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手机落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 电波那端的声音被喧闹声轻易盖过。

    吴菲皱眉看了眼不让人走的瞿清,刚想说话。

    下一秒,林舟已经面无表情地握住那只手, 狠狠一扯。

    腕骨瞬间传来一阵剧痛,瞿清吃痛尖叫:“林舟你干什么!”

    “我只是有点生气而已,你哄一哄不就行了!我又不是不帮你找奶奶!”

    林舟没有跟他废话的心情, 侧头对吴菲说了一句“先报警”, 然后拽住瞿清的领子,一把将惊怒的男生拖到了走廊角落。

    冰冷瓷砖紧紧贴着脸颊, 让瞿清瞬间想起被瞿宁森按在地上砸得头破血流的回忆。

    林舟一米八五的身高近在眼前, 他下意识双手护住头,蜷缩卧起身体——这是一个挨过打才能摆出来的姿势。

    半晌, 瞿清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疼痛。

    “”

    睁开眼,他怔然对上一双清泠漆黑的眼瞳。

    眼睛的主人低着头, 在明亮灯光下,毫无起伏地看着瞿清。

    ——回忆里, 似乎多出一个只能蜷缩在角落,咬牙不吭声挨打的小孩。打的实在太痛时,他也会摆出这样的姿势,死死护住脑袋。

    因为英语老师说过,不能打脑袋, 脑袋变笨了,就不能靠读书摆脱现在的生活。

    林舟闭了闭眼,几秒后, 吐出口气, 无悲无喜地松开瞿清。

    “瞿清,从现在开始, 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声音冷淡地通知他:“分手。”

    话音落下,少年面无表情地匆忙离去,只剩呆愣的瞿清坐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才着急地爬起来,满脸后悔地还想再追。

    “林舟!林舟我错了,对不起——”

    尖锐的指甲猛然陷入皮肉,瞿清再次被人拽住。刚要回头怒骂,啪的一声巨响,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红肿。

    匆忙赶到医院的瞿蔓胸口起伏,几秒后,又给了错愣的瞿清一巴掌。

    “妈——”

    瞿蔓没理会他,转头看向身后保镖,声音冰冷:“把他带回老宅,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间一步。”

    “是。”

    挣扎声很快远去,瞿蔓呼出口气,没有跟上林舟。

    她皱眉思索了许久,这才点开属于瞿宁森的对话框,神情慎重。

    QM:【一个消息,换我爸手里的所有股份。】

    BOAT:【?】

    QM:【林舟奶奶失踪了。】-

    “病人早上表现很正常,但护工离开半小时后,有人买了很多东西过来,趁这个机会她从病房出来,走消防通道的楼梯去了楼下花园。”

    密密麻麻的监控室内,警察围着医院的值班护士和保安,详细记下笔录。

    “因为平时病人不怎么出病房,不怎么说话,我们也不知道她会避开保安,悄悄从花园的后门离开”

    距离林小草离开医院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他们发现得不算早,交通部那边需要时间调取监控。

    中年警察上前,递给林舟一杯热水。他略带怜悯地看着这位苍白美丽的少年:“林先生,刚刚我们带人去了那些你说的地方,但都没找到林小草,附近的邻居也没有见她出现过。”

    “我知道了。”

    林舟沉默几秒,接过热水,声音很轻地道谢:“麻烦你们了。”

    “哪里话,你别担心,我们会尽全力找人的。”

    林舟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他站在人群边缘,背脊挺得很直,也很用力。霜雪般寂灭的目光落在医院的监控上,唇色白得吓人——家里没有、乡下没有、废品站没有林小草还能去哪儿?

    她又想去哪里?

    此时此刻,林舟竟又一次陷入什么也做不了的境地。

    命运似乎格外喜欢和匍匐在它脚下挣扎的人开玩笑,轻轻一碰,便轻而易举地碾碎所有希望和期许。

    无力到极致,林舟居然还有点想笑。

    他忽然在思考,要是林小草出现在河底或者顶楼,他应该怎么办?

    干脆也跟着跳算了。

    那样的话,就不是一个人了。

    身体阵阵发冷,不知是空调太低还是心脏太沉,林舟此刻只觉得头晕脑胀,仿佛陷入沼泽的枯萎落叶,马上就要腐烂。

    ……他真的有点累了。

    喧闹的动静隐隐从门口传来,林舟已经没力气去看。他疲惫地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闭眼,允许自己在黑暗里休息三秒。

    三。

    二。

    一。

    ——温热的掌心忽然覆住睫羽。

    熟悉的柑橘香裹挟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浓雾般瞬间将他包围。沉寂的黑暗中,有人遮住他的眼睛,声音低沉中带着安抚——

    “舟舟。”

    纤密的睫羽惊弓之鸟般一颤。

    温暖宽大的掌心很快离去,逐渐清晰的视野里,高大熟悉的男人站在林舟面前——瞿宁森穿着在A市谈判时的西装,来不及换下,便因为瞿蔓的短信匆忙赶回来。

    难得凌乱的额发垂落在眉眼间,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担忧:“…你还好吗?”

