
“因为我爱你,已经是不可更改的前置条件。”
“蝴蝶”在设定好的位置降落,高空之上,未来塔尖,季维时轻轻打开夜间模式。
机甲内一瞬全黑,外套罩头而来,柔软的唇瓣细密贴上来,含着薄荷味的清冽,游走探索着世间最亲密的关系。
他亲得太投入了,以致于不敢在白昼,甚至不敢在黑夜,只敢在这悄无人声的时刻,一层层阻挡住光。
仿佛这样,就没有人看得见颤抖的舌尖。
轻轻贴近的软舌,勾出无尽的旖旎。
松开时沈不弃都要在这漆黑不见底的环境里溺毙了,季维时却得逞般轻笑一声:
“我如果说我要亲你,你肯定又要说我不爱你。”
“你总是冤枉我,所以我只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我爱你,沈忆。”
沈不弃嘶哑着嗓子,喘息声难以平复,他挣扎道:“我听到了。”
听到就够了。
季维时说得对,即使现在他知道季维时喜欢他,也依旧还有一层考量。
那就是,不爱的可能是他。
曾经沈不弃最笃定的事情是他爱季维时,所以要换很大很漂亮的房子,要做好吃好看的饭菜,要种一院的玫瑰。
这样他才配得上饲养自己的玫瑰。
但那时他没有情感,他为这个人有情感的涟漪与波动,可真的打破了那层屏障,汹涌的情感之下,他才发现,他或许并不是多么爱这个青年。
只是身体孤寂了太久,需要爱一个人。
季维时恰好出现。
即使是现在,他依旧不敢说他爱季维时。
禁区里二选一的梦成了彻头彻尾的噩梦,他选了秦澈不可怕,可没有被他选的季维时死了。
如果在现实里,他不爱季维时却选择了沉溺在暂时的欢愉。
会不会,季维时会像梦里那样?
沈不弃不是周清燃,赌不起。
他只能告诉自己,也告诉季维时,再等一等吧。
有些痛没法轻而易举愈合,有些爱也没法平地起高楼地出现。
开开合合的唇,沈不弃下定决心说点什么,忽然,天边一瞬蓝色流光划下,穿破流云,直入旷野。
黑色瞳孔骤缩,来不及说什么,季维时立刻打开手动驾驶模式,“蝴蝶”翩然而起。
沈不弃打开远视角观察:“有些像是‘月光’领的头,落地很轻盈,没有造成什么大面积伤害,似乎是有备而来,直接开战。”
“不,不是‘月光’,”季维时神色凝重,“我多次和温佳郁并肩作战,最是清楚‘月光’,它是典型的短速极快,但没法长时间保持,刚刚的降落均速‘月光’达不到。”
警报早已打开,鸣笛声响彻1区,今晚注定不安。
所有人就地躲进了周围的建筑,无论有没有机甲。
这个不知名机甲的到来,将战线从4区拉到了1区。
季维时一路快速行驶,朝着目的地形势,气氛紧绷中他也不忘了说点什么:“一会儿我肯定能打赢,”
他朝副驾眨眨眼:“因为我知道你在。”
沈不弃无言,打开超远距广角观察:“好好开机甲,前方有障碍。”
光脑也打来了通讯,秦澈声音传来:“你们在哪儿?一定小心,尽量不要和他们正面对上。”
季维时蹙眉:“为什么?他们手里有什么?”
“一种恶心人的东西,和你的全性别契合剂可以相媲美的恶心人。”
这时候还要提旧账,不止季维时,连沈不弃都耳热,季维时连忙道:“那不是我弄出来的东西,我只是想用一用。”
“那你知不知道那东西可以把人变成Omega?”秦澈提起这事,不分场合地愤怒,“你这么想要一个Omgea,去找别人啊?”
沈不弃连忙提季维时正名:“爸爸,他不知道的,您先说那机甲里的人有什么东西吧?”
秦澈见他发话,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把刚才和祁秋水说过的东西简练表达:“生理性和平剂,只要打到人体内,就没办法再操控机甲,除非自我消除战斗的渴望,否则没办法再操控机甲。”
这下不止光脑那边的人沉默,季维时和沈不弃也沉默了。
这东西,听上去和精神控制有些像。
但沈不弃猜它应该和MY1关联比较大,都是通过检测人的情感波动,进而控制人的行为。
他在这飞速思考,季维时也没停下操控机甲的手,忽然开口道:
“那个全性别契合剂为什么会把人变成Omega?”
秦澈:“……”
沈不弃:“……”
祁秋水:哈哈哈哈哈对味了,这才是他们的好领导啊。
管你什么大杀器,什么都不能挡着他谈恋爱。
秦澈不得不想起在很久之前,两个人第一次结盟的时候,季维时也是这样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恋爱恋爱恋爱。
他压着火道:“总之你们先小心,黎野已经过去了,我不能去……至少还能有一个人对上温佳郁。”
他说得委婉,如果今天季维时真的中了那东西,联盟最强战力就是温佳郁和秦澈了。
至少得留一个人能打。
这是心照不宣的残酷与无奈,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现在还是站在了人类最残酷的战场上,选择了自相残杀。
到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对面机甲不少,领头的机甲通体晶莹寒冰,冒着森森冷气,看上去十分肃杀,沈不弃蹙眉:“没有见过这个机甲。”
“正常,”季维时知道这肯定是周清燃的机甲,只有他没有对联盟报告过自己的机甲,“之前打变异种,也不是每次都认识,不过我的精神域还没有完全恢复。”
那次在禁区的森林里,他伤得太重了,精神域几乎是完全破碎。
他以为自己会死的。
所以跑过来,撕心裂肺地和沈不弃说了那么那么多。
可是S级Alpha实在太难死了,只有这一口气吊着,让他又深入了禁区,奇怪的是,在那研究所里,他恢复得飞快。
沈不弃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自己的伤,他之前明明怎么样都装出来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今天怎么破天荒?
季维时看向他探究的目光,微微弯唇,血色尽褪:“如果我不能保护好你,就去体验一下那个生理性和平剂,你驾驶‘蝴蝶’,回家吧。”
“什么意思?”
有时候沈不弃真觉得自己的某些误会不能怪自己,就季维时每天说话,动不动就来个苦情戏,牺牲自己成全大道。
想想上次,也是季维时说了这种话,让他只好一意孤行跟着爸爸进了禁区去找这小混蛋。
结果呢,季维时倒是没什么事。
他和爸爸却是把坟里的父亲复活了,变坏了,经历了彻底的失去父亲。
季维时却像是没听到他的愤怒,一边打着攻击,一边伤感道:“就是这个意思,我不能让你受伤害,也不想让自己毫无用处。”、
“所以你要牺牲联盟第一战力,去体验和平的感觉?”沈不弃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打开近距视角攻击,“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地说些话,”
沈不弃本来语气很重,看季维时慢慢黯淡的眸光,实在担心今天的战役会败在两个人的嘴上,又温和了些,道:
“我会为你伤心的,不要总说着什么牺牲自己了,我不想让你牺牲。”
“好好打吧,‘蝴蝶’现在是速度最快的机甲,实在不行就后退撤离,就算他们能打开1区的警戒,也打不开审判处的警戒。”
虽然不知道周清燃他们怎么打开的1区警戒,但沈不弃猜测周清燃一定没法打开审判处的警戒。
否则不可能选择在适宜区附近开战,稍不注意就是毁坏了公民的生活。
联盟法早就宣布了,如果产生内战,一定要避开公民的生活区域,没道理周清燃知法犯法。
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得不来,另一种是,他有什么原因,不能去1区审判处。
他快速思考,季维时已经目标明确地到了那架通体寒冰的机甲面前,两架机甲离得太近,出现了联系通道。
沈不弃打开,周清燃温润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孩子们,好久不见。”
“谁是你孩子?”沈不弃头一次对一个人说话这么不耐烦,纵使是对季维时都没有过这么冷漠,“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非要把战火拉到1区?”
季维时沉着地定位,攻击,AG5是AG3模型上演化来的,是重型定位攻击。
周清燃叹息:“瞧瞧这是干什么,我来这里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和平了。”
“你想在我们身上试药。”
季维时语气是笃定的,“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的不能打了,不止是1区和4区损失了最强战力,也是联盟损失了最强战力。”
“我知道啊,”周清燃语气无所谓,“那又能怎么样呢?你死了我都不在乎的啊。”
季维时冷笑一声:“那也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做不到的事情先别提前说出来,免得以后被别人提起来平白丢脸。”
周清燃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杀了你,不过好孩子,我也的确没想把药试在你身上。”
“我来,是为了让大家和平的。”
“你一个人的和平,有什么用呢?”
沈不弃直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切断联系,他拽了拽季维时:“小心,他一定是要做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不信任自己这位父亲了。
他卑鄙,无情,狠厉,为达目的几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有些时候,他又的确不屑于说些假话,往往他说的,都是他要做的。
季维时点头:“明白。”
沈不弃连忙协助他指挥,仔仔细细观察周围所有东西。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两个现在的确是配合度非常高,基本上能达到沈不弃看到什么季维时接收什么信息的状态。
两个人越战越勇,不管别的机甲,专攻周清燃。
周清燃的机甲非常诡异,打出的攻击不仅爆破性强,伤害力高,还限定范围,只追着“蝴蝶”打。
即使是这样,季维时不落下风,他虽然年纪小,但作战经验丰富,弥补了精神力上的缺陷。
沈不弃指挥着也不忘分析:“他现在操纵的机甲,在速度和力量上都能和‘蝴蝶’相媲美,评级不会掉到S2以下。”
“周清燃的精神力等级究竟是多少,为什么能操纵这样高等级的机甲?”
季维时咬牙切齿,探秘和信息一向是1区负责,他现在不得不怀疑秦澈养的人都是饭桶了。
沈不弃叹息:“不知道,至少S级了。”
“左上,攻击。”沈不弃观测到一个薄弱点,立刻指挥,“同时下移位置,躲开他的攻击。”
季维时攻击出去,却选择了上调机甲位置,在沈不弃的不解中慢慢道:“周清燃开的机甲是空战型机甲,专攻下方,现在往下,他们的芯片就能打到‘蝴蝶’上了。”
“什么芯片?”沈不弃不清楚温佳郁那天用的芯片,所以才会指挥向下。
“不清楚,沈思说是能操控人的精神,和那个生理性和平剂大概很像,不过对人的精神掌控范围更大。”
“而且这个芯片不止用于人,只要打到机甲身上,驾驶者也会随之失控。”
“这么严重!”沈不弃总算知道了秦澈为什么要保存战力不能出来,恐怕根本不是害怕那打到人身上才能起效的生理性和平剂,而是担心这古怪的芯片。
“嗯,现在必须速战速决,想在1区逮住周清燃是不可能的,但是让他滚远点却不是不行。”
“蝴蝶”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翩翩起舞飞跃冰原,艳丽浓光把寒色点缀璀璨,不愧是联盟机甲排行榜上最具观赏性的战斗机甲之一。
沈不弃在这耀眼的战斗中看懂了周清燃那架机甲的特点,全方位攻击,但只有正前方的攻击是最重的。
如果他想要悄无声息把芯片打过来……沈不弃指挥:“攻他前方,迎着他的攻击打,如果他要放芯片,一定是前方掩护。”
“不离开他的前方视野他就不能打出芯片。”
热武几乎把空气点燃,火光四射照得漫天通红,机甲上的冰原却巍然不动,仿佛万年不化的雪。
这紧急时刻,周清燃又打过来,沈不弃想直接挂断,季维时却道:“接通,听他要说什么鬼话。”
末尾加了个请求似的:“哥哥~”
“……”
沈不弃没说什么,麻溜利索地接通,周清燃的声音立刻传过来:
“放心,我今天没带那些东西,也没想着让你们怎么样,只是过来完成任务而已。”
“好了,我要走了,你们玩好。”
覆冰的机甲撤得飞快,速度是只有“蝴蝶”全速才能追上的,季维时却按兵不动没有追。
他放开主驾的全视角,下边的其他机甲果然也要往外撤,黎野他们机甲受损拦不住。
季维时也懒得拦,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走不走,但等人走光了,又忽然扭过头,眼巴巴地盯着沈不弃看:
“我不是不想拦他们,是没有用,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个什么鬼的生理性和平剂或者芯片的话,只要下了机甲就是大规模伤害。”
“嗯,我知道的。”
沈不弃本来也没有怀疑季维时有什么其他想法,现在季维时认认真真地和他解释,眉眼圆睁,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他不太想看到这双眼睛和这张脸,总觉得会影响他做出正常的判断。
季维时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凑得非常近:“哥哥,你的睫毛好像又长了,好漂亮啊。”
他习惯了不合时宜地不干人事。
祁秋水拿他没办法,沈不弃当然也是。
只不过一个已经忍了许多年,忍出了功夫,另一个却始终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的这个要下机甲躲避,季维时却紧紧扯住他不让他下去,嘴里振振有词道:
“不可以,外边危险。”
沈不弃无语:“有什么危险的?人都走光了!”
