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烧
谈靳低头,开玩笑似的评价:“不过还是太软了,再出格点,会更讨人喜欢。”
江岁宜一顿,坠入对方的眼睛,她下意识想躲,错开话题:“今天谢谢你。”
谈靳垂眸:“谢什么。”
“给我‘机会’来参加庆功宴,”江岁宜真心实意,笑了笑,抿唇感谢,“我很高兴。”
她乌黑的长发散在细瘦肩头,耳侧是粉白的珍珠蝴蝶发卡,衬得懵懂错乱的眼神让人心痒又有负罪感。
谈靳眼底积聚零星的笑意,低声说:“就谢谢,还有呢?”
江岁宜茫然,迟疑问:“还有什么?”
正是周一。
九点国旗下讲话,学生们被召集来操场,甫一入场,看见在观众席的一对男女。
那男人几乎是凑到了女人的耳边,两人之间姿态亲昵到没什么距离。
谈靳刚听校长讲了许多往事,校长当年在高三一班做班主任,与谈靳还算有缘,校长笑说有幸吃过谈先生回班分发的冰棒。
谈靳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遭。
那年他好像是看见个一直在哭的女同学,那姑娘太会哭了,看得人心烦,就叫朋友买了一箱,过来分发。
谈靳刚听校长讲的时候就有猜测了,瞥了眼坐他旁边脸红的江岁宜,问:“那天哭的人是你吧,岁岁?”
那女同学哭起来脸都肿了,根本看不出来模样,但眼睛还是漂亮的。
很像江岁宜。
江岁宜想起往事,矢口否认:“忘了。”前两天的比赛赛程顺利,秦月茹催促探病的事。
收到继姐消息时已经是最后一天。
昨晚已经发布排位赛成绩。
暖阳高照,万里晴空。
旁边几个随队的设计师在问方程式的情况,赛场在做最后清理,但呼啸的热风仿佛已经有风驰电掣的激烈。
采访区有几个官方媒体在做赛前动员。
流畅的俄罗斯语、英语响彻整个赛车场。
江岁宜远远看了一眼,谈靳一身银黑色的赛车服,未带头盔,被记者用犀利的问句询问,并没有什么难堪的表情。
排位赛是单圈成绩定发车顺序。
因为前几日奔波于医院和训练,谈靳发挥得不算最好。
不少人揪着他的一点小错在问。
有记者质问:“靳神,有不少人听说了您恋爱的消息,昨天的排位赛也是远不如前,排到了第七,请问是不是受影响了?”
听到刺耳的问题,荧幕上男人的面容冷峻不怒反笑,几分讥诮,云淡风轻回答:“有点意思,现在排位赛成绩就等同于正式比赛成绩了。”
他这话一出,观赛席一片哄笑。
江岁宜也被他的话逗笑了。
看向手机,少女的笑容又淡了些,怕影响谈靳比赛状态,她打算这次赛后再求谈靳一同探病的事。
谈靳知道的太多,再多说一句,恐怕他们之间那份薄纸般的平衡就会倒塌。
江岁宜怕他厌恶她。
手机再次响了一声。
滴——
不是姐姐的消息。一大清早,京市枝头麻雀叽叽喳喳在叫,刚下过雨的空气清新,天空蔚蓝如洗。
江岁宜昨晚十一点才到家,醒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头发还毛躁。
她洗漱完,看到客厅里在跟人打电话的谈靳。
对方高大的身影沉在烂漫春光里,似乎听到楼道处的声响,抬了眸。
谈靳挑眉说:“回聊,我老婆起床了。”
他那话一出来,江岁宜又不好意思地脸红,明明都认识、相处好久。
她踩着拖鞋,小步小步挪到男人身侧。
谈靳把人后颈拎住了,问:“见到人不打招呼?”
江岁宜回头小声叫他:“老公。”
对方灰黑色的居家服松松散散,把人抱到了餐桌上。
江岁宜失重时慌神拦住了他的腰,劲瘦有力的腰身隔着衣服在她温烫的手下,她茫然抬头说:“干什么?要吃早饭了。”
谈靳已经有五天没见到江岁宜,乍一看到还有点想念,挺凶地问:“我听人说昨天又有人给你送花了?”
江岁宜一顿,她去沪市出差,有几个医院的医生以为她未婚,就送了。
“我解释过了。”
谈靳抬手把她下颌撩起来,鼻梁高挺,眼眸下沉,要求:“我听人说,人家打听不到你老公是谁,就觉得你老公没本事,没死心?”
江岁宜心一慌,想把人推开,可谈靳拉着她的手控着,气息也好近。
谈靳问:“当我死的?”
江岁宜撒娇亲在他唇边,说:“没有的事,我们阿靳最厉害了。”
谈靳薄薄的眼皮耷着,想起上次被几个朋友嘲笑他跟个“望妻石”似的,不觉好笑,说:“等会儿去附中做演讲?我陪你一起去。”
江岁宜嘟囔:“你不是忙吗?”
谈靳冷眸问:“我不陪你,你要谁陪?”
是那个匿名消息。
谈靳太了解江岁宜的小动作了,知道她在撒谎,眼皮垂着嘲笑:“最好是忘了。”
江岁宜欲言又止,骂他“欺负我”,就拎着稿子上了演讲台。
观众席上谈靳注视她。他一身宽松的黑色短袖,搭黑色工装裤,大概是怕引人注目,还扣了一顶黑色鸭舌帽。
狭长而轻挑的双眸目光从身边人身上划到江岁宜身上,又好像无事发生,缓缓移开。
整个人迎光站着,很有少年感。
那个被询问的女同学稍稍皱眉,确认眼前人身份:“谈、谈靳?”
她似有疑惑,谈靳低头压低声音跟她讨论了什么,很暧昧的姿势。
女同学猛然脸红,点点头,说:“好。”她赶紧收拾好了书包坐到隔壁桌。
“看什么?”谈靳不大客气地将自己的包放下,似乎忍受够了江岁宜肆无忌惮的注视,低声警告了句,“别看了。”
是跟她说话。江岁宜静静注视后视镜里的他,似乎在等后文。
李绍齐问:“知道为什么季夏扬那么恨你吗?”
江岁宜看起来还挺镇定,只微笑的时候几分疲惫,坦白说:“不知道。”
李绍齐叹气:“我估计阿扬自己也不知道,他就知道阿靳很爱赛车。”
李绍齐将打火机扔在一边。
外面的月亮高悬于天,夜色浓稠。
李绍齐想到什么,挺纳闷儿,问:“嫂子知道为什么靳哥不喜欢乖的吗?”
江岁宜不知道李绍齐怎么提这么遥远的问题。
李绍齐开玩笑说:“咱们这圈里可都说,谈公子不要乖女孩。”
江岁宜之前想过这个问题,故作轻松问:“因为Lilith?”
李绍齐脾性好点了,能哈哈笑,摆摆手:“你这么看得起那个疯女人?”他笑了笑,又收敛笑容平静说,“嫂子,乖的不是Lilith,是你男朋友。”
江岁宜呆在那里,张了张嘴,掩盖的难受在胃里翻江倒海,烧心。
李绍齐回忆过去般问:“你觉得靳哥生过病吗?”
江岁宜垂眸,不想在外人跟前露怯,说:“我觉得没。”
少女坚定的语气在那儿,但似乎又迟疑,改口说:“他亲口告诉我有的话,也可以有。”
李绍齐又哈哈笑,他笑得拍在副驾驶的坐垫,眼泪都要出来。
李绍齐笑得没了力气,好一会儿,取下烟垂下眼帘说:“知道躁郁症最为常见的治疗方案吗?”