    林舟:“不好。”

    林舟摇头,冰冷的指尖攥得发疼:“我不好。”

    预料之外的人出现在面前,林舟竟没有多少精力去惊讶。就像路边常常挨打的流浪猫,习惯了狼狈时好心人的投喂,于是不再竖着尖刺逃跑。

    又或是,已经没有力气逃跑。

    从没见过他这样苍白脆弱,瞿宁森立刻伸手攥住少年冰冷的手,转头拨通同样风尘仆仆的周特助电话,声音低哑:“交通部那边怎么样了?”

    从A市赶回S市时,瞿宁森已经安排人去交通部那边走关系,此刻电话那端传来周斐熟悉的声音:“瞿总,我们现在已经在看监控,管家那边抽调的人也到了,根据您的吩咐去了医院附近找人。”

    “好。”

    瞿宁森立刻牵起林舟,大步往门口走去。监控室的众人此刻才反应过来,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门外停着的不是熟悉的大G,而是临时让管家调过来的灰色路虎。少年清癯的身体瞬间陷入座椅,瞿宁森倾身过来,给疲惫怔然的林舟系上安全带。

    咔哒一声。

    距离太近,浅浅的水蜜桃香气在呼吸间浮动。林舟只感觉有人轻轻捧起自己的脸,力道格外怜惜。

    安静的空气里,他对上一双令人安心的可靠深眸。

    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声承诺道:“我会帮你找到奶奶。”

    密密麻麻的监控屏幕不断播放着画面。

    瞿宁森带着林舟走进交通部时,曜森集团的助理们正认真地看着监控。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权势与金钱在这一刻也无法猜透林小草的心思。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蓝色的天逐渐被晚霞染成浅紫。

    林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点点沉入海底。

    直到一道熟悉的蹒跚身影在画面里缓缓出现,林舟和瞿宁森同时起身,倏然看着路过花丛的那个老人——

    “等等,回放!”

    是林小草!

    林舟坠落的心脏猛地再次跳动起来。瞿宁森立刻打电话给管家:“派人去中庭附近。”

    有了第一个画面出现,顺着时间轨迹,林小草的路线瞬间一目了然——她从医院出来后,因为沿着缺乏摄像头的小路一直走到了家里,这才让众人无法找到她最开始的去向。

    在家里停留了十几分钟,很快,林小草又漫无目的般往外走去。

    垃圾场,废品站。

    倍速播放下,身体浮肿的老人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一家简陋的花店外,出神地盯着摆在外面的一束廉价的染色香槟玫瑰。

    看了很久,她上前问了句什么,然后缓缓走进店里。

    几分钟后,抱着香槟玫瑰的老人转身离开。

    ——忽然,林舟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坠了一下。

    他想起瞿清买的昂贵补品,想起两年前他送到病房的花,想起他中午从那一大堆东西里捧起一束香槟玫瑰,兴高采烈地说:奶奶一定会喜欢的!

    窗外,日落的晚霞将整片天空浸染得格外瑰丽。

    监控里,抱着花的林小草略微蹒跚地路过了医院,路过了花园后门。

    然后,径直地走向跨河大桥。

    ——扑通。

    林舟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停止跳动-

    灰色路虎连闯两个红灯。

    瞿宁森踩下油门,往大桥的方向急速飞奔而去。清癯沉默的少年坐在副驾上,面色惨白如鬼魂。

    安静的空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监控的最后一幕,是林小草将香槟玫瑰扑通一声扔进了河里,而后站在大桥建筑的阴影处,似乎在思考什么时候跳下去。

    这一刻,什么样的语言都如此苍白无力。瞿宁森只能踩下油门,在心中祈祷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因为身边的少年像一尊飞速生出裂纹的雕塑,再慢一些,就要彻底地碎裂。

    很快,路虎来到监控里的地方。

    透过车窗,林舟呼吸一停,轻而易举地就看见了阴影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黄昏暧昧的光影间,头发花白的林小草坐在一个死角处,正垂眼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河流,偶尔抬头,凝望着天边鎏金的晚霞。

    一朵廉价的染色玫瑰落在脚边,是那束花留下的残骸。

    林舟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半晌,竟然不敢出去。

    他有些惶然地转头,茫茫然似大雾的眼睛看向瞿宁森。这一刻,在即将失去至亲生命的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未满十九岁的,无措慌乱的少年。