季维时粘着他:“就是危险,我见过的,他们会在战场上留下来一些坏东西,可讨厌呢,不想让你去。”
沈不弃:“……”
“那总要有人下机甲吧?谁都不去难道在机甲上一直坐着?”
季维时眼睛一亮:“和你坐到天荒地老也不是不行。”
“……”
沈不弃后悔了,他不应该和季维时说什么可以试试想再等等的。
这仿佛是给了季维时一种错误信号,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每天都花枝招展地孔雀开屏。
以致于现在受苦的成了沈不弃自己。
他轻轻放开季维时的手,一贯地温柔道:“我先下去看看,你要是不放心,那你就跟我一起下去。”
季维时黑眸一亮,似乎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迫切地解开一些安全保护,要下机甲。
沈不弃疑惑:“你刚刚不还不下呢嘛,怎么现在又这么积极。”
他问得随便,季维时也答得随便:
“因为我要走在你前边呀,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轻飘飘地把这么一句很郑重的话说出时,沈不弃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到了平坦地面上,黎野递给他们两件隔离服:“穿上吧,好歹能挡一挡,不然万一他们真耍阴招剩点什么就完蛋了。”
隔离服和7区的特质衣很像,宽宽松松地罩住人,只不过质量更好,还附带上面罩。
穿好之后,两个人依旧并肩站着,但季维时的声音却远了许多。
他走在前边,声音向前穿,扩散到沈不弃耳朵里的,只剩下沾了雾的朦胧。
季维时说:
“今天没法划船了,明天我们再去好不好?”
他还兴致勃勃地想着玩,想着要痛痛快快地追回自己喜欢的人。
沈不弃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他叹息,微弱的声音大概无法通过空气振动破开隔离服。
想说的话自然要大些声音,很用力地说:
“我有事想和你说。”
季维时其实连那声叹息也挺清楚了,抿起的嘴唇却不敢让身后的人发现端倪。
淅淅沥沥下了小雨,他们打扫战场的速度被迫加快。
“你说就好呀,”他刻意地装作很认真打扫战场,尾调却勾得颇长,牵连起游丝阵阵,“哥哥。”
沈不弃在他身后捡起一块萦蓝色的宝石,小小的并不起眼,正是当年7区识别手链用的东西。
他疑惑着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不上再说私事,叫停季维时:“等下。”
季维时站定,回身去看他,却见他举起那块萦蓝色的宝石。
季维时忽然有些做贼心虚,不敢说自己其实还留着那项链。
何止是项链,沈不弃给他的戒指,八音盒,都被好好地收拢,每天都要仔仔细细摩挲一遍。
但这些断然是不能在此刻说的。
沈不弃压下刚刚要让季维时安分些的念头,专注于这块石头:
“你把你那块也给我看看。”
他似乎清楚地知道季维时不会随便把手链放到哪里。
就如清楚地知道季维时的爱。
倒让季维时耳热。
第56章 第 56 章
季维时在胸口摸索了几秒, 准确掏出那萦蓝色碎钻的银链,被心跳带得发热。
沈不弃从隔离衣里伸出自己的手,稳稳接住了银链, 微凉的指尖被灼了一下。
好烫。
他突然不敢看季维时的表情, 这个人, 真是太奇怪了。
沈不弃常常在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了解季维时的时候又产生疑惑,究竟是这个人本来就这样呢, 还是这个人把他想表现出来的一切表现出来了。
他摩挲着那温中发烫的银链,压下心头悸动,先上了机甲仔细比对那两快蓝色钻石。
季维时目送他离去, 难免想起那条手链第一次到他手上时, 他的老婆还在每天担心着他会被谁夺去。
现在呢……
已经不是他老婆了, 喊个哥哥都要不高兴。
季维时哀怨地继续探查,黎野却凑了过来,声音穿透两层隔离衣:“诶,领导, 怎么样啊?按我说的做完, 是不是特别好?”
也不算没有用,但要说有用……季维时还真没感觉出来了。
如果是祁秋水他就该冷笑一声“你觉得呢”了, 但黎野毕竟是秦澈的手下, 他避重就轻回答:
“服装搭配得不错。”
黎野立刻洋洋得意, “那可不是嘛, 审判长给少爷选衣服都是我搭的,审判长会买个毛啊。”
“你搭的?”季维时想起沈不弃今天的衣服, 微微勾起唇。
黎野:“啊……咋了?”
“没事, 做的不错,”季维时拍拍黎野的肩膀, “以后1区如果待不下去了,去4区找我。”
黎野连忙摆摆手:“您这是说啥呢,且不说我不是战斗型人才,就是我对审判长的忠诚也绝对不容许我做这种事。”
“随便。”季维时当然只是随口说说。
祁秋水的声音却欢欣雀跃地降临:“黎野啊,你可真不识抬举,我们领导欢迎你,是你的荣幸。”
他用肩膀撞了一把老同学。
黎野面色一变:“不是,你搞毛呢,穿上隔离服啊!”
祁秋水无所谓道:“小事,探测仪刚刚扫过去什么都没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季维时蹙了蹙眉,脱下自己的隔离服,问:“你们什么时候用的探测仪?”
“有一会儿了,那玩意领导您知道的,十分钟出结果,我来得挺早的。”
十分钟,那时候沈不弃还没拿走那块石头,可是矿质晶石作为重点探测对象,探测仪不可能扫不出来。
季维时意识到不对,片刻不敢停留,着急地往机甲里冲,只剩下两个人犯懵。
“蝴蝶”里,一道爆破声破空响起,季维时心跳快炸了,精神域全开,远程操控机甲进入防护模式。
可似乎还是晚了一步,他拽开“蝴蝶”的门,看到机甲里火光四射。
胸口处有什么要炸了,他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来气,颤抖着,去推开门,季维时脚步都踉跄了。
猎猎红光散去,带着护目镜的沈不弃端坐在座位上,捏着萦蓝色不变的石头有些疑惑地看过来:“我在做检测,怎么了?”
护目镜隔开黑眸的粼粼光芒,季维时愣在原地,好像有什么淤堵在心口的东西散去了,他颤了颤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千言万语都变得苍白,他总不能说他刚刚关心则乱,忘了晶石成分检测会有强烈化学反应吧。
到嘴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一向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的在乎,也可以把缠缠绵绵的话轻易说出口,可是有关生死,他一向含蓄。
好像说了就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
他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他们说用检测仪测不出这个东西的存在,我怕有什么事,过来看看。”
沈不弃点点头,“确实很诡异,我刚刚想对它进行成分检测,但是失败了。”
“现在只能先对识别手链上这块进行成分检测了。”
说着,沈不弃悄悄看向季维时,心中实在没底,以他对季维时的了解,这恐怕跟要了他的命没什么区别。
谁料季维时非常大度地笑了笑:“当然可以了,检测要紧。”
“我没事的,哥哥。”
看他轻松的样子,沈不弃心中愧疚,暗骂自己实在是刻板印象。
却从来没想过季维时是一个很会伪装的人。
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想把那条定情手链变成废品,沈不弃接过来手链。
正要准备着再做成分检测。
忽然瞥到了季维时垂下的长睫,微微不舍的莹润眸光,好似黑曜石。
他一下心软了。
没再说什么,掏出护目镜给季维时戴好,指尖绕过耳廓,微凉的温度却点起绯红不散,季维时心跳都快炸了。
“以后,再赔你一个。”
沈不弃声音低低的,戴着防爆手套去做实验。
季维时那还顾得上心疼那手链,他脑袋都快宕机了,身体不受控,脸颊发烫。
他支支吾吾说着“嗯”,实际上一个字都没过脑子。
沈不弃没再看他,转头去做成分检测,这回倒是能做出来了,就是普通的蓝晶石,这两个的材质明明非常相似,甚至就是里一样的东西,为什么检测结果却截然不同呢?
他神色凝重,摸着那块不大的石头在光下仔细看。
没什么杂质,幽幽的萦蓝色虽然漂亮,但也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忘了时间,埋头苦干,季维时就一直坐在旁边默默地等他。
难得安静温和的气息蔓延,显得如此珍贵。
沈不弃最终也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季维时看他起来也没起来。
“怎么没在下边?”沈不弃随口问道,“忘了和你说,不用等我的。”
他一向平和得过分,蹙眉时仿佛也含着笑意几点。
“你说了我也要等你啊……”季维时拽开机甲的门,外边的探查打扫工作基本已经进入尾声。
没搜到什么。
但这也实在并非好消息。
祁秋水见“蝴蝶”开了门,立刻迎上来,恭敬道:“已经排查完毕,什么都没剩下,连刚刚结束时的痕迹都自动消失了。”
“哦,为什么?”季维时先走了下来,又慢悠悠晃到另一边伸手给沈不弃借力下来。
动作熟练得仿佛这已经是千百次。
假装没看到这诡异的场景,祁秋水只回答季维时的话:“暂时还不清楚,但能看出来,这些痕迹的消失和仿生人技术有关系。”
周清燃在6区埋的雷实在太多了,说是数不胜数也不为过,但仿生人技术一定是其中最具威胁力的一个。
如果仿生人技术真的得到突破再进一步,那秦缈和周清燃计划的所谓精神控制恐怕就不再是虚言。
让这个世界充斥着虚假的文明,多么可怕。
季维时表情倒是没怎么变,唯有眉梢下垂了点:“知道了,你怎么出来的?”
问题跨度太大,祁秋水愣了下笑道:“战线都要拉到未来塔了,什么东西一旦扩大,就容易有弱点。
不过也幸好启明还能打,要是一般的机甲就报废咯~”
他语气轻松,话落却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机甲,那是一架外貌上不算优越的机甲,漆黑无光,没有好看的拟形态。
但这是联盟最耐打的机甲。
季维时抬手摸了摸“启明”:“受累。”
说道伤感处刚要搂着自己受伤机甲哭一哭的祁秋水,抬腿就是一个趔趄,表情破碎得狰狞:
“领导,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呃这么温柔?”
他欲哭无泪,季维时愿意好好说几句人话的时候太少了,而且每次都是预谋了什么坏事,让他不得不担心自己可怜的机甲。
季维时却顿了下指尖,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慢慢道:“原来这就是温柔了?”
他并不能理解平时的笑里藏刀,和今天的随口一说有什么区别。
但他在尽力地理解,怎么爱一个人。
他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温柔的,善良的,脆弱的Alpha。
仿佛这样就能得到渴望的爱。
沈不弃恰到好处地过来,继续刚刚的话题:
“仿生技术一直在进步,但是6区却能牢牢占据全联盟的最领先技术,我猜这其中少不了变异种的作用。”
“您说的对,”祁秋水连忙接上,“这次战场上消失的痕迹,那种运行的轨迹,让我觉得很像我和审判长在禁区见到的一类变异植物。”
“我们和他交手了两次,武力值不算很高,但诡异的是他们死后不会留下尸体,很快就不见踪影。”
季维时知道祁秋水和秦澈去过一次禁区,也道:“我也碰到了那东西,但是在我印象里,他们并不是死后无痕,而是再生能力非常强。”
沈不弃打开之前秦澈给他的变异种指南,提出不同意见:“其实我觉得这不太像是再生,或者说,那株变异种其实已经死了,后来长出来的,是它的后代。”
“用自己的尸体繁衍吗?”黎野也凑过来,“那这也不算多厉害啊,小时候我家附近好多植物都这鬼样,也没见都是变异种啊。”
“凡事原理简单,贵在速度和规模。”
一年后长出来的新植物当然没法和几秒后长出来的东西相提并论。
祁秋水叹了口气:“哎呀,真是复杂,可是如果真是借鉴了这东西,那应该会再生才对呀,为什么现在一点痕迹都没有?”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话。
或者说,这里的所有人都处在极端的困惑之中。
答不了别人,更解不了自己。
·
月上中天,日色忽暗。
秦澈几乎是愤怒地和沈思说:“这事情很不对,我总觉得周清燃那混蛋是要干什么,战场上的东西不可能消失得这么干净!”
屋里静得可怕,阴暗的空气里,毒蛇慢慢在地上蜿蜒,不忍吐出嘶嘶声,吓跑猎物。
沈思扇着扇子,忽然蹲下去,扑蝴蝶似的灵巧,粉白扇尖齐齐切下来一截蛇头。
叹息声悠悠:“爸爸,你连毒蛇都敢养,还怕他吗?”
“那能是我养的?”秦澈一把夺下那把扇子,“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种脏东西不能碰,何况你都知道有毒还去摸摸摸,想中毒啊?”
“因为不害怕中毒啊。”
沈思朝他微笑:“道理就是这样的,周清燃明知道1区警戒森严,还敢来挑事,不是想死,就是十拿九稳。”
“为什么不能是其他原因让他不得不来?”秦澈不太理解。
“啧,爸爸,你总是这样,我不是你的外置大脑!”沈思一副无奈样子,“您想想啊,如果是不得不来,那周清燃又何必亲自来?他造的仿生人您比我清楚,早已经能替代人。”
“怎么,他对我和哥哥还有什么父爱,还是说对您有什么余情未了?值得冒着生命危险来见一面。”
“也有道理。”
“……”
沈思扶额:“好了,从现在开始,爸爸,您不要再随便做些什么了,您的弱点实在太明显了。”
“年轻时做一个恋爱脑,这自然无可厚非,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您长得固然还漂亮,但是我那温柔的好父亲明显已经不买账。”
“要真出了事,我敢打包票,他绝对先从您下手。”
秦澈暗金色眸浮光流动,微微眯起:“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冲?”
