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借据

    潮湿的空气在黑暗中包裹着压抑感, 斯特兰奇感觉自己躺在水面,随着水波摇动,他睁开眼, 身旁空无一人。

    黑暗的木板墙壁被烛光照出纹理。

    “吱呀……”

    舱门被推开, 首先是一张年轻姑娘的脸,然后是她的衣摆,以及身前端着的东西,这张脸他认识。

    斯特兰奇本能的别过脸, 背对着她。

    安妮把牛乳和面包端进来,放在床边的桌上,半屈膝后静悄悄离开。

    他从床上撑起来,汗珠从后背滑落, 斯特兰奇明白,他现在应该是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秘密重伤病人”。

    只有这样, 红衣主教伯鲁茨才会减轻怀疑和警惕,需要他费尽心机找寻的东西, 才会浮出水面。

    一周前,斯特兰奇命手下订购一船煤球供给上战场。

    这是一招险棋,如果不是在这艘船上醒来, 他还真的不一定能从监视下凭空失踪。

    斯特兰奇拿开装着牛乳的铜壶,一张巴掌大的纸片被压在瓶底, 在那两个神父进屋之前,他把纸片压在手掌中。

    “勋爵,您醒了。”

    “感觉如何?头还晕吗?”

    斯特兰奇点头,没说话, 仰头继续阖眼假寐,病恹恹的模样, 看起来确实是在战场坠马重伤后昏迷了几日的神色。

    …

    再次经过遇到匪徒的那片水域,安妮睡了个好觉,船上没有什么娱乐,除了守夜的人,大家都早早的歇下了。

    此刻凌晨,天还没亮,安妮身边的厨娘还在睡觉,她打着鼻鼾,蜷缩成了一团,船舱里散发着闷闷的隔夜面包味儿。

    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人会起来。

    货船之内,有小舢板,用来给船手们破除冰障。

    它们放在最底层的船舱里,每一层的船舱楼梯口都有活板门,安妮没有点灯,走到楼梯下,摸黑把门板的木栓抽来。

    做完这些,安妮轻手轻脚的回到船舱内,继续休息。

    清晨,船外被河水拍打,安妮被厨娘柔软的胖手推醒。

    “米勒小姐,醒醒!出事情了。”

    安妮睁开眼,厨娘一脸惊恐。

    “遭了,上面住的那位勋爵失踪了,眼下大家都在附近的水域找他。”

    厨娘惴惴不安,“他连走路都难,怎么可能自己失踪,肯定是有人潜进船里,把人给绑走了!”

    安妮什么也没说,她昨晚去收拾牛乳罐子时,底下的纸条被抽走了,这证明她想的不错。

    这位勋爵根本没有受伤,只是要找个掩人耳目的借口,抽身从这个地方离开。

    如果他再继续呆下去,可能会“不治”身亡。

    战场上刀剑无眼,两军交战中,很可能就有一个人专程混在里面来杀你,但你一无所知。

    她爬上甲板,船手和士兵们在附近的水湾里找人,而安妮往远处眺望。

    护送勋爵的士兵和神父慌了阵脚,纷纷下船去岸上去军团联络。

    安妮与她的船手施施然返回丁戈,一路安全。

    抵达丁戈后,安妮发现街上行走的人变多了,疫情暂时没有继续蔓延,大家发现这病死不了人,就不再恐惧,安妮想继续开工。

    “那位勋爵在我们的船上都能失踪,这世道恐怕要乱,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没关系,去把工人召回来开工吧,对了,乔治,帮我去铁匠铺,买点东西。”

    安妮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紧张,乔治对她的这种情绪已经熟悉了,他点头,放心下来。