    漆黑的眸子如同寻求庇护的幼兽,林舟看着瞿宁森,声音很轻,很抖:“瞿宁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该怎么留住唯一还在身边的人。

    该怎么拽住一条失去求生欲的生命。

    瞿宁森深吸口气,看着大桥附近的地形,很快有了办法。

    他回过头,轻轻握住林舟的手臂,冷静道:“我们一起下车,我先从后面绕过去,找机会拽住奶奶。”

    “万一她听见动静了,你再出去吸引她的注意力。”

    林小草站的地方位于大桥侧面的阴影处,几乎形成了一个死角,除了她来时那个能勉强爬上去的地方,想要过去拽住人,必须攀到一个很危险的高度才能落地。

    林舟显然也看出了这点。

    他睫羽一颤,指节无意识攥紧瞿宁森的手臂,力度之大,几乎令男人发痛。

    “听我说,林舟,”瞿宁森看着他瞳孔里少见的无措,贴住少年布满冷汗的额头,英俊的眉眼间充斥着可靠与沉稳。他缓声道:“我在国外喜欢极限运动,学过攀岩,有专业证书,不用担心。”

    “我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奶奶不会有事。”

    “警察马上会来,林舟,相信我。”

    林舟看着他坚定的眼睛,半晌,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点头。

    黄昏的光线中,他们一同无声地下了车,很快走到离阴影处不远的地方。瞿宁森卷起袖子,牢牢抓住桥柱上的凸起,正要往上攀爬——

    林舟忽然伸出手,一把死死将他拽住。

    瞿宁森:“舟舟?”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不远处的林小草。

    脚下是湍急激疾的河流,这是连接两市的大河,人一旦掉进去,几乎就等同十死无生。

    黄昏下,林舟就那样沉默地看着瞿宁森。

    半晌,他忽然问:“如果我死了,你会陪我一起吗?”

    “会。”

    他回答得太快,快到这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林舟怔了怔,呆呆地看着瞿宁森。

    黄昏的阳光照在身上,一点一点将冰冷的身体回暖。

    半晌,林舟突然很平静地说:“如果我没死,我以后再也不吃桃子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瞿宁森,倏然转身,飞快地往林小草的方向走去。

    瞿宁森阻拦不及,心一沉,立刻跟上去。然而林小草已经听见动静,她转过头,目光从瑰丽的晚霞,略带惊讶地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隔着一道桥柱,林舟与她沉默对视。

    香槟玫瑰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不知过了多久,林舟声音很轻地说:“奶奶,下来吧。”

    林小草花白的头发也随风摇曳。她没有回答林舟,而是看了眼脚边的玫瑰,忽然说:“这束花九十八块,十二朵。”

    “老板娘说这个价格很便宜,贵一点的店里,都要卖到大几百。”

    林舟就笑了下:“那以后不买了,本来本来我们也不喜欢买花啊。”

    林小草低头看着那朵花,也笑了一下,继续说:“一束花九十八块,我要捡三四天瓶子。一个月透析费五千,我做了两年。”

    “每周末你都来看我,每一次,你的眼睛都比上一次要暗。”

    “每个月你要去吴医生办公室,问她有没有合适的肾,住院两年,你问了快上百次。”

    “你的同学来过一次,你大半个月都不会开口说话,我们坐在病房,像是坐在一个能呼吸的棺材里。”

    林小草抬起头,很平静地看着林舟:“小舟,本来我们不用买花的。”

    “就像本来,你也不用背着我这个负担。”

    不用十九岁不到,灵魂就疲惫得脱离了美丽的皮囊,只能在寂静无声的半空中,寻得几秒休息。

    夕阳下,少年漆黑的瞳孔被映成了浅橘,似乎有谁打碎一地日光,落下莹亮剔透的眼泪。

    “没有这个本来,”他很平静地摇头,轻声重复:“奶奶,你先下来。”

    “下来。”

    林小草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叹了口气,也重复地说:“……奶奶?”

    她无意识地捏住衣角,温暖的夕阳落在花白干枯的头发上。林小草闭了闭眼,终于缓缓地,说出了那个隐瞒已久的秘密——

    “小舟,你真的不需要供着我,因为——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奶奶。”

    “你其实是林志刚捡来的孩子。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话音落下。

    湍急的水流声猛地充斥耳膜,已然无声攀爬至老人身后的瞿宁森一滞,呼吸骤停,瞬间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然而昏黄的阳光中,林舟依旧平静如初地看着林小草。

    半晌,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下:“我知道。”

    “我知道啊。”

    从一开始就知道。

    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缝隙里的杂草不会因为孤独而感到痛苦,脚下的土壤就是它们成长的全部。

    可自寻烦恼的人类会。

    所以林舟拼命地想留住林小草,不管付出什么都心甘情愿。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执拗倔强的,不管不顾的,用尽一切的,也要拽住唯一还在身边的东西。

    ——不管是人,还是从未拥有过的爱。

    第19章 019

    林舟一直很讨厌这个世界。

    小时候, 挨完打的他背着破书包上学,英语老师带他去职工宿舍吃饭,小学生林舟问英语老师, 什么是贱.种?