沈思随意地点点头:“烦了,祖母又让我去做实验。”
“什么实验?”
“复活死人。”
急骤如雨点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个人对话,沈思重新拿回自己的扇子,用手帕擦了擦上边的血迹,“进。”
卡斯珀每次出现,都是那双碧绿眸先到,幽幽的润泽着焦灼空气:“小姐。”
“怎么了?”
“刚刚指挥官大人找,我拦住了,但是……”
沈思慢慢站起来,呼出一口浊气:“随便吧,告诉祖母,我决定不再做她艾尔伦斯宫里的公主。”
“我要背叛她。”
“好的。”卡斯珀面色不变,推开门的那只手又关紧了门,从始至终甚至没有踏入屋内。
秦澈蹙了蹙眉,看着黑色的门,长睫打下阴影到眼睑,“真奇怪,他怎么对你这么忠心呢?”
“我小时候,他爸爸就跟在你祖母身边,后来他家里长辈都为了联盟死了,他们姐弟两个是你祖母看着长大的,他为什么要背叛家族和恩情呢?”
“很简单。”
沈思将那块帕子随便丢到地上:“因为他和您一样。”
“愿意为了可笑的爱,背弃所有。”
秦澈捡起那块手帕,从桌兜里掏出一块新的:“那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要不然这种人容易发疯,反正也要断了和那边的联系,没必要再见他了。”
“那实验呢?”沈思慢悠悠说话的时候,颇有几分怨天尤人的味道,“爸爸,你知不知道祖母手里的东西,周清燃拿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在我绿眼睛的宝贝手中。”
“思思,你还好吗?”秦澈看着她黑色的清润的却不聚焦的眸光,呼吸一窒,“是不是累了,还是怎么了?”
沈思点点头:“累了。”
“好累啊。”
她坐在床上,玫红色的皮鞋翘起来没完。
秦澈想做点什么让沈思好受一点,但是失败了。
沈思只是这么淡淡地,轻轻地,安静地做着什么。
而做的事都毫无意义,只是单纯地为了消磨自己的生命。
仿佛这样,就可以离死亡更近了。
秦澈看着她,连坐都不肯坐。
沈不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半死不活的父女两个,看上去对生命毫无期待。
他甚至感觉自己能闻到空气里飘散的腐朽味道。
垂眸,沈不弃挑破了窒息气氛,“听说最近联盟军校又要招生了。”
沈思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起头,黑发柔顺地垂在耳畔:“哥哥。”
她喊的悲切程度和季维时可以一拼,沈不弃坐下来,捉过她的手腕,“怎么了?”
“思思,我在。”
沈不弃的声音总是温和的,好似含着一汪水,每次需要同谁说话,就用那水洗涤谁的耳朵。
沈思觉得自己听得很舒服,眨眨眼:“没事,想你了。”
这一个两个,怎么说话突然都……都这么黏黏糊糊的。
沈不弃抬手,轻轻揉了揉沈思耳边那缕鬓发。
他指尖微凉,带得那缕头发安分了不少。
秦澈也微微含着笑:“你们先说,我出去一下。”
他往外走,带上了门,果然卡斯珀正在门口不远处的拐角蹲着。
挑了挑眉,秦澈朝这位“病友”招了招手。
·
晚上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沈不弃正好碰上对面房间出来的秦澈,他惊讶:“爸爸,你这么晚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事,”秦澈抻了抻自己的胳膊,“交流病情。”
他说得十分简洁,沈不弃却大吃一惊,“什么病情?你生病了吗爸爸?”
秦澈摇摇头:“都是小事。”
“哦对了,季维时和我说你觉得那块蓝晶石有些特别的地方,是发现什么了吗?”
沈不弃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周围环境,秦澈立刻明白什么意思,眼神示意他往外走。
沈不弃放下心,还以为他有什么好地方,没想到刚到外边,秦澈就召出了“凤吟”,炫彩的凤凰长尾扫过低空,啼鸣响彻苍穹。
高调得像是要让全世界知道他们要密谋些事情。
沈不弃:“……”
他不得不怀疑,其实是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秦澈却麻利地拽开机甲门,“进。”
这种情况下,想低调是不可能了。
还不如随了爸爸的意。
沈不弃没说什么,紧跟着上了机甲。
秦澈并没有选择把机甲停到某处,而是带着沈不弃,驾驶“凤吟”在空中盘旋飞舞。
综合性第一的机甲在这一刻尽显优势,层层叠叠的凤凰尾羽五彩绚丽,烈火般的翅展开,几乎盖过天空。
“爸爸,我们还说那块石头吗?”
沈不弃犹豫着问。
“说啊,当然说了,这么漂亮不就是问了说石头嘛,那可是好东西,必须要说的。”
沈不弃觉得秦澈说话已经含含糊糊得不受脑子控制,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这样也挺好的,至少那压抑的气息淡了些。
“我现在怀疑,那块石头只有加上芯片才能使用。”
“嗯,你接着说,我听着。”秦澈换上左手驾驶,凤凰鸣叫要随风而起,不管不顾的潇洒颜值颇有几分醉酒感觉。
沈不弃没忍住插了一条问:“爸爸,你今天喝酒了吗?”
这可提醒了秦澈,他连忙弯腰掏出一瓶七彩的酒: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还藏了酒。”
“谢谢啦,我的乖宝。”
“……”
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人不寒而栗,沈不弃让自己尽量能聚精会神,慢慢道:
“不知道爸爸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全性别契合剂。”
秦澈喝个酒还学会了抢答:“记得,怎么不记得。”
“缺德得很,要不是思思告诉我我现在都不知道那玩意做出来是半成品,非得加上使用者的□□才算加工好的成品。”
沈不弃很是欣慰,刚要以此为引接着讲下去,却听秦澈哽咽道:
“我没有保护好你,那该死的检测测不出来,我哪里知道季维时把那东西弄走是为了给你用。”
“爸爸,这都过去了,”沈不弃真弄不懂为什么今天晚上一个两个都这么煽情了,“总之,我怀疑那块蓝晶石也是一样的道理。”
“或者说,那块半成品也是这样的,”沈不弃慢慢分析,“在7区的时候,那东西是大规模发行的,如果那么简单地能被检测出来东西,那肯定逃不过你们的眼睛。”
“但如果,只是特定的人有问题呢?”
秦澈正喝得带劲,暗金眸迷蒙,手上动作却越来越快,凤凰划破长空,一路驰行,从1区的核心区,到边缘区,快得看不清。
随口问道:
“嗯?秦缈的确知道你在7区,但是你的识别手链不是没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除了我的都有问题呢?”
沈不弃慢慢分析:
“除了我的识别手链,恐怕即使现在出了事,别人的不会受到什么排查。”
“所以我猜,别人的,是半成品,而我的,是成品。”
“和全性别契合剂的不同,这晶石,恐怕是成品验不出来,而半成品能验出来。用我先做实验,检测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他们只需要等待一个契机就可以全面推行。”
火红凤凰好像要点起漆黑的天空,让整个黑夜变成白昼。
秦澈评价:“我的母亲是个疯子。”
“或许吧,”沈不弃不置可否,“如果直到现在我们的猜测没有出现问题,那么,我猜这蓝晶石就是操控人的精神的重要介质。”
“只是我不太明白,她费尽力气让我来做第一个实验品,那应该也会在第一时间检验出这东西不在我手上,而在季维时手上,为什么还要放任着这么下去?”
“甚至后来,这手链在7区变得可以随便赠送她也没有去管。”
秦澈泄愤一样把速度加到最快,七彩冒泡酒已经见底,他声音低低的:
“我也不知道,呵,我从来没看明白过我的母亲,小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她很爱我,因为她对我太好了,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太阳。”
“可是很久的以后,我知道了我只是她人生不甚重要的玩意,她养着我,“爱”着我,也只是为了她的实验。”
“她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实验,我也是她实验的一部分,她对我灌输了心血,可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连带着对我的爱也无关紧要。”
沈不弃想说点什么,可是这气氛太压抑了,凤凰的啼鸣声没有结束,烈焰之中的火凤盘旋在世间最高的地方。
绕过未来塔,掠过启阳水,发泄着一切的不公。
秦澈说:
“我渴望爱,所以我可以为了沈景安丧心病狂地背弃母亲,背弃联盟,乃至于背弃人类进化的规律。”
“其实是我太想要把自己的爱给别人,我不知道该如何爱别人,因为我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儿子一样爱秦缈,她对我只有无穷无尽的利用与控制,再多的温柔都是淬了毒的。”
“我也不能恨她,久而久之就变得癫狂,遇到了沈景安,我彻底把自己的所有情感强行灌输到沈景安身上。”
“我曾清楚地记得沈景安盯着大街上的陌生孩子看,但我是一个Alpha,永远不可能和一个没有第二性别的人生一个孩子,几乎没有思考,我违背了人类联盟的规则。”
“我当时的确是疯了,完成了史无前例的基因融合,”
话到这里,他如水哀伤的目光望向沈不弃,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什么:
“你和思思是我在实验室里得到的成果。”
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沈不弃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
他早有预感自己不同于别人,可却从没有想过,真相是这样的。
他也曾经怀疑所有,甚至怀疑周清燃其实是一个Omega,但他唯独不敢去触碰这条底线。
太悲哀了,他其实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人。
秦澈看着他,凄然一笑:
“被欲望操纵的余温消退,我清醒之后,看着那么一点的你们,下定了决心,我要爱你们,用我的生命。”
“我再也不想让世界上有谁像我一样,只是作为一个实验品活着,我爱你,我的孩子,我爱你甚至超过了爱我自己。”
他幽幽地叹息吗,凤凰的鸣叫都变得凄厉: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不要再痛苦地陷入爱恋,我不想让你妄自菲薄……”
“我好像已经失去了爱别人的本领和被爱的勇气,于是我愈加地想让你明白究竟什么是爱,想让你不再伤心,想让你勇敢地学习怎么被爱。”
沈不弃看着他的暗金眸,沉默蔓延,机甲里忽然有了两双暗金色的漂亮眼睛。
第57章 第 57 章
季维时在接近愤怒的边缘看着红凤凰在空中飞了两个小时, 他实在不明白秦澈在抽什么风。
他心情不虞,眉梢压得低,眼尾溢出不耐, 旁边的祁秋水自然也不敢乱说话。
恭恭敬敬询问:“领导, 我们今天该怎么办呢?”
季维时拨弄了下手上的紫钻银戒, 含混道:“盯紧了沈思,我不信这里边没她的事。”
“是, 不过……今天审判长和卡斯珀在屋里聊了两个小时,我们的监听设备被屏蔽了。”
季维时小心擦拭着戒指上微不可查的浮毛,轻笑一声:“呵, 是不是一靠近卡斯珀就这样?”
“是, 不知道为什么, 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只要我们一靠近他,信号就失灵。”
祁秋水禀告完事情,又问季维时:“领导, 装在夫人身上的光脑……”
季维时抬手止住他的话:“切断吧。”
“是。”
祁秋水没敢问领导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之前都闹成那个鬼样子了也没忘了切了那微型光脑。
有些话不是他能说的。
他正要退下,季维时忽然喊住他:
“等等。”
“您说, ”祁秋水立刻站定。
良久的沉默, 季维时才如释重负般道:“那东西, 我已经很久没看了, 如果他们知道了,你记得说。”
他像是一个做了好事的坏孩子, 不安地恐惧着别人的误解。
祁秋水忙答:“属下知道了, 您放心。”
“还有,联系声修吧, 让他注意着那些破芯片,现在战线拖着倒无所谓,尽量不要正面交手,他们那些破玩意阴得很。”
交代完祁秋水就出去了,只剩下季维时一个人站在窗前,八音盒不知道什么时候逃出了层层禁锢,大概是随了主人心愿,悠悠播放歌曲。
玫瑰花绽放在窗前。
季维时一会儿看天上的烈火凤凰,一会儿低头看看窗台的冰原玫瑰。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或许再也无法得到沈不弃的所有目光。
他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结果。
这很奇怪。
季维时曾经笃定地认为,他爱沈不弃是因为沈不弃全心全意的偏爱,没有人像沈不弃那样爱着他,给他呵护,给他宠溺。
给他买好吃的饭菜,换很大的房子,种漂亮的玫瑰。
为了他不停地打架,为了他离开熟悉的7区,为了他做许多许多事情。
于是他固执地认为,只要把这个人放到自己身边,哪怕是囚禁,这个人只能看到自己就是好的。
但现在,他迟疑了。
是吗?