    战争无法让人停止生活,反而会活跃战线后的市场,安妮进来与许多商人聊过。

    粮食价格飞涨,布料,碳,铁,木材,能涨都都涨了,依旧供不应求。

    安妮想维持营业运转,不是一般的难。

    戈登说他是领主派来查案的,还能弄来粮食,说不准有什么特别的人脉,可安妮上次寄过去的信还没回音。

    她犹豫再三,又写了一封信从特丽农花园寄出去。

    之后的几天,安妮一直把自己关在之前存放木料时租的仓库,摆弄乔治买过来,安妮指名要用的东西。

    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把出路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人头大小的陶土罐子很适合用来做土火药炸弹,安妮先从最简单的成分开始实验,上辈子世末时,这样的事情没有少干过。

    安妮只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是要靠热武器来求生存。

    连续几日,安妮每天带着午饭前往仓库,从铁匠铺定制薄薄的铁罐子,如果不是给的钱够多,铁匠都不耐烦做了。

    圣诞日这天,安妮依旧出了门,她去铁匠铺,出钱让铁匠用浇铸法做一个厚厚的铁桶。

    圣诞当晚,安妮与家人吃了烤鸡,早早地便睡下,她在家里一躺就是好几天,不是帮伊莎贝拉整理丝线,就是给妈妈煮姜水泡脚,偶尔看看书,在书房写写画画。

    乔治觉得,安妮的状态象是在等什么。

    雪歇了,节后前方传来告捷的消息,更有一个消息,在港口的酒馆里闹的沸沸扬扬。

    领主的长子死在了叛军的刀下,他的尸体在白芦港附近被发现了。

    安妮得知这个消息时,还特意打听了一番,确认不是次子而是长子。

    她有些看不懂,家里就收到了戈登先生的回信。

    卧室里,安妮在书桌上把信封上的蜡章掀开,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信件。

    以前,戈登寄信时会直接把文字写在一张纸上折起来盖章,薄薄的像树叶子一样,内容也只是一两句就结束了。

    可这次,安妮越看越眉头紧皱。

    戈登该不会是把信寄错了人吧?

    ‘春天之后我会再来丁戈钓鱼的,到那个时候,梭鱼应该已经长大了吧?

    阿伦盖的雪季真难熬,打仗的士兵们快要把我的牧场踩烂了,河里全是尸体,连盔甲都没人捡。

    不过我呆的地方很安全,暂时不用担心。’

    剩下全是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的闲话,甚至还夹杂了几张诗集抄写。

    安妮很怀疑戈登寄错了信,她甚至从这一叠东西里找到了一张借条。

    这张借条的纸已经泛黄了,上面日期还是十几年前留下的。

    鲁伯茨.格卢尼欠玛莎.索图特两千枚金币,限期五年归还。

    上面有借款人按的手印,却没有被借人的清账指纹。

    这是一张没有收回债款的,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已然成了废纸。

    安妮把这些东西全都整理收好了,写信问他是不是寄错东西了。

    可在家呆了不到半日,安妮又收到了戈登的信件。

    他在这封信里说,抱歉,他可能寄错了信,可信已经寄出去了,就请她帮忙保存,等他下次来丁戈时再取。

    粮食的事,戈登说他无能为力,眼下的市场情况太严峻,如果安妮急需要用,他倒建议安妮去海外别的国家购买,不过这有极大的风险,可能会遇到敌人,倒不如暂时歇业。

    关于安妮帮他盯的香缇夫人,戈登则说,这位夫人已经已经与他达成了共识,香缇夫人不会再针对安妮了。

    安妮满头官司,她不可能关门歇业,想要在这种世道生存,必须自己闯出一条路,她振作起来,找到了马格。

    “去一趟南边的几个小国,帮我收一船粮食回来,不吝惜价格,顺便帮我找一些砂糖,要多,装上半船也可以。”

    马格拿铅笔把安妮的需求记载下来,他从不怀疑她的话能不能相信,马格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怀疑合作伙伴。