    老师的手僵了一瞬,反问他:“谁跟你说这个词语的?”

    林舟垂着眼,正专心嚼嚼嚼虾, 闻言摸了摸额头的青紫, 说是林志刚。

    “林志刚是谁?”

    “他说他是我爸爸,我是小贱.种。”

    英语老师沉默了很久, 慢慢地给他剥虾壳。半晌, 她才开口:“他才是贱.种,你不用理他。”

    “小舟, 只要你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 你一定会脱离这个家庭的。”

    老师说话的样子很平和,林舟哦了一声, 乖乖叼着虾吃饭。谁知第二天上午,趁着林舟还在上课,她便满脸寒霜地带着街道办事处的人,砰地闯进了满是酒瓶的林家。

    附近的邻居笑着看热闹,众目睽睽之下, 林志刚红着脸对她连连道歉:“是我喝酒误事,哎哟,我嘴贱!你放心, 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年轻的英语老师这才离去。

    然而放学后, 刚一进门,林舟就被男人兜头一巴掌扇倒在地。

    鼻血将宽大的旧衣服染红, 他大概以为林舟并不记事,于是掐着小孩细弱的脖子,破口大骂:“杂种,老子当初就应该让你冻死在路边!”

    “要不是老子不能生,你以为你个没人要的孤儿有福气当我儿子?!还敢告状,你看这个世界上有人在乎你吗!”

    第二天上午,林舟顶着青青紫紫的伤痕,面无表情地小心坐下,避开腿上的伤口。然后就听见台上严肃的班主任说,英语老师过分干涉学生隐私,停课一周,留校查看。

    他翻开语文课本,上面正好有一个词语填空,是两个字:公平。

    林舟一笔将那两个字划烂。

    自那以后,林舟再被打就直接去逃去报警,林志刚这才收敛了一些。在他的描述中,他和妻子一直生活在乡下,直到妻子病死,他才带着儿子来市里打工上学,他会喝酒也是因为太过思念妻子。

    只有听过无数次林志刚梦话的林舟知道,林志刚结过两次婚,都因为生不出小孩离了。父亲死了,只有一个叫林小草的母亲住在乡下,林志刚嫌弃她又老又没用,几乎与林小草断绝了联系。

    他偶尔喝醉了,还真把林舟当成“亡妻”的儿子,泪眼朦胧地大发慈父心,活得宛如一个荒诞戏剧的笑话。

    怀揣着这样一个真相,孤零零的林舟最喜欢家门口的那根狗尾巴草。

    因为周围的野草野花都是成群结队,只有这根毛毛草单独生长在泥土缝隙里,周围什么都没有,和他多像。

    再后来,英语老师升职加薪,林志刚因为家暴未成年入狱,他也因为没了监护人,被一个陌生冷淡的老太太再次领回了林家。

    林小草是个很沉默的老人,得知林志刚进监狱后,从没想过去探望他。对于林舟小心翼翼的讨好,她不拒绝,也不主动接受。

    某天下午,林舟去废品站找林小草回家时,听见另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哎,你这是何必呢?”

    “他在林家户口上,你就算不养,他以后也还是要给你养老的嘛。”

    林舟停下脚步,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假装上面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很久以后,他才听见林小草的声音,淡淡的,和以往一样冷漠平静。

    “和养条猫养条狗一样,就听个动静。”

    夕阳一点点落下,路灯亮起,勾勒出少年清癯高挑的背影。

    林舟笑了笑,对神色惊愕的林小草说:“奶奶,下来吧。”

    下一秒。

    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住林小草,敏捷如猎豹般抓着桥柱,瞬间将她带到了马路边。

    染色的香槟玫瑰落入水中,扑通一下,很快被水流冲走。

    蜂拥而至的警察上前围住老人,避免她情绪激动再次想不开。林小草却抓住林舟的衣角,半晌,才轻声道:“小舟。”

    林舟嗯了声,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歉意。他握住她干枯如树枝的手,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白,像是某种纹路扭曲的玉髓。

    没关系,小猫小狗也没关系。

    ——不管爱或不爱,他终究还是留住了身边唯一的人。这样就够了。

    救护车很快开到医院,等到把人送进病房时,林小草已经睡着了。月光透过窗洒落在地板上,许久之后,林舟才关门离开。

    明亮的走廊里,身形高大的男人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他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灯光落在宽阔的肩上,衬得整个人愈发落拓。

    疲惫宛如潮水般袭来,林舟面不改色地上前,露出一个笑容:“今天谢谢。你的手没事吧?”

