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秦澈知道了沈不弃的决定, 面上绷着脸没说什么,转头却找了几个大夫过来给他做检查。

    可这几个大夫毕竟搞生化研究的,别说见, 连听都没听说过没有第二性别的男性怀孕, 嘀嘀咕咕叨叨一天也扯不出来个什么。

    沈不弃看秦澈不太好的面色, 唇角微弯,做安慰状, 眼里却无悲无喜:“没事的,如果能留下来,那说明这个孩子该降生, 如果不能留下来, 也只能说是命……”

    他声音越来越低, 俨然是一副勘破天命的样子。

    秦澈看不惯他这死气沉沉的样,留下几个大夫,自己给周清燃发了服软的消息,想多了解了解这该怎么处理。

    没想到周清燃也是痛快, 告诉他不用多想, 大人平时该怎么活现在就怎么活。

    等到三个月孩子就可以取出来放到人造子宫里,到时候他会派人去1区帮忙。

    这事干得还算人事, 可秦澈总觉得里边有什么事等着他。

    焦灼不安等了两天, 沈思先来了。

    她一来先直奔季维时的屋子,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出来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告诉秦澈把沈不弃放出来,可以让两个人见面了。

    秦澈也晓得这事不是靠躲能躲过去的, 点了头。

    他这一闪身, 倒是听到季维时嘶哑的声音:“谢谢。”

    秦澈忽然又开始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几分动摇心理,如果真一点不爱, 至于为了一个人不惜得罪全联盟吗?

    可这想法刚冒出来他就骂了自己,季维时这人,就算真喜欢谁,那也合该是轮到谁倒霉。

    除了秦缈,他没见过这么不是东西的人,对待感情残忍又自大。

    他坚决反对这个人和自己的儿子在一块。

    门打开了,沈不弃本来在拿着机甲碎片瞎拼,听到声音,抬头望去。

    那人就在门口这么站着,瘦得可怕,风衣虚浮,深不见底的眼睛也暗了。

    他猛地站起,想说点什么,嘴唇颤了又颤,一句话吐不出来。

    他终于承认自己其实是退缩了,不敢问出那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问了也没用,不管是什么答案他恐怕都不敢相信。

    季维时也没好哪去,一见到人眼眶就红了,可惜这唯一一回真心的想哭,被掺杂进了之前那些谎言里,没能得到应得的安抚。

    他那要掉不掉的眼泪,让沈不弃下意识竖起一道屏障。

    屏障住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害怕又是骗人的。

    季维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顺手要把门关上,却被秦澈挡了一下,暗金的眸子充斥着警告:“不合适了吧?”

    季维时愣了一下,又想起沈思刚刚和他说的话,心中一痛,求救的目光送到沈不弃眼前。

    沈不弃看着他,也控制不住心疼,但是他们中间横着的那些事摆在那,让人说不出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想偏爱这个又哭又闹朝着他撒娇不断的人。

    可他也比任何人都被他伤得深。

    于是他说:“算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开着门吧,反正没什么好说的。

    他看不到什么以后。

    不止是和季维时的以后,是他自己的以后。

    话音一落,季维时绷不住了,也不管什么是不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心里那股酸涩做了火折子,点起来骨子里的阴暗。

    他猛地关上门,刚好了一点的精神力放出来,外边秦澈都要炸了他也无所谓。

    大步流星往前走,眼神阴冷,拽起沈不弃就要往外走:“我们走。”

    沈不弃愣了一下,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挣扎着要摆脱他的钳制。

    季维时感受到他的抗拒,目光越发寒冷,另一只手抬起来往他脖颈打了一下,赫然是一剂药物。

    刚打进去,沈不弃就没了力气,晕倒在他怀里。

    季维时搂着他打开窗,蝴蝶翩然展开,天空已经全都是战斗性大型机甲,凤吟嘹亮地叫着,愤怒随着风声传递。

    可季维时却不管不顾,驾驶着S1机甲就往外冲。

    蝴蝶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以少胜多、以劣胜优,它所有的性能基本上都点在了战斗上,凤吟虽然和它只差了一个级,却因为是综合性机甲,在战斗中跟蝴蝶没得比。

    再加上祁秋水陈声修一众人驾驶机甲打掩护,1区这边虽然机甲数量众多,却根本拦不住季维时。

    眼睁睁看着蝴蝶飞出1区,秦澈狠狠砸了下驾驶轴,愤怒看向旁边的沈思:“我早就说了季维时不是个东西,你还给他说话,让他俩见面,现在好了吧!”

    沈思还戴着狐狸面具,看不出悲喜:“当然好了,爸爸,你想一想,这不好吗?”

    秦澈蹙眉:“什么意思?”

    “我问过您的,既然您的目的是拆散他俩,现在不就是最好的实现途径吗?”

    秦澈愣了一下,只听沈思悠悠道:

    “现在他们还能有所牵扯的最重要原因不过是,我哥哥对他还有情谊。

    试问您如果当年不是祖母阻挠,而是父亲抛弃了您,今天您还会对他恋恋不忘吗?”

    “我现在,就是让我哥哥对他彻底失望。”

    ·

    沈不弃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熟悉的屋子里。

    他一醒,旁边的人立刻挤过来,搂着他,眼泪汪汪的,“老婆,我好想你。”

    温着的蜂蜜水也端了上来。

    恍惚间,沈不弃有种错觉,仿佛一切都没有被拆穿,他和季维时还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可是……鼻翼间的血腥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他推了推季维时,黑眸古井无波,淡道:“阿时,不要这样了,我应该回去。”

    他抗拒的动作让季维时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但很快他就笑道:“回哪呀老婆,这里不就是家吗?我把玫瑰花都种好了。”

    说着,他邀功一般去拉开那窗帘,天光大亮。

    7区没有这么亮的自然光,这里是4区。

    外边的玫瑰浓郁,开了一院,却了无生气。

    沈不弃看着他的样子,心中闪过一阵悲哀。

    如果说刚见的时候他还抱有一丝幻想,现在他却可以确定了,阿时对他,恐怕的确没有一丝类似于爱的东西。

    没有人会对爱的人这样的。

    阿时究竟把他当成什么呢?

    是抓在手里的八音盒吗?

    还是什么猫咪狗狗,可以哄着闹着,但是绝对不能超过自己的掌控?

    沈不弃心中一阵酸涩,心道就算是报应也不该是这样啊,他对咪咪可没有这样。

    季维时见他沉默不语,终于卸下了一张假面,凑过来,眼里还含着没化完的泪,说的话却伤人:

    “你到底让我怎么办呢?是,我做错了,可如果我不那样的话,难道你会和我在一起吗?扪心自问,你口口声声说爱,可是老婆,你为什么宁愿相信他们的话,都不相信我的话呢?”

    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问题就出在他自己说的那句话上。

    更不知道所有的问题根源都是他自己。

    他苦苦地寻找着假想敌,企图打败他们,获得自己应得的爱。

    缘木求鱼,实在可怜。

    沈不弃摇了摇头:“我信你的话的,是你自己说的。”

    季维时快被他气笑了:“我自己说的?我说了什么,我每天只和你说我爱你,我说的最多的话是我爱你,老婆,你不可以这样的。”

    他忽然又开始委屈,不知真假:

    “不可以总这样,我说的所有话你都不信,只信别人说的话,可是他们都是坏人,他们讨厌我欺负我,难道你不应该保护我吗?”

    不知不觉,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他的成长和旁人总归差了些不同的东西,他14岁就入了联盟,见的是刀光血影,看的是尸山血海,学的是阴狠算计。

    他自然谁也不怕,谁也不惧。

    可是,他最想要的还是偏爱,还是宠溺。

    沈不弃却只觉得难过,他伸手想去碰一下季维时,让他冷静一下。

    刚伸手,就听季维时道:“总之,你不要想着总要离开我了,老婆,我不会让你走的。”

    那声音徒然冷了下来。

    沈不弃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要囚着自己,顿时急了:“阿时,你不能这样,他们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未尽的话是不希望季维时和他们为敌。

    可季维时一听到“他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随他们吧,我已经受够了,难道在你眼里,十几年没见的父亲,比我还重要吗?”

    沈不弃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也不想做这个抉择,他艰难道:“阿时,不是这样的,我们应该冷静一下。”

    他虽然在劝,可说出去的话自己竟然都有点不信。

    迷茫,他只剩下了迷茫。

    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一处境,这让所有人都不满的处境。

    季维时锁好窗,堵上门,搂着他,换上了平时的笑容:“好哦,那我们睡觉吧老婆,睡醒就冷静了。”

    他似乎真的很累了,关了灯,呼吸就在沈不弃耳后吹啊吹。

    沈不弃闻着那陌生的薄荷味,莫名觉得上瘾,这舒适的贪恋之感让他恐惧。

    他忍了好久,才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季维时笑了笑:“老婆,是我的信息素,你喜欢吗?”

    刚刚热起来的血霎时就冷了,沈不弃只觉得浑身都痛得动不了。

    他想起自己是没有第二性别的。

    又想起起先刚闻到那股白兰地信息素时,秦澈冷笑着说:

    “你怀孕了。”

    “你知不知道他给你打的药,除了让你怀孕,还能让你变成omega?”

    “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为什么要把你变成omega?”

    是啊,为什么啊。

    沈不弃突然也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第42章 第 42 章

    连着下了几天雨, 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季维时听着嫌烦,索性直接把门窗锁死。

    室内的灯彻夜不熄, 沈不弃却看不到一点光。

    他抱着汹涌的情感, 重新回归了沉默。

    季维时大概不怎么想看到他这幅样子, 指尖在光脑虚拟屏上乱飞。

    沈不弃就这么默默地盯着他看。

    一言不发。

    他几乎算得上温顺地接受一切来自季维时的摆弄。

    无论是喂饭,还是哄睡, 或者是其他什么动作。

    季维时也不在乎,炽热的指尖一点点划过沈不弃的脸颊,他的笑不达眼底, 眸却弯弯:

    “老婆, 怎么突然不理我了?”

    或许他也知道并不是突然, 于是又把人搂紧了些,薄荷味的信息素盈满室内。

    “呜好难受啊,不能标记老婆。”

    他自顾自地说着:

    “老婆是不是因为怀孕了才讨厌我的,那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

    说话间, 他炙热的呼吸全全打到了沈不弃白皙的后颈上, 那极为脆弱的皮肉泛红,又蒙灰。

    沈不弃听到他的话, 竟觉得好似有一条毒蛇在他的颈侧蜿蜒, 嘶嘶吐着的毒让灵魂都战栗了。

    他如坠冰窟, 淡无波澜的黑眸终于掀起涟漪阵阵, 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这么讨厌这个孩子吗?”

    季维时见他终于肯理自己,凑得更近了, 唇贴着唇, 缓道:“老婆,我怎么会讨厌我们的孩子呢?”

    “但是, 如果你高兴,有没有孩子又能怎样呢?”

    “我不在乎。”

    温热的气息在唇边流走,他们脸贴脸,气息交织滚烫,沈不弃却觉得寒意从骨髓冒出,铺天盖地,难以抑制。

    他不再是曾经那个能够对生死无动于衷的人。

    他再也无法淡漠地游走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之外。

    眼前这个人改变了他,却又要求他什么都不在乎。

    这种强求撕裂了他仅剩的期待。

    长睫轻颤,反胃的感觉一路直冲,沈不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一把推开季维时,冲到洗手间干呕。

    这明显的抗拒让季维时眸光一黯,很快他又挂上笑容,端起加了柠檬汁的蜂蜜水,温柔地到沈不弃旁边。

    一边用信息素安抚,一边释放精神力。

    “老婆,喝点蜂蜜水吧。”

    反胃感消退,沈不弃面无表情地就着他的手咽下那杯蜂蜜水。

    明明是甜的,他喝到嘴里却泛涩。

    不仅嘴里,心里也满是酸涩。

    如果说他之前还对季维时尚存着几分隐秘的,现在那些期待就是被彻底打碎了。

    他看不明白自己的爱人。

    看不清他眼里的笑意到底是出自何种心情。

    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做到如此的心狠。

    但他不再要求离开,曾经想要分开一段时间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他们需要时间来缓冲一些痛苦。

    可是他现在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应该静默地坐在这里,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反正已经回天乏术。

    那就干脆如此。

    他恢复了沉默,仿佛这样就什么都没发生。

    实际上,沈不弃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要结束了。

    ·

    季维时终究只是说说,他哪能不明白,沈不弃对这个孩子并不像陈声修分析的那样,只有痛苦厌恶。

    相反,他从沈不弃眼里看出了一丝转机。

    用这个孩子留下他的转机。

    于是季维时又开始满意起自己做的事。

    他曾经的确想过用一个孩子困住沈不弃,但又对这种方法持疑。

    他总觉得,沈不弃不是一个会在意什么的人。

    但大概是那该死的MY解开了,他在他常年淡漠的老婆眼中看到了几分眷恋。

    不可置信的,痛苦的,鲜活的表情平白出现。

    季维时知道自己应该高兴,但他高兴不起来。

    他是一头困兽,被困在了沉寂的笼子里太久,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怀里的珍宝开始不受控要离开笼子时。

    最想做的,竟然是摧毁。

    因为他出不去这看不见的牢笼,

    所以他要让沈不弃只能看到他,只能在乎他。

    “领导…”祁秋水看着光脑那边的季维时阴骛的神色,恐惧地开口,“周清燃那边……”

    季维时回神,淡道:“怎么了?”

    “他一直跟我们联系,说有些事想和您聊一聊。”

    “哦。”

    他一个字结束了话语,可苦了祁秋水,他哪能从领导模棱两可的字上听出什么倾斜意味。

    他小心翼翼问道:“那领导,咱们…”

    “我没空,让他等着吧。”

    “其他的,按计划做。”

    季维时挂断光脑,只觉得心口郁结,难以喘息。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重新换上笑容,端起刚做出来的饭进了隔壁的卧室。

    刚要喊人来吃饭,推门却只看到一个背影,侧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大概太久没理发,发尾已经稍长,掩盖住那截白皙的脖颈。

    他噤了声,随意放下手里的饭,又脱下外套,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隔着被子抱都能感受到这个人消瘦了许多,季维时把自己埋进那乌黑的软发中,轻轻嗅了两口。

    淡淡的青草曝晒香气飘荡。

    他几乎是呢喃:“老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没有回答,他也慢慢地睡了。

    只有在这个人身边,他才能睡得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他怀里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声音极小地回答:

    “不好。”

    ·

    季维时大概铁了心要和沈不弃恢复曾经的状态,连4区的事情都不管了,一心一意待在沈不弃旁边。

    沈不弃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的身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窗被封死后,他连望向窗外的资格也被剥夺了,只能睡觉,睡醒就发呆。

    季维时总在他发呆的时候凑过来,说些什么。

    沈不弃不会回应他,却也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他只会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用那双深不见底又静如古潭的黑眸看着。

    仿佛这样,就是正常的。

    两个人都沉溺在虚假的陪伴中,同床异梦不过如此。

    没有人感受到一丝温度,爱人的血变得冰冷。

    沈不弃保持着一言不发,季维时也不逼他说话,却喜欢往他怀里拱。

    靠在他的腹部,告状一样说:“宝宝,你爸爸不理我,是不是该惩罚他?”

    他温柔万分地和他几天前还想要弄死的孩子说着话。

    这感觉毛骨悚然,沈不弃压下心头不适,八风不动,稳坐在床上。

    季维时却得寸进尺,伸出一只手搂住这截细腰,笑眯眯道:“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呀宝宝?”

    他喊着宝宝,可“家”这个字眼却猝然伤到了沈不弃。

    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往后撤了撤,说出连日来第一句话:

    “我想睡觉了。”

    季维时指尖紧攥,笑容却不变:“好哦老婆,那我们躺下休息吧。”

    他灭了灯,开启夜间模式。

    仿佛真的要睡觉,搂着沈不弃就往下躺,过了一会儿又梦呓般轻轻道:“老婆,结婚证已经拿到了,但是联盟那些老畜生不给我盖章,他们好讨厌。”

    “不过没关系,他们不给我盖我自己也能盖,明天结婚证就到了。”

    “老婆,你是高兴的,对吧?”