    马格走后,安妮去找了以前合作过的木材商人,她把煤炭赚来的钱全部买了适合造船的木材。

    又把这些木材运进造船坊,安妮需要他们打造一艘巨舰,为此,她把煤矿抵押给船坊的老板,准备釜底抽薪。

    在丁戈,香缇酒坊已经暂停了所有业务,遣散了员工,香缇夫人准备变卖家产给几个酒商,她想带着她的儿子去偏安一隅的王都。

    但香缇家族在丁戈扎根已久,她不能一下子把所有东西都卖出去,否则其他酒商就会惶恐,不敢接受。

    香缇夫人只能一点点把家产脱手,目前还伪装出一副一切照旧的模样。

    “夫人,勋爵人死不能再复生,可咱们还得活命,您怎么能把这些东西都卖了呢?您一走,咱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香缇夫人的手下劝诫她不要把地产全部卖完,可她始终站在窗边,没有回头。

    “卖吧,我会给你们写推荐信的。”香缇夫人穿着一袭黑裙,她一直维持着孀居女人的打扮。

    一周前,香缇夫人知道了西蒙原来一直在让她给叛军送粮,他还是要复仇,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有肮脏血脉的杂种,她以为在她的教导和呵护下,他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

    香缇夫人满眼落寞。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看不清吗?即便还撑着继续下去,也做不了多久,不如趁现在还没有彻底乱下去,把咱们提前摘出来。”

    “只是就便宜了米勒家的人。”香缇夫人的手下很不甘心。

    “她如果能撑过去,只能说明她有本事,而不是会审时度势,咱们这里又是瘟疫,又是贵族叛乱,你猜海岸对面的大陆会不会蠢蠢欲动”

    第26章 授勋

    南下的船很安全, 安妮亲自送马格他们离开,她与莫莉站在海边,盯着海面那模糊的影子。

    “听说叛乱的干莫西公爵与他勾结的势力都被镇压下来, 领主的次子会在丁戈迎接王储殿下来给他。”

    莫莉也是买菜时听贩夫走卒们谈论的, 她很疑惑,一般贵族子弟接受都是本人去了王都,这位勋爵怎么这样特殊,还能让王储代替国王亲自跑一趟。

    “我还听说, 死去的那个勋爵与叛乱的公爵有关,这两兄弟岂不是反目成仇。”

    安妮伸手搭在码头的栅栏上,她垂着脸,双眸漆黑, 毫无波澜的笃定道:“来丁戈是因为,即将会有更大的战争爆发, 这位勋爵来不及离开阵地。”

    在白芦港,他出逃后捡回一条命, 利用失踪来掩人耳目,带着亲信伪装成匪徒混进叛军的防线内。

    他取了干莫西的人头,也查出暴露斯特兰奇先前行踪, 以及暴露物资运输路线的内鬼,就是他的亲哥哥。

    否则安妮不会在去白芦港的路上遇到危险。

    莫莉捂住嘴巴, 惊呼道:“难不成是西泽列又要对王国宣战了吗?”

    海上战争,第一个受波及的就是鲁尔普,阿伦盖,兰埔斯三郡。

    大小的战役, 多少人的哥哥和父亲,以及爷爷都被征兵入伍, 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二十年前,莫莉的舅舅就是这么死的。

    “别害怕,乱世也有乱世的活法。”安妮微笑起来,她这张永远平静的脸一笑,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并不是五官的力量,而是神态,那种置生死于事外的疏离。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真的放在心上

    安妮牵走拴在附近的马,她叫莫莉先回家炖汤,自己则是先去了快要完工的特丽农花园。

    苦工的薪资,是一周三十个铜币,安妮跟工头签的是全包制,虽然不怕他们磨洋工,但还是有话在先。

    如果能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在春天来临前完工,那么她会单独付一笔奖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奖励的效果显着,安妮上次来时,墙壁都还没有砌好,这次过来,合院式的排屋建筑群已经到了铺瓦的阶段。