江岁宜很清楚的,她在俄罗斯知道那张住院证明之后就查过很多次,眼睫一颤,清甜的嗓音平静,说:“知道的。”
李绍齐记得谈靳的警告,但还是说了。
“MECT,公认的常规治疗方案,后遗症有记忆力减退、恶心、呕吐……”后面的话淹没在从车窗涌进来的气流里,可是江岁宜听清楚了。
李绍齐说。
靳哥接受过六次,他……
江岁宜一顿,被谈靳这么直笔笔看着,又想起来昨晚的事,悻悻移开眼。
那时被拆穿,谈靳恼羞成怒了。
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心理素质镇定,不仅撩她,还当着她的面撩妹。
江岁宜看向那个跑开的女孩,她似乎颇为激动,跟身侧的女孩讨论什么。
有压不住的小声尖叫。
江岁宜心头黯然,稍加掩饰,说:“没什么。”
少女安静低头,继续复习。
谈靳的出现还是影响到了江岁宜,事实上,不只是江岁宜,整个BBS都沸腾。
不少人顶了热帖,说那个超牛掰的天才赛车手来学校复习。
黎弥截了BBS的图,来问江岁宜:【岁岁,你男朋友是不是去图书馆找你了!!!啊!!!好甜啊!!!】
江岁宜看那帖子说“好甜”“我靠,我要去围观”的消息,觉得可笑。
谈靳来之前她就在复习复变函数,因为谈靳的存在,三个小时了,她那道开拓的幂级数还没有解开。
少女没再看帖子,皱了眉起身收拾东西。
江岁宜下了图书馆楼梯,准备去空余教室自习。
校长见人走了,坐过来问:“谈先生现在和江小姐结婚了?”
谈靳稍显意外,没想到这么明显,偏移视线问:“怎么看出来的?”
校长笑了,他灰白头发,身高本就不高,年岁上来更是佝偻了,说:“爱这种东西藏不住的,尤其是有时间积淀的爱。”他笑说,“得在一起有不少年了吧?”
谈靳笑而不语。
校长干脆说了些当年的事,尤其是他记得的关于江岁宜的事,一桩一件,记得多少说多少。
谈靳听了一会儿,校长说:“其实有些细碎的,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这个小姑娘不容易,每天第一个来学校,最后一次走,我就把教室钥匙留给她了,结果啊,考了区第一,我就年年讲她的故事,从前讲给毕业班听,现在讲给全校听。”
校长笑眯眯的,顿了少许,说:“说起来,附中有习惯,高考报名的时候要跟班主任报备目标院校,知道江小姐当时说了什么吗?”
谈靳看向演讲台上的他的女孩,没说话。
校长说:“她说,要考谈靳在的大学。”老先生感慨,“我当时还以为是你的粉丝,现在看来,她从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吧?为了你这么努力,都成为了药研所的首席研发员了,还参与了这么大的项目,可以说是改变世界了。”
他话音落,谈靳开口:“不是。”
校长稍愣,问:“不是?”
他带着少女过去,介绍:“我喊了个人过来,京市来的江小姐,怎么样?”
他是问所有人,但主要询问的还是谈靳。
谈靳在最角落的位置,撑着下颌,眼含冷意,扫了眼进来后一脸忌惮地站在门口的秦渡,陈泽倒还是上道,他移开视线看江岁宜:“别不是人家妹妹不乐意玩,你硬拉来。”
陈泽反驳:“哪儿能?”他啧了声,“江小姐刚答应了,不信你自己问。”
谈靳笑了,将指间夹着的烟弹了烟灰,问江岁宜:“玩吗?”
江岁宜眼睫一颤,只觉自己失足跌入命运漩涡。
感受到不远处秦渡投来的蚀骨眼神,少女深呼吸,斩钉截铁答:“玩。”
第 16 章 烧
一桌八人,江岁宜和谈靳邻座。
但谈靳孤身在沙发,江岁宜坐椅子,他们之间还是有距离。
陈泽介绍游戏规则:“转酒瓶啊,转到谁就是谁,真心话大冒险,不能耍赖。”
他身边那个公子哥笑嘻嘻补充:“听泽哥的,都不许赖啊,撒谎是孙子!”
周围“切”声一片。
“说的好像谁他妈玩不起!”
谈靳就在那儿听,啧了声,骂:“德行。”
江岁宜没想到谈靳会答应,她惊喜地看着谈靳,眼里亮晶晶的。
“真的啊?”
空气里还残存着沐浴露的香味,是微微甜的果香调,大概是江岁宜常用的那款。
这让谈靳觉得在这一瞬间,江岁宜离他很近很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嗯。”
江岁宜又笑起来,颊边的酒窝深深陷进去。
“那我们明天下午出发!”在他们即将前往顶层时,王阿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宜宜,床给你们铺好了,快去休息吧。”
江岁宜应了声“好”,转头和谈靳说:“顶层是我的画室,没什么好看的,要不今天我们先休息?”
“嗯。”谈靳感觉缠绕在自己心上的那根线开始延长,垂落,勾住他的胃,很快很轻地拽了一下。
他的脚步因为胃部的抽搐慢了一瞬,江岁宜敏锐地察觉到,问他:“你腿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坐电梯?”
谈靳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变得干涩,但他说:“不用了。”
沿着木质的旋转楼梯到了二楼,走廊很宽阔,左边的陈列桌上摆着琉璃花瓶,粉白色的郁金香开得正好。
江岁宜将靠着陈列桌那侧的房门打开,对谈靳说:“这是你的房间。”
她立在门侧,示意谈靳先进去。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房间,装修是灰白简约的风格。
江岁宜说:“这间房间以前是我堂哥在住,不过你别担心,阿姨收拾的很干净。”
谈靳感觉胃部的疼痛好像消失了。
他很快地抿了一下唇,说:“好的。”
“我就住在你对面,有事可以叫我。”江岁宜说:“或者你也可以按床边的呼叫铃,王阿姨或者其他工人会上来的。”
“好,知道了。”谈靳语速很快。
他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态度显得太冷淡,又加了句:“谢谢。”
江岁宜抱着双臂,微笑着看着他,显得有些无奈,像是在说“你怎么又开始谢谢啦”。
她眼睛十分明亮,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燃烧着一团小火焰。
谈靳微微侧开头,垂下眼睛。
不知为什么,江岁宜觉得此刻的谈靳有些窘迫,她感到新奇,因为那是已经成年谈靳从不会出现的表情。
或者说成年的谈靳大多时候没有表情,冷漠得让人觉得强势而有压迫感。
江岁宜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会儿,很想再说些什么,但理智告诉她最好适可而止,于是她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对了。”江岁宜往门外走了几步,回过头说:“那你把病历什么的给我吧,我哥帮忙联系了一个医生,我发给他看看。”
谈靳的右手像是突然恢复知觉般的动了一下。
江岁宜伸手来接:“我刚想说呢,你都攥了一晚上了,给我吧。”
江岁宜食指扣住旅行箱的边缘,她看着已经翻出一角的钢笔盒子,深黑色包装,在太阳光的晕染下泛上一层亮色,显得昂贵而低调。
但此时,那仿佛成了江岁宜不用心和敷衍的证据。
“谢谢。”她听到身后传来谈靳低哑的道谢声,默默地把钢笔盒子往箱子里压了一下。
江岁宜转过身,发现王阿姨已经将手链递到谈靳手中。
礼物的接受者微垂着头,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手心微微向上,将收纳盒捧在手里。
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让江岁宜产生了一种强烈而荒唐的错觉,仿佛此刻躺在收纳盒里的不是廉价的手作火山石手链,而是什么世间难寻的珍宝。
过了一会儿,谈靳才问:“怎么打开?”