    沈不弃一动不动,倏尔,感觉脖颈传来阵阵热气,他听到季维时自言自语道:

    “你不理我,我就当你高兴了。”

    “反正,我很高兴。”

    “我只有你的,老婆。”

    声音淹没在黑夜,或许不是黑夜,但自然光被封锁,在这间屋里,没有黑夜白天,只有休息和清醒。

    清醒就要互相折磨。

    休息带来的却是让清醒时感受到的痛延长,不绝地渗入骨髓。

    沈不弃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可这一刻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还是绞痛地无法呼吸。

    是啊,他怎么能忘记自己一开始想做的事呢。

    曾经一无所有,他只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人。

    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属于他的人。

    偏偏就在这时候遇到了季维时,于是他很自得地以为自己实现了愿望。

    他有了满园玫瑰,又有了一枝最漂亮的。

    他为这枝玫瑰着迷,为这枝玫瑰情绪紊乱,几次差点冲破MY的效果。

    但是现在,他却发现,把玫瑰紧紧握在手里的感觉并不好,硬刺扎在指尖,痛得人无法呼吸。

    他只好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想做的,即使这枝玫瑰花并不是矜贵温柔的,即使这枝玫瑰花并不爱他。

    至少,这枝玫瑰属于他。

    但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他没法再拥有一个家了。

    玫瑰不属于他,至少属于他的那部分已经死了,或者说从来就未存在。

    而他,其实是有自己的家的,他的家不适合种植玫瑰,而玫瑰适合生活的地方,又会让他痛苦。

    他应该,说声再见。

    ·

    季维时醒的时候,看见祁秋水发了消息说在门外等他。

    他蹑手蹑脚离开床,要出门时,忽然心头泛上强烈的悸动。

    这感觉很不妙,于是他又折返,给了床上的人一个吻。

    印在额头,轻轻的。

    依依不舍地出门,祁秋水果然在院里等候,一见他就急迫道:

    “领导,事情都按您之前说的弄好了。”

    季维时颔首,看向他犹豫的眼睛,蹙眉:“还有什么?”

    祁秋水颤了颤唇,道:

    “秦缈,温佳郁,周清燃和5区的庇护者都来了。”

    “他们,好像是要宣战。”

    第43章 第 43 章

    漫天黑色, 星舰布满苍穹,季维时抬头看了眼,扯了扯唇:“哦, 随便吧。”

    祁秋水苦不堪言:“领导, 咱们虽然能打, 但是总不能独立于联盟吧。”

    论军.备实力,整个联盟加一块自然都比不上4区, 季维时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位S级精神力审判者。

    但是,人类联盟终归是一个整体,独木不成舟, 当年1区脱离联盟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依旧是服软重归。

    以前几个区的庇护者虽然摩擦不断, 但却心照不宣留有余地。

    而且基本算得上轮回制,此起彼伏,没有一直处于上风的。

    现在4区如果真的向联盟宣战,胜一时当然轻轻松松, 但能不能胜一世……谁也不敢说。

    季维时召出蝴蝶, 淡道:“宣战吧。”

    “4区不会输。”

    祁秋水咬了咬牙,也召出自己的机甲, 4区全线拉开警备。

    万架星舰放出, 大型战斗机甲漫天。

    前边的S+机甲打得难分难解。

    季维时精神域并没有完全恢复, 精神力不能像之前一样全域展开, 就没急着出手。

    忽然光脑拨进来通话,他接通, 对面是金发蓝眼的秦缈, 含笑望着他:

    “好孩子,这次是你不对了, 把我辛苦这么久的东西毁了,你说该怎么赔呢?”

    季维时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连表情都懒得换:

    “那你应该问两年前的我,毕竟炸毁信息塔的文书是我两年前批的。”

    信息塔坐落在2区,全名人类联盟信息储存塔,里边的东西都是最高保密级,除了秦缈,没人知道里边储存的全部 “信息”。

    秦缈笑了笑:“好孩子,如果只是我的东西,你毁也就毁了吧,可这是全联盟全人类的珍贵信息,都毁在了机甲手中,多么令人惋惜啊。”

    “冠冕堂皇的话说一堆,没见做一件实事,每天搞活体实验倒是有一套,我还真想知道,您到底是指挥官呢还是科学家呢?”

    季维时心中烦躁,即使已经在家里开了最高警备系统,他依旧难以安心。

    秦缈却依旧不急不躁,托腮无奈道:

    “我的好孩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上次你惹了佳郁,还是我给你求的情。”

    “废话少说,你到底要什么。”

    “你恐怕给不起哦好孩子,”秦缈翘了翘指尖,“你这样不知悔改我该怎么办呢?”

    她猛地离光脑近了些,清蓝眸波光粼粼,声音如同鬼魅:

    “这样吧,好孩子,我和你说一个信息塔里的信息,让你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百年进化中,人类尚存没有第二性别的‘普通人’,他们身体与古人类相似,通常寿命短暂。”

    季维时瞳孔骤缩,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你究竟要什么?”

    “停战吧,联盟的确赢不了4区,”秦缈恢复慵懒姿态,“但我们一开始就没想和4区打。”

    “坐下来才能谈,不是吗?”

    ·

    没有窗的房间总归是让人感到压抑,没有光则更可怕了,连日夜都探不到一丝痕迹。

    沈不弃醒了一会儿,可又觉得自己是没有醒的。

    他坐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灯,身侧少了人,把习惯打破并不是什么很舒适的事。

    适应了良久,方慢吞吞地下床,却又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就这么踩在软毯上,他什么都看不到。

    静默是让人恐惧的,孤独会加剧这种恐惧。

    沈不弃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哥哥,你在里边吗?”

    回神已经是听到沈思的声音,他颔首,却想起在黑夜里是看不清的。

    于是嘶哑着嗓子,非常不熟练地答了句:“我在。”

    沈思惊喜万分,小声道:“哥哥,我要开灯了,你适应一下。”

    “我没事。”

    沈不弃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闭上了。

    隔着薄薄的眼皮,他都能感受到人造光的灼热。

    沈思今天依旧是金发,眼眸却黑得澄澈,她小跑到沈不弃身旁:“哥哥,要回家吗?”

    因为刚刚开灯烧了一下眼睛,沈不弃微仰着脑袋想缓解眸中的湿润,“家”这个字又闯入脑海。

    带着痛楚苦涩。

    好久好久,他才睁开了眼睛,眼睫难以控制地微颤,于是他说:“我应该回家。”

    他是有家的,也有家人。

    他应该回去。

    但他又问:“他没事吧?”

    沈不弃觉得自己是了解阿时的,他…应当不会轻易地将这门打开,也不会轻易地离开。

    除非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而造成这事的元凶,极大可能是他的家人。

    沈思笑了笑:“不会有事的哥哥。他很厉害的,没有人能打过他,我是偷偷跑下来找你的,我们快走吧。”

    沈不弃却定定望着她,仿佛在故意拖延时间。

    沈思却知道并不是这样,她噙着笑对视自己的亲哥哥。

    只听他说:

    “祖母知道你来找我的话,会很生气的。”

    明明是淡然至极的话,沈思却蓦地一下就绷不住自己明明已经焊死在脸上的笑,眼眶控制不住地泛上红色。

    她想起很多年之前,这个人,这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哥哥,也是在黑不见底的狭小房间里,握着她的手,坚定道:

    “不要怕,我在。”

    他那时候情感是充沛的,他看向她时总是安抚地笑着。

    他勇敢地站在了她身前。

    然后她就失去了哥哥。

    很多年的时光里,她只剩下了麻木的恨意。

    她恨极了那所谓的“祖母”,却又不得不在她的身边,做一个接她衣钵的乖孙女,做一条忠诚至极的狗。

    她甚至可以为了她的哥哥,去和不喜欢的人谈“爱”。

    这样她的哥哥就能够被照顾,然后变得幸运一点,再幸运一点。

    可是所谓天意,谁能阻挡?

    现下她的哥哥,再一次地受到了创伤。

    沈思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恨。

    她紧紧抱住沈不弃,指尖都在颤抖:“哥哥不要怕,没有人可以再伤害我们了,我们回家。”

    沈不弃拍拍她的后背,说好,却又回头看了眼那间屋子,两本红色的结婚证赫然放在桌子上,几乎是血一般的猩红。

    沈不弃收回目光,沉默地关上灯。

    这样就看不到了。

    这样就可以走了。

    他想,忽然觉得阿时也很可怜。

    又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

    未起的战争又湮没了,因为是天刚亮出的事,4区大部分居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片尚战的区域在虚假的平静中度过一天。

    秦缈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戳了戳玻璃:“啧,你们4区总是这样,什么都弄军用的。”

    不同于郊外的审判处,这里是4区行政办公楼,虽然不如审判处权力显赫,但也能负责处理一些平常事务。

    双方选择把事情放在这里处理,基本上就是不怎么想闹大的意思。

    季维时坐在沙发上,一天的繁忙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可面容依旧冷冽。

    秦缈见他不理自己,举杯笑了笑:“好孩子,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会拿出求人的姿态。”

    “毕竟,刚刚谈公事的时候,都是我们在求你。”

    “现在,该谈谈私事了。”

    季维时眸光扫过自己的杯子,见那红酒微微晃动,涟漪不绝。

    “红酒很好喝。”

    秦缈眨眨眼,突然伸手去摘下自己的信息素阻隔贴:“还有更好的。”

    菡萏香气氤氲室内,浓郁的,勾人的,清浅却又甜。

    季维时面不改色:“指挥官想要信息素对撞?”

    异性之间的信息素一般是可以相容的,甚至匹配度高的,可以直接影响对方的发情期。

    但是,如果匹配度极低,那么就会出现同性之间常出现的信息素对撞。

    这种时候,往往谁的信息素等级高谁能够占据上风。

    摇摇头,秦缈遗憾道:“哎,好可惜,我和你的信息素匹配度原来这么低。”

    “我还以为你易感期和小忆相处得那么好,是因为信息素匹配呢。”

    季维时抬了抬眼皮,冷道:“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做了什么实验?”

    “看,多么可惜呀好孩子,”秦缈接着摇头,一副惋惜姿态,“那些东西你都不看一看,就直接炸了,现在只好到这个地步,多可怜啊。”

    薄荷冷冽气息铺天盖地压过屋里莲花香,室内顿时压迫感极强,季维时不仅放出信息素,还放出了精神力。

    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想死,就说清楚。”

    “比你出生都远的东西,我也记不清了呢好孩子。”

    秦缈收回自己的信息素,弯眸温和道:

    “这样吧,给我些时间让我想一想,想起来了再和你说,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不是吗?”

    起身慢悠悠往门口走,拉开门,留下一句:

    “你今天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季维时看着她的背影,没说什么。

    良久,祁秋水敲门,他还是不出声,只是起身,往外踱了两步。

    祁秋水想要开口,又堵回喉咙里。

    蝴蝶翩然飞起。

    又重重落下。

    门是落着锁的,院内的玫瑰却凋零一地。

    季维时换上了笑容,推开门,进去。

    室内静得可怕,空无一人。

    他却不敛笑容,慢慢进了屋,没开灯的卧室漆黑不见底。

    被褥凉得惊人。

    他在黑夜里笑着拿起两本结婚证,

    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他给了自己的爱人两次机会,

    而他在相同的院子里,在凋零的玫瑰花园里,被抛弃了两次。

    第44章 第 44 章

    沈思没带沈不弃回之前在1区的那间屋, 而是回了5区。

    她提前准备好了一切,庄园装饰得有种复古精致感,沈不弃在门口驻足片刻, 慢慢望过去, 瞳孔立刻解锁。

    门缓缓打开。

    玫瑰种了半院, 他却只能感受到无限冷寂。

    沈思也不着急,笑着问:“哥哥, 喜欢吗?以后就在这里住好不好,爸爸那里最近不安全,而且1区的医疗条件也不如我这边好。”

    沈不弃也笑了笑, 却看不出多少喜悦:“都可以。”

    手里倒水的动作没停, 沈思又笑道:“不过不用担心, 过几天爸爸有空肯定回来看你的,光脑我也给你准备了新的。”

    她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哥哥如果有想去的地方,可以和我说,让我安排, 也可以自己去, 哥哥想做什么都可以随便的,5区没有别人。

    不过如果哥哥还想回7区的话, 就要等一等了, 现在7区不太安全。”

    沈不弃当然没什么异议, 看沈思忙着要给他做饭的身影, 忙道:“那个,思思”

    听着熟悉的称呼, 沈思愣了一下,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初,她终于维持不住笑意, 扭头小心翼翼问道:“哥哥怎么了嘛?”

    “思思,我想问你一件事,”沈不弃看着她,犹豫道,“我想问你一下,之前在7区的时候,祖母是不是安排了人…安排了人照顾我?”

    其实他本来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沈思说5区没有别人,他才后知后觉想到7区是不是有“别人”的。

    他把话说得委婉,完全扭曲了秦缈的行为,什么照顾,那就是监视。

    沈思心跳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有人比她跟在秦缈身边更清楚,沈不弃从到7区开始,就全方位地处于秦缈的监视之下,不止监视,甚至是干涉。

    卡斯珀姐弟两个就是她派去干涉沈不弃的成长的。

    一个当老师,一个当老板。

    一个用死启蒙,另一个活着引导。

    没人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或许是有趣,又或许是想要一颗完全符合自己心意培养出的棋子。

    但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即使是密不透风的网,也总有一疏。

    季维时就是那一疏。

    是振翅的蝴蝶,改变了沈不弃被设置好的人生轨迹。

    沈思跟着秦缈十几年,依旧看不透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她也无力去让哥哥被设定好的人生重归自由。

    可季维时做到了。

    他身为庇护者不受秦缈控制,又得了秦澈帮助能留在7区,还恰好碰上沈不弃漂泊无依需要一个家的时候。

    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优势。

    沈思曾经赌过一次,季维时爱她的亲哥哥。

    她替自己的哥哥赌上了一切,可是输了。

    这一输还扯出这许多血淋淋的过往真相,她只能摆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哥哥,都过去了,不要怕,以后我来保护你。”

    这是默认了。

    沈不弃拍拍她的肩,递给她纸巾擦泪,自己眼尾微垂,没说什么。

    手里的玻璃水杯却不由捏紧了。

    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虚幻又哪些是现实。

    甚至开始疑心连季维时都是伪造出来的,来让他改变已经没有价值的人生的工具。

    可想了想又觉得,他的玫瑰那么矜贵,怎么会为他人所驱使。

    所幸没有多少时间用来胡思乱想,饭很快做好,吃完饭沈思急急忙忙就走了,大概是去处理事情。

    沈不弃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得紧。

    他对玩全息游戏没什么兴趣,对居家观看5D电影也没什么感觉。

    最终随便扯了件风衣,打算出去转一转。

    具体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边走边看吧。

    5区的核心区非常繁华,人烟旺盛,走几步就能见到店铺,一街颜色都不重合。

    沈不弃没在这种地方沉下心转过,现下反正没事可做,所幸多转了几圈。

    这些店铺以餐饮为主,他走一路买一路,吃了一路。

    平心而论,沈不弃绝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相反,他的生活习惯几乎算得上粗放。

    吃喝用度一概得过且过。

    可现在,他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小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了,他竟然什么都想品尝品尝。

    沈不弃倒没觉得这有多糟,他乐得纵容肚子里的孩子。

    沈思告诉他三个月这个孩子就能拿出来,放到人造子宫里,等成熟以后就可以转入孕婴室,5区在这方面技术发达,动刀不留痕迹。

    所以他对这个孩子产生了几分即将分离的珍惜之意。

    ——既然时间不会太长,何不随心一次?

    他想着孩子,就不可避免想起这个孩子的父亲。

    那个动不动就会哭,善于示弱,冷血至极又过分漂亮的alpha。

    大概,阿时也算给他留下了一份礼物。

    把他强行地拽入世界,多了羁绊。

    他逛完小吃街还不怎么累,索性接着往里走,越走里面的店铺越缺失精致干净。

    油污增多,店面也更散乱了,沈不弃反应过来这是到了机甲区。

    街头店家热情招呼他:“小哥来买机甲吗?除了军用S级我们店里都有哦。”

    沈不弃点点头没说话,闷头直接进去,店面不大,摆了一堆堆模型。

    那招呼他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牙齿白白得笑着凑过来:

    “您需要点什么吗?本店全联盟连锁,质量有保障,而且是先到后付,还支持定制,您可以先挑一下喜欢的模型,付款三天就能把成品送到您家。”

    沈不弃抬手指了指柜台正中心那架机型独特的模型,两边插翼,颜色诡谲,暗金色打底流光浮动。

    “这个,是什么?”