答案很久之前就有了,放任沈思带走沈不弃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了。
他不想让这个人枯萎在自己面前,他想让沈不弃做自己想做的事,离开自己,离开曾经虚假的美好,奔赴没有他的人生。
季维时本来应该是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他的家族利用他,联盟猜忌他,下属惧怕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所以他是六位庇护者里最特殊的存在,他不站队,因为不需要,他想做什么做什么,因为强大。
恶劣,轻狂,又阴狠得过了头。
所有人都这样评价他。
连他自己都不例外。
潇洒地,痛快地,去做一个坏人。
似乎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样子。
但是,不知道从何年何月开始,他也有了一些恐惧,他知道自己是错的,知道世界上的一切并不能如愿完成。
他需要接受去爱一个人并不一定有结果。
这对于一个天之骄子来说似乎太残酷,又似乎理所应当,没道理世界上一切都是他的。
他自愿地放弃了许多可恶的手段,抛弃了身上可恶的本能,只采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去爱一个人。
即使有可能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什么都得不到,也甘之如饴。
可是现在,他也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都得不到的结果。
他真的太爱这个人了,抛去一切应该爱的原因,依旧爱这个人。
所以他迫切地,极端地,想让这个人也爱自己。
凤凰终于平稳落地,八音盒也停了下来。
乐声悠扬回音减弱,他在遍寻不得的苦恼梦境到了天明。
早晨起来洗漱完,第一件事就是端着蜂蜜水去敲门。
沈不弃昨晚上在“凤吟”上转了两个小时,回来已经很晚,又通宵做手工,眼下一片绀青。
他拽开门,看到外边是季维时,心情复杂。
昨晚上秦澈又哭又闹地在天上飞了两个小时,嘴里嚷嚷的全是让他勇敢地去被爱。
沈不弃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说心底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任谁亲爹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闹两个小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若是让他突然就能顺理成章地接受什么,他也做不到。
禁区梦境里的二选一还在眼前,他可以让自己被爱,但他不能辜负别人的感情。
他总不能,吊着这个人。
但爸爸说得也有道理,或许,他应该试着接受这个人的爱。
先享受被爱,才能爱别人。
所以这一次,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那杯温热合口的蜂蜜水,入口酸甜。
擦过的指尖让季维时愣住,他眨眨眼,干巴巴喊出一句:“好喝吗?”
然后颇为小心翼翼地补了句:
“哥哥?”
沈不弃点点头:“比柠檬的好喝。”
“那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泡,”季维时声音颤抖,“我也觉得特别好喝,每次我都先尝一尝,好喝的就给你端过来,这个是西柚的,我觉得比普通柚子好喝。”
“嗯。”
虽然告诉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沈不弃还是被他话中的炽热烫到。
他端着喝完的玻璃杯不知所措,季维时确认他不喝了自然而然接过来,沈不弃手里的玻璃杯变成了一枝玫瑰花。
“是不是特别好看呀?”季维时问,“这是刚刚摘的。”
沈不弃惊讶道:“刚摘的吗?竟然没有刺。”
当然没有刺了,花了两个亿培育的新品种,如果有刺一个项目组都得去坐牢子。
季维时垂首含笑,没说出真相,只道:
“以后,送你的每枝玫瑰,都没有刺好不好?”
他仿佛把自己也归入了玫瑰的行列,自觉给自己去除了伤人的刺。
沈不弃心中微动,“还是有刺吧,可以保护自己,也……也更正常。”
“那就只在你面前没有刺。”
两个人慢慢往外踱着,一层住的人实在不少,秦澈也顶着宿醉的暗金色眼睛推门而出,看到沈不弃手里的玫瑰,“哟”了一声:
“这就是你那两个亿的项目?”
“啧,不错,不过以后有这钱给我吧,我给你找人手动去了刺,省钱。”
沈不弃面热,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亿?爸爸是在说玫瑰花吗,那也太贵了些。
季维时倒是一如既往地无所谓:“还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以后只要买我这品种就行了,再也不用人工去刺,免得伤到手。”
“呵呵。”
秦澈嘲讽一笑,“那你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这问题正中要害,沈不弃也看向季维时,季维时柔柔一笑:“我们昨天约了去启阳河划船,可惜周清燃来了,今天当然是要继续了。”
“怎么,您有意见吗?”
秦澈不置可否,只对沈不弃说:“中午早点回来,我上午去把那东西送检,回来之后一起看看结果。”
他说的东西,沈不弃自然知道是什么,左右不过是那块蓝晶石。
想到那块石头,他感觉心脏好像被吊起来似的,左右摇晃。
不知道该不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送出他新做的手链。
如果现在给季维时,岂不是明晃晃告诉他自己一晚上没睡折腾出来这么一点东西。
那就不是他自己丢脸的事情了,以他对季维时的了解,说不定要哭上一场都不行呢。
但以后给的话好像就显得他对季维时很不在意了。
真是让人苦恼。
他想用自己单薄的情感知识回报季维时的爱,可却总是瞻前顾后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季维时见他发呆,没忍住,抬手碰了一下沈不弃的指尖,软软的触感,发烫的温度,令人惊愕。
沈不弃快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这动作分明不经什么过多想法,是下意识的想做,但似乎还是伤害到了季维时。
他也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并不是这样的。
微妙的气氛溢出,秦澈适时道:“行了,早点去吧。”
如释重负的,沈不弃快步往前迈。
季维时也垂首跟着他。
奇异的安静弥漫。
“蝴蝶”早已待命,季维时依旧先到副驾,拉开了门却还是不走,沈不弃疑惑地看向他,季维时微微笑着,唇角平中向上,勾勒出温软弧度。
他说:
“哥哥,上来吧。”
沈不弃想说没事,可想到刚才季维时收回的指尖,又有些莫名的愧疚,把手搭了上去,稳稳坐上了机甲。
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季维时到机甲上还维持着笑容,问他:“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机甲?”
这问题显得有些突兀,沈不弃摇摇头:“不知道,其实我不太喜欢驾驶机甲,我更喜欢制造或者改造机甲。”
“那哥哥喜欢改造什么样的机甲?”季维时并没有就此结束话题,驾驶着“蝴蝶”翩然飞跃天空,“外形漂亮的,速度型的,还是力量型的?”
沈不弃想了想:“蝴蝶这样的就很喜欢。”
“那我把蝴蝶给哥哥好不好呀?”
他说的语气颇有几分轻描淡写味道,沈不弃却没法轻描淡写回答他。
他大脑快速运转,想找到一个不那么伤人但又能让人打消这种奇怪想法的答案。
思考片刻,他道:
“‘蝴蝶’比较适合你,我如果想驾驶‘蝴蝶’,可以给你当指挥使,不一定非要给我。”
“而且我不太会驾驶‘蝴蝶’,给你当指挥使就正好。”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生怕季维时误以为是他不想接受来自自己的好意。
季维时眼尾向上轻抬,笑容映出薄唇,眼眸亮晶晶地映衬着外面云层:“好啊,那哥哥以后要总是给我当指挥使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还算正常,沈不弃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句依旧骇人:
“那我送给哥哥一个综合型S1机甲好不好?”
综合型S1?
全联盟最强的综合型机甲“凤吟”是S2,全联盟唯一的S1机甲,是季维时的“蝴蝶”,专攻速度的敏捷型。
现在季维时说要送给他一架综合型S1机甲,不能说是痴人说梦,只能说是有些过于疯狂。
沈不弃知道自己肯定得委婉地拒绝,不然指不定惹出季维时什么伤心的情感。
但是,这怎么委婉。
是说你做不出来S1综合型机甲,还是说他要不起S1综合型机甲?
不管哪种,听上去都十分伤人。
“我其实,”
沈不弃正斟酌自己的话,季维时先微微一笑:“哥哥是想说自己其实并不是很需要S1机甲是吗?还是说哥哥想说自己不喜欢驾驶机甲?”
他准确无误的预判,让沈不弃哑声:“……呃,我没有拒绝你的意思。”
“没事的,哥哥,”季维时忽然打开自动驾驶模式,别过脑袋来看沈不弃,黑眸熠熠发亮,“你永远可以拒绝我,我不害怕你的拒绝,只要你还愿意理我,我就很高兴了。”
“哥哥,请你不要对我小心翼翼,我不是易碎的玻璃,也不是什么可怜人,我伤害过你,我只是一个,想弥补错失而很爱很爱你的人。”
沈不弃看他正色的表情,直到他这是在说真心话。
顺带着勾出了昨晚上的记忆,秦澈也是这样说的:请你勇敢地接受被爱。
可是,他怎么能突然变得勇敢呢?
他并不是害怕被爱,只是单纯地没有去想过被爱应该是什么样的。
在7区的世界里,“爱”这个字总是显得很可笑,那里充斥着的,是暴力,血腥,强迫,欲望。
唯一没有的是爱。
温柔的,正常的,安抚人心的爱。
在那里长久地缺失。
谁有爱,谁就会变得凄惨,是高楼坠下的老师,是横死街头的尸体。
沈不弃的世界好像刻意地被隔绝了“爱”,后来呢,他全心全意地对季维时好,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从现在来看,大概是的吧。
依旧没有好下场。
有了情感之后呢,他自觉爱着家人,可是,他怀念追缅的父亲,是一个疯子,他的妹妹没有因为他的爱走出悲伤的淤泥,他的爸爸再也再也缺失了“爱”。
究竟什么是爱。
秦澈说自己不敢爱,曾经为了所谓的爱,付出所有只剩下痛苦。
可是沈不弃只觉得自己的爱是一种诅咒,都不敢给别人。
也不清楚如何接受别人的爱。
仿佛爱是一道坎,跨不过去,被爱则是高山,更没有办法得到攀登的快感。
他只能用自己向来擅长的逃避,躲一天是一天。
思绪过了千里,说出的话依旧乏善可陈:“我知道了,我没有把你当成什么易碎的玻璃,我只是,”
沈不弃深呼一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你,也不想让你难过,或许你很坚强,但我知道我对你很重要……”
“我知道你很爱我,所以我的一点举动在你眼里可能都让人伤心。”
他一口气说完这许多,指尖都攥紧得发白。
“蝴蝶”风驰电掣间落地,启阳河浩浩荡荡穿过桥洞。
这么快就到了。
主驾的季维时先下了机甲,他很快很快地绕到副驾,拽开门。
沈不弃还没有得到刚刚那些话的回应,犹豫着把手搭了上去,肌肤相触,一把被拽到了怀里。
他清楚地听到了季维时的心跳声:“我知道了哥哥,我知道你知道我很爱你了。”
很绕口的话,他说得也有些发颤。
仿佛千百遍的失而复得。
他说:
“现在开始,就请把一切交给我吧,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表现,然后静静地等待你爱我的那一天。”
“不要担心我会退缩,我永远也不会,我会一直一直爱你。”
“哥哥,我好爱你。”
直白的告白,让沈不弃面红耳赤。
他声音低低的:
“嗯。”
天边红云好似从江河升起,启阳河的名字大概正出于此。
希望就在眼前。
·
沈不弃回去之后,先到了秦澈屋里,秦澈正在那里泡茶。
见他来了,睡眼惺忪地给他也泡了一杯:“好久没喝酒,脑袋疼,刚刚睡了一会儿。”
沈不弃心疼他:“我揉揉?”
“用不着,”秦澈摆摆手,“先顾好你那一摊子破事吧。”
“嗯?”
“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出去他又和你逼逼叨叨了吧?”
沈不弃尴尬地别开目光,不知道该回什么,所幸秦澈也没想让他回答,回到正题:“检查结果出来了,果不其然,识别项链查出来是正常蓝晶石,但是那块石头查出来却什么都没有。”
“检测到的东西很杂乱,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结果。”
意料之内。
看来秦缈给他的这条识别手链的确有奇特之处。
秦澈接着道:“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我打算这两天,去7区看一看。”
沈不弃猛地抬起头:“7区?太危险了,那里……”
“好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秦澈看向他,暗金眸轻松,“知道你孝顺,但是总得有人去看看吧,而且现在7区名义上还归我管辖,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再说了,退一万步,秦缈是我母亲,这些年了,我做的过分事还少吗,她不是一次都没追究吗?”
沈不弃仔细想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其实不只是秦澈,就连他,这个试验品。
因为挂着秦澈儿子,这些年,秦缈也没有对他做出什么伤及生命的行为。
所以秦澈的安全倒是不成问题。
但沈不弃还是有些犹豫,他问:
“爸爸,我昨天一直在想,您说,祖母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如果是控制别人的话,为什么您前二十几年什么都查不到,可是现在却什么都能查到了?”
秦澈一扫轻松,神色严肃,看向沈不弃,只听他说:
“我现在在想,您说,他们中会不会有人其实后悔了,背叛了对方?”
第58章 第 58 章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妄下决断的味道, 什么东西会能让一个坚不可摧的联盟瓦解呢?
现在再归功于虚妄的“爱”显然就可笑了。
周清燃,秦缈绝对都不是什么为了感情驻足的人,不然秦澈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令人伤感的地步。
可是剩下的人呢, 温佳郁就是秦缈最忠诚的一条狗, 让他咬人就不会多叫一声, 卡斯珀恐怕从来就没有被真正信任过。
别人呢?
还会有谁呢?