江岁宜凑近谈靳,用手指轻轻压了一下塑料凹槽。
因为是第一次串的缘故,手链的线头还未藏起来,显得很粗糙。
江岁宜看到谈靳的指尖似乎很快地顿了一下。
她少有的产生了点不好意思的情绪:“当时看教学视频看到一半,手机突然没电了。”
其实这两串火山石也不算她亲手做的,原来的成品每颗珠子都是黑色的,江岁宜觉得太单调了,就从路边的小摊上买了几颗异色珠,自己把手串拆了,重新搭配。
其中一串想送给周回雪,另一串留给自己。
现在是一天中太阳最猛烈的时刻,他们并肩站在房间里,阳光穿过露台,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也落在谈靳的身上。
温暖仿佛变成一种情绪,汹涌而澎湃地环绕着谈靳。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但江岁宜不喜欢自己道谢,于是他说:“好看。”
江岁宜下意识地忽略了刚刚王阿姨说的“情侣手链”,她显得很开心,因为一个靳默冷淡的人,突然说出任何好听的话,都会让人觉得格外真心。
“你不嫌弃就好,那两串都送给你!”她笑着说。
在山顶别墅修养的日子舒适而安宁,江岁宜大多数时间会去房顶的画室里画画,少数时间陪着谈靳复健,并且盼望着他早日恢复记忆。
这样的日子在搬入这栋房子的三天后被打破。
那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江岁宜正躺在她最喜欢的躺椅上看书,突然听到频率极其快的门铃响。
江岁宜从呼叫器中看到了周回雪的身影。
“宜宜——”
“我们来看你了——”
她的身旁拥了一圈人,都是江岁宜的朋友。
江岁宜突然回想起半个多月之前,周回雪曾说过等她出院了,要来看望她。
隔天下午四点多,越乔家的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了。
车平稳地行驶上环山公路,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阳光穿梭过树叶的黄金碎影,如同雨水,倾泻在车窗上。
到山上时,越乔已经在那支好了烧烤摊,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个叫盛圆的女孩,越乔介绍说她开了个艺术工作室,教小孩子手工和画画。
江岁宜和她们介绍了谈靳,越乔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好几眼,说:“啊,我们宜宜眼光不错,你好啊,大帅哥,我是越乔。”
谈靳垂下眼,礼貌地和她握了手:“你好,我是谈靳。”
江岁宜觉得他似乎不善于应付这样不加掩饰的热情,便对越乔说:“你赶紧去看着你的烧烤,别烤糊了。”
“哦对,那我们等等聊咯。”
盛圆没跟着去,转头和江岁宜攀谈:“我还买了你的作品集呢,可惜之前画展没赶上。”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送了江岁宜手工纪念品,是一个毛毡娃娃:“我之前看你有一幅画画了这只狗,就照着做了一个。”
巴掌大的边牧犬活灵活现,毛毡的质地微微带刺,蹲坐在江岁宜柔软的掌心,有一点痒。
“也太像了吧!”江岁宜感叹:“这是怎么做的啊?”
“你想学的话,我回去可以把材料包寄给你。”
江岁宜还未说话,就忽得听到越乔在惊叫:“——啊啊啊,烤糊了。”
几人连忙走过去,烧焦味扑面而来,越乔正握着一把黢黑的鸡翅,哭丧着脸:“这碳火怎么这么难控制啊,我要打电话问司机,买的什么东西啊。”
江岁宜往烧烤架上看,黑漆漆的一片。
她指着中间那块,问:“这是什么?”
“牛肉。”
“这个呢?”
“空心菜。”
“空心菜能烤?”
“不能吗?”
盛圆在一旁说:“还有什么没烤的吗?”
“喏,那边还有一些肉,可是这个碳火真的很难控制啊。”
江岁宜只烤过棉花糖,但她自告奋勇:“要不我来!”
“我试试吧。”谈靳突然说。
他今天穿了一件衬衣,正慢慢地挽起袖子,露出有力的小臂肌肉。
“你行吗?”江岁宜有些怀疑,她不认为谈靳是多么善于厨艺的人,车祸前吃的那一顿,只能算是很简单的快手菜。
谈靳没说话,只是一手搭着扇子,控制着碳火,一手将剩余的食材放在碳火上翻烤,动作游刃有余,利落又干脆。
“应该不难。”
过了一会儿,微焦的肉香弥漫开来,越乔看得目瞪口呆,凑到江岁宜耳旁感叹道:“哇塞,这就是人夫吗?”
不,不是的,江岁宜默默地想,那个与江岁宜存在婚姻关系的谈靳不是这样的。
碳火氤起烟尘,让谈靳的身影变得模糊。江岁宜只能看到他深刻的轮廓,和小臂上若隐若现的青筋。
似乎已经烤好了手上的食材,他将扇子放在置物台上,从烟尘中,向他们走来。
迎着傍晚的夕阳,他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也让江岁宜产生了一种强烈到不可忽视的错觉。
她感到谈靳身上的黑色衬衫正一点点褪去颜色,变成那身她无比熟悉的高中制服,他深刻的眉眼轮廓被暖色夕阳映照着,慢慢褪去冰冷,透出一丝清隽的少年气。
江岁宜恍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谈靳。
那个富有情绪,会开心,会失落,会好奇,会害羞的谈靳。
江岁宜怔楞地看着谈靳在她们身前停住脚步,将手里的食物递给她们,语气是从未有过温和:“试试吧。”
江岁宜接过来,慢慢地尝了一口,鸡翅外焦里嫩,调味适中,汁水丰沛。
她眯着眼睛笑看他,称赞道:“好吃。”
一边的越乔和盛圆也连连夸赞,她们将野餐桌搬过来,在逐渐落下的夕阳里,共同分享了一顿难得的烧烤。
晚餐后,越乔递给他们一个包裹:“这是你们的帐篷。”
江岁宜问:“怎么就一个?”
“要不然呢?”越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们夫妻俩要两个帐篷?”
她抱着包裹去找盛圆,似乎要一起研究要怎么搭帐篷,徒留下江岁宜和谈靳站在原地。
江岁宜转过头,看着谈靳紧盯着帐篷包裹,嘴唇紧抿,耳朵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已经到客房的走廊,谈靳把她撂那儿,江岁宜着急伸手过来牵住了他的。
少女的手细细的、软软的,带着醉酒的热意。
掌心受过伤,疤痕已经被江岁宜扣掉了,只剩下新生的嫩.肉。
江岁宜缓缓撩开眼,仰望他:“我想讨好你,所以才跟他们喝,如果他们不是你的朋友,我也是有脾气不理他们的,阿靳。”
她咬字清晰地叫他“阿靳”,是第一次用这么亲昵的称呼,谈靳知道她是喝醉了,比平时话都多,还更加软。
可不知怎的,被那纯得要命的眼神一看,只觉得之前所有的烦躁都有了理由。
他血都热了。
第 17 章 烧
见鬼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谈公子也有害怕一个小姑娘眼神的时候。
谈靳移开眼,并不是建议:“等会儿跟工作人员说一声,带你换个房间,住二楼。”
江岁宜一怔,没有反驳,而是疑惑:“为什么?”
谈靳:“你这间客房太小了。”
他比她高一个头,江岁宜攥着谈靳的手隐约猜到是什么原因。
他站着没动,手掌不像放松时那样弯出微微弧度,而是紧贴着西装裤,姿态僵硬得像是在军训。
“你换上?”江岁宜没发觉他的不对劲,解释道:“这个酒会在水亭弯,不需要那么商务正式。”
谈靳盯着领带,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这些是之前订的吗?”
“嗯?”江岁宜顿了两秒,如实说:“裙子是,领带不是。”
谈靳微微抿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岁宜觉得他似乎心情不错,可又对自己问出的问题,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和羞愧。
“怎么了?”她笑着问。
谈靳说:“没什么。”
他扯下领带,很快地系上新的,最后很认真地正了正领结。
上车后,他又不经意地抬手,没过几分钟,就碰一碰领结。
“怎么了?是不是系得太紧了?”江岁宜问。
“不会。”他这么回答,之后似乎努力克制着,不再碰了。
时针转向八的时候,他们在城郊的水亭弯下了车。
那是个占地面积巨大的会员制度假中心,迈巴赫停下后,迎宾过来为他们开车门。
远远地,已经能听到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的声响,透过二楼的露台能看到如瀑布般的水晶灯,明亮的灯光如流水,倾泻而出。
江岁宜踏上红毯,有相识的人远远地冲她点头示意,江岁宜想到来这的任务,轻轻地挽上谈靳的臂弯。
她很快感受到谈靳的僵硬,又莫名地想到今天正领结时,他微微红的耳根。
江岁宜不做声地笑了一下,对他轻声说:“你不要紧张。”
“也不要害羞哦。”江岁宜的朋友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纷纷表示欢迎,还未等谈靳说出“你们好好玩,我就不参与了”,刚刚发起邀约的男生就非常自来熟地跑到楼梯口,将谈靳拉过来,并且开始用一种极其富有技巧的方式介绍起自己的公司。
“——松子,你不是要喝酒吗?”周回雪打断他:“跟我去挑。”
江岁宜松了口气,等周回雪走远之后给她发了微信「你让他今天别提生意的事」
回答问题和数人数很难同时进行,谈靳心里甚至少有地产生了几分烦躁。
等到不知道第几遍说出“快了”“马上”这类的回答时,他终于走到了江岁宜身旁。
她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微抬着头,出神般地仰望着天空,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和江岁宜同座的女生很大声地抱怨,说这场意外让自己错过了晚上的法语课,引起了周围的一片附和。
场面开始混乱到难以维持。
可即使在嘈杂的人群中,江岁宜也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有同学问:“江岁宜,你在看什么?”