    那小伙子愣了一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是,这顾客看着挺漂亮,怎么连“蝴蝶”都不认得!不认识“蝴蝶”还买个毛机甲啊,不会是对面派来浪费他时间的吧?

    他委婉道:

    “呃,可能模型有点失真了,让您没认出来这是‘蝴蝶’。”

    “蝴蝶?”沈不弃将这两个字在心里碾了几遍,摇头道,“我不认识。”

    他虽然学的专业是机甲,但7区学校只注重基础机型的讲解,对S级机甲的提及都甚少。

    离开学校后,沈不弃就一门心思钻研机甲组装了,对新机甲的研究并不多。

    恰好,季维时是在那段时间里带着‘蝴蝶’打出了名声。

    所以他并不认识“蝴蝶”。

    小伙子认命地讲解起来:“可能您平时不怎么关注军用机甲,所以不了解,这是咱们联盟唯一一位S级精神力驾驶师的机甲,那位驾驶师您肯定认识,正是4区的庇护者季维时。”

    沈不弃被这名字灼了一下,垂眸接着看那模型。

    小伙子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讲解:“蝴蝶以超强的战斗性能著称,是全联盟仅有一架的S1机甲。

    它机型流畅,是少有的敏捷型大型机甲,两翼不仅是美观设计,同时增强了它的冲刺速度,不过这极轻的翅也带来了一些嗯…您可以看看它旁边的‘凤吟’,虽然同是可以飞的战斗机甲,但凤吟的翅膀却有平衡与防御功能。”

    “这个应该改一改,”沈不弃打断了他的话,“‘蝴蝶’现在作战应该对精神力需求非常大,因为它不能防御,只能以攻为守,需要驾驶者不断细微操纵。”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我可以改。

    小伙子却不该说话了,他哪还敢说啥啊,他爹让他把每一位顾客都当成上帝,可是上帝也不能随便胡咧咧啊!

    “蝴蝶”出自季家家主,那位号称“圣手”的机甲师手中,是公认的最强机甲。

    而且谁不知道“蝴蝶”防御性能不太好,但是不管怎么改,只要动了机型都会影响它的攻击性能,得不偿失。

    沈不弃没看出他面露难色,只是朝他颔首道:“我想买‘蝴蝶’的模型,可以吗?”

    小伙子点点头,不敢多问,麻溜儿给装好了。

    沈不弃端着盒子,想再去里边的零件店买点零件,可一抬腿却有点累。

    他很少感觉到疲惫,今天还是头一遭。

    猜到是孩子作祟,他只好给沈思发了消息要一些零件,自己慢慢往家踱。

    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些流动摊位现在才出来。

    街上更热闹了。

    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那是一个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子。

    边上摆着的是些不怎么受欢迎的东西。

    沈不弃却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八音盒。

    他喜欢八音盒,因为很多年前他的老师曾经送给过他一个。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懂老师深邃的目光里到底是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局外人看着棋子的怜悯。

    他的人生并不由他控制,他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假与真实的掺杂,他见到的,做过的,知道的,都是别人想让他看见想让他知道想让他做的。

    说起来,阿时大概算是唯一一个超出了那命定轨迹的人。

    买下了八音盒,沈不弃抬眸往前望,从这点蔓延过去,皆是繁华。

    他忽然很想知道,

    如果一开始,他和阿时就是在这里认识。

    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到了家,他拽开门,沈思正坐在客厅毛毯上,零件摆了一地。

    她今天是黑头发黑眼睛的打扮,抬头朝他笑笑,“哥哥快来,你看这是什么?”

    她怀里抱着的,赫然是一只猫。

    沈不弃愣了愣,放下机甲,快步走过来,也笑着喊了句:“咪咪。”

    咪咪喵喵嗷嗷地叫个没完。

    沈思也呼啦着毛,抬头,目光不小心掠过桌上的机甲模型,没说什么。

    两人一猫玩了会儿,她才站起来,拍拍沈不弃的肩膀笑道:

    “哥哥,最近就让咪咪陪你吧。”

    沈不弃抬头看向她,黑眸茫然。

    她微微笑了笑:

    “最近我有些事情,不能常来了,外边也会不太安全,哥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哦。”

    沈不弃看着她,眸光不自觉忧伤:“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呀,思思。”

    沈思点点头,此后果然一连几天都没有来,沈不弃虽然心里怅然,却也知道沈思的艰辛,只能默默为她祈祷。

    沈思不来家里没人。慢慢他在家里除了睡觉吃饭就是捣鼓那堆机甲,偶尔在院子里浇浇玫瑰。

    也懒得再出去。

    一连几天日子还算惬意。

    等到门铃再被摁响的时候,他拽开门,外边却不是沈思,而是秦澈。

    秦澈头发又长了些,落在眉眼处,丝丝缕缕盖着点眼下的青黑,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见到他却还是唇角弯弯:“小忆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很好,”沈不弃点点头,缓了会儿又道,“有想的。”

    他是实话实说,虽然和这个父亲多年不见,但是是这个人给了他生命,也是这个人用命护着自己,为了他不惜背弃联盟舍弃盟友。

    没有人对他这样好。

    秦澈笑得愈加灿烂,举了举手里的袋子,说:“思思说你喜欢捣鼓机甲,我也记得是,别的我没有,把凤吟的缩略机甲给你带过来了。”

    缩略机甲其实就是等比例缩小的模型,但比模型更精致,里面的参数都是照着原稿图纸做的。

    像“凤吟”这种S级机甲的参数都是最高等级的保密数据,绝不外露的。

    沈不弃很是欣喜,他正好想看一看凤吟的参数,因为“蝴蝶”的修改虽然有了方向,但是不管材料还是具体数据都不太明确。

    他需要看一看“蝴蝶”和同类型机甲的一些参数和材料。

    可是这种等级的机甲都是保密数据,他用光脑搜不到。

    现在这个可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双手接过那黑盒子,沈不弃动作里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秦澈把买的吃的放到桌子上,看他这样失笑道:“没那么娇气,坏不了的,我那还有好多机甲的模型,过几天一块给你送过来。”

    闻言,沈不弃漆黑的眸猛地擦过星点,满是欣喜,点头都幅度变大。

    秦澈迎上目光,心中又是一痛。

    如果小忆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那该多好呢……

    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在他身边又能怎样呢?他们都是棋子,被人操控着身不由己。

    敛去眸中的悲痛,他招呼沈不弃过来:“先来趁热吃点好吃的,别的菜倒无所谓,这糖醋排骨可是我特意让他们做的,你小时候可喜欢吃呢,还记得吗?”

    久违地,沈不弃被唤起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的确爱吃酸甜口的食物,可是后来就忘了自己挑食了。

    没说话,他放下模型朝秦澈走过去,秦澈还在说着:“还有这个,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有卖果干的,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了,那时候没少闹我啊,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他忽然止住了话,笑了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

    沈不弃当然记得,他另一位父亲几乎缺席了他整个人生,只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牵着他和妹妹在审判处的门口等着秦澈下班。

    那是一个温柔的青年,总是喜欢揉他们的脑袋,然后变戏法一样掏出两把糖。

    但父亲长得又很高,每次秦澈出来的时候,都会把他和妹妹抱得高高的,好像要到了天上,让他们能看得清爸爸来了。

    可是已经记不清是父亲的容貌和名字。

    那是被封存的秘密,联盟里有关父亲的东西都销毁了。

    秦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狡黠道,“你看,我当年偷偷藏的。”

    那张照片被保存得很好,一点色都没褪,上边是两个青年并肩站着。

    矮一点的那个正是秦澈,他笑得连暗金色眸子都眯起来了,旁边的青年却只是微微弯唇,眸光偏斜到秦澈身上。

    “可惜,咱们一家没来得及拍一张照片。”秦澈小心抚过照片上爱人那张被定格的脸。

    沈不弃看着他,眸光下垂,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安慰都这么苍白无力。

    他不由想起了季维时,明明一想到他就痛到无法呼吸却还是要想。

    大概他是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情路满是坎坷。

    又不知道该怨恨谁?

    可能谁也怨不着。

    错就错在他,把一个不属于他的人强制性带回了自己的家。

    他触景生情,秦澈却已经把那张照片塞到了他手里,对上他错愕的眼神,笑道:“放心,我还有呢,你和思思都有,就当…就当留个念想把。”

    “总不能以后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触摸到相片的指尖都在发烫,沈不弃忽然意识到他生在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家里。

    处处都是惊涛骇浪。

    处处又都是遗憾万分。

    秦澈拍拍他,“好啦,不说那些没用的了,先来吃糖醋里脊,一会儿都凉了。”

    沈不弃说好,帮着他去摆碗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秦澈这几天都在1区处理联盟的事情,他上回折腾一趟,不仅是和季维时割席,还和联盟另外几个区彻底失和。

    他不想再让自己和孩子受人摆布,可是自由谈何容易。

    沈思不能帮他,她明面上依旧是秦缈未来的接班人,他也不想让她和自己一样落到背弃联盟的下场。

    人类拓展计划还要进行,可是三位庇护者一个失踪一个装死,只有他还能站出来带队。

    可拓展计划除了拓展新区域,还有保卫现居地的功能,现在变异种在边界肆虐却无人能当。

    他必须去协调,要发表言论安抚审判者集团,要到各地安抚底层人民。

    但他没和沈不弃说这些,说多了也是心烦。

    只提了点孩子的事,他提醒了些:“最近要注意保暖,屋子里就算是恒温的,也不能只穿这一点。”

    沈不弃夹起一筷子糖醋排骨,正要往碗里放,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一定,主要是懒得穿那么厚。”

    秦澈不赞同道:“身体的事情没有小事,你捣鼓机甲的时候也得注意着,不能让自己受伤。”

    “我年轻的时候也狂得不行,觉得自己身体好,抗造,又觉得人类成熟期延长怎么也轮不到我疼,可是现在旧病缠身也不好受。”

    沈不弃关心问道:“那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养着呗,”秦澈又给他加了一筷子青菜,“说起来,怎么突然要弄机甲,太无聊了吗?”

    沈不弃没有隐瞒身边人的习惯,实话实说道:“那天出去逛,看到了‘蝴蝶’的模型,觉得自己可以改一改,加一些防御属性。”

    听到“蝴蝶”两个字,秦澈手中动作一顿,旋即收回手,若无其事接着吃饭:

    “嗯,也是好的,不过蝴蝶应该挺难改的吧?你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还真有,”沈不弃见他接受程度良好,松了口气,顺着杆子往上爬,“我想要蝴蝶的具体参数。”

    “可以吗,爸爸?”

    这声爸爸把秦澈喊得耳朵都红了,他脑袋一热点了头,对着沈不弃亮晶晶的眼神也说不出什么。

    心里却懊恼不已。

    “蝴蝶”这种级别的机甲,参数都是保密级,不说现在季维时是失踪状态,就是在他也不能贸贸然去找他要。

    何况现在…他抬眸看了眼正啃排骨的沈不弃,心中酸涩。

    他还不敢和小忆说这事,思思说得对,小忆只是对季维时失望了,但还是有感情的。

    这无可避免,哪怕再伤心,人也不可能一下就对相爱那么久的人彻底狠心到视若无睹。

    他不敢告诉沈不弃实情,含含糊糊岔开话题聊了些别的。

    沈不弃脱离正常社会太久,有好多信息虽然通过光脑看到了,但毕竟只是一知半解。

    秦澈无意让他搅进联盟的浑水,但一些常识还是能聊一聊的,以后如果想上学深造也是有用的。

    说了会儿又喂了猫,沈不弃犯起了困,秦澈看出他的状态疲惫,笑着说:“我送你去卧室,我的小忆睡着我就回去了。”

    沈不弃听他说要走,心里还有几分舍不得,他为自己这种小孩子一样的心情感到脸红。

    秦澈倒是坚持要哄着他睡觉,还要找书给他读。

    这纯粹就是把沈不弃还当小孩子看了,可是沈不弃现在都快有自己的孩子了,哪还好意思让他这样。

    摁住他的手,好说歹说才同意改成聊会儿天。

    秦澈穿着家居服坐在他旁边,沈不弃枕在他腿边,久违地感觉到安心。

    或许真的是太困惹得他意识涣散,他终于肯问出那个困扰了许久的问题:

    “爸爸,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我没有第二性别。”

    正轻轻给他掖被子调温度的秦澈愣了一下,笑了笑:“是我的错,小忆,不要想太多。”

    沈不弃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如果不可以说也没事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昏暗午后光下,秦澈眸光似水温柔,“因为你的父亲是一个普通人,我们本来不会有孩子的,是我逆天而为,背弃了联盟规则,罔顾自然规则,才有了你和思思。”

    “非要说的话,就是我那时候太年轻太偏执,又太疯狂,我急于摆脱你祖母的控制。”

    “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家。”

    秦澈握住他露在外边的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爱你,我的孩子。”

    他耸耸肩,又轻松道:“所以不要总是再去想季维时了,他或许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天赋强出身高长得也好看,可是他太冷血了,他缺失了一颗爱人的心。”

    “这不是你的错,可能你能改变他,但是我不想让你去这样做。”

    “曾经你的父亲教会了我爱情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可是,他为此付出了生命。”

    “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走和他一样的路。”

    他语毕,依旧温柔地看着沈不弃,沈不弃对上那双暗金色的眸,心神一震。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就变得通透,连日来困扰他的痛苦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

    是的,他爱阿时。

    哪怕这个人不喜欢他,不爱他,欺骗他,伤害他,囚禁他,甚至要杀了他们的孩子。

    但是曾经在一起时,他就爱这个人。

    爱这枝矜贵的玫瑰,即使出了种种事依旧不后悔。

    只是他不想再和这个人在一起了。

    他也觉得阿时很可怜。

    因为他有爸爸,有妹妹,虽然很迟,但有人教他什么是爱,有人为他铺路。

    但是阿时呢?

    他不知道阿时究竟有什么。

    他也不愿再去知道了。

    以后可能还能再见,他也还会接着爱那个手持玫瑰的青年。

    他会为他改造机甲,他想让阿时过得安全,幸福。

    但他不想,不想再让两个人都只剩痛苦。

    秦澈捉起他的手腕往自己唇边轻轻放了一下:“好啦,小忆要乖乖睡觉了,爸爸还要去上班。”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的一次上班。

    沈不弃却有些舍不得,装作睡了的样子,等到门响又睁眼去看。

    结果正对上秦澈的笑意盈盈的眼神:“好啦,快去睡,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他眨眨眼,又闭上了。

    秦澈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关上门往外走。

    出了院子,光脑就打过来电话,是他手下的S级审判者——黎野。

    他面色冷峻接起来:“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两位指挥官和温长官都去4区了,还说要在4区修一个联合指挥台,免得季维时走了之后4区无力抵抗变异种。”

    “去他妈的无力抵抗,联盟一多半机甲都在4区,还真是一点都不藏着野心啊。”

    秦澈几乎要被气笑了,他登上“凤吟”,咬牙问:“祁秋水他们呢?都是死的吗,4区又不是只有一个S级审判者,不会拦着吗?”

    “拦了,打起来了,4区上次宣战还没撤呢,现在彻底打起来了。”

    黎野急得团团转:“审判长,咱们帮那边啊?”

    “按兵不动,接着去找季维时,季维时不会任人算计,这样干绝对有诈。”

    “另外,信息塔重建必须插.进去人,我就不信那么大的工程能是铁板一块。”

    “是,属下这就去做。”

    “等等,”秦澈一边往季维时失踪的地方驾驶机甲,一边道,“再盯紧点6区,周清燃装得再怎么无害,也不可能不咬人。”

    光脑挂断,他心中一阵烦躁。

    昨天半夜传来消息,说是季维时在拓展计划巡视过程中,遇到变异种,全军覆没,连尸体都找不到。

    联盟目前怀疑是遇到了食肉性变异种,秦澈却觉得未然,谁家吃肉的变异种连带着机甲碎屑都舔干净啊?