    要不是他提前让人进了交通部看监控,可能等林舟赶到时,林小草已经跳入了河里。林舟记得,从桥柱攀过去时,因为动作太急,他的手臂好像被什么划伤了。

    瞿宁森瞥了眼染血的衬衫,觉得有点丢脸,便轻描淡写道:“已经打了破伤风,没事了。我送你回学校?”

    他这次倒并非真的卖惨,而是回来得太匆忙,根本没有换洗的衣服。而且因为事发突然,他是扔下了一大堆合作方赶回来的,一会让还要通宵赶过去。

    但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与林舟无关。瞿宁森伸出手,轻轻拂去少年肩头的一片花瓣:“走吧。”

    林舟没动,几秒后,说:“我不想回学校你送我回家吧。”

    他说的家,瞿宁森也很熟悉,就是从前贫民区的那个屋子。

    灰色路虎很快抵达巷口。狭窄的入口容纳不下巨大的越野车,他们只好熄火,慢慢走进寂静的窄道。

    今夜月色很淡,头顶路灯闪烁,瞿宁森笑了笑,看着不断往上扑的飞蛾:“这么多年了,这灯怎么还是这么旧?”

    大概是因为顺利找回了林小草,林舟的心情乌云转阴,不再是那副布满裂痕的脆弱白瓷模样。

    他看了眼路灯,随口道:“虽然曜森翻新过这里,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生来破破烂烂的,再怎么去努力,也没办法摆脱原有的一切。”

    瞿宁森脚步一缓,半晌,才轻声问:“你说灯,还是说你?”

    恰好在此时,他们走到了林舟家门口。少年打开灯,请他进来,明亮的光线照亮那双上翘的眼眸,林舟的语气有些无所谓:“都有吧命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改变。”

    “今天你也听到了,其实林志刚不是我爸,他那样的基因生不出我这么优秀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孤儿总比林志刚儿子的身份要好,你说呢?”

    林舟打开冰箱,看着空荡荡的冷藏柜,想了想,有点心疼地递给了瞿宁森一瓶三块钱的百岁山:“没有水果了你喝点水吧,这水挺贵的。”

    瞿宁森:“谢谢。”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只觉得面前的人可爱又可怜。

    十九岁不到的少年,再怎么假装,依旧无法掩盖那股失落和疲倦。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双眼已经有些黯淡,却依旧强撑着若无其事。

    像是崩到极致的弓弦,很心酸,很心软。

    瞿宁森不想做那个割断弓弦的凶手,于是顺着他的意思,也若无其事道:“嗯,你这种属于基因彩票,还是头等奖的那种。”

    林舟很轻地笑了下,拿起桌上的《生活百科妙妙妙》,想将它放回书柜。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书中夹页滑出来。

    明亮灯光下,掉落在地上的小册子很薄,却被保养得很好,泛着老旧温润的光。

    林舟一怔,看着地上熟悉的存折。

    瞿宁森也是一顿,半晌,他蹲下身,轻轻拿起它。

    哗啦啦的翻页声响起。

    存折上的记录大多是八九年前,每隔几周就有三位数入账,陆陆续续的,一直持续到两年前的六月份,才没了入账。总额一共92667.85。

    “这是奶奶的存折。”

    灯光下,林舟不知何时也蹲在了瞿宁森身边。

    他怔然地看着男人手中的存折,睫羽半垂,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她每天上午扫大街,下午捡垃圾,捡完就拖去废品站卖钱,然后每个周五的上午找人结伴,一起去银行存钱。”

    “一直到我有了资助人,她还在坚持自己赚钱。后来后来她在废品站晕倒,检查出了尿毒症,就一直没再出过院。”

    瞿宁森并不说话,安静地倾听。

    灯光下,身边的人反复翻着那本存折,他忽然发现了什么,急忙翻开最后一页,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很大的字:【大学学费】

    九万二,是这本存折所有的存款。

    也是林小草一辈子的积蓄。

    林舟愣在原地——原来,监控里林小草之所以回家,是为了将存折翻出来留给他。

    不是小猫小狗。

    是扫大街、捡纸壳、卖瓶子也要养的小孩。

    是愧疚难当、心存死意后,也唯一惦记着的亲人。

    不说爱,但它一直存在。

    原来,他也是有爱的小孩。

    原来,他一直是被爱的小孩。

    灯光落在细碎柔软的发顶,晕出浅浅的柔光。十九岁的少年抬起头,眼睛又湿又亮地看着瞿宁森,声音轻得彷佛在说什么秘密:“瞿宁森,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

    像是路边日复一日静静等待主人的小狗,终于被名为爱的手摸了摸头。

    瞿宁森也很轻地嗯了声,像在哄着什么小朋友:“只留给你的,独一无二。”

    他们蹲在这里,隔着一点距离,隔着窗外闪烁的路灯,隔着那瓶三块钱的百岁山。

    十九岁的小孩和二十七岁的大人对视着,半晌,很突兀地笑起来。

    “瞿宁森,我忽然觉得桃子好可怜。”

    “为什么?”