沈不弃想不出来,秦澈也想不出来。
他们把对面阵营想了许多遍, 依旧钻研不出究竟是谁抛弃了那个疯狂的联盟。
时光流逝,
该走还是得走。
秦澈细细叮嘱了沈不弃一堆事,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许告诉沈思。
他叹息, 无奈道:
“我不是想瞒着思思, 也不是不信任她, 只是她和你祖母那边牵扯太深,从现在开始,尽量别让她再碰那边的事。”
“好。”
交代完一切,他收拾收拾能源和必用品就要走, 临了沈不弃喊住他:“等下。”
“嗯?”
沈不弃朝他笑了笑:“爸爸, 保重。”
淡淡的哀伤在空气蔓延,依附着微弱的风流动, 谁也不知道这一去何时再见。
或者说, 能否再见。
秦澈微微笑了笑:“好, 我一定。”
“1区, 就交给你了。”
·
“少爷,周清燃又去了禁区, 我们需要跟着吗?”
秦澈没让别人跟着, 1区的审判者都在,黎野都留了下来帮沈不弃处理1区的事务。
沈不弃接过报告, 摇头:“他既然能驾驶S1机甲,就不会不知道别人跟着,或者说,有人跟着,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那您的意思是——”
“随他去吧,管不了他的,还不如先盯好了那个信号塔,爸爸和我说,已经建了一半,却一个人都插不进去?”
他语气总是淡淡的,即使是反问句,也不过是些疑惑。
黎野却诚惶诚恐:“您有所不知,真不是咱们消极怠工,那信息塔它就是铁板一块,连外围都得查他个祖孙三代。”
沈不弃对他的着急皆是显出些更浓的疑惑:“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不用这么着急。”
黎野连连称是,脑门上全是冷汗,他也想不着急,可是哪敢啊,这位千尊万贵的少爷看上去就冷淡得不行,一开腔更是有点不近人情的味道。
何况,连那位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神经病一样的4区庇护者,在这位面前都跟狗似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想着,那跟狗没区别的人就敲了门,颇为礼貌地询问:
“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哥哥?
黎野看着刚刚还冷淡到无言的少爷眉眼柔和了些,声音也轻了:“进来吧。”
青年就推门而入,白色针织毛衣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凸显出一截脖颈,一看就是刻意打扮过的。
黎野一边惊悚,一边心中吐槽,看,又来当狗了。
面上却很懂事地要出去。
“等下,”沈不弃喊住他,“呃,黎野,那个,你记得最近要看着一点卡斯珀,不要让他和思思走得太近。”
黎野应了好,飞快跑了出去。
季维时弯着星眸,放下托盘里的蜂蜜水:“哥哥怎么还棒打鸳鸯啊?”
他语调带着上扬的嗔怪,仿佛真的多关心那对情侣一样。
沈不弃耳热:“是爸爸让我隔离思思和祖母那边的。”
“哦——”季维时把声音拖得极长,许久才来了下一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哥哥不仅自己不谈恋爱,现在看别人谈恋爱都不行了呢。”
“别瞎说了,”沈不弃刚要咽下那口蜂蜜水,差点呛到自己,“我哪有?”
他想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他天生就比别人不会说话一点。
只能闷闷地低头去处理审判处的公务。
季维时也闷笑一声,拽过来一个椅子坐到他旁边,半靠着看他处理公务。
沈不弃本来还用光脑用得很熟练,被他这一看,也有些磕磕绊绊了。
关键这人眼巴巴的,不像是来看他工作的,倒像是来控诉他不配他玩的。
只好收了光脑,叹息问道:“你不用处理4区的事情吗?”
季维时来了劲:“4区哪里有你重要,我不想处理4区的事,只想陪你。”
“……”
沈不弃咬紧了牙,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冲淡这黏糊糊的气氛,他一抬手恰好摸到腰侧的礼盒。
心道这倒是个送出去的好时候,还能一举两得,小声喊季维时:“低头。”
季维时立刻听话地低头凑过去,脖颈弯出的弧度格外漂亮。
任君采撷的姿态让沈不弃手一抖,他小心地掏出那漂亮的萦蓝镶钻的银链,慢慢戴了上去。
他戴的认真,没注意季维时也极快抬手在他耳后拽下来一小点什么。
反应过来时只感觉耳廓痒痒的,他还以为是季维时在故意摸他耳朵,想往后躲,又不敢,怕手滑。
只能忍着痒,颤道:
“别乱动。”
“一会儿戴歪了。”
季维时终于摘下来那块隐患,听话得很:“好哦,那哥哥可以摁着我的脑袋。”
“也不用。”这话说得真奇怪,沈不弃往往不想搭理季维时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戴好立刻松开手,微凉的指尖烫得发颤。
季维时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凑了过来,温热的鼻息呼到脸上,熏出红晕。
沈不弃也不敢往后躲,生怕季维时又要想到什么奇怪东西。
季维时微微一笑:“哥哥让我看一看,我自己看不清好不好看。”
他专注地,认真地注视着沈不弃的黑眸,仿佛真要从那漂亮凌厉的黑眸种看出自己的倒影。
偏偏那双眸子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装得那么满,看得那么清楚。
凑得也那么近。
连微弱呼吸声都在近在咫尺。
喉结滚动,空气都胀了。
不知过了多久,季维时才心满意足地松手,愉悦道:“看清了,好漂亮的项链,谢谢哥哥。”
“也谢谢哥哥的眼睛。”
沈不弃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缺氧而难以呼吸了。
怔怔地盯着季维时看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扭头去做自己的事。
季维时弯着唇,垂眸轻轻碾碎另一只手上的东西。
不会了。
再也不会这样对老婆了。
也绝对不会再让老婆知道的。
时间过得那么快,眨眼间就到了中午,沈思过来敲门:“哥哥,一起去吃饭吗?”
她哪里知道哥哥时间不仅被公务预定,还被另一个恬不知耻的好弟弟预定了。
声音一出,季维时立刻扯扯沈不弃袖子,眼泪汪汪的,“没事,你和思思一起吃就行。”
“我真的可以一个人的。”
沈不弃:“……”
可怜他还一句话没说,就陷入了奇怪的负罪感中。
他蹙着眉,下定了某种决心,“思思,你进来吧。”
沈思立刻推门而入,看到季维时也在屋里,眼眸一弯,语气却是淡淡的嘲弄:
“原来维时也在啊,那我就自己去吃吧。”
“毕竟,我也不是非得哥哥陪着才能吃下去饭。”
这话里不同寻常的气息浓郁,沈不弃刚要拿出自己刚刚想好的话安抚沈思,就听旁边的季维时抢先一步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没有哥哥陪着就有些吃不下饭了。”
“既然思思姐可以自己吃,那就让哥哥陪我吃吧,谢谢你啊,思思姐。”
他每个字都吐露出一些轻快,沈不弃邀请两个人一起吃的话被堵了回去。
他沉默,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地望向沈思,沈思叹息,知道自己哥哥是什么性格。
永远温和地对一些人无可奈何,于是让一些坏人愈演愈烈。
她也在坏人之列,当然无法指责同列的季维时。
只能摇头,耸了耸肩,走了。
季维时则一副战胜了什么敌人的样子,洋洋得意的,趴到桌子上仰视沈不弃:“哥哥想吃什么?”
沈不弃摇摇头:“都行。”
他的确都行,在7区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能咽下,只要能饱腹就行。
季维时却眨眨眼,眼睫沾水:“哥哥是不是不高兴了?那我叫思思姐回来好不好呀?”
“我想让你高兴的。”
他尾音软软地下垂,好像真的伤得不轻。
沈不弃心道,躲了这么久,本来以为能躲过去,结果还是躲不过去。
这个人似乎总是很容易想多,也很容易委屈。
可是当他讲出来在梦境里二选一他的抉择时,这个人又要说,你可以永远这样。
我没事的。
这真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话。
怎么可能有一个人,吃饭不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吃会难受,可是生死关头被抛弃却能坦然无事呢?
究竟是谁在伪装出一副百折不挠的样子。
沈不弃抬手,揉了一把季维时的脑袋:“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但是我真的没有什么想吃的,”沈不弃艰难地解释,“你知道的,我……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季维时猛地坐直,眼睫颤啊颤,很兴奋的样子,“你喜欢吃酸甜口的事物,尤其喜欢吃糖醋排骨,然后就是糖醋里脊,松鼠鱼,还有酸梅干。”
沈不弃惊了一下,仔细回想,这些还真都是他爱吃的东西,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顿时心情复杂,声音也低了些:“抱歉,我自己都不知道。”
“没事的哥哥!”季维时拽过来他的手,“我都替你记着呢,你以后和我一起吃饭就好了。”
他脸颊泛起红晕:“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也没事,我可以把这些告诉别人,但是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吃饭的话……”
“好。”
“啊?”他愣住了。
沈不弃微微笑了一下:“嗯,如果以后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就和你一起吃饭,但是如果你离我太远,我就自己吃了。”
“可以吗?”他斟酌着看向这个漂亮的易碎的,脆弱到随便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落泪的青年。
季维时连连点头:“当然好了,那,那我要把世界上好吃的都吃完,这样我就知道什么好吃了,每次你都可以吃到好吃的。”
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甜腻,沈不弃不置可否,只加快了工作速度。
期待着去吃饭。
·
沈思在院子里碰到的卡斯珀,挑了挑眉:“怎么突然消失了?”
卡斯珀依旧没什么表情,碧绿眸像纹丝不动的水,含着沉沉死气:
“审判长不让我见小姐。”
沈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听爸爸的话固然是对的。”
“那你怎么又来了呢?”
卡斯珀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是淡淡的:“小姐让我来,我就来了。”
“哦,”沈思用自己的扇子戳了戳几近枯萎的树皮,“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
“最近指挥官又发出新消息了,”卡斯珀避重就轻道,“她的意思是,她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希望您能回去,最近这里不会很太平。”
“你怎么回的?”
“还没有回,只等小姐发话。”
沈思点点头:“挺好的,那你就不要理她了,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就行。”
“你知道的,卡斯珀,我讨厌杀人。”
卡斯珀只是沉默地望向她,望着她悠悠挑起一块树皮,然后残忍地拽下来,仿佛那棵树会痛到无法说话。
实际上,那棵树本来就不会说话。
他的小姐总是这样,笑的时候喜欢挑起眼眸,然后含着泪看向谁。
后来就没有人敢违背小姐了。
有时候他也很想知道,小姐是怎么看待他的。
但还不如不想,他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只能不断地走下去,即使这条路的终点是地狱,他也得舍命陪小姐走下去。
他不能让小姐一个人入地狱。
沈思只是轻轻把那块树皮递到卡斯珀手中,“喏,给你了。”
“谢小姐。”
他还是这样的沉默,仿佛从前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是过去。
这空气压抑,这世界无神。
两个人正僵持着,沈不弃恰好和季维时下来,要去吃饭,经过了这里。
沈不弃蹙眉,明明嘱咐了黎野,怎么还是让这两个人凑到了一起。
他没想过黎野可能拦不住卡斯珀的可能。
季维时却和卡斯珀交过手,在7区拼过心计,啧,阴狠程度和他不相上下,在4区拼过武力,也是个出手下作的人。
像他们这样的人,想做点什么都轻而易举的。
他微微笑道:“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恭喜二位,正好碰上我们。”
沈思也笑着扭过头,柔软黑发飘扬,扇子还在手上晃动,眉上扬,眼上挑:“确实是喜事,既然这么巧,不如一起去吃饭吧。”
“你说是不是呀,”她看向沈不弃,“哥哥?”
沈不弃想了想,觉得他俩跟着点确实还好一些,总比让沈思一个人和卡斯珀待在一起好。
点了头,这可让季维时郁闷了。
他本义是阴阳怪气两句,并不是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吃饭啊。
可是现在多说无益。
他总不能这时候说出来自己不想去,那估计沈不弃也会让他一个人去吃饭,然后自己跟着过去。
他堵着气,笑得勉强:“那二位想吃什么呀?”
卡斯珀淡淡开口:“小姐爱吃辣的。”
“哦,那我多点几个菜,免得大家爱吃的不一样。”
季维时说着就用光脑点了餐,沈不弃朝沈思招了招手:
“思思,来,一块去吧。”
他刻意地略过卡斯珀,实际上余光一直在打量这个人。
这个曾经像亲哥哥一样引导他得人。
他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在这种种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卡斯珀没有管他的目光,也默默地跟上了三个人。
气氛暂时和谐,仿佛外面没有闹得不可开交。
又仿佛几个人本身就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透露着可笑。
到餐厅,环境幽暗,熏香悠扬,乐声曼妙,非常不错。
沈思感叹:“这地方很适合谈恋爱啊。”
沈不弃没领会到她的深意,绷着脸没有笑,只是看着卡斯珀。
卡斯珀却附和道:“嗯,是个好地方。”
“那可得好好谢谢我了,”季维时皮笑肉不笑,“这地方很难定的。”
几个人各怀心事。
谁也不搭腔了。
眼见气氛凝固,沈不弃忽然问:“卡斯珀?”