    何况虽然是全军覆没的战败,但是其他人却基本上都被救回来了,审判时一个个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遇到的到底是什么。

    整场战争只有主将不清不楚地失踪,这事说不过去。

    而且季维时再怎么受伤也是当之无愧的联盟第一战力,还是S级alpha,难杀的很,躺两天什么伤都能好,不可能会死在外边。

    但人到底在哪儿,他也不知道。

    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和小忆说,他只能装不知道,可他到底不能放任季维时真就失踪。

    一是联盟内部势力还需要平衡,而是他的小忆对这个人虽说放下了,但到底有情分在。

    “凤吟”速度不慢,秦澈越过驻军驾驶到边缘区,这里有很明显的打斗痕迹,血倒是都渗进去了看不出来什么,但机甲碎片却满地都是。

    看来还没来得及清理战场。

    秦澈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正准备打开精神域扫视。

    却瞥到一道熟悉身影,没进机甲,鬼鬼祟祟猫在更远的地方找什么,

    那地方已经超出了安全区范围,秦澈怕打草惊蛇,只好也收了机甲追过去。

    那人警惕性足够,但到底输在体质不如S级alpha,被他拍了肩膀才吓了一跳,果然,是祁秋水。

    秦澈沉眸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季维时到底在哪儿?”

    祁秋水苦着张脸:“您可真是错怪我了,我就是实在找不到庇护者了,这不是4区和联盟刚停战又打起来,我们没有指挥人,实在是举步维艰,只好来碰碰运气。”

    秦澈冷笑一声:“少来,战场上你和陈声修没少指挥,只不过不是S级alpha没放在最前边迎战最强的变异种。

    可联盟最强的审判者和军人都在4区,我不信你们打不了另外几个区的草包废物,你抛下战局过来一定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

    他扫视过去,这地方十分诡异,前方地面撒着莹润的黄色光点,飘起来的却又都变成蓝色,近处的古树错综巨大,暗不见日,仿佛在守护着里边的什么东西。

    祁秋水耸耸肩:“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

    “可这是实话,我们的庇护者不仅失踪了,还很有可能殉国了,他是全人类的英雄,难道不许我来找一找吗?”

    “那你怎么不进去?”

    “太危险了,属下是想来找庇护者,却不是想搭上自己的命呀。”

    秦澈想起多年前那个人也是这么被扔进了边缘区的古林里,他进去找却只看到了变异种,只好又退出来。

    如果现在季维时在古林里捣鼓了什么,能够遇上变异种不死,那么当年的事说不定也有转机。

    多年折磨下,即使有牵挂的孩子,他也偏执得不怕死,甚至好战。

    于是一把推开祁秋水,“滚开,你不进我进。”

    祁秋水怕他真发现什么,咬牙也跟着进去。

    ·

    沈不弃自己又在家待了几天,没有“蝴蝶”的具体参数,他只好先研究“凤吟”。

    说实话,在这些机甲里他更喜欢“蝴蝶”机甲,不仅仅是因为季维时,而是因为他一眼就被这个机甲吸引。

    美丽与强大的结合体,让人心动不已。

    他觉得“蝴蝶”可以再强一些,可以再多帮阿时一些。

    每天捣鼓到底也会无聊,他终于打算出去转一转。

    先到那家店里又买了点消耗快的小零件,还是上次那小伙子招待他。

    热情道:“我们可以给您免费送到家的,您不用自己拿着。”

    沈不弃愣了一下,想到自己确实不应该抱这么多重物,于是笑道:“谢谢。”

    “哎哟,应该的,您笑起来真好看,我卖了这么老些东西了,您是最好看的顾客。”

    “哦对了,您听说核心区西边那儿开了个什么机甲展吗?听说是咱们庇护者办的,可好看呢,你可以也去那看看,他们今天有去的都说不错呢。”

    机甲展?

    沈不弃倒是听沈思说了,不过因为懒得出门也没多看。

    今天正好出来了,倒是也可以去看看。

    他道了声谢,说好。

    照着方向慢慢往那边走。

    结果还是走错了方向,机甲展按说是在核心区,他越走倒是越靠近边缘区了。

    可是他实在也不好意思让思思来接他,那也太丢人了,只好接着对着光脑上的路走。

    光脑都要哭了,撕心裂肺地喊着偏离方向了。

    他尴尬地拍拍光脑小小的实体屏,又戳了戳虚拟屏:“我在走的。”

    越走越靠边。

    巷子也多起来,这两天下了雨,今天刚放晴,空气潮湿黏腻,沈不弃裹紧了些身上衣服。

    忽然,一声轻微的呻吟声传入耳内。

    他怔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回觉得很不舒服。

    接着往那边走,那呻吟声倒是越发清晰了,听上去受了很重的伤。

    他按着光脑最后声嘶力竭的提示拐了个弯,正对上那朝思暮想又让他情感复杂的人。

    季维时还站着,却比初见时看上去还要虚弱。

    唇边蜿蜒着血迹,上挑的眸失去了锐利,平添几分虚弱。

    沈不弃沉默望向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扭头看向他,下意识要喊一声老婆,到嘴边又成了:

    “我怎么还到5区了呢?”

    仿佛这一切都是巧合,是他莫名其妙来到沈不弃在的区的巧合。

    只是这回,一向配合他的人没法说出“你还好吗”的简单问候。

    第45章 第 45 章

    小雨淅淅, 沈不弃伸手抹了一把脸,低头却发现地上有一摊血水。

    顿时骇然,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潜意识里还对这个人抱有某种情感。

    身体却留下了后遗症, 不停地警告他不要去阿时旁边。

    倒是季维时先开了口:“不要怕, 我马上就走。”

    “我没什么事,你知道的, 我是S级alpha,有一口气就能活着,刚刚和别人打架了而已。”

    沈不弃心情复杂,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设想了很多次和这个人再见一次的场面。

    或许他会闹, 会哭,会接着做什么逼自己待在他身边。

    又或许他会愤怒,会辱骂,会让他滚得远些。

    但是偏偏, 他没设想过, 会是这样平静的场景。

    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满是陌生,他连那双时常沾水带雾的黑眸都有些不认识了。

    明明也没过多久。

    到底怅然多于痛苦。

    沈不弃微微颔首, 转身要离开, 却忽然被叫住:“小忆!”

    “你等一下,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季维时手忙脚乱地去摸胸口。

    掏出来的, 正是那两本薄薄的结婚证,可能被雨水冲刷过, 不再猩红刺眼, 反而透着几分脆弱的红。

    季维时把那两本都塞到了沈不弃手中:“那天你走了我才看见,不拿走的话, 以后干什么都不方便。”

    沈不弃觉得眼前这个人太陌生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突然近乎于平静的相处,以前他可以沉默着,选择用冷漠反击季维时的疯狂。

    但是现在呢?

    他不知道了。

    他轻轻伸手捻着边接过两本结婚证。

    季维时唇角弯起,唇色全无,显得那唇瓣越发薄了。

    “小忆,我们是分手了吗?”

    沈不弃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该说什么呢?

    说没有吗,那未免太荒谬。

    说有,又这么尴尬。

    他想极了逃避,手上那两本结婚证仿佛要烧起来,燃得指尖疼痛。

    “我,阿时,我们的确应该分开,不然两个人都会痛苦。”

    他捉着结婚证要往回走,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找不到路。

    但是找不找得到他都不想待在这了。

    空气里都弥漫着痛苦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应该又做得不对了,他应该说些狠话,让这个人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丘壑难平,有排山倒海的痛苦。

    但他还是狠不下心。

    从一开始,这场所谓的恋爱其实就根本不由他主导。

    他被牵引着,在季维时的全方位的监控下,做出季维时想让他做的事。

    但他毫无察觉。

    或许是因为已经适应了,他这一生都在受别人的掌控,没有人能够给他自由。

    最悲哀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由究竟是什么,他被放在某个地方,被一群人牵引着做什么。

    到现在,沈不弃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还喜欢着季维时,但是却拼了命地想逃离。

    因为他不愿再走别人设定好的路,不愿再让人生被玩弄于别人的掌中,从前无欲无求,现在他只有一个强烈的渴望:

    ——他想走一条自己的路。

    但是偏偏,阿时最喜欢的,就是掌控着他,不管是温声软语,还是强制行为。

    他对他应当也有感情,只不过不是纯粹的爱,而是到达极致的掌控欲,他不能接受沈不弃做出背弃他的事情,更不能接受他违背自己的心意。

    没有人会改变,也没有人会退让,所以他们注定要分开。

    季维时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处好像有把小刀一点一点割着他的皮肉,疼痛绵延不绝,雨倒是停了,耳边却掠过阵风。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事急从权,他心一横,伸手拽过来沈不弃,精神域已经毁了,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他咬着牙用精神力撑起一点防御,罩住两个人。

    沈不弃没有防备,被他一拽瞳孔骤缩,季维时眸中盈水:“有精神力视察。”

    他所言不假,沈不弃虽然使用精神力还没有那么熟练,可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精神域,刚刚一瞬精神域里非常不适,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被季维时拽过来就好了,估计是他用自己的精神域护住了两个人。

    沈不弃看着季维时泛白的唇尖,鬓角的汗,一时心情复杂。

    他回扣住季维时的手腕,拽下自己的手,一瞬间释放出精神域,罩住两个人,淡道:“收了你的精神域吧,我的精神域和一般人的不一样,不会被探查到。”

    这还是沈思告诉他的,当年秦缈用他试了不止一种药物,MY1当时刚研制出来,搭配着另一种至今未公布的药物,效果并不只是抑制情感那么简单,还对精神域有所影响。

    他的精神域由此被封锁,精神力也难以释放。

    后来再见,秦澈并不清楚里边的缘故,还以为是他从未释放过精神域,惊奇地教了他怎么打开精神域。

    恰好那时季维时易感期,他心绪不定,MY1的药效减弱,一下就破开了。

    但是他的精神域现在还有一些问题,可能是药物导致,几乎不会被探查到。

    季维时愣了一下,慢慢收起自己的精神域,只觉得脑内有什么东西碎得可怕。

    他的确不敢再打出精神域了。

    因为他害怕自己现在就倒在这里,那样就瞒不住了,他不能让自己的弱点展示给别人,哪怕是深爱的人。

    两个人无声地屏气凝神,目光刻意地交错开来,过了好久,那暗中窥视的感觉才如潮水般慢慢褪去。

    季维时往后撤了一步,两人距离拉开,微妙的氛围却没有散开。

    他蹙眉,道:“5区已经不安全了,我送你去1区找秦澈。”

    沈不弃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去还是不去?

    说实话,如果真的跟着季维时去的话,他竟然有些犹疑会不会是季维时闹出来的这一出。

    季维时立刻道:“没事,那我联系秦澈来接你。”

    他语气轻松,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简单的交流,略去了两人之间破裂的感情。

    微垂头,背对着沈不弃的脖颈到后背顺延下棘突,显出几分脆弱。

    沈不弃看着他,越发的迷茫,他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季维时。

    他看到的认识的相处的季维时,都是季维时想要展示出来的“季维时”。

    可以脆弱,可以温柔,可以矜贵可怜。

    但是,这都基于一点,那就是季维时想这么做,在他脱离季维时掌控的时候,他就会看到一个狠厉的无情的甚至于算的上恶劣的季维时。

    沈不弃已经不想再去打破那层薄薄的伪装。

    季维时倒也没骗他,当即给秦澈打了电话,但是,那边竟然没能接通。

    他第一次有种尴尬的感觉,望向沈不弃的漆黑眸闪烁。

    沈不弃默默地打开自己刚刚已经撕心裂肺的光脑,小光脑立刻呼叫出去,但竟然也打不通。

    望着那红色的界面,沈不弃心一沉,爸爸不可能不接他的电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和季维时对视,两人都点点头,秦澈出事了。

    ·

    最后还是沈思来接的人,不过不是他们叫来的,而是她主动找到的他们。

    沈思带人找到沈不弃的时候松了口气,看到旁边的季维时又不由拧起了眉,她想说点什么看了看旁边的沈不弃又闭上了嘴。

    先把人带回了5区审判处。

    5区的审判处有种典雅的古朴质感,江南小筑,烟雨微渡,还要乘舟才能到最核心的区。

    季维时没忍住冷笑一声:“金玉其外。”

    沈思还戴着那狐狸面具,眼眸明睐,“寄人篱下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乱说话。”

    季维时看向她的眼睛冷肃,但瞥到旁边的沈不弃,又沉默了。

    他知道是沈思带走的沈不弃,但其实如果他不想,沈思做不到。

    那天他出门的时候就知道了,满园的玫瑰枯萎,只有沈思的机甲是重辐射型机甲。

    可是,他看着那枯萎的玫瑰花,竟然无端开始恐惧。

    那时候他已经把沈不弃拘在家里半个月了,可是沈不弃说过的话还不如天数多,屈指可数的,还多半是抗拒。

    他知道这是怎么了,他的玫瑰也快枯萎了,蝴蝶也要坠落了。

    可他不想,他只是想一想那场面,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想要控制,想要让这个人只能看得到自己,想要让这个人全心全意待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会毁了他喜欢的人。

    他不能,也不敢。

    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渊,或许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如果呢?

    如果这个人这辈子都不再开口,生下了孩子又能怎么样?

    他注定拴不住这个人。

    不知何时他惊觉自己的绳索并不牢固,又或者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敢拽得那么紧,也不想把人逼得那样痛。

    他只好装作不知道,放走了他的蝴蝶。

    天高远地无垠,满地草色,他的血却都要冷了。

    季维时收回目光,没忍住捏紧了些,指甲竟叩进了皮肉,带出丝丝血迹。

    有些话他不能和沈思说,因为他现在怀疑,沈思也参与了这些事。

    但她究竟在这场大型屠杀中扮演了何种角色,却无人可知。

    季维时思考着,不自觉垂下了眉眼,沈不弃恰好推木窗想透口气,一低头,看着那微微弯曲的长睫,心也跟着那长睫颤抖。

    他受了伤吗?

    沈不弃蹙眉,想不通谁还能伤到季维时。

    那位6区的庇护者周清燃吗?

    还是3区的庇护者温佳郁?

    可是都不合道理呀,爸爸上次还和他讲,季维时现在已经和秦缈和解了,就算只是表面和解,秦缈一派也不可能踩着这个节骨眼作幺蛾子。

    他想了又想还是不太明白,而且现在季维时的事还不是最要紧的,爸爸那里……

    沈不弃已经和沈思说了秦澈没有接通光脑通信的事,沈思只拍拍他让他放心,但沈不弃却觉得这并不能轻易放心。

    一种微弱的焦躁从尾椎骨蔓延,他呼了口气,觉得不太舒服,体内有口热气蔓延不开,灼得人不适。

    他忽然清晰地捕捉到空气里那清新的薄荷气息,裹着丝丝凉意传输在身上。

    他望过去,季维时满脸讶色:“你……”

    这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还是变相地促成了某种初衷,沈不弃现在,需要信息素安抚…

    沈思叹了口气,抬手:“我外甥好聪明啊。”

    沈不弃从她无奈的蓝眸掠过,成了船内最后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他尴尬地要往外走,做到船头吹吹风,却被沈思拽住,她不赞同道:“走什么,趁着他在这赶紧让他放点信息素,我闻不到的哥哥,只是船内检测仪动了。”

    ……放点信息素?

    那不纯粹就是把人当工具用吗?

    沈不弃左右为难,身体和理智让他在船内坐着,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但情感却警告他最好别这么干。

    他不应当再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

    季维时关键时候开了口:“留下来吧,算我求你,我只想,”

    适时顿住,他抬头望去,眸中沾水带雾,睫上挂露,“这也是我的责任。”

    沈思本来还有几分笑意在脸上,现在倒是彻底没了。

    她摘下狐狸面具,漂亮精致的面庞冷得结冰。

    室内的薄荷味信息素暴涨,缓解着身体的不适,沈不弃脸色越来越红润,季维时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几乎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沈不弃正有些着急,想让他停下,忽然,船靠岸停了。

    碎玉薄帘轻轻挑起,绿色眼眸宛转如翡翠,岸上的卡斯珀另一只手伸手扇了扇风。

    “哟,怎么还开始采阴补阳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季维时挑了挑眉, 认出卡斯珀就是当日沈思带去4区的人,而且不止当日,恐怕那位在信息素研究基地那位介绍全性别契合剂的人也是他……有些事情忽然就明了。

    他望向沈思, 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又藏了多少本事, 竟能让秦缈手下这位号称人类希望的科研家的人转投到自己麾下。

    这种人,如果有一天翻脸伤害小忆……

    他眸光渐暗, 沈思无所畏惧地一笑,“别拿这种如临大敌的眼神看着我,我们这所有人加起来难道能打过你吗?”