她回过头,像是没有意识到身处何处似的,用轻快又兴奋的声音回答:“看夕阳!今天天空的色彩好特别,我已经想好下幅画要怎么调色了!”
所有人循着她的声音抬头。
淡粉色的云朵铺天盖地,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高高的半悬在他们的上方。夕阳在云朵的缝隙里穿梭,将整片天空染成瑰丽的紫罗兰色。
他们像是被笼罩在奇幻到不可思议的童话世界。
人群安静下来,像是共同见证着夕阳的坠落。
很奇怪,时至今日,谈靳已经忘了那天游览的目的地,却还是记得那天傍晚的粉紫色夕阳,和江岁宜温柔快乐的侧脸。
对于谈靳来说,喜欢上江岁宜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因为她身上有许多许多,谈靳渴望羡慕,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江岁宜让谈靳感到温暖。
高二下学期,谈靳随着母亲离开海市,之后,他第一次尝到思念的味道。
截止到记忆的最后一刻,也就是离开崇德,离开江岁宜的整整355天,他想过她1263次,平均每天3.55次。
真心话大冒险是个十分能调动气氛的游戏。
但似乎谁也没想到谈靳会答出「爱笑」这么正常且无趣的答案,客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大概过了几秒,周回雪率先做出回应。
“说得很对。”
她一边手抬起来,食指点在江岁宜陷进去的酒窝里:“她就是这样,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傻乐什么。”
江岁宜把她的手拽下来:“好啦好啦,快点进行下一轮问题。”
在香槟酒瓶转起来的间隙,江岁宜的身体往谈靳的方向偏了一点,小声说:“原来你觉得我很爱笑?”
“嗯。”谈靳微抿了一下唇。
像是印证着谈靳的回答,她又笑起来,很轻很快地说:“那如果下一轮我抽到这个问题,我就说我对你的印象是不爱笑。”
大约是觉得失忆后的谈靳变得好说话了,江岁宜乐于和他开一些玩笑。
但她靠得过于近了,近到谈靳能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槟香气,果香夹杂着酵母,让他心口泛起难言的痒意。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无法反驳,只能低低地应了声“好。”
“嗯,好,谢谢,你就没别的回答了?”江岁宜眉眼弯弯:“你以前可不像这样。”
不知道怀着怎么的心情,谈靳顿了几秒,问:“以前的我,会怎么说?”
江岁宜说:“嗯,让我想想。”
如果是失忆前的谈靳
他大概什么也不会说,只会用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睛望着江岁宜,用无声与靳默来抗拒这个答案。
相比起来,还是这个会说“嗯,好,谢谢”的谈靳有趣一点。
大概是酒精让江岁宜的头脑不再清醒,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很恶劣的愿望——
她想让这个谈靳变得更有趣一点儿。
于是她把香槟杯放下,慢悠悠地说:“如果是以前的你嘛——”
“大概现在会对我笑一下。”
谈靳侧过头,撞上那双明亮狡黠的眼睛。
他在幽暗的灯光下与她对视,下一秒,嘴角像是被一根线扯住,慢慢往上提了一点儿。
一个很僵硬的微笑,让谈靳看起来像是刚刚输入微笑代码的机器人。
江岁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谈靳对这个答案不会产生疑惑,朋友们知道他们最近的无妄之灾也会表示理解。
客厅的古董挂钟走向十二点,咚咚咚得响了三下。
宋新松也跟着拍了三下,说:“好好好,这个部分结束,之后去唱K,雨啊,你舅舅不是新开了个会所吗?”
汪雨很爽快地答应了,可周回雪却表示自己有些累了,大家要唱的话,还不如直接移步江岁宜家里的影音室唱。
“反正房间也大,设备还比会所里的好多了。”
众人都表示同意,汪雨打电话叫了个调酒师,说唱歌喝葡萄酒和香槟没意思。
江岁宜家里的影音室非常宽敞,屏幕占了一整面墙,星空顶亮起,仿佛置身于银河之下。
这样的环境下,宋新松跑调的歌声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江岁宜喝了杯调酒师调的不知名果酒,感觉到烫意渐渐升上脸颊,她挣扎着起身,想去门外透透气。
他靳默了两秒,说:“没有。”
他声音很低,轻而快,像在辩解,又像在掩饰。
“好吧。”江岁宜低低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要收敛点,免得他记忆恢复过来,不好收场。
她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似乎感受到西装下的肌肉变得紧绷,用轻快的语气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谈靳便不做声了。
江岁宜和他相携进入宴会厅,很快有人上来攀谈,明里暗里打探着谈靳的近况。
让江岁宜很惊讶的是,几乎不用自己开口说什么,谈靳自己一个人完全能应对过去,甚至显得还有些游刃有余。
“不错。”江岁宜笑着说:“看来你完全不需要我嘛,不管是班长还是谈总都是很厉害的。”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谈靳的心狠狠一跳,他攥紧手里的杯子,低头掩饰一般得猛灌了一口香槟。
应付完几波人,江岁宜觉得今天的任务可以算是完成了,她带谈靳走到个角落,说:“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等等就一起回去。”
谈靳应了声“好”。
宴会的主办方非常贴心的在每个角落都放置了皮质座椅,谈靳望着不远处的摇曳的灯影,思绪不知不觉地放远。
他想到每每江岁宜靠近,自己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发烫的耳垂,和不知所谓的发问。
谈靳不知道九年后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人,但大概是好过自己百倍千倍,那个他能得到江岁宜的青睐。起码不会像现在的自己这样,莽撞,青涩和幼稚,面对江岁宜的一点点靠近,就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就连江岁宜记忆里的班长,大概也不会这样。
从前谈靳总觉得江岁宜像月亮,他们离得很远,所以当靳夜静静,他仰望欣赏时,内心总是平静而喜悦的。
但有一天,他突然获得了神秘世界的入场券,得以离月亮很近很近时,他便开始不知所措了。
像是得到了巨额奖金的穷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茫然,失神,不解的。
因为月亮是和他极不相称,极不匹配,是他不配拥有的东西。
灯光暗下来。
“谈总?”
谈靳回过神,面前的人对着他微微挑眉:“你是谈靳?”
那人穿着宽松版的西装,衬衣扣松开两颗,一手插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是个谈靳记忆里不曾出现的人,他不能确定对方是谁,起身淡淡道:“你好。”
谈靳身高接近一米九,站起来比来人高半头,气势生生压过他。
但那人也不在意,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真是你啊,我是郑杭景,幸会了。”
“幸会。”
谈靳知道以前大概率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他微微颔首,正打算离开,郑杭景却突然说:“——宜宜就是选了你啊。”
他见谈靳不说话,轻嗤了声,又亲昵而缓慢地说:“——宜宜。”
“她和你提过我吗?”
周围似乎静了一瞬。
谈靳面无表情道:“没有。”
他停顿了些许时刻,再开口时,声音很冷:“江宜宜不喜欢提不相关的人。”
郑杭景的笑突然有些僵硬了。
夜色下,两具年轻的身躯依靠两根细长的烟相接。
烟头一碰即离。
江岁宜退后两步,与男人对视,软着声音,小心地微笑:“好啊,我陪你。”
少女没有收回目光,生涩却坦然地吸上一口,喉咙生理性刺痛,眉头紧缩,又立刻舒展,不再显露半分。
男人一怔,垂了眼,藏住深邃了的目光。
抬手将唇间的烟取下,闻到了自己身体周围江岁宜留下的很淡很淡的栀子花香。
很温柔、很小心,却也很坚定动人。
第 18 章 烧
夏夜之中,有电话铃响。
谈靳折手臂扫了眼手机,来电显示。
他要处理事情。
江岁宜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被打断。
少女不好意思地满脸绯红退后,悄无声息偏了头。
谈靳只觉得周遭的栀子花香蒙蔽心脏,看少女像梦中惊醒的模样,戏谑沉在眼底,但没说什么。
男人垂下眼皮讲电话,落寞的夜色里,语气几分凉薄:“弄完就行。”
“是我邀请的,现在不高兴了,让他倒霉不行?”