    “因为它没人爱呀,你以后别吃桃子了。”

    “好。”

    “你什么时候回A市啊?”

    “等你睡着后?”

    “那我现在就去睡,你可以走了。”

    “好吧。”

    寂静的深夜,少年的笑声很轻,仿佛羽毛落在鼻尖,柔软而轻盈。

    或许是此刻气氛太好,瞿宁森想到瞿蔓给自己发的消息,半晌,忽然开口:“林舟,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不错?”

    林舟:“”

    林舟收回脸上的笑容,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瞿宁森,不要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翻白眼。”

    瞿宁森一顿,想了想,头一次心里有些没底气。

    他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试探道:“你知道我的姓怎么写吗?”

    “你知道我高考的时候语文接近满分吗?”

    “那你真的很厉害。”瞿宁森笑起来。斟酌半天,他才又问:“如果有人骗了你,但对方其实是——”

    “没有如果,”林舟起身,将那本存折珍惜地和一柜子书籍放在一起,有点奇怪地看着瞿宁森:“骗子就是骗子,找再多借口也是骗子。”

    林舟想起无处不在的诈骗电话,厌恶道:“我这辈子最恨骗子了。”特别是骗钱的。

    瞿宁森沉默下来。

    但他真的不想再拖下去了。林小草这次的失踪让他忽然意识到,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一直瞒着一件事,心会变得无法喘气。

    他拧开那瓶百岁山,又关上,半晌,还是决意坦诚:“对不起。”

    瞿宁森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舟。

    漆黑磨砂的纸张被鎏金色包裹,上面印着铁画银钩的几个字,在灯光下闪烁着暗色纹路:【曜森集团CEO:瞿宁森】

    曜森集团。

    瞿家。

    多么一目了然的关系。

    四周忽然变得很静,外面路灯闪烁着,刚才快乐的空气似乎都已消失殆尽。

    林舟垂眸看向手里的名片,没说话。窒息的沉默将呼吸都冻结。

    瞿宁森惊觉自己此刻的掌心正不断冒出冷汗,这一刻,他比在地下拳场生死斗争时还要难熬。半晌,他才听见林舟开口,声音是无法抑制的起伏:“所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和瞿清的事情?”

    “不是的,”瞿宁森立刻否认,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放低再放低:“林舟,我只知道你和他恋爱两年,其他的事情都是后来查的,上次我有说过对不起。”

    林舟嗯了声。

    半晌,他又开口:“你可以先回A市吗。”

    瞿宁森一愣,高悬的心脏在他漆黑平静的眼瞳中,倏然下坠。

    灯光下,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冰冷:“我现在,有点不想再看到你。”

    第20章 020

    BOAT:【林舟, 对不起。】

    A市大楼,严肃安静的多人会议室,眉眼清癯的男人坐在主位, 低头认真斟酌地打着字。

    BOAT:【今天醒来,我比昨天又多发现一个自己的错误:不自知的傲慢。我不应该自作聪明地隐瞒身份,以为等熟悉后再坦白, 你就会原谅我。谎言就是谎言, 什么理由都只是借口。】

    BOAT:【但我对你从来没有过轻视和玩笑,你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坚韧, 并且优秀到令人不自觉尊重敬佩的存在。谢谢你没有拉黑我, 也谢谢你没有辞掉BOAT和喂猫的兼职。】

    BOAT:【对了,BOAT已经下架了所有水蜜桃相关的饮品, 今天我又让人和S大谈了一个小合作,所有学习成绩全A的学生每天扫一个二维码, 就能领取一箱百岁山+一箱榴莲+一套画图工具。】

    BOAT:【不限次数,不限时间, 结束日期是你原谅我的那一天。】

    BOAT:【转账:9999.00】

    空调冷气吹过,台上的周特助很快讲完项目计划。

    对面A市政府的人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神色满意地看向瞿宁森。

    “瞿总,曜森的计划书很完美。前几天您匆忙离场, 不知道当时我们说好的条件有没有变动?”