    “联盟第一战力, 拿出点自信呀, 我这可是在示好呢, ”她摸了摸手上的翡翠戒指,“如果我不想让你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已经背弃了祖母呢?”

    船内剑拔弩张的气息已经要炸了。

    只有沈不弃蹙眉看向岸上那个人,他之前才想过老师和老板可能都是秦缈派到他身边的人, 可当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时, 还是觉得心口有一大块什么被挖了下来。

    卡斯珀弯眸:“小忆,下午好啊, 之前, 是我多有抱歉。”

    “原谅我吧。”

    沈不弃看着他绿眸闪烁, 心情复杂, 他现在倒当真有些身处虚幻迷梦的感觉了,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真, 又什么是假。

    面前这个人在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教导他, 安慰他,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为他处理各种事情。

    他曾经最信任的,就是这双透亮的绿眸。

    而现在,可也是这双绿眸给了他最后的最痛的伤害。

    季维时一直观察他表情,见他神色不对,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压下来当即,不同于刚刚的安抚性质,他现在几乎是愤怒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他咬牙切齿地问。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问什么。

    卡斯珀伸出手,让沈思压在上边借力上岸,笑道:“身不由己呀,人呢,总要先活着才能谈想做什么吧?”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啊,天赋这么高,家世这么好,啧,再说了,没有人逼你,你干的可比我过分多了吧?”

    “你!”季维时的话被生生堵回去。

    卡斯珀慢悠悠踏上船,将小舟固定住,压着声用自己声音让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毕竟,我还相当于帮了你一把呀。”

    沈不弃已经神思恍惚地上岸了,没听到这近乎咬牙切齿的一句话。

    季维时一把拽住卡斯珀的领子:“你他妈在说什么?”

    卡斯珀笑着摇摇头:“玩笑话,不值一提。”

    到屋内沈思开门见山:

    “我们来聊一聊联盟的事情吧?”

    沈不弃觉得自己不大应该听,何况听了也没什么用,他刚欲起身,沈思就道:“哥哥你也坐下来听嘛,你在这里我们才能和他沟通呀。”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季维时冷哼一声,望向她:“你什么意思?”

    沈思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咯,还有啊,气性这么大,不利于精神域恢复哦~”

    季维时没想到她已经看出了自己的状况,一时间凝眸,做出防御姿态。

    “放轻松了,只要你不缠着我哥,我这种八面玲珑的小人,当然不想和你,交恶了。”

    沈思说话一字一顿的,颇有些抑扬顿挫的嘲弄意味。

    沈不弃想说点什么缓解,可一开口明显就是要掉妹妹的面子,只好让这诡异而剑拔弩张的气息蔓延。

    “好了,言归正传,我想,你应该也查到了信息塔里的一些秘密吧,不然怎么把那给炸了?”

    季维时颔首,不置可否,沈思点点头,“OK,那接着说,现在呢,我们不得不结盟了。”

    “和我结盟没有用,4区已经不受我管辖了。”

    “太见外了不是吗?”沈思落下茶盖,“我可没和你藏私,你往外一捅,卡斯珀是我的人,我就活不久了。”

    季维时笑了笑,抬眸冷道:“我和秦缈刚签了停战协议,十年4区不脱离联盟,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守信用。”

    “那如果是拓展计划出了问题呢?”沈思已经摘了隐形眼镜,黑眸明睐,“这种事情也不好说,不是吗?”

    “等一下,”沈不弃打断他们,沉声道,“有人在用精神力探查我们。”

    ·

    天光大暗,蔓草泠泠,野兽嘶吼忽远忽近地传来,这里的气温比外边冷了快十几度。

    周围的藤蔓是低端变异种,他们缠绕在树上有了动物的拟态,扭曲着扯住秦澈和祁秋水的行动。

    这已经是他们遇到的第七波了。

    这地方很是邪性,没有信号,回头路完全被堵死,只能往前走,不用机甲恐怕是不行了。

    秦澈咬牙召出凤吟,让祁秋水做他的指挥使。

    祁秋水自己也有机甲,但是机甲这东西非常消耗能源,非战时两个人都没带那么多能源,肯定是只启用一个机甲为上策。

    而且……就算秦澈不说祁秋水也知道第二层原因,

    ——这是在防着他趁乱跑走呢,可他是真冤枉啊。

    来这里找人自然是真,但那却是因为季维时走之前和他们定的三日不归,攻下2区。

    他和陈声修谁也想不到,季维时会真的迟迟不回,在联盟审判制度下,擅自越级行动不利于4区的整体行动。

    两人合计一番只好让陈声修坐镇战场,祁秋水一个人来边缘区找一找,但谁知道会遇上秦澈。

    现在为了保命也只能咬牙和秦澈待在一起了。

    秦澈一边驾驶“凤吟”躲过攻击一边深入腹地,他叮嘱道:“两天后凤吟的燃料就烧完了,你把你带的能源给我。”

    祁秋水苦着脸点点头,打开指挥专用视角帮忙指挥,秦澈夸赞道:“跟着季维时当指挥使倒是练出来了。”

    “说起来,秋水,你这位长官,把我儿子害得不浅呀。”

    果然躲不过这个话题,秦澈语气淡淡,祁秋水却冷汗涔涔,几乎要把后背浸透了。

    尴尬笑了笑:“哈哈哈哈,这个,呃,夫人也挺喜欢我们领导的。”

    “去你妈的夫人。”秦澈冷了脸,“我问你,他又要对我儿子干什么?你们又在计划着什么?”

    祁秋水一边观察斜后方的变异种一边还要应付秦澈,心力交瘁道:

    “其实吧,我觉得我们领导真的已经放下了,您想想啊,宣战那天,如果不是我们领导故意放走了呃小少爷,您也带不走呀不是?”

    他现在都不知道那天带走沈不弃的不是秦澈,是沈思。

    看来季维时也没有多信任这个属下。

    秦澈稍微收敛了一点脾气,冷哼一声:“我可不敢信这个神经病了。”

    “东方位十三度,”祁秋水继续指挥,“真的,我们领导每天都在忏悔,躲在屋里以泪洗面,在战场上也心存死志。”

    “那他怎么不去死啊?”秦澈打出一记完美攻击,手心都是汗,“还有,他为什么偏偏要来这个鬼地方,到底是蓄意谋划还是真的殉国了?”

    “等下!”祁秋水大吼一声,“注意上边,有侧攻!!!!”

    秦澈连忙操控机甲往后撤,可是那东西速度太快了,连看都看不清,只有一道白光闪过,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空荡荡的台子上,这台子凉得很,摸着跟冰块似的,但是又没有那么凉,属于让人正好舒服的温度阈值。

    周围藤蔓交织着构成建筑,祁秋水已经不见了。

    他咬牙走下来,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可是凤吟却不见了。

    这地方有古怪,他可以断定。

    顺着唯一的那条路走过去,两边都是寒冰,摸上去却不冷,秦澈打开精神域搜查,发现周围一片荒凉,像是没有人。

    太不对劲了,他慢慢踱过去,却只看到台子正中央放着两张纸。

    这是……

    他皱着眉打开。

    里边的东西让他失重般霍然坐到地上。

    ·

    听到了有攻击,沈思身后的卡斯珀立刻放开精神域反探查,顺便打开了最高级防护。

    “至少是S级精神力。”

    他说得轻松,屋里却没有人神色轻松,S级精神力,现在全联盟只有一个在档的S级精神力,这人现在还在屋里坐着呢。

    屋外究竟是什么,没人敢打包票。

    “是机器吗?”沈思问。

    “不是,至少不是我见过的机器,不然我能感受出来。”

    “现在5区和6区合作,全联盟最高端的科技都出自6区。”季维时顿了顿,道,“沈思,你的祖母,似乎不太信任你呢。”

    听到这,沈不弃心一揪,觉得一切乱糟糟的,他本来还游离在社会外,这突然接收到大量信息,脑袋痛痛的。

    沈思看他神色不对,立刻道:“哥哥,你先去里屋休息,外边会有人牵引你的,事已至此,反正那人也进不来,只能在外边用精神力探查,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沈不弃也没多拒绝,他本来就身体不适,这是实话。

    点点头,看向另外两个表情诡异的人,没说什么,扭头走了。

    他一走,沈思立刻冷道,“两位,召机甲吧。”

    季维时淡道:“召不了。”

    沈思冷笑一声:“现在倒是开始说实话了,刚刚怕我们弄死你,现在怎么不怕了?”

    “正如你说的,”他恹恹道,“你哥哥不想见到我,我怎么样也无所谓了。”

    “傻逼。”沈思如是评价。

    沈思的机甲流光有重辐射性,不做防护措施召出来,这两人先完蛋。

    卡斯珀叹了口气,召出自己的机甲,S2级机甲盛夜,通体黑色,连接后表面闪出丝丝光芒。

    几人来不及说什么,直接打开驾驶舱坐进去,沈思坐了指挥位,急促道:“赶紧把你在信息塔得到的消息告诉我们,要不然一会儿全都去死吧,我哥哥就彻底成孤家寡人了。”

    季维时感受了下外面的攻击距离,摇摇头:“你一条我一条。”

    他不信沈思跟在秦缈身边这么久一点东西都查不到,沈思叹了口气:

    “商人本性。”

    “那我先说,秦缈和周清燃研究的东西不止是精神控制那么简单的东西,或者说不止是简单的短期控制。”

    沈思叹了口气:“据目前的信息看,他们想尝试把‘人’变成一个空躯壳,然后灌输进去他们想要的东西,我哥哥……是第一个试验品,不过实验失败了,最近他们开始用量换质。”

    季维时指尖一颤,这些东西他也查出来些,但是得到了验证还是心中疼痛。

    如果说秦缈真是这么做的,那小忆的人生岂不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废止的玩具?

    成功了皆大欢喜却也没有自由,失败了就随便丢弃。

    而他竟然还曾想过把这个人锁起来,这和秦缈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让沈思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感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生死危难之际,依旧想着那可望不可求的人。

    忍下心中疼痛,季维时补充:“我查出来,当年秦澈和温佳郁遇到的精神系变异种,早就被周清燃拿走做实验了。

    他所有的数据都来源于那几株变异种,而联盟里那株是被换过的,换的时间…很有可能是在交到联盟前。”

    “不可能!”一向沉默的卡斯珀破天荒开口,“我从小跟着指挥官,审判长从那次死里逃生回来之后已经和先生结婚,与联盟闹掰了。

    后来重修关系后指挥官为了补偿把联盟总处转到了1区,那东西是转移后交的,不可能有机会被指挥官动手脚。”

    沈思倒没有急于否认,沉声道:“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如果说不是回来之后,那就是回来之前,甚至有可能我爸爸带回来的东西根本就是被掉包的!”

    再加上秦澈今天失联,几个人都有些心里发毛。

    “呼,”沈思呼出一口气,“好了,我们只说现在,盛夜转了这一圈我什么都没发现,那个人应该已经走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急匆匆地走?留下这打草惊蛇的一出?”

    这问题在所有人心里打转,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紧绷的环境中,季维时忽然笑了:“如果说,他是不得已,那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他打开已经半损的光脑,虚拟屏忽隐忽现,上边赫然是祁秋水的消息:

    “与审判长同入禁区,遇袭,醒来后已在边缘区,审判长不知所踪。”

    季维时又恢复了那玩味疏离的淡笑:

    “我猜,审判长比我们想的,更厉害呢。”

    “你是说,我爸爸拖住了这个人,那他就不可能是S级精神力了,机甲护持下的实战里,我爸爸根本打不过你。”

    “那只是因为我有蝴蝶,可是S1机甲全是只有这一架,而且人人都有弱点,我对小忆就毫无办法,难道那个人就不能是忌惮秦缈不敢对审判长下手吗?”

    沈思轻嗤一声,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同事这么会惺惺作态呢?

    欺她哥哥的时候冷血无情,6区审判处里句句伤人,十二日囚禁毫不留情,现在倒是在她面前装起了大尾巴狼。

    真是可惜,她哥哥不在这里。

    季维时才不理会她表情变化,接着慢条斯理道:

    “如果你没察觉到秦缈对你有疑心的话,那温佳郁肯定不会轻易出手,他是条听话的狗,绝不敢忤逆秦缈。”

    “但是周清燃,你觉得,他到底听不听秦缈的话?”

    沈思愣了一下,她的确没怀疑过周清燃,不止是因为这个人和她祖母联系已久,还因为他做的事。

    科研是重地,在这个时代,军事全仰仗于科技,没有科技,季维时握着全联盟的机甲也只能胜一时。

    秦缈这样的人,不可能把自己的软肋放到不信任的人手中。

    这个人一定是她的心腹,怎么会轻易背叛她,而且周清燃如果真的是S级精神力,这些年又为什么会不记录在联盟内?

    种种都是疑云,可她最担心的,还是她哥哥身上那错综复杂的实验。

    她不能忍受自己的哥哥再受什么伤害,绝对不能。

    她看向卡斯珀,卡斯珀绿眸温和,亦朝她坚定地点点头。

    这趟浑水,不止季维时要掺和。

    他们也蹚定了。

    第47章 第 47 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 沈不弃现在困得快偏偏睡得还短,眯了一小会儿就再也睡不着。

    碰巧沈思来敲门,端了杯热水进来。

    沈不弃尝了一口, 蜂蜜和柚子口感混合, 青涩的酸甜在唇齿间流连, 他一时讶然。

    沈思笑了笑:“季维时说上次用的柠檬,你嫌酸, 让我换成柚子,好喝吗?”

    “嗯,”沈不弃心中茫然, 他现在倒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对这个人无可奈何似乎才是常态, 只好岔开话题道,“怎么样了?”

    沈思一边悄悄观察他的表情,一边回复:“不用太担心,都是小事。”

    “小事?”沈不弃觉得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这感觉很不好, 他正色道:“思思,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和我说, 不要让我太担心。”

    沈思指尖微不可查地轻顿一下, 旋即眉眼弯弯:“怎么会骗你?真的是小事, 我们怀疑是周清燃做了什么, 他们6区专攻仿生科技,可能能模拟人的精神力也未可知呢。”

    “可惜没有证据, 而且他是祖母的得力助手, 就算有证据恐怕也没什么办法处理。”

    “那爸爸呢?”

    “嗯,刚刚已经联系上了, 现在回了1区审判处,马上他就要过来了,不用太担心的,哥哥。”

    话说得滴水不漏,沈不弃虽然觉得怪怪的,可还是问不出什么,他总感觉,沈思好像没有和他说实话。

    但显然,现在他就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有什么答案,只好先说其他事情,他斟酌了一下,问:“那……他呢?”

    沈思怔了片刻,噗嗤笑出声,“你想问季维时就问呗,和我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手指控制不住绞住衣角,沈不弃耳尖冒红,他想辩驳什么,表示自己的确无辜,可开口又没有能说的。

    他总不能告诉沈思,他只是单纯对这个人感到不理解,并非是旧情复燃吧?

    何况,其实这主动权一直没有在他手中,无论是什么,都不受他的掌控,他孤独,无奈,又凄凉地承担着试验品的责任。

    或许他早就该被抛弃了,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替代品总是太多。

    当试验品也是,当爱人也是。

    沈思倒不知道他这丰富的心理活动,如实回答:“他当然要回4区咯,难道哥哥你要跟着回去吗?”

    沈不弃蹙眉:“当然不是!”

    他甚至急得尾音上扬。

    “其实,哥哥,”沈思突然凑过来,那双明亮的黑眸倒映着沈不弃的黑眸,两双相像的眼睛把对方映得清清楚楚,她呼气如兰,轻声道:

    “你知道吗?我们是双生子,有时我能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自己。”

    “想不想知道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沈不弃手一颤,不知道为什么沈思要突然说这话,他心中慌乱,思绪翩然飞舞。

    “我可以告诉你哦,让你更了解你自己。”

    她真的好像塞壬,万丈深渊也能将人诱哄下去。

    这回沈不弃却坚定地摇摇头,不管沈思要说的是什么,他都不想知道了。

    对于他这种初获自由的人来说,知道的越多,好像就越痛苦。

    沈思遗憾道:“好吧,那让我听听我侄子。”

    她轻轻趴到沈不弃肚子旁边,惊叹道:“你对我侄女也太不好了吧,还有腹肌呢,连点好吃的都不喂。”

    她一脸愤懑,沈不弃戳戳她的脸蛋:“你怎么知道是侄女,说不定是侄子呢?”