“笑话。”
大家吵吵嚷嚷地商量了一下,最后点了好几种不同的馄饨。
老板看起来很开心,回头冲厨房里喊报菜名,他语速很快,里面的人大概是没听清楚,塑料帘子“哗”地一声掀开:“说慢”
那人看到他们,不说话了。
周围安静下来,刚刚正打闹推搡的几个男生也止住动作,愣愣地看着他。
江岁宜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尴尬气氛迅速蔓延开。
塑料帘子维持着掀开的角度,江岁宜敏锐地看到那个人的眼神里的抗拒,难堪和不知所措。
崇德的学费高昂,除了学校花钱特招进来的学生,其他同学大多家境不俗,江岁宜转到重点班几个月后,才知道班上有两个特招生,一个是班长谈靳,另一个是叫江书文的男生。
江岁宜没有去了解同学家庭背景的习惯,但她曾经听同学说过,谈靳的继父是海市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高管,继妹在崇德的初中部上学。
江书文性格内向,一直戴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但又不算顶尖,大家对他讨论不多。
这样的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还是谈靳先开口了,他说:“书文,今天江岁宜过生日,大家来吃点东西。”
他的语调很平淡,像大家只是走进一家很平常的店铺,并且在这里巧遇了同班同学。
江岁宜抿了一下唇,反应过来,笑着说:“是啊,书文,听说这家的馄饨特别好吃,所以我们都想来尝尝。”
“原来你们是书文的同班同学啊。”老板笑起来,眼角挤出深深的沟壑,他从收银台走出来,用那只完好的手打开饮料柜,很麻利地往外一瓶一瓶地拿可乐:“那这一顿必须免费,书文,还不快给大家拿点喝的。”
他肩膀因为快速动作前后摆动着,空挡的袖口在江岁宜眼前一晃一晃的。
江岁宜连忙推拒:“叔叔,我们不用的,真的不用。”
一旁的周回雪不和他们同班,也不认识江书文,但大约也察觉出了什么,嚷道:“老板,我们好不容易逼她请我们一次,您可不能这样啊。”
江书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帮他爸爸把可乐取出来,说:“喝吧。”
又说:“你们吃什么?”餐厅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江岁宜回过头,轻轻拽了一下谈靳的袖子,说:“阿姨去铺床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我先带你四处走走。”
她的手指一触即离。
那群人都是自来熟的性子,一进门,几个人自动找了沙发躺下,另外几个嚷着让江岁宜把好酒拿出来。
“自己去选吧。”江岁宜叹了口气:“不过,小声点,谈靳在楼上。”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啊?”周回雪有些尴尬,靠近江岁宜耳边小声说:“他怎么住在这?你不早说。”
这群朋友中只有周回雪知道谈靳和江岁宜的真实关系,其他人倒知道他们是夫妻,但每次叫江岁宜带谈靳出来聚聚,总会得到“他工作忙”的推辞。
其中一个男生率先打破平静:“那正好,叫他一起呗。”
“是啊,那一起来呗。”其他人马上附和,还有一个见缝插针:“迅通的那个项目,我那公司想试试谈代理,你给牵牵线呗?”
江岁宜想回绝,但不知今天走了什么霉运,他们讨论的那人在下一秒就出现在楼道口,身上穿着的T恤,还是江岁宜前几天扫货成果里的一件。
当时江岁宜对谈靳说:“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让那边家里的工人把你以前的衣服送过来。”
他静静地盯着那堆色彩花哨的服饰很久,久到江岁宜在怀疑他在想着如何礼貌拒绝。
可最后,不知是妥协,还是因为别的,谈靳说:“谢谢,很好看。”
江岁宜认为他看上去十分勉为其难,又感慨失忆后的谈靳,变得好说话了许多。
“嗨谈总,我们是宜宜的朋友,今天打扰了,不介意的话下来一起聊聊?”刚刚请江岁宜牵线的男士率先开口。
谈靳身上的那件T恤是天空蓝色的,那是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谈靳都不会涉及的颜色,他的审美与性格一样单调冷淡,永远的黑白灰色调,让他看起来像是黑白电影时代走出来的人。
此刻,他静静地立在的楼梯口,昏暗的灯光仿佛调色颜料,将他身上的天空蓝色不断调和,加深,最后变成接近于黑色的深蓝。
这让江岁宜产生一种仿佛看到失忆之前的谈靳的错觉。
下一秒,谈靳从黑暗中走出来,用平静而礼貌的声音说:“你们好。”
谈靳扶住她。
“小心点。”他的手触到江岁宜柔软的小臂,微微停顿了一秒,又松开,悬停在空中,像是不知道往哪儿放。
江岁宜却一下靠过来,她大概真的醉了,或是认错了人,以一种十分信任,毫无防备地姿势靠在谈靳的肩上。
“扶我走一下。”
她的声音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让谈靳觉得自己处于昏靳,难以辨明的梦境。
谈靳曾经梦到过江岁宜很多次,但那些梦里从来没有这些。
那些平淡的,美好的梦境通常能让他开心很久,因为能和江岁宜说说话,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谈靳从未想到有一天能和她靠得这样近。
但他停滞的手终于还是落下,很轻很轻地贴在她的手肘处。
江岁宜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咕哝了两句,谈靳没听清,只能更靠近一点:“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她抬起头,温热的呼吸洒在谈靳耳畔,将那一小块皮肤迅速染上红。
他们靠得比刚刚更近了,近到像是在亲吻。
谈靳不由地想起刚刚的“真心话”。
一个半月前的亲吻
他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浓重的,酸涩。
或许是明白那个亲吻并不属于自己,又或许嫉妒另一个“自己”,得到了梦里也不敢梦到的一切。
江岁宜为什么会和自己结婚?她明明,她明明说过
廊顶的灯光像一层温柔的细纱,笼罩着他们。
江岁宜侧过头,将额头顶在谈靳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平缓。
墙壁映出他们紧紧相贴的剪影。
谈靳怔楞着看了很久很久,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
而后轻轻低下头,在距离江岁宜一指的位置停下来,让他们的影子看上去,像接了一个漫长,温柔的吻。
夏日的夜晚有些许蝉鸣,远处的影音室隔音极好,只隐约听到点朦胧的音乐声。
谈靳认为自己开始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或许只过了几十秒,又或许是过了几十分钟,江岁宜终于闷哼了两声,将头抬起来。
“我要出去透透气。”她重复着刚刚的话。
“好。”谈靳将江岁宜扶起来,手依旧只轻轻搭在她的手肘:“去哪儿?”
“去花园!”她脸颊红扑扑的,一下振奋起来:“我们去摘花!”
大概是工人下班前刚打理过,花园的空气还残留着湿润的青草香,郁金香的花苞微微散开,缀着的水滴发出莹润光泽。
“这朵好看!”江岁宜快速跑进花园,指着其中的一朵,一手拽着花茎,往上提。
她一系列动作干脆迅速,直到花根带出的泥土撒了她一脚,谈靳才反应过来。
她往房间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面对着他,像和所有朋友道别那样,将手掌轻轻贴在嘴唇处。
“啵~”她朝他飞吻了一下:“晚安啦。”
快要关上房门时,江岁宜听到外面传来“嘭”得一声闷响。
她迷迷糊糊地往外望:“怎么啦?”
等大家把要点的重复了一遍,他点了点头,转身撩起塑料帘,进了厨房。
那顿饭让江岁宜食不下咽,班上的同学看上去也没有尝出什么滋味。
快结束的时候,江书文的妈妈回来了,看到店里这么多人,似乎有些意外,江书文的爸爸用一边手和她比划着了几下,她顿时转过身,对他们热情的笑,但并没有说话。
江岁宜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个聋哑人。
大家吃馄饨的速度似乎都加快了,没过多久,江岁宜听到塑料帘后传来江书文和他爸爸压抑的争吵声。
江岁宜突然很想离开,她走到收银台前说:“老板,一共多少钱啊?”