    瞿宁森抬起头,眉眼英俊温和:“当然没有。”

    和冥思苦想发道歉小作文时不同,年轻的男人此刻笑意晏晏, 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与势在必得。几经探讨与争论, 他与A市的领导层又敲下了几个合作细节。

    崭新打印出的合同摆在二位面前,身穿西装的中年女人签下字, 起身朝瞿宁森伸出手,微笑道:“合作愉快,瞿总。”

    “合作愉快,赵书记。”

    一行人交谈着走出会议室,在大楼门口分开。瞿宁森坐进后座,没过多久,副驾驶的周特助点开平板,低声问道:“瞿总,开发地那边的设计还是和周家合作吗?”

    “邹凯在任的时候,周家三年里不明不白拿了近千万的建材费用,”瞿宁森的声音淡淡:“胃口这么大的吸血虫,曜森没必要养。”

    “好的,那您这边有备选吗?”

    手指一顿,瞿宁森抬眼:“我们这次争取和S大合作。”

    “S大环艺院人才辈出,选几个平时对林舟好的、他也喜欢的导师,直接加进这次合作里。”

    资金上亿且有红.头文件扶持的项目,在他嘴里却似乎和讨好林舟而养的那只猫没什么差别,甚至,还没有能逗林舟开心的猫更重要。

    周特助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地应下,将这个要求重点备注,准备回去就立刻联系学校。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刚刚还势在必得的瞿宁森此刻低下头,看着微信那头依旧没有回应的头像,叹了口气。

    半晌,他苦苦思索许久,再次诚心实意地打字。

    BOAT:【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

    BOAT:【对了,我听说S市郊区有个适合病人疗养的地方,亲人也可以去陪护。作为赔礼道歉,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叮咚。

    林舟坐在书桌前,对着老旧的台灯看书。

    《别输在不懂说话上——人情世故篇》摊开,虽然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但主人显然很爱惜书籍,书页边角处没有一丝褶皱。

    林舟神色冷淡地看着上面的文字,丝毫没有理会叮咚响起的手机。

    分开已经三天。按照惯例,瞿宁森怕打扰到他,一天最多只会发八条消息过来。

    林舟把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设置了免打扰,数着一天里的叮咚次数,刚刚恰好是今天的最后一次。

    没过多久,宿舍门打开。

    许言洛拿着几大箱东西,和段时白井水不犯河水地前后进来。

    榴莲的味道隐隐传来,林舟翻书页的指尖一顿,听见拆箱的许言洛惊呼。

    “天,居然还是猫山王榴莲,这么大得多贵啊?院里几十个人都领了东西,啧啧,这个不知名投资人真豪气。”

    林舟不吃榴莲,许言洛便将那箱百岁山放到他和林舟床铺中间的位置,语气生硬地说了句随便喝。随后又拆开那套画图工具,啧啧感叹了好一会儿上面的logo。

    最后段时白实在听不下去了,烦躁道:“你是有多没见过世面?不就是一个榴莲和水,再加套纸笔,一共才多少钱,嚷这么久干什么?”

    许言洛可不怕他,闻言立刻翻了个白眼,冷笑讽刺道:“不就是你没有全A拿不到东西吗?段少爷豪气得很,几百的东西当然不放在眼里。”

    “不过你可别忘了,S大加起来几百个成绩好的学生,每人领一套,每天就要几十万,一周就上百万——不知道段少爷拿不拿得出这么多钱啊?”

    段时白脸色一变,刚要说话。

    林舟忽然放下手机,状若不在意地问:“这是你扫码拿的?”

    他极少在宿舍主动开口,剑拔弩张的二人一愣,许言洛率先反应过来,刚刚尖酸刻薄的样子立马消失不见,还有些结巴:“呃,没、没错。”

    “你请了假不知道,院里今天通知成绩全A的人扫码领东西,说是有个投资人想给谁道歉,光我们院就有几十个人去领。”

    林舟哦了一声。

    几秒后,又毫不在意地问:“扫码?”

    “没错,”许言洛连忙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他拍了那个二维码,此刻赶紧又扫一遍,然后把页面递给林舟看:“这是那个二维码,还挺萌的。”

    “扫出来先是一个对不起,然后是一个西装Q版男给一个很可爱的Q版学生下跪道歉,跪着的是榴莲壳你别说,这动画做得真流畅。”

    林舟垂下眼,安静不说话。

    手机屏幕里,Q版小人穿着蓝色猫咪线衫,头顶是两只软软的兔耳,高高在上地坐在床上。虽然面无表情,但两只大大的眼睛BlingBling的,睫毛翘翘,脸蛋粉粉,特别可爱。

    而下面的Q版西装男显然敷衍很多,只草草化了个五官,双开门衣服的背面写了个195,旁边是一只同样潦草的丑猫。

    双开门西装男跪在尖锐的榴莲壳上,不停给Q版小人磕头,每磕一下,小人背后就会升起一道烟花。最后,所有烟花汇聚成一行大字,映亮了小人闪闪的眼眸——

    【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原谅T-T】

    林舟:“”

    这谁做的?