    “相信我,”沈思朝他一扬脑袋,得意洋洋的,“一定是女孩子。”

    “哦对哥哥,过两天就去医院里住吧,做检查还方便,过两天就可以取出来宝宝了。”

    话到这里,沈不弃心中有些不舍。

    终于要分开了吗?

    不知不觉中,他将这个孩子视为唯一可以由他自己控制的东西。

    他自然无意成为那疯狂的,只想控制孩子的家长。

    他只是太孤独了,就好像为什么要在那个雨天捡回季维时一样,他什么都没有,于是愈加地渴求某种强烈的情感。

    可实际上这反而让他更失控了。

    他只能拼尽全力掌控自己的人生罢了。

    话题很快被揭过去,第二天秦澈果然来了这里安抚他一顿,告诉沈不弃不用担心自己,只是一点小事情。

    季维时也发了光脑消息,大概意思是他很痛苦,他只想说一声抱歉,这几年他会一直待在4区,绝不出来碍眼。

    沈不弃看了看,觉得毫无意义,一切都和沈思说得一样,看似回到了正轨。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知道联盟一定出了什么事,可是事情解决不了,所以大家只好联合起来欺骗他。

    这实际上,非常让人灰心。

    不过沈不弃倒也没有多在意,又捣鼓了两天机甲就收拾收拾东西去医院了。

    5区的医疗设备的确先进,沈不弃见到了好多从来没见过的仪器,那些仪器每天都能造出淡淡的薄荷信息素。

    偶尔闻着那味道,沈不弃恍惚间还觉得是季维时来了。

    可惜并不是。

    沈思中间也来看他几趟,虽然聊了联盟的事,但大多轻描淡写。

    越是如此,越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感觉,恐惧显而易见地在5区蔓延开来。

    纵使沈思不说,沈不弃能感觉到,5区一定出了什么事.

    但他也没问,安安静静等着把那个孩子剖出去。

    剖之前,沈思和秦澈都来了,两个人一边担心他,一边翻着本古字典,不翻出一个好名字不罢休的样子。

    沈不弃紧张的情绪竟然反而淡了些。

    剖完果然也没什么感觉,一点也不疼,伤口也浅淡到看不见,甚至可以直接下床走路,好像这个孩子其实根本就没来过一样。

    直到沈思拿过来育婴室里的照片沈不弃才有了点实感。

    沈思夸赞道:“好看,这么小就能看出来好看,基因真是奇妙的东西。”

    秦澈也夸赞:“是个女孩儿,还这么好看,你这当姑姑的可得上心了,不能让别的男的随便把家里孩子骗了。”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连未来要提防着谁家的孩子都想好了,沈不弃也满怀期待地挤过去看了眼,顿时僵住。

    这……恐怕和好看是没什么关系。

    基因还真是奇妙,季维时那张脸几乎算得上妖孽,他呢,皮囊也长得不错。

    可这孩子……罢了罢了,沈不弃想,无论是什么孩子他总不能不爱吧。

    他哪里知道三个月的孩子就应该长这样,或者说连孩子都算不上,三个月的胚胎能看出什么?

    但他从这个孩子身上获得的,是自由感。

    她让他,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几分期待。

    没多久就出院了,孩子当然还得留在育婴室那个别名人造子宫的东西里。

    生活未免太顺利,连“蝴蝶”的微缩机甲都被送了过来。

    沈不弃不愿意细想其中的事,总归现在的生活是他想要的渴盼的,更是来之不易的。

    他半麻痹地开始捣鼓机甲。

    “蝴蝶”已经被他改得很好,原有的蝶翼厚度被削得更薄,但尾部却借鉴“凤吟”,加了一片蝶尾,薄翼加速,蝶尾则很好地增强了上下与后侧的防御性。

    只是总觉得还差了什么。

    沈不弃把自己改好的模型收起来,外边又下了点雨,雾蒙蒙的天灰暗绵延。

    他莫名想出去走一走。

    或许是这几天过得太闷了,又或许是他终于对自己现在依旧生活在虚假世界感到压抑。

    总之撑伞出了门。

    逛了两圈,空气还是闷闷的,稀薄得令人愤怒,他站定在巷子口——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然后回首,面无表情地望过去:

    “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有的话就快带你出来,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沈不弃耐心告罄,那种没由来的烦躁袭上心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把他拘在这一处。

    更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不是被这个控制,就是被那个控制。

    沈不弃为自己感到悲哀。

    终于,在他扭头要走的时候,青年那清冽的声音凸显出来:“等一下!”

    沈不弃听话地等了,然后看着季维时匆匆忙忙往他身旁跑,面对他不解的眼神,答道: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假话,纯粹是骗人的假话。

    如果只是来看一看,那为什么还要冒出来,让自己身上多了些死性不改继续跟踪的嫌疑。

    “当然,我也想和你说说话。”

    沈不弃:“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季维时左右扫视,掏出一个小小的黑盒子,打开了盒盖,浓郁的精神力顿时充斥在空气里,几乎要将环境扭曲。

    那黑色的小盒子不仅释放出强烈的精神力,还有意无意地对周围人的精神力产生了压制作用,像极了某种爱装大尾巴狼的alpha。

    季维时压低声音道:“你看,这是我上周在禁区发现的。”

    沈不弃蹙眉,“那为什么你当时不拿出来?”

    季维时看向他,黑眸沾云带雾,“因为我只信你。”

    他靠得又近了些,呼吸间热浪迎面扑来,那灼得发烫的温度游过沈不弃眉眼,将眉心那一块小小的皮肤晕上红色。

    沈不弃下意识想往后撤一步,可他退一步,季维时就往前一步。

    他退他进,竟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终于忍不住恼怒,沈不弃的眼尾也染上几分锐利的红:“不要靠我这么近。”

    “我不是故意的,”季维时继续用那多情的桃花眸看着沈不弃,“我只是撑不起那么强的精神域防护了,原谅我,小忆。”

    他又变回了那个脆弱的,矜贵的,必须娇养的玫瑰。

    现在或许他还学会了伪装,把那清浅的感情渲染得浓墨重彩。

    沈不弃呼吸一窒,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就这一分犹疑,偏偏给了他可乘之机。

    季维时在他耳畔快速道:“这个联盟里都是疯子,不仅秦缈,还有周清燃、沈思,小忆,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根本就是在限制你的生活,拿你当试验品。”

    他唯独漏过了秦澈和自己。

    这让那种梦回过去的感觉越发浓烈。

    仿佛就还是刚刚在一起时,季维时和秦澈还保持着紧密的盟友关系。

    而他呢,也全身心地爱着这个人。

    或许还有些东西没有变,但太多的东西已经变了。

    沈不弃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溺毙在压抑的空气里,他总是身不由己,总是因为“爱”被别人牵引着做各种各样的事。

    那有可能是他本来就该做抑或是本就想做的事,可这感觉太不妙了。

    最痛苦的是,现在面前这个人,轻飘飘揭开了那盖得七扭八曲全凭借装傻才能昏过去的谜底。

    还妄图让自己从一个加害者,变成拯救者。

    怎么可能呢?

    既然都是被控制,沈不弃想,他更愿意被思思控制,至少她爱他。

    不像这个人,对他只有占有,控制,掌握的欲望,连一丝的真情都不肯施舍给他。

    于是他愈加地沉默,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他这一生或许就是这样了。

    从出生起就陷在这泥沼之中,在世界上按着设定好的轨道生活,一次次自以为成功摆脱,却又狠狠坠落深渊。

    没有人真正在乎他想要什么。

    是明白清楚地痛苦一生,还是浑浑噩噩地平静一世,沈不弃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

    大概他的黑眸里那不甘的情绪太浓烈,季维时竟然直接捧住了他的肩膀,微扬的眼尾落下无尽风霜:

    “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就当是,就当是崎水也替我求情了好吗?”

    那新降生的麟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沈崎水,取自“秀出罗霄山,倒流杨岐水”,这算得上是一个很不常见的古诗了,是秦澈翻了好久古诗词才翻出来了。

    他说:“咱们孩子自然不能随便用什么古诗,要起就得起得淡出九霄之外,还得好听,寓意也得好。”

    选来选去就相中了这句。

    沈不弃听他喊出这名字,眼神复杂地看过去:“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和你有关的每件事我都放在心上,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想见我,所以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你看不到的地方,我都在。”

    沈不弃淡道:“你不必把窥视我说得这么委婉。”

    季维时声泪俱下:“我承认我的确还没能彻底地改好,可是,可是小忆,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你不能对一个爱你的人如此苛待,让他甚至不能看一看你的眉眼。”

    沈不弃感觉自己快被他逼得喘不上来气了,他反问:“如果今天是赵迩呢?是赵迩做你做的事情呢?”

    “啊?”季维时懵懂地眨眼,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沈不弃却不吃这一套,冷笑道:“如果是赵迩继续在窥探着我的消息,甚至连崎水也打听得清清楚楚,你会怎么样呢季维时?”

    他已经彻底地彻底地,在这个世界和最爱的人双重背叛下,不得已愤怒。

    拿起了最熟悉的名字,用出了最陌生的称呼。

    季维时看着他艳红的眼尾,不敢说自己当然是要除掉那个什么赵迩,他担心所有不怀好意的人。

    可这话他不敢说,他知道沈不弃就是告诉他以己度人的意思。

    但他做不到,他的确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蝴蝶困死在自己编制好的蛛网上,但他也做不到看着别人困住蝴蝶而无动于衷。

    他的放手是一时的妥协,是他对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惩罚,但绝不该是什么彻底地分离。

    他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他做再多的事情说白了也只是为了得到这个人。

    没有人能要求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变成发着光的圣人。

    那太荒谬了。

    沈不弃摇摇头,喃喃道:“你看,你明明也知道这样不对。”

    他要往外走,季维时却一把搂住他,那臂弯禁锢得人痛苦。

    季维时快速道:“不管怎么样,你不要信别人,连秦澈也不要信,他自己都是一枚棋子,又怎么能救你呢?”

    “小忆,你信我吧,你信一信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沙哑得太过,紧密的抱起来沈不弃才发现他瘦了这么多。

    季维时接着说:“总之,你看到这个黑盒子了吗,这就是那天的S级精神力,我怀疑是周清燃的杰作,那天我在禁区一路打一路走,终于找到了信息塔里说的东西。”

    “信息塔里所有东西都是虚假的,最核心的东西只有一封信,上边是秦缈写给别人的诗,上边说人类的存亡就在这一刻,在禁区的玫瑰里绽放。”

    “我去了禁区,却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所谓的禁区,走上一圈最后的终点还是回到各个新区,它就像是一道禁制,破不开,阻拦着我们发现世界的秘密。”

    “那秘密我隐约知道是什么,可是我不能和任何人说,我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人类究竟有没有末世,社会的秩序到底是谁在重整,这些,我要去一一弄清楚。”

    沈不弃心中一惊,这才看清季维时眼中满是眷恋,“我今天是来告别的,我这回得彻底地走了,我不能放任着他们伤害你,我只希望你知道,我现在乃至以后做的事情都只是想让你快乐,想让你自由。”

    季维时第一次隐去自己如此这么多的痛,他没有说在禁区里一路打一路伤,精神域破碎,“蝴蝶”折翼,也没有说他早已是全联盟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所有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了,他只有一条歧途可以走。

    如果是从前的他,连指尖一点点破口都要找出些莫须有的理由让别人心疼。

    可是他现在不想了,他不能放手,可是追逐一只蝴蝶总要飞过荆棘。

    他不能用那所谓的爱的借口伤害最爱的人了。

    他不会放手,可是以后,他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过。

    悬着的,不止是生命,还有那满腔爱意。

    “我来这里,”他说,仿佛有回声,“想告别,也想告诉你,不要信他们,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会伤害你。”

    “如果实在不行,就去找秦澈吧,至少他对你是全心全意的爱护。”

    往后退了一步,沈不弃看着他颤抖的指尖,忽然意识到,这是相识以来,第一次,季维时退了。

    他嗅到了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意味,是生离死别呢,还是其他的阴谋诡计,他一时也不能分清。

    好像对话就这样结束了,明明开始时歇斯底里,如同困兽,现在结束,却又如同潮水涌去,只有风知道。

    季维时往后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往前了些,这回,沈不弃终于没有退。

    他抬手,力道轻柔地在他耳边轻轻缀上些什么,不重但也不轻,耳尖痛了一瞬,脆弱敏感,几乎要滴血。

    “蝴蝶,交到你手里了。”

    他终于了无痕迹地离开了。

    风声静了又起,沈不弃惊觉刚刚,一个四面树敌的机甲驾驶师,竟然把自己的命放到了他手里。

    他被迫开始重新地审视,审视自己从前的误解。

    难道阿时,对他,也是有情的吗?

    答案如果是第一次选,他一定毫不犹豫,可是现在,正确答案呼之欲出,他依旧不敢再赌。

    那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他思考的机会都没留一点。

    沈不弃叹息,扭头要走,一声凤凰鸣叫,“凤吟”破风而来。

    秦澈从上边下来,满脸的急切:“快跟我走,刚刚思思跟我说,5区出事了,让我赶紧带你走。”

    沈不弃忙问:“那她怎么办?”

    “事急从权,我先带你走,其他审判者都在后边,一定能支援他的。”

    边上机甲沈不弃边问:“究竟是什么事,爸爸,你可以告诉我吗?”

    秦澈刚要含糊过去,一扭头,对上他那双浓重的,暗金色的眸,吓了一跳。

    怎么会,突然变成暗金色了?

    第48章 第 48 章

    秦澈到底压下情绪, 叹了口气道:“先走再说,5区现在不安全,你没有自己的机甲, 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他情真意切, 沈不弃自然说不出什么, 只是眉眼间郁色不消。

    “凤吟”速度极快,直上九霄, 秦澈打开了副驾的指挥权限,俯视之下,5区已是满目疮痍。

    沈不弃焦躁不安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所有人都要瞒着我吗?可是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看着自己妹妹身处险境。”

    “后东南角十二度, 有小型星舰。”纵然生气, 他还要继续进行着指挥使的工作。

    秦澈打出攻击,无奈道:“不是我不想和你说,是他们说你现在情况特殊,我想了想, 觉得也是啊, 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一生都在无用地忙碌, 困死在这所谓的人类一体中。”

    “你妹妹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已经够可悲了, 岂能让你接着做一枚棋子, 受人摆布。”

    “上方,侧攻。”沈不弃尽量止住翻涌的情感, “可是现在呢?你们难道不是在控制我吗!”

    他没忍住带出了哭腔震颤, 他本来真的不想这样的,他想要维持这温和的柔软的一切安全的生活。

    可是他失败了。

    因为那个他深爱而不敢的人, 将这层遮羞布揭开了,只剩下血淋淋的伤口。

    秦澈只剩良久的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问题,他也开始动摇自己,如果只是想让小忆安全,那这么做的确是无可厚非,可如果是想让他自由,这实在是缘木求鱼。

    他自己就是一枚棋子,长久地在母亲,同伴乃至于联盟的操控下痛苦过活。

    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接着做一枚棋子,可是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有人教过他怎么当棋子,没有人教过他怎么不做棋子。

    秦澈沉默,沈不弃却没有沉默:“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只想走自己的路。”

    “你一定会祝福我的吧,爸爸?”

    机甲驶入了茫茫星海,周围终于没有了攻击,秦澈泄力般靠回自己位置:“可我不知道你究竟要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连你也不肯告诉我。”

    “不过,”秦澈温和一笑,“我自然会支持你,你今天突然这么有主见,我知道是因为谁,可是我不想让你离他太近,他身上背负着的东西比起我,只重不轻。”

    “他出生时是联盟的希望,可是现在呢,却成了人人唾弃的背叛者,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沈不弃本来放缓的心突然揪起,他不可置信地望向秦澈,满眼不可置信,“什么背叛者?”