塑料帘掀开,江书文的爸爸端着一个瓷碗走过来,说:“姑娘,你是叫江岁宜吧?我听我们书文说过,你之前借给他什么英语笔记,哦,还有你们班的班长,书文也说过,你们都对他很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听你朋友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是吧?这是我们老家的糕,书文妈妈做的,我们那的人每年生日都会吃。”
那是一块深褐色的糕,被切成三角形,顶部有不规则的蜂窝,还缀着一颗红枣。
“爸。”江书文走过来:“我说了,海市没有这种习俗。”
他似乎想劝他爸不要再说了,语气有点急:“她刚刚吃了馄饨,哪里还吃得下。”
“我吃得下。”江岁宜把碗接过来:“我还没过这个,看起来很好吃,谢谢你们。”
江书文抬眸,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几秒后,周回雪走过来说:“啊,特别的手作小蛋糕,我想起来,刚刚宜宜都没许愿呢。”
有人不知从哪掏出生日蛋糕赠送的蜡烛,插在红枣边上,起哄道:“对啊宜宜,那就用这个蜡烛许个愿吧。”
外面飘起了下雨,店里昏黄的灯光在此时显得格外温暖。
江岁宜捧着那个小小的,特别的蛋糕,闭上了眼。
她闻到红枣与红糖,夹杂着一点蜡烛燃烧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让她的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安心。
在大家的鼓掌欢呼声中,有人大声问:“宜宜,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其实江岁宜并没有许愿。
她出身在一个极其富裕的家庭,父母感情恩爱,对她疼宠有加,或许是因为想要的东西总能轻易得到,她极少会产生什么强烈的欲望。
江岁宜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但当她睁开眼,看到江书文爸爸用一边手拍着肩膀,使劲地想做出一个类似鼓掌的动作时,她说:“我希望这家店可以一直开着,生意红红火火。”
九年后,江岁宜坐在同样的位置,恍然发觉,自己十六岁的生日好像真的灵验了。
她低头咬了一口馄饨,这回终于尝出了滋味,皮非常薄,鲜肉夹杂着葱香,汁水丰沛鲜美。
周回雪说:“当时你说出那个愿望的时候,我在心里想,天,情商真高啊。”
“不过感觉这店扩了好多,刚听那个小哥说,还开了分店了,看看生意做大了,老板都不来店里了。”
她往馄饨汤里倒醋,一边说:“对了,后来我们付钱了吗?”
“我记得付了吧。”
但是好像没有全付,那天离开时,江书文的爸爸很强硬的不让江岁宜掏钱,他说:“姑娘钱你收着,就当是我们给你过生日了。”
他们十几个人还喝了饮料,江岁宜实在不好意思占便宜,最后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这样,我的那一碗就当您请了,剩下的还是得我付,之前答应他们请客的,您这样让我怎么抬起头啊!”
江书文的爸爸好像被说服了,最后勉强收了钱,走出店门,大家告别分开,江岁宜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等车时,江书文跑出来,还了她一份馄饨的钱,说:“班长那份当我请了,他之前帮我很多。”
江岁宜不知道谈靳帮了他什么,她猜测大概是教他写题之类的,那时车刚好来了,江岁宜不想在校门口推来推去,就点点头,把钱收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真要一句话不跟谈靳说,好像也过不去。
“怎么了?”谈靳看他们经理跟个木头似的杵那里半天,抬了眼。
“秦大小姐来电话。”
谈靳没放心上,“哦,她。”
“她说她妹妹生病了,是走咱们庆功宴回去出的事,发烧人快傻了,要讨个说法,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靳爷你不是不喜欢秦大小姐那个妹妹吗?我找个理由推了。”
谈靳微垂眼皮,倒了半瓶酒精的手停了下来。
第 19 章 烧
季夏扬在旁听了一嘴,奇怪:“江岁宜吗?”
陈经理确认:“是她。”
季夏扬瞥了眼单手拧上瓶盖的谈靳,语气严肃:“阿靳,那你可得对人负责,人是去了你的庆功宴才生病的。这么搞,以后谁还敢应你的约?”
谈靳将那瓶酒精平直扔到季夏扬怀里,扯笑说:“滚蛋,那也是你的庆功宴。”
谈靳起身去更衣室。
今天的太阳很明媚,她慢悠悠地走下楼梯,在落地窗旁停下来,站在一簇光里发呆。
像是在适应这样的温度,江岁宜揉了揉额角,睁开眼,就看到从会客厅出来的谈靳,她一下子精神起来,难得的有一些不好意思,对他笑了一下:“早上好啊。”
“早上好。”谈靳不知道在想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王阿姨在餐厅里喊他们吃早餐,还说给江岁宜煮了醒酒汤。
“以后别喝那么多。”在江岁宜走进餐厅时,王阿姨说。
“好。”江岁宜捂着额头,昨晚的回忆一齐涌上来,有的模糊,有的清晰。
她只记得自己从影音室出来透气,谈靳过来扶住她。后来她大概是靠着他睡着了
江岁宜想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猛灌了两三口咖啡,就听到谈靳叫了自己的名字:“江岁宜。”
“嗯?”江岁宜捧着咖啡杯抬头,半边脸还隐在杯子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大概是刚洗过澡,乌黑的发梢带着潮意,有几缕贴在她白皙的肩颈处,水滴悠悠地往下滑。
谈靳错开眼。
他开口,声线尽量保持平直,叙述了一番陈助理的建议。
这样的态度让江岁宜放松下来,她放下咖啡杯,笑着说:“好啊,公司我也可以陪你去一趟。”
“不过我对你公司的事不懂,说不出什么,只能站在你身边当个吉祥物了。”
餐厅没有开窗,并不狭小的空间里却充盈着江岁宜身上干净的花果香,让谈靳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的梦境。
他忍不住想,婚礼那天,江岁宜用的是哪款香水?是不是和现在一样的味道?
梦和现实是不一样的,梦里的人没有嗅觉,无法掌控梦境,梦里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现实的重复表演。
谈靳喝了口豆浆,觉得有点酸。
大概是豆子坏了,他放下杯子,重新拿了一杯牛奶。
江岁宜手指扣着杯子边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昨天,我没给你们送什么奖励吧?”
她知道自己喝醉后总是爱乱送东西,有一回迷迷糊糊进了母亲的衣帽间,送了在场的每个朋友一串翡翠链,气得母亲第二天罚她练了一天的钢琴。
似乎在思考着江岁宜的问题,谈靳停顿了一下,说:“送了。”
江岁宜问:“啊?我送了什么?”
“郁金香。”谈靳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一下唇,问:“你都忘了?”
江岁宜说:“不记得了。”
谈靳怔楞了两秒,低下头喝了口牛奶,不说话了。
江岁宜觉得觉得他好像有些失望,笑着问:“怎么啦?嫌弃我送的郁金香?”
她的眼睛清凌凌的,倒映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明亮得像是能照进人的心里,看清谈靳所有丑恶的嫉妒和可笑的小心思。
他撇过眼:“不是。”那场面应该挺有趣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对过台本,谈靳看起来并无不悦,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五指交叉,右手中指像是无意间拂过左手无名指。
他说:“——我结婚了。”
梦境戛然而止。
“嘭”得一声巨响,江岁宜醒了过来。
她感到额头尖锐地疼,意识昏昏靳靳,似乎听到有人断断续续地叫她的名字。
但她没有力气回应,视线不断扭曲碎裂,最终化为一片黑暗。
海市和睦医院。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不知道已经下了多久,空气闷热而潮湿。
病房内,江岁宜慢吞吞地喝着汤,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堂哥江屿的絮叨。
“下午出院了,先住到家里去,这几天少吃油腻的。”
“不能熬夜,我会让周妈监督你。”
江屿半晌没听到动静,曲起手指敲敲江岁宜身前的小桌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江岁宜回过神,抬头问:“今天医生有说谈靳的情况怎么样了吗?”
她取了饮水机上的一次性水杯,从谈靳的水杯里倒出来一些,试了一下温度,觉得合适,便给谈靳端过去。
“要我喂你吗?”江岁宜看着谈靳包着纱布的左手,有些犹豫地问。
谈靳手指蜷了一下,缓缓抬起相对完好的右手:“不用。”
“那你小心点。”江岁宜看着问:“温度还合适吗?我刚刚试了一下,应该不会太烫。”
刚刚?试过的!?