好像只是试探这名字叫得对不对,卡斯珀愣了一下,面色苍白点点头。
“你家里还有别人吗?”沈不弃问。
“嗯,有,”卡斯珀如实回答,“是我的姐姐,您,见过的,前些天她还在念叨您。”
他说得很委婉,沈不弃却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自嘲似的笑了笑:“哦,那挺好的,我还以为她去世了。”
他的老师,他那位死得蹊跷,永远用哀伤眼神看着他的老师。
卡斯珀垂眸,夹起一筷子糖醋里脊放到嘴里:“没有,她没有去世,她……在指挥官身边。”
话说到这里,自然不用再说什么。
沈不弃思索着,季维时却好像真的只是来吃一顿饭,飞快地给他夹着菜:“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哦,天呐,这里的菜味道都很不错。”
他的语气和话都带着几分浮夸意味,好像是刻意地想让谁高兴一点。
虽然并没有实现这个目标。
沈不弃没说什么,默默地把那些菜都吃完了,只是吃一口会回应一句:
“确实不错。”
“味道很好。”
“很好吃的。”
一模一样的意思翻来覆去说好多遍。
季维时笑眯眯投喂着旁边的人,一点没受影响。
四人桌上只有他的声音。
良久,沈思才开口:“哟,看得我都羡慕了,来,卡斯珀,也给我加点菜吧。”
卡斯珀点着头就给她夹了几道非常辣的菜,沈思看着那菜嫣然一笑,指着菜看向沈不弃:
“哥,你知道吗,咱俩别的基本上都一模一样,只有这个,我爱吃辣的,但是你从小就爱吃酸甜的。”
她说得非常自然,又道:“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这家的,可得好好吃些。”
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她的那个盘碟却被卡斯珀加满了。
外边起了风,吹得玻璃呼啸,沈不弃叹息:“隔音不太好。”
季维时:“下次我再看看还有没有环境更好的地方,主要是这个近点。”
压抑的气息悄然爬上台灯,灯光摇摇晃晃,诉说着哀伤无限。
沈不弃问:“卡斯珀,你姐姐为什么突然想开了呢?”
卡斯珀怔了片刻,手指微颤,若无其事道:“或许是因为正义吧。”
不用多说,这个桌子上基本都知道沈不弃问的是什么。
他们已经可以确定那个背弃了秦缈的人究竟是谁。
——卡斯珀的姐姐,沈不弃的老师。
那是一个非常温柔,满目哀伤的人,她好像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却被迫地踏进了这条时代的洪河。
但是某一天,没人说得上是哪天,总之,她背叛了自己的主子。
她联合了谁,或者是选择独自,走向了一条和曾经完全相反的道路。
达到了今天的结果,
让这癫狂却可悲的一切展示在阳光之下。
知道了答案也没能让人多欢喜,死亡的腐朽气息飘扬,季维时下意识地抓紧了旁边人的手。
隔着一个桌角,隐藏在桌布之下。
他触到了微凉的指尖,仿佛这样才能安心地拽住什么。
他又轻轻地打开沈不弃的掌心,用自己炽热的指尖艰难缓慢地写上一句话:
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的。
沈不弃辨认完,呆住了,没忍住看向季维时,想看看他的表情该是何种。
却正好对上那双发着幽幽光芒,微挑上扬的黑眸:
“坐着的时候我也会在你旁边的。”
他似乎真的仔细思考过,
于是认真地又补上一种情况。
外边风小了许多,室内风淡淡地吹,沈不弃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砰砰砰”
真是太快了。
第59章 第 59 章
风呼啸地吹, 冒着泡的酸雨咕咚咕咚在地上蔓延。
秦澈已经收了“凤吟”,他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块被腐蚀严重的土地。
他几乎已经忘掉, 很小的时候, 他也在这里长大。
那时候这里也是一片荒芜, 人类文明的起源,大概也终将成为文明的终结。
一个人也没有, 所有人都在避雨。
他们没有防护罩阻挡污染,也没有审判者组织秩序,体质也差得离谱。
连Alpha都少见, 简直像是一块被进化抛弃的地方。
可总不能一直停着, 他咽下两颗阻断药, 往前走,企图找到几个人,查一下他们的手链。
这一路都空旷,甚至安静得过分, 知觉告诉秦澈, 这里边绝对藏了秘密。
他按住性子,沿着路边慢慢走, 终于, 在一扇门前, 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这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太突兀了吗, 他难免停下脚步。
敲了敲门,问道:“请问,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人回应, 连那哭喊都消失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秦澈握紧了AG4, 轻甲展开,狠狠一撞,沾锈的防护门开了。
呜咽声立刻溢出:“呜救呜啊啊啊啊”
也就是这时,那身高接近三米的人撞了过来,其实根本不能算人,金色竖瞳怒睁的野兽咆哮着冲过来。
秦澈抬手就是一枪,“轰”一声,那兽人应声倒地。
他走近仔细看了看,将近百分百的兽化已经把人的面部特征模糊太多,实在辨认不出来。
他只好去看庭院另一边躺着的人,还能看出是个年轻女人,长发披散,身上的衣服都是血污,已然也没了什么人样。
走近些,秦澈问她:“还有意识吗?”
那人呜呜咽咽地哭,秦澈才发现她嘴里塞着块破布,恐怕直接进了嗓子,根本出不了声。
他凑近,轻轻拽下来那块布,头发散开,眼前这个人有点眼熟。
也就是他犹豫的这一下,那人的瞳孔骤变,紫色摄人心魄,利齿猛地凑过来。
秦澈一惊,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是精神控制!
“嘭”一声,AG4发出去一枪。
背后的人贴着他,握住他的手腕扣动了扳机,那温柔的声音几乎在耳畔吹拂,似是感叹:
“老婆,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呢?”
·
“领导,查出来了。”
窗前的男人影子拉得很长,好像在眺望远方,又似在看着地下。
“兽化人的确是6区做的实验,不过最后的结果都送到了7区,2区……目前没查出来和这件事的关系。”
季维时转过身,摩挲着掌心的戒指:“那就是说,秦缈不知情?”
“也不能排除是故意摘掉了关系,但是现在没有查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继续盯紧,”季维时淡道,“周清燃虽然是个疯子,但大多数时候是给秦缈办事,很少自己行动。”
“如果这个兽化人真是6区自己的行动,那我们能查到,秦缈就不可能查不到。”
“除非,”他顿了顿,昳丽的眸闪过一丝狠戾,“是他只想让我们查到。”
话音刚落,敲门声迭起,黑眸立刻收拢浓烈的阴暗情绪,转换成无害温润的神色,拽开门,语气甚至很惊喜:
“哥哥怎么来找我啦?”
目睹全程的祁秋水:……呵呵
他识趣地跳窗驾驶机甲离开。
沈不弃透过没被季维时挡着的地方窥探到,惊讶道:“他怎么走了?”
季维时随意看了眼,答道:“谁知道,偶尔我也会这样,为了锻炼机甲应变能力。”
“原来如此。”沈不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之前还说呢,怎么这些人都非常会从高空跳到机甲上,原来是专门训练过。
“好啦,哥哥不要看别的机甲了,”季维时指尖轻炫,藏起手中的戒指,笑眯眯道,“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啊?”沈不弃从“启明”机甲奇特的外形中反应过来,“也没什么,就是黎野昨天说在信息塔工程里插不进去人,你们插进去了吗?”
信息塔?
季维时倒是没太在意那玩意的重修,毕竟里边的东西他都看完了。
不过这种完美的表现时机可不能错过,他微微一笑:“我说过的,哥哥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就好。”
“你难道都知道吗?”沈不弃疑惑。
“嗯,基本上都知道吧。”季维时不敢多说,怕暴露什么。
调笑道:“那天我和你说了的,我去禁区看到好多东西。”
“哦,这样啊。”沈不弃点头,“那可以告诉我,等一下,有点忘了,让我找找,”
沈不弃抽出秦澈半小时前发来的东西,“兽化人基因改造的相关内容,”
他眼巴巴望向季维时:“可以告诉我这个吗?”
季维时刚放好戒指的指尖一颤,巨大的矛盾感在心中交织。
如果按照他的誓言,他应该说的,他不能瞒着他的老婆。
可是如果是私心,他不想说,那些事情牵扯得太多,也太危险,他不愿意让沈不弃牵扯其中。
但那样,势必就要骗人了。
取一个中和方法都困难。
时间凝滞,沈不弃看他深思,问:“很多是吗?”
季维时摇摇头,继续含笑地看着沈不弃,语气轻松,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有的,不过内容不太多,说是从大概十年前开始,联盟审批了兽化人项目。”
“一开始是为了医疗目的,将动物的身体组织移植到人身上,哦这项工作在末世降临前就曾有过研究,不过没有什么特别成功的进展。”
“现代以来的研究其实也不太顺利,直到五年前,由2区主管,5区协助的‘7866’项目正式开始,他们尝试把温和的变异种基因与人的基因混合,培育新型兽化人。”
“这项实验在联盟内掀起巨大波澜,最终在审判长的极力阻止下告终,但信息塔里却说,这项实验并没有结束,而是转入了6区,从此由6区主管。”
季维时半真半假地掺着说,没有把6区是偷偷进行这项实验的事说出来。
也没有提及信息塔里记录的最后一个兽化人项目是在三年前进行的烈性变异种混合。
更没有说,周清燃把实验基地挪到了秦澈在的7区。
这些他通通不想让沈不弃知道。
他只想保护自己的爱人,让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而不是困死在联盟的死水一潭中。
沈不弃听完没发觉什么不对劲,似乎也没想到季维时会对他有所隐瞒,只是奇怪道:
“听上去还好啊,为什么爸爸半小时前会发得那么急促,而且还失联了。”
他心中急迫,恨不得赶紧到7区找秦澈,可又知道凡事不能如此急迫。
张弛有度才能把事情做好。
何况秦澈嘱咐他,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许去7区找他,不然1区就彻底完蛋了。
沈不弃也明白这个道理,现在不同于去禁区那一次,他们都知道背后的人不可能对他们下手。
但是现在呢,已经说不定了。
周清燃既然能那么丧心病狂,当年离间了秦澈和秦缈,现在就不一定会听秦缈的话安分守己。
别说念着旧情不对秦澈下手,周清燃这性格自杀都有可能。
所以沈不弃才急得不行。
他脑内思绪万千,袖子却忽然被扯了扯,季维时眨眨眼:“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只要我能,就帮你做。”
他好像在这时候突然很懂沈不弃恶毒焦灼,主动地卷起尾巴,走到了他的身边。
告诉他,我在你这边哦。
沈不弃心中有根弦,被轻轻地戳了一下。
“嗯……我一定。”他说。
却还是没敢把秦澈失联的事说出来。
说完了事沈不弃就要走,季维时却急吼吼地跟上来:“快到饭点了,咱们先吃饭去吧?”
小心翼翼地用了问句。
可怜劲却不容人说不。
沈不弃看了眼光脑,好像确实不早了,也就没有强求接着工作,应了季维时。
两个人亦步亦趋往外走,1去审判处设计漂亮,处处透露着属于超现代科技的肃杀之气,黑压压的不成色。
唯有红枫树点出一大片浓烈颜色。
这正是前几天被沈思扣下来树皮的可怜老树。
沈不弃看着那棵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我很小的时候,这棵树就在了。”
季维时一直悄悄观察着他,自然能接下来他的话:“很小,那是什么时候呀?”
“嗯……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很小一点,思思也很小,爸爸还没有离开1区。”
季维时蹙了蹙眉:“审判长离开过1区吗?”
他年纪比沈不弃还小,自然不知道这桩秘辛。
沈不弃:“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只记得小时候本来爸爸还能带我来这棵树前玩,他说那是给……给父亲种的,因为父亲喜欢枫叶。”
“但是后来突然有一天,我早晨醒来,就不在审判处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去问爸爸。”
“爸爸却反问我,如果以后都不能回审判处了,会不会高兴?他说,如果还想让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能再回去了。”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棵树了。”
他语气总是淡淡的,仿佛这些当年往事并没有什么意义,说出来也只是讲一讲这棵树的来历。
季维时却反扣住他的手,炽热的温度让沈不弃不解。
他含笑道:“既然是爱情的象征,我当然要拜一拜了。”
沈不弃被他直白的话弄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都过去了。”
“那哥哥可不可以再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季维时忽然轻巧地转了个圈,从和沈不弃并肩转到他的面前,一瞬不瞬盯着他看,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这些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可不可以嘛,哥哥?”
他刻意的撒娇沈不弃是很难拒绝的,只是……沈不弃神色复杂看向季维时:
“还是别喊我哥哥了,你是崎水的爸爸,我也是,这,不太对。”
“哦——”季维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如果按这么说的话,我还是应该喊哥哥叫‘老婆’,但是,”
他眼巴巴看向沈不弃:“哥哥应该不想吧?”