    秦澈愣了愣,焦急道:“你竟然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是见过他了。季维时在一个小时前,指挥4区炸毁了5区和6区的联合办事处及各自审判处,彻底叛出联盟,已经成为联盟公敌。”

    沈不弃心中一阵绞痛,好像被针戳了许多血淋淋的洞,往外渗的是血,流入的却是酸涩的苦水。

    他几乎要窒息了,可最终没能,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孩子,还有许多家人。

    情感依旧是浓烈的,他开始追念那失去情感的日子里,在记忆的美化下,那段时光里他披甲执锐无所不惧。

    他完全地忽略了那一次次为了季维时的破例,也忘记了许许多多次里他是如何地差点冲破MY1的禁锢。

    曾经的美好他一并扔去,免得怀念中对这个人无端倾斜。

    可是残存的还是冥顽不灵,叫嚣着要去按着季维时说的,去做些什么,去找到真正的答案,来洗脱他的罪名。

    沈不弃压下五味杂陈,翻过波涛汹涌,尽量让自己的问题没那么有偏斜意味,他问:“爸爸,你为什么会知道他来找我了?”

    秦澈拉过自己的驾驶杆,换成手动驾驶,灵巧躲过后边的星舰,他淡道:

    “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怀疑,或许我也疯了,竟然想知道他那荒谬的推论是不是真的。”

    “那思思她的审判处呢?”沈不弃想起季维时魔音贯耳般一遍遍的哀求嘱托,情不自禁问出口。

    难不成连爸爸也觉得思思有问题。

    秦澈睨他一眼,叹息道:“我知道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问过思思,是她提出的要炸了5区审判处,否则只炸毁6区实在太显眼。”

    “而且她现在毕竟明面上是……是你祖母的接班人,如果连她的审判处一起炸了,这件事就能引起联盟重视,6区势必会做出相同的重视态度。”

    “届时,只要有人动了,就能查出来究竟是谁在捣鬼。”

    他说得义正言辞,沈不弃却麻木地望向秦澈,问:“他会怎么样?会死吗?”

    秦澈看他那消沉黯淡的金眸,和自己那些年的痛苦时光里竟有些如出一辙,一时无言,良久方回答:

    “我不知道,没有人能帮他,也没有人会知道他究竟要去哪儿,或许是天涯海角,又或许是什么阴沟地道。”

    “为什么?”

    沈不弃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变化得这么快,他曾经饲养的这株玫瑰,忽然就从高高在上的矜贵坠落深渊。

    作为曾经自封的饲主,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沉默还是伤心?

    他都不应该有,舍了这个人的是他,没道理他又要心疼这个人境遇凄惨,那是这个人自己跌选择。

    更没道理的,他不应继续去做那个百依百顺却被别人视为掌中之物的人。

    但他不能自已地迷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摇,毋庸置疑,他心疼这个人。

    他短暂的愤怒,而后长久地悲哀,只好质问自己连心疼都不行吗?

    爱了这个人如此久,直到现在都不能坦坦荡荡说一句早就不爱了。

    何况,如果他不心疼这个人,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心疼季维时吗?

    纵使他是那样的矜贵漂亮,是世界上最恶劣也最貌美的玫瑰,可他毕竟也脆弱,易伤,凋零时凄凄惨惨,而这一切只有自己发现了。

    沈不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在无尽的欺骗中被培养出温吞的喜欢逃避的性格,在茫然时只想先做自己知道,做自己能做的。

    偶尔的偶尔,他会勇敢些,但那目前只限于和季维时有关的事,仿佛只有在和季维时接触时,他才多了许多鲜活的气息。

    他要离开季维时,经历了一番痛,那痛延绵不绝,因为他第一次渴求爱,就落空了。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季维时到底爱不爱自己,他这样的人,被牵引着乱走太久了,对自己的人生已经只剩下绝对掌控的需求。

    他没办法。

    他也曾渴求爱。

    可是季维时的爱是带刺的。

    如果不包裹上虚假的温柔的泡沫,那刺就扎人,裹上了,又让人觉得虚假。

    他想要又不想要这份虚饰的爱。

    现在只留下久久的痛。

    秦澈看他这副模样,叹息道:“你知道吗小忆,我多少次,不愿意让你们走上我的旧路,我害怕,害怕岁月悠悠里你们从此只能一人踽踽独行。”

    “我也知道,我给你们的,都是这种容易被骗的基因,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总不能让你们和我,统统断情绝爱。”

    ·

    黄沙漫天,这是末世降临后,少有的保存下来的自然景象,沈思感叹道:“啧啧啧,这种地方,保留下来也是恶心人。”

    周清燃微微笑道:“怎么,指挥官有何指教?”

    “有啊,”沈思无所谓地点点头,“我的意思是,你,太下作,活该分到这种地方。”

    “那依您之见,还有哪块地可以给我呢?”周清燃懒懒散散指向战备分布图,“您那位好爸爸占的1区,您那位好祖母占的2区,还是说疯狗一样的温佳郁愿意把3区给我,又或者,”

    他指向地图:“您的5区?”

    “只有弱者才会肖想这些无用的地区,您最想要的东西,和那些东西需要的沃土,不应该在这儿吗?”

    沈思的锦扇轻轻扣到地图之上,盖住的,赫然是4区。

    “我怎么敢呢?”周清燃惋惜道,“全联盟共同出力都没能攻下来的,我怎么配呢?”

    “哦,全联盟,恐怕不见得吧,您难道,出力了?”

    狐狸面具微微摇晃,端的是一副风流姿态,她扬起的笑,是淬了毒的针。

    周清燃哈哈大笑了一番,随即说道:“我缺一位盟友,您有什么人选吗?”

    “我怎么样?”

    “某之幸也。”

    等两人敲定完事宜,周清燃先一步离开,门外的卡斯珀和他相对而过,周清燃忽然喊了一声:

    “卡斯珀呀,我一直有个问题,你服侍的究竟是你的主子呢,还是你的情.欲呢?”

    卡斯珀只是沉默。

    周清燃却摇摇头,轻啧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人呢,有了情欲,可就要完蛋了。”

    “怎么,您有过?”卡斯珀还是那副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绿眸深不见底。

    “窥探欲同样也是欲哦。”

    周清燃侧了侧身,摇摇晃晃走了,脚步声远去,卡斯珀才慢慢松开自己紧紧攥着的拳,抬腿要进去,沈思却先出来了。

    她微晃扇子,金发摇曳。

    卡斯珀几乎闻到她身上那股浓烈的香气,冲得人浑身发凉,他问:“小姐,我们真的要和这个人结盟吗?”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沈思睨他一眼,扇子放了下来。

    卡斯珀摇头,又迅速地点头:“是,属下不明白,为什么要选这个人当盟友?审判长讨厌他,比讨厌季维时更过,而且我们和季维时不是已经结盟了吗?”

    沈思点点头:“对啊,结盟了。”

    “那?”卡斯珀看着她含笑的冷眸,血顿时凉了个彻底,“是属下僭越了。”

    他退得及时,倒叫人说不出什么。

    “等一下”,沈思却喊住她,卡斯珀的背影顿了,听她慢慢道,“你不是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不管和谁结盟,我都是为了哥哥和爸爸好,怎么,现在觉得我冷漠了?”

    长久的寂静,空气都寒了,卡斯珀方摇头:“不敢。”

    “那就滚。”

    沈思说。

    ·

    沈不弃一连几日没见到崎水,再见到时心都要化了,他隔着玻璃看了看,越看越满意。

    秦澈跟在他后边,也笑道:“还是小孩子有意思,过两年就不好了,我现在都记得,你和思思小时候那么一点,可以很快就长大了。”

    “快吗?”沈不弃想了想,觉得明明恢复了记忆,可是好多事依旧那么突兀,“我也感觉那么快,好像还没经历就过了。”

    他越想越是,只觉得有几个生日竟然跟跳马似的咔咔连着过了。

    秦澈脸色一变,含混其词道:“可能吧,我也记不清了。”

    沈不弃看他面色不对,直到这又是自己不能碰的东西,顿时哑然。

    这些天秦澈总算没有再拘着他,反而和他细细讲了究竟有哪些事。

    信息塔里有秘密,禁区里也有,边缘区更是危险重重,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人——周清燃。

    或者说,秦缈控制的周清燃。

    这个一直以来低调到几乎没有姓名的6区庇护者,有着最荒凉的土地,最先进的科技,和一颗无欲无求的心。

    但他隐藏得也太深,没有人知道他竟然也是秦缈的人。

    或者说无法相信他竟然也是秦缈的人。

    这种人,太会韬光养晦,不像是秦缈那样的张扬那样的轻狂。

    咬起人来,一定疼得难受。

    秦澈说着他对周清燃的看法,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是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总觉得,这个人不是不能为我们所用。”

    “为什么?”沈不弃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他并不像温佳郁那样,是母亲的裙下之客,对她也算不上多么忠诚,甚至对季维时,都曾提出过结盟。”

    “我知道这个人深不可测,但我猜,季维时肯定对他有了什么新的认识,否则不可能先炸6区。”

    沈不弃听到这的时候没好意思说,季维时其实除了你对谁都有意见。

    说出来倒有些让人惆怅了。

    谁能想到呢,这对最早结盟的庇护者,来来回回地折腾,最终还是不得不结盟。

    沈不弃不知道自己和季维时会不会也这样,来来回回折腾完无济于事。

    可是,如果让他一辈子都在这个人时时刻刻的监控下,在这个人的指挥下,他做不到。

    他不能再让自己那么被动。

    而且他也知道,季维时这样的人,不会有平等,更遑论让别人控制自己,恐怕他所求的,只有无穷无尽地让所有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分道扬镳才是常态。

    可悲的是,现在这个人走得太决绝,倒显得他优柔寡断、多情不散。

    沈不弃握着耳后缀着的“蝴蝶”机甲想。

    那天季维时走后,到了1区沈不弃才发现“蝴蝶”是破损的,他不知道季维时用它做过什么危险的战争,才能把S1机甲打得支离破碎。

    他也不知道未来季维时又要用什么,才能代替S1机甲。

    所有的问题,都淹没在这不知名又不注明的消失里。

    联盟所有人都说季维时还在4区,还在疯狂地炸着和他做对的人。

    连秦澈也以为,那个指挥着一切有条不紊进行下去的人,是季维时。

    沈不弃却知道,季维时早就不在了。

    去了哪儿他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他早就下定决心要和季维时割席,只是来来回回的扯不断理还乱,那一团乱麻的情感,随着距离未能解开,只剩愁绪千万分。

    转机在两个月后到来。

    秦澈说他要去禁区的时候,沈不弃先是坚决地反对,后来实在拗不过,又改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秦澈看他的目光深邃:“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谁”

    “如果是为了他就不用说了,去了也没用,他根本不在那里,他怎么会在那里?”

    知子莫若父,他只靠看也知道沈不弃犹犹豫豫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他从第一次沈不弃认为季维时没在4区时就发表了意见:“他不在?那4区的指挥战役是谁,我吗?”

    他语气幽幽,沈不弃当时随便糊弄了两句,显然现在是打算接着糊弄。

    他道:“不是为了谁,无论如何我得去禁区看一看,我……我想知道我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我也想知道我从出生到现在究竟在为了什么牺牲?”

    他的话太掷地有声,秦澈半天缓不过来,良久方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可真到了边缘区又换了副样子,这不许他干那不许他做,沈不弃无奈:“那我能做什么呀?躺在凤吟里休息吗?”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秦澈的眼睛顿时亮了,好像真听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

    沈不弃委婉拒绝了,顺便表达了秦澈也可以在凤吟里躺下,让他来开机甲巡视的想法,秦澈悲伤回复道:“季维时还是有一句话说的对的,有时候你的温柔让人感到心头疼痛。”

    沈不弃怔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说的?”

    “我臆想中。”

    “……”

    两人有来有往地扯了些,算是缓解气氛,慢慢“凤吟”就进了禁区,这回倒是没什么阻碍,当然,也不算顺畅就是了。

    秦澈正色道:“一会儿只要有危险,立刻出去打开‘蝴蝶’,让‘蝴蝶’带着你走。”

    他知道沈不弃已经维修了“蝴蝶”,现在“蝴蝶”不仅恢复了,还被“改造”了,不仅防御能力增强,还加快了原有已经超群的速度。

    “爸爸,”沈不弃虽然语气温和,可表情也很是严肃,“您为什么要来?”

    “当然是为了查清楚…”秦澈忽然噤声。

    “既然是为了查清楚,那就查到底,查到一半就走,还不如不查。”

    秦澈看着他上扬的黑眸,气得无话可说,顺便帮他补充道:

    如果见不到那个人,何必来呢。

    他断定沈不弃是为了季维时来的。

    但那些变异种却没有意识,虽然看得出来数量不如上次多,却依旧是阻拦状态。

    两人是亲父子,血脉相连,打起配合十分畅快,一路走一路打,只是奇怪的是,这回没再走入秦澈上次去的地方。

    沈不弃蹙眉问:“爸爸,上次你来的地方有什么特征吗?”

    秦澈刚要摇头,忽然坚定道:“有。”

    “除了那张写着什么人类不配拥有意识只配走向灭亡的长信,那地方几乎算得上空空旷旷,但是却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冰。”、

    “摸上去很亮,却不算寒冷,是人体可以承受的温度,甚至还有些舒服。”

    这倒是奇怪了,难不成这个人还特意布置好这地方,就为了让这些贸然来的人舒舒服服待着?

    秦澈倒是想过什么冻住尸体防止味道的作用,可又觉得实在荒谬。

    那温度实在不算高,在他这种稍微嗜冷些的人手中甚至算是舒适温度,怎么能冻得住人?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真是周清燃做的这一出出,他究竟为什么要弄出这些看上去繁复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东西呢?

    不止秦澈想不通,沈不弃也想不通。

    忽然,天光大亮。

    刚刚遮蔽着日月,让人看不见光的藤蔓群倏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这里。

    外面,正是黄沙漫漫。

    秦澈蹙眉,扭头看向沈不弃,他也是一脸茫然。

    这里……是6区吗?

    不。

    6区虽然安全边缘区还有些黄沙之地,可面积绝对没有这么广阔。

    而且现在人已然不需要依靠自然环境生活,纵使是茫茫戈壁,也会存有人烟,不会这么荒凉。

    两人心生疑云,却没有人说要后退的话,查不到绝不后退,父子两个提前说好的,皆是冲着对方微微颔首,继续走下去。

    这戈壁太广袤了,无边无际,日头晒得厉害。

    就在“凤吟”快要见底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建筑,这建筑的位置十分诡异,在荒漠之中拔地而起。

    “凤吟”绕着转了两圈,沈不弃摇头道:“全部探查完,没有门。”

    这地方只有窗,还那么小,显然不是机甲能进的。

    秦澈只好收了“凤吟”,两人稳稳落在窗上,奇怪的是,外边烈日灼灼把“凤吟”烧得通红,可是这四面透风的建筑里却冷得可怕。

    不用说也知道这里边有古怪。

    秦澈先跳进来,拿出照光的工具,屋内只有一堆破破烂烂的实验仪器。

    桌子上倒是放着实验数据,可那实验却简单得毫无可疑之处,只是对信息素的提取分析。

    秦澈看完一无所获,摇了摇头。

    这屋子里的仪器也没什么用。

    不过沈不弃能感觉出这地方非常大,他提议将能源对半分,两人分开查。

    秦澈坚决反对:“不行,太容易出事了。”

    沈不弃也知道这样太过铤而走险,但就这样晃下去也不是事。

    就在犹疑中,忽然那破破烂烂的门后传来一声响,两人顿时绷紧心弦。

    秦澈坚持走在前边,推开门却空空荡荡。

    他正疑惑,拐角处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还没看清是谁,沈不弃先喊出声:

    “季维时!”

    第49章 第 49 章

    秦澈拽住沈不弃:“确定吗?”

    刚才速度那么快, 他甚至只能看到一个人影,但是小忆却这么肯定……一时让他不得不担忧。

    沈不弃点头,神色凝滞:“如果不是我看错了。”

    “那咱们跟着过去, ”秦澈下意识要打开光脑, 又想起刚进这荒漠, 所有的信号就都被屏蔽了,指尖顿住, 他忽然蹙眉,“小忆,你觉得不觉得, 这有点像请君入瓮?”

    沈不弃当然意识到了, 这一切都太顺了, 从秦澈第一次到禁区开始,每一步,都像是被设计好的。

    好像有个人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提前就布置好了一切。

    让他们这一路虽然有困难, 但却每次都能顺顺利利往后边走。

    但究竟是什么人, 要让他们来这里?

    周清燃,还是秦缈, 还是什么其他的人?

    季维时又究竟在做什么?