“咳咳咳。”谈靳猛地放下杯子,被呛得剧烈地咳了好几下。
江岁宜急忙接过杯子,一边手拍了拍他的背。
她感受到谈靳迅速僵硬的背部,连忙松了手不再碰他。
“是太烫了吗?应该不会啊?我明明试过的。”
“没有。”谈靳迅速地说:“不烫。”
他盯着杯壁,仿佛上面还残留着试水温的浅浅唇印,他感到心跳加速,热意疯狂地冲上耳廓,缓了一下,才说:“是我,喝得太急了。”
“那你慢点喝。”江岁宜忍不住忧心:“看你呛得脸都红了。”
海市的夏天总是格外闷热,但当暖黄色的阳光洒落,总是比雨季让人心生愉悦。
这两个字曾经在十七岁的谈靳心中翻来覆去,滚动过无数次。
十七岁的江岁宜有许多朋友,别班的,本班的,高年级的,低年级的。
曾经的谈靳觉得她像是出现在电影里的绝对主角,闪耀,亮眼,夺目。
她的存在,将周围的人都衬托成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没有人不想靠近主角,哪怕只为了短短的一帧镜头。
从前的他从来没有资格参与这一部电影。
可如今,主角在星光中翩然而来,伸出手,邀请他联袂出演。
这是这么多天,谈靳第一次产生这个幼稚且荒唐的念头。
——他感谢发生这场意外。
谈靳的身体恢复的不错,脑部和手部的绷带已经拆了,留下结痂的伤疤。
医生昨天来看过,说已经可以出院了。
在病房的隔间换衣服时,谈靳收到了江岁宜的微信。
「我回来啦,过十五分钟就到医院(小猫微笑)」
刚拆绷带的那只手还有点没力气,谈靳用另一边手回「好的」
努力地保持均匀的呼吸,他开口:“普通的就好。”
江岁宜笑了,说:“嗯,我也觉得。”
阿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现在,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窗外的夕阳快要落下,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橙黄色光映照在山头。
明亮的灯光下,谈靳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着,一边脚微微抬起,转头看她,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没事。”
他语气有些慌乱:“回去睡吧。”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江岁宜依在门边,含糊地说。
“没有。”他语速变快了。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晚安!”江岁宜理直气壮。
谈靳的眼神轻轻落在她的肩头,纵容而温柔地说:“晚安,江岁宜。”
“不是这样的!”喝了酒的江岁宜开始胡搅蛮缠:“要像我这样。”
而后声音低下来,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会?”
刚刚那个不好意思的江岁宜不见了,好像听说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便又和谈靳开起玩笑:“不过我这次的奖励确实便宜了点,你可以再蹲蹲,说不定我下次会送些贵的啦。”
在江岁宜轻快的声音中,谈靳想到今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阳光落在那朵初初绽放的郁金香上,将它的花瓣照的近乎透明。
他仿佛闻到很淡很淡的香气。
然后,他默默地想,这大概是他收到过第二好的礼物了。
早餐的时间过得很快,江岁宜和谈靳确认了一下去公司的时间,说自己要上楼画画。
她在楼梯上回头问:“对了,上次你还没参观过我的画室,你要来看看吗?”
画室占了一整个顶层,面积非常大,天花板设计成阁楼状,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放眼望去,可以看到远处的跨海大桥,波光粼粼的海面,与奔腾不息的的各色车辆。
江岁宜看了一扇窗,风吹进来,谈靳又闻到那抹香味了。
“你还是第一次来画室吧。”江岁宜指着观景位置绝佳的座位说:“平时坐在这就能很清晰看到窗外景色。”
她穿过画架,带着谈靳来到一面挂满油画的墙:“这里有些是我画的,有些是同学的作品。”
几乎都是风景写生,江岁宜的画非常具有个人风格,她偏爱鲜亮明快的颜色,从画里仿佛就能看到她浓墨重彩,恣意自由的人生态度。
谈靳凝视着那些画,过了一会儿,突然问:“我是第一次来?”
江岁宜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谈靳在回应自己刚进画室前的那句话。
她心中莫名涌起几丝心虚,但语气依旧镇定:“是啊,是第一次。”
“我有很多画室啊,这间是第一次。”她反应很快地补充。
谈靳唇角很快地向下压,像是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江岁宜觉得刚刚在餐厅里,谈靳并不是很开心,她猜测或许是接下来的行程让他产生了些许焦虑,所以邀请谈靳来画室走走看看。
果然,他到画室之后,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美学果然是人类的瑰宝啊!
江岁宜见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副海景油画上,便主动介绍:“这个是我临摹伊凡.艾瓦佐夫斯基的画,他的海景画的特别好,原画挂在我温哥华的家里,有空可以带你去看看。”
“这个画家的画我只有一幅,因为太少上拍了。”
江岁宜知道谈靳大概对这些画不是很了解,也不继续说了,只是和他介绍起画室里的陈设。 这儿的书柜是意大利淘的,那儿的植物是从某地买的,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停在置物柜前。
江岁宜恍然在对方玩世不恭的眼睛里看到紧张的自己。
谈靳目不斜视,问:“还是说,你口中的喜欢不值一提?”
江岁宜被他问得心揪起来,黯然想逃避。
听到对方的审判:“你在躲我。”
少女猛然抬头。
第 20 章 烧
江岁宜解释:“我没躲你。”
谈靳乌黑的碎发垂在单薄的眼皮前,有那么几根落在高挺的鼻梁上,他整个人冷感、不羁,此刻注视江岁宜。
江岁宜看到谈靳就脸红心跳,又心里头难受,他一个浪子,太多选择,小声问:“而且你不是不喜欢我叫你阿靳吗?”
听到理由,谈靳一愣,抿着的唇轻弯,语气缓和:“哪儿来的歪理?”
“不是歪理。”
“——他也这么帮过你吗?”
江岁宜慢吞吞地说:“谁啊?”
“算了。”他停了一会儿,说:“我扶你起来。”
江岁宜没睁眼,只是伸出一只手。
但那个人没有握住她的手掌,只是克制而礼貌地圈住手腕,轻轻一提。
天旋地转间,江岁宜站了起来,她变得很难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问:“我的郁金香呢?”
“在这。”谈靳递给她。
“哦,好。”她说:“那我们回去吧。”
好像在楼梯上休息了几分钟,江岁宜就又精神起来,她走得很快,谈靳也不知道她想去哪,只能靳默地走在她身侧。
走廊里铺了地毯,踏上去也没什么声音,江岁宜抱着那束郁金香,走到拐角处,她突然停下来,转头问:“谁嘛?”
她的脸颊轻贴着郁金香花瓣,眼睛半眯着,微微失焦,却依旧亮晶晶的。
似乎是没有立即听到谈靳的回答,她有些不满意了,努力地睁大眼睛,刨根问底道:“到底说谁嘛?”
她执拗地看着他,好像不问出问题的答案就不罢休似的。
谈靳无从抵抗,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我。”
“啊?”江岁宜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说,你说谈靳啊。”
“没有。”她像是不清醒似的,又强调道:“当然没有!”
她声音低下去,喃喃道:“他才不会。”
谈靳只听见了前半句,嘴角抿起弧度。
廊末的门倏然打开,周回雪的声音随着风传来:“宜宜,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
她走过来,才看到站在转角处的谈靳,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宜宜醉了之后就疯疯癫癫的。”周回雪看起来有些不安:“她没说什么吧?”
“没有。”谈靳停了半秒,说:“不疯。”
周回雪感觉谈靳的心情似乎不错,她放心下来,问:“那你们要进去?还是先去休息?”
“进去!”江岁宜突然将手里的郁金香举高:“我要去发奖励!”
“好好好,那走吧。”周回雪无奈地将她牵进去,找了个角落安顿她:“那你先乖乖在这听歌,过一会儿再去发。”
她嘱咐谈靳:“别再让她喝了。”
周回雪走后,江岁宜就抱着花,半躺在沙发上,像是伴奏一样,随着音乐哼唱。
空气中散着好闻的果香味,灯光摇曳,汪雨在唱一首老歌,她大概学过声乐,低低的颤音飘过,像下了一场漫长缠绵的小雨。
大家都在大声喝彩鼓掌,江岁宜倏然站起来,将手里的一枝花捧到汪雨面前:“唱得好!”
汪雨笑眯眯地接过来,说:“怎么只有一朵?”
“每人都有!”江岁宜转过来面对大家,大声道:“现在,唱过的都来我这领!”
除了谈靳,所有人见怪不怪地排起长队,宋新松排到的位置正好在谈靳身边,他说:“她喝醉了就爱来这一出。”
所有人都喜爱她,爱护她,包容她,谈靳从高中就知道这一点。
他看着周回雪开心地接过花,称赞“真香”,宋新松虽然一脸无奈,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句“不错”。
队伍一点点往前,最后,江岁宜手里只剩一朵花了。
她拽着花枝走过来,坐在谈靳身边,说:“你怎么不唱歌啊?”