沈不弃被堵了一句,还是觉得怪怪的,但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处理方法,只好沉默地认了下来。
岔开话题,“我们去吃饭吧。”
他刻意地盖过去了那无聊且有些痛苦的童年,后来呢,后来他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而他和妹妹,踏进了祖母的实验室。
他再也,不能成为一个正常快乐的人了。
过往的一切他总是轻描淡写,以前是因为忘了,后来是因为想忘记。
好像痛苦专门地就喜欢跟随他。
但现在,他看了眼为了一直和他对视而倒着走的季维时,没忍住弯了唇:
“好好走路吧,一会儿摔到了。”
“你拽着我就没事了。”
两只温差极大的手自然而然放到了一起。
沈不弃想,他得喜欢上这个青年。
他应该把爱给这个青年。
不然多么残酷。
即使情感未动,他先从理智上肯定了这件事。
·
高楼上的黑帘微晃,绿眸的青年上前一步,撩开了那帘子。
漂亮到像洋娃娃的女孩子翘了翘指尖,抚摸扇子:“你怎么总是这么多事,亲爱的。”
卡斯珀摇头:“我怕小姐想看清楚点。”
“哦。”沈思依旧淡淡的,只问,“随你的便吧,不过,”
“事情办好了吗?”帘子被她一把扯了过来,“哗啦”一声,屋里没有一丝光了。
卡斯珀觉得自己要先一步溺毙在沉闷且黑暗的环境中,他回答:
“都按小姐说的,办好了。”
“不错,”沈思突然离他近了点,抬手摸了摸耳后,黑暗中那双黑眸已经和环境融为一体。
绿眸却亮得像是块真翡翠。
沈思摸了摸他的眼角,语气暧昧:“好漂亮的绿宝石,我好喜欢。”
“小姐,小姐——”
隐忍的,痛苦的,欢愉的一声声,就好像是人在将死之际握住了什么。
周清燃果然厉害,
沈思还算满意。
她松开手,又摸了摸耳后,卡斯珀眼中闪过几分迷茫,试探性地问:“小姐?”
“嗯,我在。”
她语气淡淡的,厚重的锦缎黑帘被重新拉开,楼下那对正常的,即将破镜重圆的恋人一前一后缓行在路上。
两只手紧紧地握着。
沈思在心中茫然地问:
哥哥,我该怎么办呢?
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呢?
·
吃着饭的时候,祁秋水突然过来,面上焦急异常,这不符合他平时的做事原则。
季维时知道这是出事了。
拿着筷子的手微顿,朝沈不弃笑了笑:“哥哥,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沈不弃表示谅解:“快去吧,这一定是急事。”
他一语成谶,祁秋水都要急哭了:“领导,声修他……”
“怎么了?”季维时垂眸,肃杀狠戾之气外泄。
“传过来的消息显示,他中了那个生理性和平剂。刚刚我再回拨过去,已经没有了信号。”
季维时当机立断:“马上从联军里调人往回走,我带队,你留下,和黎野一块守着1区,另外保护好他。”
他没有给祁秋水应答的机会,重新回到饭桌,沈不弃不傻,看得出来他这是有什么事,连忙道:“4区有事的话你先走就行。”
季维时却慢悠悠吃着饭:“不着急的,哥哥,我陪你吃完也不晚。”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
直觉却告诉沈不弃不是那回事。
他蹙了蹙眉,没再劝,只是加快了自己吃饭速度。
不出他所料,季维时果然是要走的。
只是走之前却带他先到了郊区一片荒野,这里实在过于荒了,都快到了交战的边缘区。
沈不弃疑惑地看向他,也不好催促季维时赶紧去处理正事。
他对季维时也算得上了解,当然知道他一开腔恐怕就是“只有哥哥的事才算我的正事”,只好忍着急促。
耐心地陪他做完他想做的事。
季维时轻轻抬手,手中一块小小的模型立刻展开,是一架银色的机甲,通体发着浓丽红色,不同于‘凤吟’那种燃烧出的火焰红,这红色更稠艳,银色流光几次点缀,像闪电划过。
沈不弃愣了一下,只听他说:
“差点以为做不出来了,幸好紧赶慢赶赶出来了,1区的技术高,不过我设计得也不错,是吧?”
沈不弃反应过来这是季维时之前和他说过的机甲,那这岂不是联盟的第二架……S1机甲?
他轻轻打开精神域,精神力触及机甲,立刻连接,真的是综合型机甲!
如果他没感受错,那这将会是联盟的第一家S1级综合型机甲。
季维时依旧微微笑着:“还没取名字,我想着反正是你的,所以,”
他嗓音缠绵,“给他取个名字吧,哥哥。”
沈不弃颤着声,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季维时哪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答道:
“机甲也得契合才好呀,我用‘蝴蝶’惯了,就算这架机甲性能更好,也不一定在我手上能用出更好的效果。”
“哥哥,这是你的,它还没制造就属于你了。”
“接受它吧。”
每一句都坚定,温柔,带着必要的强硬。
沈不弃只好“嗯”了声,问他:“好漂亮的机甲,颜色像玫瑰花一样漂亮。”
“那就叫玫瑰吧。”季维时随口道。
沈不弃却怔住了,为难道:“但是,但是,”
“哥哥,”季维时猛地凑近,“你要不要,试着别把我当成一枝玫瑰,我不是一定需要你呵护的,把我当成可以和你并肩作战的恋人吧。”
那点不可言说的心事被戳破,沈不弃尴尬得说不出话,季维时却依旧面色轻松:“当然,哥哥想叫它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提个建议。”
想了想,沈不弃觉得季维时说得对,下定决心道:“好,那就叫玫瑰吧。”
联盟第一架S1级综合机甲,轻松愉快地获得了他的名字。
唯有季维时叹息:“可惜了,没法看到哥哥第一次驾驶‘玫瑰’了,多好看的机甲啊,哥哥驾驶起来一定更好看。”
沈不弃答应他:“我平时也不怎么驾驶机甲,可以等你回来之后再试驾。”
“那也不用,”季维时拽过沈不弃的手,把藏了很久的戒指给他推了上去,“哥哥,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爱上我了。”
还是在7区的那枚戒指,银圈素净漂亮。
沈不弃感受着那戒指上微烫的余温,“蝴蝶”极快地飞走,戒指却好像把那分温度留住了。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满满的,想要溢出,酸涩,甜里透着苦。
等季维时回来,他想,他们应该重新谈一谈。
谈什么呢?
就从很久之前开始说,再讲一讲以后。
沈不弃想,他得纠正季维时的一些想法,比如偏执的,痛苦的,不计后果的那些。
但有些习惯却可以保留,比如爱撒娇,爱哭,爱委屈地抬头看着他。
这些事是他以前可以忽略过去的,以后却不能了。
他得重新地,完全地,再看一看这个青年,试着用爱的目光。
机甲压缩回了掌心,竟然真的是玫瑰的样子。
沈不弃把它握到掌心,却没有硬刺。
或许和它的主人一样,磨平了凶狠伤人的一切。
他想着,慢慢地往审判处里边走,却忽然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浓烈的血腥味,几乎铺天盖地。
怎么回事,他快步往里走,却在门口看到了面色不好的黎野,正守着门,见到他,哭丧着一张脸道:
“少爷,出事了。”
沈不弃推开门,一如当年,他爬了很多层楼,很累,推开门,却看到地上一滩滩的血,刺鼻而难闻。
他看到他的妹妹,沉默地合上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那双曾经鲜活的,漂亮的,像绿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
大脑在嗡鸣,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他清晰而痛苦地接受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听到他的妹妹含着浓烈的哭腔,不甘却悲伤道:
“哥哥,卡斯珀死了。”
又是一阵风,吹得黑色窗帘飞舞。
好像提前开始的葬礼。
第60章 第 60 章
沈不弃没能参加卡斯珀的葬礼, 一如当年没能参加老师的葬礼。
他问沈思是怎么回事,沈思明明脸上还挂着泪,却硬挤出一点笑容:
“没事的, 哥哥, 他只是病了。”
尸检报告也只能看出是急性病, 但究竟是什么病,又是什么诱因, 谁也说不清,谁也不敢说。
这事情闹得太离谱,连黎野都有点沉默, 折腾将近半个月也没有结果, 最后是沈思带着人回的5区。
走之前, 她来见了沈不弃,“哥哥。”
喊出的声音有些难过,沈不弃说:“别回去了,思思, 那里太危险了。”
沈思却颔首:“我知道呀, 那里就是很危险呀,可是哥哥, 他死了, 不就是因为祖母不喜欢别人背叛她吗?”
“总要有一个人承担后果, 对吧?”
她语气平淡得好像只是说今天中午吃糖醋排骨吧。
沈不弃感觉到那种压抑的, 黑暗的气息蔓延,可他无法阻止。
他好像一直是这样, 只能任由别人的摆布做什么。
连身边的人渐渐也成了盘上棋子, 任人操控。
反抗总是无能的。
他沉默了好久,才问沈思:“不去, 会怎么样?”
“哥哥,我不能让明天躺到这里的,是你,或者我。”
沈思重新戴上了银色的狐狸面具,露出的蓝色眼睛澄澈璀璨,像一汪蔚蓝的水。
沈不弃亲手送走了这汪水。
站在旁边的黎野干巴巴安慰道:“少爷,小姐她只是回去把人安葬,以后肯定……”
“好了,”沈不弃阻止了他的话,“无论怎么样,我们做好该做的事。”
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安慰自己永恒不过是无数个当下组成的罢了。
至少当下,他们都尽了最大努力完成自己需要完成的事。
“玫瑰”还在指尖旋转,好像永不停歇地在生长,沈不弃想,这可怎么办,他已经开始想另一枝玫瑰了。
他不知道他爱不爱,但他,很思念那漂亮的alpha青年。
又过了些日子,崎水也终于到了可以离开人造子宫的年纪,和他一起感受这份欣喜的人却只有黎野。
黎野说:“我靠,这也长得太好看了,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孩子。”
他好像真的没见过,审判者多数不会结婚,他们把这注定罪孽滔天的一生交给自己承受。
沈不弃看着自己的孩子,感觉很奇妙,他曾经为了这个小小的婴儿,和季维时决裂。
那时候,他离开的勇气,她占了好多。
可是她的到来也无疑是痛苦的,是带着严重欺骗性质的。
沈不弃从医生手中接过了孩子,抱着哄了一会儿,没忍住戳了戳沈崎水的小脸蛋。
好软。
突然动了动,没牙的嘴咧了咧,似乎是笑,又似乎是要哭,反正脑袋一斜,全交给了梦。
沈不弃想,他暂时可以原谅季维时了。
因为崎水实在太可爱了。
他承担起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虽然没法亲自照顾,但是安排了好多好多人保护自己的孩子。
其实他更想寸步不离地保护这个孩子,可是他自己就是个活靶子,跟着他,恐怕更危险。
战线还是拉到了1区,死亡的气息蔓延,核心区里的居民每天哭哭啼啼,却不敢闹出什么。
审判者的子弹可比战线上的子弹离得近。
沈不弃指挥着战事,秦澈没有断联,只是隔上几天才会发一个“平安”。
不知道是自欺欺人还是什么。
季维时却彻底消失了。
指挥启阳河战线的沈不弃比任何人都知道,联盟已经走到了多么可怕的境地。
不战斗就死亡。
漫天的血已经盖过了原来的天色,只剩下渲染的红。
沈不弃指着高了一指的水位线问黎野:“你看到了什么?”
黎野颤着嘴唇回答:“红色的河。”
沈不弃就不说话了,他没有上前线,不止是因为答应了季维时要把第一次驾驶留给和他一起的时候。
还因为如果他上了战场,这场战争就彻底输了。
可他知道,他迟早是要踏上这条路的。
沈思说她很好。
但5区已经乱得不像话。
就像他给秦澈发的消息里,还在说1区很安全。
所有人都极力地想要粉饰自己负责的那一隅平安。
即使只是假象。
终于有一天,秦缈给他发来了消息:
“好孩子,我想我们是时候应该见一面了。”
他没有回复,只是在月光下坐着看了院子里的红枫树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黎野推门进来,看着他还在那发呆,小心翼翼问:
“少爷,咱们……”
“1区可能要交给你了。”
他说。
浓浓的倦意吓了黎野一跳,他问:“您这是说啥呢,我——”
话没说完被打断,“好啦,我要去2区一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看好1区,请尽量把1区完整交到爸爸手里。”
黎野大吃一惊,不是这一个个的都是干啥呀。
审判长作死他能理解,毕竟审判长不作的时候挺少的,小姐作死他也能理解,毕竟爱人没了,殉情好歹着说得过去。
小少爷这又是干啥呀?
不是前些日子还和那位甜甜蜜蜜嘛,虽然说着没在一块,但眼睁着能就看出来那黏糊糊的关系。
怎么,那位上几天战场,小少爷就受不了了?也要去死???