    迷雾重重。

    问题仿佛天上星, 一闪一闪无人知。

    秦澈思索片刻:“一会儿不管出什么事, 我殿后, 你往前接着走。”

    他暗金色的瞳孔清楚倒映着沈不弃,沈不弃企图在里边看见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能化淡浓稠离别情绪的东西。

    可是没有。

    若非万不得已, 秦澈不会轻易让沈不弃涉足危险之地。

    今天就是万不得已,他知道沈不弃不会放弃找到人的可能, 既然拦不住,那就让自己留下来,至少能保证他离开自己视线前是安全的。

    没有什么能再犹豫的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往外走。

    门后的走廊真正踏上才知道这么长,从脚下一路蔓延没有尽头。

    没有灯,只有秦澈手里捧着的灯照起路,所幸亮度还算足够,能看清安全距离内的东西。

    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灰,墙上也附了灰,秦澈伸手一抹,两根手指轻轻碾了一遍,随即道:

    “有古怪,不太对。”

    沈不弃闻言也抬手去碰,却被秦澈拦了下来:“别碰这个,这灰不对劲,按说这地方四面通风,外边都是沙子,这上边附的灰也应该是沙才对。”

    他思考片刻,道:“可是这灰,却很粘手,潮得厉害,倒有些像是沼泽地里那种泥。”

    “我怀疑这里不是一楼,”沈不弃点点头,指着他沾灰的手指道,“这灰可能和下边有关系。”

    “不是一楼?”

    秦澈思考片刻,觉得有些道理,如果这地方不是1楼,那只有窗户没有门就说得过去了。

    只不过,如果下边真的已经被沙子盖住了,那上边的灰这么潮湿就更不合道理了。

    他看向沈不弃,沈不弃摇头:“只是一种猜想,上学的时候在学校里,越低的地方湿气越重,可是地上的灰明明是干燥的沙子,只有墙上的潮湿,这很不合道理。”

    “刚刚天花板我看了,没有东西,那就只能是下边有东西。”

    灯光昏暗,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下边很有可能,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不知道也无力反抗的。

    沈不弃想了想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捏紧了手中的照明器,他冷静分析:“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应该不能或者说不想伤害我们,不然没道理把人弄到这里再弄死。”

    他说着,戴上轻型甲,朝着地面挥拳,“轰”一声地板碎裂,随之出现一个口,差不多能过一个人。

    果然有!

    但下边的东西却看不清。

    “我们应该赌一把,分开走,您在一楼,我去找下去的入口。”

    秦澈点头,赞同他的话:“往下是可以的,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能分开,我和你一起。”

    “爸爸,”沈不弃看着他,眼尾泛起绵延的红,“你知道我的,就让我选一次吧,而且如果两个人都回不去,这里的事情百年千年甚至人类灭亡的那一天都没有办法揭开。”

    “我把崎水交给您了。”

    窗外的光投不进一丝,风却呼呼作响,吹得人心都乱了,沈不弃把一些随身东西交给秦澈,秦澈看着他,眼圈也红了,却说不出话。

    最终颤颤巍巍吐出不成调的句子:“我在这里等你。”

    他不再回头,坚定地向前一步一步走着。

    恍惚间发现,这是第一次,他做了自己的主。

    竟然还是和季维时有关系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那些话,如果不是刚刚那一抹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人生没有如果,无论是不是别人故意设计,至少这一次,他是自己做了自己的主,他想要走一次,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

    轻轻跳到下边,秦澈在上边喊他:“怎么样?下边有什么?”

    沈不弃打开照明器,却发现失效了,他怔了一下,旋即点开“蝴蝶”照亮,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这似乎也是一件实验室,非常大,实验台一个接一个,只是上边空无一物。

    他想和秦澈说,抬头却发现声音传不出去了。

    不管他说什么,秦澈都听不到,一直在焦急地喊他。

    这不对劲,他立刻伸手往上够打算上去,可是失败了。

    那洞竟然好似突然自愈,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沈不弃伸手去摸,什么都够不到。

    他心中骇然,竟连秦澈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打斗声,霹雳咣啷掺杂着几声怒骂。

    是秦澈和别人打起来了。

    沈不弃焦急之下不顾还在室内,直接打开“蝴蝶”,可不知怎么回事,“蝴蝶”也打不开了。

    仿佛这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限制住了他们。

    他明白这个人是要他接着走。

    不过正合他意。

    他听得出来在上边占上风的是秦澈,估计那些东西只是缠着他让他分身乏术不能下来。

    那层屏障根本破不开,他在下边没法往上传递消息,也找不到出口,那就只能找别的出口。

    他慢慢扫过实验台,这里可能以前是个教学室,正中间还摆放着巨大的投影屏幕,可惜没电了打不开,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屋里的灰倒是浅了许多。

    甚至几乎算得上整洁。

    沈不弃推开门,走廊还是刚刚的构造,不宽,却长得惊人。

    密密麻麻的门排列其上,每一扇后面恐怕都是这种实验室的构造。

    他心中焦躁,不知道季维时究竟在哪儿。

    现在甚至有些怀疑,那道身影究竟是不是季维时,如果不是的话,又会是什么东西呢?

    仿生人,不像?

    虽然走得极快,可他一下就闻到了空气里的薄荷味信息素,信息素虽然能保存,但是释放出来的时候没法好刚散发出来的一样味道浓烈。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还在意着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牵引着自己的情绪。

    他为自己感到悲哀,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拿到过所谓的主动权,无论何时,他都是那个被牵着走的人。

    一句话,一个动作,或者是一个眼神,他都要细细地揣摩,然后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但是他不应该这样的。

    他不应该为了这个人再去做什么。

    他为自己感到悲哀。

    不仅仅是季维时,这世上许许多多人都用了各式各样的方法操控他,用有趣的眼神打量他,他望不到这种生活的结束。

    麻木地推开一扇扇门,每一扇里边都太空寂,这大概是一座大型研究所,只是已经太多年没有启用,所以落了灰。

    可是里边的人呢?

    难道这是末日之前的研究所,所有人都死光了?

    不应该啊,末日之前人类活动的场所只在现7区原地球。

    这里却是各个区新区交接的边缘区。

    是新的星球,甚至新的星域。

    又或者说,这是刻意伪造出来的,只是为了模拟之前的某个研究所吗?

    那这黄沙漫漫难道也是伪造出来的?

    处处都是疑云。

    沈不弃只能接着走。

    每推开一个,都会失望一次,所有的屋子里都是空的,只剩下一些实验仪器。

    直到转到尽头,沈不弃才忽然想明白,如果说这里还是空的,那依照那个牵引他们来这里的人的目的岂不是要落空。

    费劲周折弄这一出,怎么会让目的落空呢?

    他试探性地再次戴上自己的轻型甲,向下打出一个新的窟窿。

    “轰”墙碎了,下边果然还有东西,沈不弃小心翼翼往下走。

    下边更黑了,诡异的是,这回连蝴蝶都不亮了。

    究竟有什么东西呢?

    才能让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机甲都没法正常运行。

    耳边忽然风声飒飒,他拧眉立刻躲开,刚刚所在的位置一声闷响。

    不是人,是坠地的武器。

    一声闷响过后,风声却未断。

    后面竟然还有!

    沈不弃夜视非常差,现在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依靠感觉去躲闪。

    一个下腰,猝然之间,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跟我走。”

    他听到了季维时的声音,愣了一下。

    季维时稳稳搂住他的腰,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轻轻松松躲开了那些听上去像子.弹的东西,拽着他一路疾驰。

    这个人的手还是这么滚烫,腰上发麻,被握住的手腕也不适。

    沈不弃想抽回却不能,被带到一个地方才停下,他也看不清季维时的脸,不能分清究竟是不是他。

    倏尔,他感受到滚烫的指尖抚上他的耳尖,轻轻划过,留下无限温度。

    “啪”一下,“蝴蝶”亮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被他抠了下去,在掌心莹润着,照亮满堂光芒。

    那光不算特别耀眼,落到眼上也算舒服。

    季维时那张精致的脸就在面前出现,黑眸依旧勾勒出狭长的眼型,鼻梁犀挺,唇色红润,唯有面色苍白。

    相顾无言,更无泪千行。

    沈不弃压下无限的情绪,尽量轻松道:“你怎么不在4区?4区现在指挥战役的是谁?”

    “祁秋水和陈声修都在,”季维时看着他,眸中波光粼粼,“至于其他的,你为了什么来,我就是为了什么来。”

    沈不弃蹙眉,“我只是想查清楚。”

    “那我也是想查清楚。”

    季维时朝他笑了笑,满屋生辉,他还是这么的漂亮,像把锐利的剑,只不过现在剑鞘已经彻底褪去,只剩下唬人的银光闪耀。

    沈不弃一看那张脸,就想起来崎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崎水长得还真有些像季维时,明明刚刚成型。

    沈不弃不愿再去胡思乱想,点点头,问他:“那你找到了什么吗?”

    季维时摇摇头,却倏然地笑了: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笑容灿若繁星,更比桃李:

    “见到你,我好高兴啊小忆。”

    沈不弃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50章 第 50 章

    沈不弃强迫自己别过去脸, 免得又被迷惑。

    季维时却凑着过来,眨眼间黑眸璀璨生光:“小忆,你是为了我来的吗?”

    沈不弃继续冷淡, 甚至语气有些重:“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只是为了查一些事。”

    “我可以告诉你!”

    季维时的呼吸还近在眼前,雀跃的声音仿佛那天的眼泪从未来过, 沈不弃蹙眉:“你不是什么都没查到吗?”

    “但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去努力查的。”

    他语调不再雀跃,慢慢垂了下去, 沈不弃好像看到了一条委屈的大狗甩尾巴, 心中一软。

    别扭地看向别处:“你那天说的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

    纵使不断告诫自己可以在乎这个人的死活,却不能再信这个人说的任何一句话,沈不弃还是忍不住把那些撕心裂肺的话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知道哪句真又哪句假,只能真假并掺地选择相信。

    季维时见他还愿意理自己, 耳朵差点翘起来, 他压下欣喜道:“就是那个意思啊……”

    他语气又变得黏黏糊糊,尾音上扬着撒娇, 只不过比起过去少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得意。

    沈不弃破天荒地烦躁道:“听不懂。”

    季维时连忙小心翼翼地改口:“上次我时间太紧迫了, 没来得及说清楚, 但是小忆, 我每句话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无半句虚言。”

    他说着, 还要举起手发誓, 沈不弃立刻反握住他手腕制止道:“等下,先不要动, ”

    耳边风声似乎比刚刚在最上层更快了,可这根本不合常理。

    沈不弃没有发现,黑暗中,季维时的耳尖红了。

    他寒凉的掌心握得那样紧,好似两人亲密无间。

    “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奇怪?还是说你早就来就发现了什么,知道了那些机关的触动?”

    季维时点点头:“我来得也不算太早,不过确实发现了,这里的机关很诡异,速度非常快,简直是现在的科技不能达到的程度,但偏偏用的硬件又非常落后,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那你是怎么躲开这些机关的?”

    沈不弃快速松开了手,却实在好奇。

    他虽然夜视能力差看不清什么,但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刚刚那些不知名机关的速度非常快。

    季维时轻咳一声:“你真想知道吗?”

    明明是好好的疑问句,他语调诡异得像在邀功。

    沈不弃只好不怎么诚实地摇了摇头,他不是讨厌这个人做出摇尾巴的类似动作,只是感到诡异。

    他真的没有办法分清楚这个人到底喜不喜欢他了。

    季维时一次次地伤害过他,又一次次地表现出那卑微的爱到极致的样子。

    让人如何不动摇?

    可是他除了动摇又还能做什么呢?

    沈不弃从小就知道,人总是怨不了天地悠悠而只能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可他又有什么错?

    季维时看他神色不对立刻改口:“我错了。”

    他认错态度诚恳,“我不该这么轻佻地胡咧咧,那个机关其实我一开始也受了点伤,后来发现这机关速度虽然快,可是设计得却非常原始,只有固定几个锚点,记住就能躲过去了。”

    他将身上血迹淋淋的重重伤口轻描淡写,而他又极为擅长伪装,因此沈不弃竟没有发现不对。

    他点点头,又问季维时:“查到了什么具体有用的信息吗?”

    季维时摇摇头,“我来这里的确没有多久,时间太短,一开始还被这些破机关耽搁了脚步,连这一层都没有转完。”

    “你说什么!”沈不弃又情不自禁拽住了他的手腕,“你一直在这一层?”

    季维时疑惑:“对啊,怎么了嘛小忆?”

    “我刚刚,是因为在上上层看到了你,才下来的。”

    此言一出,两人都进入了警备状态。

    应景的,“蝴蝶”再次失效,没有了光,两人只能依靠听力,除却对方呼吸什么都不剩。

    沈不弃问:“刚刚为什么‘蝴蝶’能亮?”

    黑暗中稍许的沉默,那安静掺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情感。

    “那是我之前做的特殊模式,沈思的机甲是重辐射性,在她机甲旁边好多机甲自带的流光都不能正常显示,我希望可以让你一直能看到‘蝴蝶’的流光。”

    沈不弃哑然,在这荒谬被迫的独处中嗅到了自己心脏动摇的片刻前调。

    他说,仿佛在喃喃自语:“怪不得刚刚‘蝴蝶’来这一层突然不能发光了,大概是这里的辐射太重了,或许我们会死。”

    季维时凄楚道:“和你死在一起我太高兴,但现在我只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沈不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类似于表忠心的对话发生过太多次。

    信的时候被他伤害,不信的时候自己伤害自己。

    唯有逃避能让这浓重情感随风散开。

    他们没有再坐以待毙,外边可能有什么魑魅魍魉,但一直待在这里,遇不到妖魔鬼怪也离死不远。

    这回两人都谨慎且默契地选择了共同行动。

    外边处处都有那该死的机关,随便走两步就容易踩到陷阱,所幸那机关伤害值不怎么大,就算真中了也就是流点血。

    季维时哀求沈不弃牵着自己,说这样可以更安全。

    但走了一多半,他却又主动甩开了。

    沈不弃指尖轻轻一颤,若无其事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早就该知道了不是吗?

    这个人总是这样,说的比做的好听,每次都要在他动摇的时候做些什么。

    季维时却小声凑到他耳边道:“小忆,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在的地方很危险。”

    沈不弃没什么心情好好回复他,随便嗯了句,只听他接着道:“刚刚我手上好像沾上灰了。”

    他旁敲侧击地解释着自己为什么甩开手。

    沈不弃却猛地回头,黑暗中还是只能看清楚季维时大概的身形,沈不弃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果不其然,上边粘着一些泛湿的泥沙。

    他心中骇然,几乎是吼出来:“快往泥沙吹过来的反方向走。”

    说时迟那时快,季维时刚要拉开他,就被猛地推了出去,前边机关声重新响起,潇潇风声溢满耳蜗。

    面前被什么东西隔开,一走廊的灯倏地全亮了。

    季维时疯了一样去拍那堵升起飞快的墙壁,眼泪随着手上的血一同滑落。

    他又哭又喊:“小忆,老婆老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老婆!!!”

    他没法再去伪装成温润君子,哪怕只是一秒钟,太痛了,他只身前往这里,心中毫无畏惧,只是因为那个人。

    可是现在,他眼睁睁看着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消失。

    这一次,可能真的是永别,教他如何不痛,如何不难受!!!

    心脏好似被撕裂,喊出的话早已破了音,血慢慢流淌,蜿蜒到脚边,精神域难以控制地散开,他无暇顾及的,是自己身体。

    一墙之隔,沈不弃听着那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和刚刚从最上边那层下来时一样,他只能听到秦澈和季维时的声音,而他们听不到他的一句“我没事”。

    这个人真是歹毒,这躁狂的环境中,他没法思考。

    听着那一句句撕心裂肺的哭喊,他问自己,是不是想要的就是这样?

    他下意识做的,是保护季维时,可如果真的已经可以做到不爱了,他为什么要保护季维时?

    他应该放任这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也无动于衷,才算的上合格。

    他到底怎么了?

    以后又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死在这里,那他记住的岂不都是这个人的好,但他明明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轻而易举把自己又交给一个企图控制自己的人手里。

    外边的哭喊没有结束,愈演愈烈。

    潮湿黏腻的空气却扑面而来。

    他读不懂的,不止是机关重重。

    沈不弃抹了一把手里的沙,忧伤地想,真可怕,季维时和他的心,他突然都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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