    瞿宁森是被骗钱了吧???

    林舟沉默许久,保持着冷淡的表情,将手机还给许言洛,回头继续看着那本《人情世故篇》。

    半晌,他忽然打开手机,点进院里某个老师的对话框。

    果不其然,老师在上午第一时间就给他发了二维码,只是因为免打扰设置,林舟没有看见。

    林舟将二维码保存下来。

    慢吞吞戴上耳机,慢吞吞低下头,慢吞吞扫码。

    一遍。

    又一遍。

    还一遍。

    少年细密的睫羽半垂,遮住了那双漆黑漂亮的桃花眼。屏幕微光将他瓷白的皮肤衬得莹润,寂静无声的空气里,Q版小人眨着BlingBling的激萌大眼睛,和屏幕外的他对视。

    我也眨。

    我再眨。

    我还眨。

    半晌,他抿唇,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好吧。

    林舟承认,这个动画确实有让他原谅他一点点。

    就一点点。

    不过他还是没有回复瞿宁森,这才三天,他可是被整整欺骗了这么久,怎么能这么快就回复?

    少年心情很好地合上书,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漱。身后,段时白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忽然吐出口气,下定决定般握了握拳。

    他看向手机,缓缓打字。

    摘花:【帮我买999朵玫瑰,再提前订好城南那家餐厅。】

    摘花:【叮嘱好店员,提前清场,等我表白完再出来。】-

    光线明亮的地下室。

    瞿清睁眼瞪着林叔,胸膛剧烈起伏。

    “我妈呢?我要见她。”

    林叔将饭菜送到他桌上,叹了口气,没说话,转身便要出去。

    瞿清忽然冲上前,却没去扯他,而是砰地一下砸碎碗筷。尖锐的瓷片死死抵在脖颈,他尖叫道:“把她叫过来!现在,马上!”

    “小少爷!”林叔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几步,正不知所措间,身后传来瞿蔓微微叹气的声音。

    “你下去吧。”

    林叔连忙应声离去,不愿掺和这场豪门母子的闹剧。瞿清握着瓷片的手掌已经流下鲜红的血液,他盯着瞿蔓,眼眶微红,声音发抖:“妈,放我出去。”

    瞿蔓皱眉,冷声道:“把东西放下!”

    “遇见点事情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看看瞿宁森,他比你强多了!”

    瞿清一愣。

    领口被血浸湿,半晌,他笑起来,不停摇头:“又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每次瞿宁森在的时候你都只看着他,为什么从小到大,家里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他!”

    “他出国后你们才能看见我,现在他一回来,你们就又和从前一样了!他打我你们装不知道,他关我你们也不说话,妈,难道只有他是你的小孩,我就不是你亲生的吗?”

    眼泪宛如珠子般不停掉落。瞿清回忆起从前,不管是爷爷还是爸爸妈妈,他们的眼里都只有他极其优秀的哥哥。

    上幼儿园时,他被保姆偷偷虐待,每晚身体都被掐得青青紫紫,他哭着跑去找爷爷告状,对方却不耐烦地推开自己,转头就又笑眯眯地给哥哥买了套金融书。

    所有人都期盼着瞿宁森能继承家业,而瞿宁森也不负所托,从小就是最优秀的那个人。瞿清活在他的阴影下,什么也没有,只有尖叫大闹才能换来父母半个眼神。

    曾经,他以为自己将永远这样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小姨和舅舅带着哥哥出国留学了。

    瞿清成为了这座宅院里唯一的小孩。虐待他的保姆消失无踪,慈祥的爷爷和父母再次出现,他很快乐,可时间一长,瞿清忽然看清了他们眼底的失望。

    ——他没有哥哥优秀,所以他们从不严厉要求他。

    瞿家的主人不是他,瞿宁森离开,他才偷来了本属于哥哥的爱和宽容,而瞿宁森一回来,他就再次变得一文不值。

    可不要紧啊。

    现在,他还有林舟。

    至少,至少林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

    瞿清笑起来,彷佛落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一无所有的人抓着唯一属于他的洋娃娃。

    他丢掉瓷片,又哭又笑地对母亲说:“我不会再闹了,我也不会跟哥哥争任何东西。”

    “妈,你放我出去,我、我要去找我男朋友,我只要他就好了。”

    话音落下。

    面前的女人忽然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瞿蔓开口,声音很淡,却令他瞳孔一缩,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你们不是分手了么?”

    “林舟是瞿宁森喜欢的人,既然你这么懂事,就不要再联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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