氛围灯让四周变得时明时暗,谈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了很久,才说:“抱歉,我不会唱歌。”
“那好吧。”江岁宜很认真,很有原则地说:“那你就没有奖励咯。”
谈靳看着那朵花苞,那是那捧花里,唯一一朵未盛开的,淡粉色的椭圆形,害羞一般的蜷着。
他“嗯”了声。
江岁宜便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累了,喝了酒的人开始打电话给司机。
宋新松喝了酒,但并没有醉,他走在谈靳身侧,又开始谈起了项目。
谈靳安静地听着,夜晚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轮廓照得格外深邃,也让他看起来十分有距离感。
宋新松的语气渐渐慢下来,但这个项目是个香饽饽,去年他和家里闹翻,自己出来创业,以他公司现在的知名度,是远远够不上这个项目的。
他实在不想放弃,厚着脸皮攀关系:“谈总,我和宜宜是好多年的朋友了。”
“——这段时间我不太过问公司的事。”谈靳说:“我给你我助理的电话,你可以联系他。”
这就是愿意给他搭个便车,但成败还是靠他自己的意思了。宋新松有些惊喜,他以为今天没戏了呢。
他正想道谢,江岁宜走了过来,问:“松子,你司机还没到?”七月正是旅行旺季,机场人群攒动。
江岁宜取了行李,才想起要将手机卡换到国内的,十二小时的行程积累的不少信息,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她随意翻了几条,匆忙推着行李往出口处走。
潮热的风随着入口涌动,江岁宜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人。
穿着黑色T恤,印花热裤,吊儿郎当的倚着护栏。
见到她,才将墨镜推到额头上,朝她挥手:“这儿,这儿。”
江屿一手接过行李把手,一手揽住江岁宜的肩,往前推:“这半年玩儿的怎样?知道外头苦,舍得回家了吧。”
江岁宜一把摘下他的墨镜,给自己戴上:“我是去工作,什么玩儿啊。”
“行行行。”江屿将行李搬进后备箱:“这次准备呆多久啊。”
“还不确定。”江岁宜坐在副驾上,垂着头翻着未读短信:“回来办点事,办完了走。”
跑车驶上跨海大桥,今天是个好天气,灿烂的阳光落在海面上,像是片片散落的碎金。
跑车的顶篷打开,海风带着潮气拂过来,吹散了江岁宜的头发,她打开相机,拍了十几秒海景,发了条微博,配字:「终于回家咯~」
几秒后,底下的小红点数字不断刷新。
车开到了海的对岸,驶向市区时,江屿问:“回老宅吗?”
“不,先去遇南公馆吧。”江岁宜说。
江屿挑眉,调侃道:“久别胜新婚是吧?”
江岁宜笑笑没说话,手指往下滑动,终于翻到了好朋友周回雪的微信:“宜宜,你托我找的律师微信名片推给你了,对于离婚这块很专业。”
她回了个谢啦,点开律师的微信名片。
大概因为周回雪提前打过招呼,对方很快通过好友申请,回复专业而不失热络。
听到这个问题,江岁宜一下就不困了,她站起来取了杯橙汁,饶有兴致地等着谈靳的回答。
江岁宜知道谈靳对媒体的一贯态度,以为他会颇有技巧地搪塞,或是用他一贯冷酷的风格说“抱歉,无可奉告”。
她伸出左手,轻轻贴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啵”得一声。
“要这样!”
谈靳的脸瞬间红透了,他甚至开始庆幸此刻的江岁宜是不清醒的,否则她一定能看到他窘迫而失态的样子。
而另一个他,一定不会这样。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是僵的,偏偏江岁宜的执拗地望着他,似乎不得到回应,誓不罢休的模样。
谈靳重重呼出一口气,缓慢地伸手,贴在唇边,而后无声地,对江岁宜飞吻了一下。
“晚安。”他心跳如擂。
江岁宜顿时笑开,她满意地说:“这就对了嘛,晚安咯。”
而后很快关上了门。
走廊里恢复寂静,谈靳有些艰难地和上门,他一手拿着花儿,走得并不顺畅,刚刚撞到的小腿牵扯出旧伤,隐隐作疼。
可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手包裹着,似是呵护,又似是挑逗,让他感到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他将郁金香插进书桌上的玻璃花瓶,从旁边的置物盒中取出手链,放在掌心,又用手指轻轻触了触。
在入睡前,谈靳戴上了它。
或许是“亲吻”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过高,今晚,谈靳梦到了从未梦到的场景。
他置身于一座很大的教堂中。
天气似乎很好,阳光穿过教堂的玻璃穹顶,将白玫瑰染成温暖的颜色。
江岁宜穿着长而厚重的婚纱,站在他面前。
梦里的江岁宜非常,非常漂亮,乌黑的长卷发披散着,衬得肩颈雪白,透过轻薄的头纱,谈靳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含笑着望着台下的人。
他顺着江岁宜的目光,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夫妻。
与江岁宜长得很相似的美丽女人倚靠在丈夫的怀里,目光含泪地注视着他们。
“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牧师说。
谈靳无法控制梦境的走向,他像是封存在身体中的第二人格,感受到自己的双手正细微地颤抖着,将头纱掀起。
江岁宜平静地看着他,过了半秒,才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四周寂静,他的心跳在不断加速,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他慢慢地俯身,靠近,直到看见江岁宜颤动的双睫,宛如轻蝶,在他的心上飞舞,停留。
他们的双唇明明只接触了一秒钟,却在这个幻梦里显得那样那样的长。
唱诗班的音乐响起,谈靳醒了过来。
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个梦,而是属于另一个“他”的记忆。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让谈靳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床上躺了很久,也已经来来回回,将梦境在脑海中播放了数十遍。
他坐起来,开了床头灯,无意中碰到了腕上的手链。
那是属于另一个他的情侣手链。
谈靳感觉有一根丝线拽着他的五脏六腑,用力地拉扯,他又忍不住回想起梦里的吻,梦里的江岁宜,梦里的婚礼,梦里所有人祝福的眼光。
那都是属于另一个自己的。
“诶,这不是到了吗?在那呢,谈总回见啊。”宋新松一边跑一边回头,举着花儿,朝江岁宜挥了挥:“宜宜,谢谢啊。”
一群人陆陆续续走了,谈靳看着她的朋友们将领到的花儿别在衣服口袋,或是放在车上显眼的地方。
江岁宜看起来很满意,笑着朝每一个离开的人热情地飞吻。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人终于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才往回走。
江岁宜的酒劲儿还没过去,脸上带着笑,走起路来还一蹦一蹦的。
他们在各自的房前分别,关门前,谈靳听到江岁宜叫了他的名字。
他将门拉开,看到江岁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谈靳。”她看起来有些苦恼:“我想了想,别人都有奖励,就你没有,你会伤心吗?”
【是不熟。】
【我单方面追他,被拒绝了。】
很多次。
黎弥:【??????】
黎弥:【你?追?谁?】
黎弥:【你在追他?】
黎弥:【还被拒绝了?】
黎弥:【不是!谈靳?和——你?】
黎弥轰炸消息。
岁岁:【别激动,弥弥。】
黎弥:【天塌了!泥石流了!地震了!你跟我说“别激动”?】
黎弥:【这叫不熟?!】
黎弥:【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黎弥:【不对!刚刚谈靳朋友那语气,能是不熟?你俩是不是已经在谈了?在一起了?我靠!】
江岁宜看着那些消息,心沉着解释:【……他不喜欢我。】
黎弥问:【我不信,不喜欢你,你回去找他干嘛?】
江岁宜打字。
岁岁:【让他送我。】
黎弥:【……那送了吗?】
银色的跑车在高架桥上行驶,江岁宜不敢跟谈靳说话。
刚刚在医院时,谈靳让季夏扬自己回去了。
他选择了送她。
岁岁:【送了。】
黎弥:【!!!】
黎弥:【我!靠!真的吗?】
岁岁:【嗯。】
黎弥:【那可是谈靳啊!!!】
黎弥:【你哄我呢!不够意思岁岁!我可是你最好的姐妹!】
黎弥:【正常一个男生面对一个不喜欢的女生,肯定理都不理,更别提送了。】
黎弥:【我就说上次那个被你置顶的Jin是谁,原来是男神!!!你可得请我吃饭!你这可是搞定了梁月湾都没有搞定的男人!光宗耀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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