要真让他去了,审判长回不来另说,但凡审判长能回来,这一看,嚯,俩孩子全没了。
陪葬名单舍他其谁。
沈不弃却沉着声音道:“我想了很多理由不去那里,可是有个理由是我必须去的。”
“黎野,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想要至少把我自己的生命攥到手里,我不能继续怯懦无知,我得为了爱我的人去看看。”
其实黎野和他的关系根本没到说这话的份上,只是沈不弃现在太孤单了,太需要一点慰藉。
他得说出来,说出来这些无可奈何,和无尽的勇敢。
黎野能说什么,除了求神拜佛他毫无办法。
沈不弃动作利落,收拾收拾,给黎野嘱托了一些战场上的事,打开“玫瑰”就往外飞。
他其实算得上第一次独立驾驶机甲,精神力测过,但是实在不稳定,有时候连评级都困难,有时候又是稳稳的超S级。
沈思和他的基因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采用了一些科技方法,按理说,在精神力方面两个人应该很相似。
但沈思的精神力却能稳定在A+级,这实在不合常理。
不过不用说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沈不弃决定要去2区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他总不能连自己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
他得去找秦缈,揭开这层朦胧的面纱,探寻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这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秦缈用了什么方法,沈不弃的精神力一直保持在超S级,和“玫瑰”非常契合。
驾驶速度非常稳定。
除了7区,其他几个区之间原本是没有禁制门的,可惜现在战线拉满了整个联盟,想悄无声息进入就有些困难了。
沈不弃一到2区,前边就出现了牵引的大型机甲,漂亮却没什么战斗力,一看就是迎宾用的。
他不知道秦缈具体怎么想的,秦缈和周清燃能玩到一起不是没道理,两个人做的事情都挺匪夷所思让人愤怒的。
等机甲慢慢进了2区的审判处,沈不弃那种不真实感还是很浓烈。
这不像是一个沾满血腥的审判处,倒像是哪个公主的城堡。
大概她很钟情中世纪的建筑,城堡高低起伏,精致的白色窗户映在浅蓝色的建筑之上,高不可攀而漂亮。
沈不弃在城堡门前收了“玫瑰”,推门,一个金发的少女正在这扇门后,璀璨的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
很多年不见了,她却被时间优待得过分,好像还年轻了些。
微微一笑,唇红齿白的,一如当年。
只是这么漂亮的皮囊之下,装着撒旦的灵魂。
她不谙世事却残酷得过分,和他打招呼时那么亲热,一下就抱住了他的胳膊:“哦我的宝贝,我好想你啊,快让祖母看看。”
仿佛真的是多年不见的祖孙两个。
沈不弃没推开她,却也没回应她,只是淡漠地问:“为什么要见我?”
“瞧你说的,我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冷淡啊?”少女委屈地垂下眸,好像被伤得不轻,“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我辛苦得到的宝贝。”
这些鬼话沈不弃一句都不想听,他只是静静地,用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幽幽望向她。
秦缈委屈地眨眨眼,眼泪啪嗒啪嗒好像要掉下来:“我早和你爸爸说过,要把你养到身边,可他却不肯,我只好把你送走,当时我都难受哭了。”
“果然,小忆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呢。”
“你做了什么?”沈不弃依旧问,“你又要做什么?”
“噗,”秦缈笑出了声,“我的好孩子,我爱你和你妹妹,给你们铺了一条青云路。”
“可是呢,一个个的,为情所困,这算怎么回事?”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像的确很担心他们的情感问题,可又忽然噤了声。
“唉,好啦,在这里说也是让别人看笑话,我们还是先进去吧,我的好孩子。”
说着,她拽着人进去,动作轻巧,力气却大得不容人忽视。
沈不弃知道秦缈绝对不是什么无害的人。
一个漂亮到过分的年轻女孩儿,活过了末世,还成为了人类联盟的首位发起者,百年纷争依旧能稳坐位置,怎么可能像看上去这样温和?
秦缈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或者根本不在意他想什么,拽着他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屋。
沈不弃敏锐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在不断变化,他压低了声音:“我还能回去吗?”
“回去干嘛?”秦缈懒懒望向他,水蓝眸含笑,“来了就和我多住几天吧,着什么急回去?”
“你知道的,联盟现在打得不可开交,我得——”
秦缈打断他:“好了,那不是你们小孩子该想的事,我们先去吃点好吃的,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她推开雕饰花纹繁复的重门,装饰金碧辉煌,撑着厚纱的大床,如烟朦胧的层层薄帘,连杯具都透着几分不可攀扯的高贵。
秦缈问:“喜欢吗?我亲自给你布置的。”
“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沈不弃语调还是冷得没什么温度,“不要再和我东扯西扯说些别的,我只想听重要的。”
秦缈叹息:“你总是这样,执拗得可爱,和你爸爸很像。”
“好啦,先进去坐好。”
沈不弃抿着唇,目不斜视走进屋里,“啪”一声,身后传来浓重的门响。
“小忆想和什么呀?酸梅汁,还是橙汁,还是西柚汁,还是蜂蜜水?”
秦缈直接走向那摆着茶具的高脚桌,“一定要选一个哦,有奖励的。”
“酸梅汁。”沈不弃蹙眉,随便说了一个。
“嗯,不错,和小时候一样,爱喝酸梅汁,说起来酸梅汁,你爸爸最爱喝冰镇的了,我以前总是不让他喝,怕他喝多了肚子疼,结果他有孩子之后天天给你们喂冰镇酸梅汁。”
她一脸怀念:“我知道,这是他跟我较劲呢,想告诉我喝多一点冰镇酸梅汁也没什么事。”
沈不弃紧绷着神经,听她追忆过往。
秦缈看他一眼,轻笑道:“紧张什么,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嘛?”
“好啦,我的乖孩子,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事情嘛,我来和你说。”
她倒上一杯冰镇酸梅汁,递给沈不弃,指间缠绕的流光银带引起沈不弃注意,她看着他眼神微动,又往前递了递:
“喜欢吗?喜欢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点。”
沈不弃摇头:“只是感觉熟悉。”
“正常,”秦缈自己也举起杯子浅啜两口,“重辐射型机甲收缩后都会发流光。”
“思思那个也是这样,不过她喜欢把机甲做成面具样子,好看。”
“好啦,我们先说你的正事。”
秦缈拿起桌子上的遥控,“滴”一声,5D投影在眼前缓缓展开,秦缈先一步迈进去,然后朝沈不弃招招手:“来试试这新技术吧。”
进来之后仿佛走进了一方天地。
这里萧瑟而黑暗,呛人的硝烟味弥漫,求救声和血溅声充斥在耳畔,蓬松公主裙的秦缈走在其中仿佛一个天仙下凡。
她不说话,只在前边慢慢走着。
沈不弃沉默地跟着她。
忽然,一个男孩撞到了秦缈怀里,浑身颤抖着,带着哭腔哀求:“救救我妈妈吧,求求你了,救救她吧!”
他连话都要说不清了,却知道紧紧拽着秦缈的鞋。
那双漂亮的,蓝色的小皮鞋,就这样沾上了血。
沈不弃愣住,他本以为这只是情景重现,没想到却是交互性的。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心理,秦缈扭过头朝他笑了笑:“是交互性的,不过我们做什么都没法影响他们。”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
她近乎残忍地推开了男孩。
“——做一个冷酷的路人。”
沈不弃不忍再看,人类百年灾难不负虚传,他问:“这是什么时候?”
“忘了,好像是伽马射线到来的第九年?我记得那年,第一种变异的食人花腾空出现,把这些人吓坏了,不过现在应该还不算末世,毕竟还有这么小的孩子。”
沈不弃指尖一颤,明白了她的意思,末世之后,就没有孩子了。
秦缈带着他接着往前走,边走边说:
“我那时候是科学家,成天待在研究所里,也没什么事情干,外边的事统统不让我们管。”
“你知道的,人才这种东西,一向是在需要的时候变得值钱,我们被养在研究所里专门研究伽马射线的影响。”
沈不弃跟着她穿梭过一片荒芜的战场残存地,果真来到了一家研究所,近代科技建筑高远漂亮。
但是怎么看,怎么有些熟悉。
她把指纹摁上去,“咔”一声,门开了:“我们一群年轻的科学家,还不知道外边已经是战火纷飞,人类文明进入了最后的时光,每天做着拯救世界的美梦。”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我们当时都太小了,平均年龄将将到了25。”
门里,果然出现了一群群年轻的面庞,其中一个端着玻璃管到处乱逛的,沈不弃怎么看怎么熟悉。
那是……
秦缈轻笑一声:“认出来了?”
“没错,这就是你那位薄情寡义又狠心的父亲。”
“他这时候倒还真是个温柔的人,如果你爸爸早出生二十年,我就让他俩在一起了。”
沈不弃却把目光挪开,看向研究所里的装饰和其他做实验的人。
这地方他的确来过,这不就是禁区荒漠里的那个研究所吗?
那个后来变得荒凉恐怖,处处都是机关的研究所。
但现在,这里还是一个乌托邦,保存着一群年轻人的梦想。
秦缈接着道:“后来呢,大概是突然的一天,我们想做一个实验,需要采集一些变异种,但是上边却不肯批给我们。”
“我和你父亲算是其中家境优渥的,两个人一合计,反正也不怕被罚,干脆偷偷跑了出来。”
后边的事情,她不说沈不弃也能知道了。
两个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出来看到的却不是上级所说的一切都好。
而是人间炼狱,世界都成了血腥味的焦土。
秦缈笑了笑:“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回去的,可是你猜怎么着,回去的时候,研究所也没了。”
她带着他坐着观光电梯,飞快地来到了顶楼,俯视之下,轻而易举地看着一群打扮符合近代领导者得人走进了楼里。
开始还是欢迎声,他们和几个年纪稍微大点的研究人员进了屋里详谈。
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然沾了血。
时间就在这里定格了,秦缈叹息:“有时候我也在想,你说如果当年他们选的是屈从,答应做那些人体实验,会怎么样?”
人体实验?
沈不弃猛地看向她,却没能从那双清蓝色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别的情感。
她只是古井无波地望着那定格在时间深处里的人和事,仿佛她从未参与,只是局外人:
“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天才,最不缺的是傲气凌霜,那些没骨气的呢,自然也是有的。”
“比如说,我。”
她垂眸,长睫打下一点阴翳:“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杀,问到我的时候,那枪都举起来了,结果我说的却是,我可以。”
“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好像没有想到会有人应下来,听到我应下来之后,第一时间不是放下刀,而是癫狂地笑。”
“我知道,他们得逞了。”秦缈抚摸过指尖的流光银带,“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自己死了就死了,可是孩子,我不能让后边的那些战友也死了。”
沈不弃第一次听末世时候的故事,心中一时震撼。
秦缈继续道:
“后来的事情就是你所熟知的了,我和周清燃在万千唾骂中做了第一个实验,实验品的名字你不会陌生——”
她顿了顿,慢慢念出那个名字:“——温佳郁。”
难道这就是人类所谓进化的真相?
身体强如变异种的Alpha其实只是人体改造的试验品,而根本不是什么天赐的礼物?
一种浓烈的悲怆和不真实感涌上心头。
秦缈却还在说:
“我记得我刚见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血,没一点好肉,那杀千刀的领导说,这人反正也要死了,你们用他做实验吧。”
“可是孩子你知道吗?他是军人,为了和平而战,为了同胞,勇敢地站在了与变异种对抗的战场上。”
“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我的手在发颤,你父亲却说,都会有这一天的。”
“那场手术,是他主刀,那次实验,也是他主导。”
“一升再升,升无可升,获得的越来越多,我们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手上沾满的,是同胞鲜活的血液,我们每天做得最多的,是把人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指尖在虚空中轻点,周围环境立刻剧烈变幻。
血腥味太浓重,沈不弃几乎要吐出来。
干净的研究所里,突然横满了尸体,那万千诡异的笑容扭曲。
“哈哈,看,都死了。”秦缈连笑声都是虚浮的,好像隔着云烟,“他们不听话,不仅不帮我们,还要把我们的实验成果损坏,所以也从做研究的人变成了被研究的人。”
“都死了,只剩下我和你父亲,我们遥遥对望,想起来很久之前我们就是同学,那时候说的明明是我要拯救世界。”
“怎么到今天,成了屠夫手中的刀。”
两道年轻却坚定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望着,滔天的恨意却遮盖不住。
秦缈的声音突然愉悦起来:“后来就有意思的多了,我们捣鼓出了第二性别,告诉他们这东西可以把人身体强化,实际上一开始我们的计划里只有Alpha。”
“可是他们太贪心了,他们说这可不行,隐晦地朝我们笑,周清燃也笑了,你看,他们想要奴隶。”
“是啊,高人一等嘛,就觉得自己始终要比别人尊贵一点,哪怕性别,也得比别人厉害。”
“我满足了他们,第一个成为Omega的,是一个一直骚扰我的人,他当然不敢对我下手,因为‘人类的未来’还在我手里,可是那视线,那动作,每一样都让我恶心,于是我亲手把他变成了Omgea,告诉他,你成为了时代的宠儿。”
时空一再变幻,不知到了那里,处处欢声笑语,一派祥和。
秦缈慢悠悠道:“再后来,我和周清燃做了一些事情,实验了一些药物,就成了大家熟知的故事。”
“不过,我的好孩子,你应该更想知道你那位爱人的事情吧?”
提到季维时,沈不弃下意识心中一紧,他看向秦缈,却见她微微弯着唇,戏谑道:
“他可是瞒了你不少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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