    四栋楼,除了餐厅,可以住宿的房间共有七十间,分单人间,双人间,盥洗室套间,以及风景套房。

    修建房子时,伊莎贝拉提供了美术指导,工人们给每道门都做了弧形雕花,安妮则是更侧重卫生。

    她命令工人们挖了排水渠,用陶土片做了废水管道,连接到每一个有盥洗室的房间。

    主楼的顶上,有一座风力拉水器,风吹过,拉通会通过井里的转轴把铁链上的水桶拉到楼顶,太重了风力拉不起,只能少量但频繁的送水。

    虽然还是需要人工送水,但更省力,直接在楼顶的水房把水烧好了再送。

    整个店的规模占地不小,林林总总的清下来,安妮买了十来亩地,建造费用花费上千银币。

    她每一层每一间房都逛,二楼的木地板已经铺完了,三楼的门窗正在安装。

    其中最贵的,便是整扇的铁丝玻璃窗,一扇就要十几银币,不过总是比木制百叶窗要好看防风。

    四边的排屋是主体建筑,有廊道连接,一共逛了半小时,安妮才检查完基本情况。

    特丽农花园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造新船的钱安妮还只付了定金买了材料,尾款还没有着落,酒厂里产量勉强才能跟上。

    也不知道马格他们能不能赶在发生其他战争之前回到丁戈。

    安妮抓了抓后脑勺,她离开特丽农花园,走在街上闲逛。

    穿越来这么久,每次逛街都有正事要干,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过生活。

    安妮看看天色,抬腿迈进了金玫瑰酒馆。

    “给我来一杯黑啤,有什么推荐的吃的吗?”

    管事儿认识安妮,这条街上谁不认识她,他哑口许久,想不通竞争对手家的小姐为什么会来这儿,他慢吞吞答道:“……有,烤红肠。”

    “那就来一份。”安妮从钱袋里拿出硬币付账,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

    经营一家店,把柜台一瞧,就能看出来营收状况,以及老板的心思。

    安妮的观察出于无心,但她还是发现了,木板上的酒单上几种酒被撤掉,都是些需要陈酿的品类。

    香缇夫人不准备留在这里了。

    指尖敲击桌面,她想起戈登的信。

    他说,他与香缇夫人达成了共识。

    是什么样的共识

    香缇夫人应该与死在白芦港的那个勋爵有密切的关系,那么调查香缇夫人杀害伯罗萨男爵真相的“戈登”先生,与她意外放走的斯特兰奇勋爵之间,会不会也有某种联系。

    关于这两个人的印象,明明长相外貌不同,可安妮却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重合了。

    她在傍晚之前离开了金玫瑰酒馆。

    第二天,天气晴朗,积雪未化,安妮带着伊莎贝拉坐马车前往神殿。

    王储殿下已经抵达,对斯特兰奇勋爵的日就在今天。

    斯特兰奇,这个名字的释义,有不同寻常的意思,也可以解释为陌生的,令人局促的。

    他的母亲孕育他的时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给他取这样一个寓意不算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古怪的名字。

    难道她在生育他时,时常感到不安吗?

    马车经过新港,抵达神殿,四周的群众网络密布,把建筑围的水泄不通,安妮花了钱,站在视野好的地方观礼。

    不久后,她看见一架华丽的马车经过,金银丝绸,四驹并辔,上面坐着的正王储本人。

    这是一个中年人,正值壮年,说是王储,分明就是无冕之王。

    就连远在丁戈的安妮都有所耳闻过,国王整日与情妇杜洛夏夫人厮混,国家大事全都掌握在摄政王储手中,但他能力不俗,人心所向。

    典礼开始后,斯特兰奇穿戴了整套盔甲,捂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张脸。

    他进入神殿,跪在神像与王储前,与君权神授不同的是,王储亲自手拿佩剑,搭在斯特兰奇的肩膀上。

    神父诵经,阿伦盖领主,小赛巴斯蒂伯爵跪在神像前祈祷,远远看上去,像一台戏剧。

    安妮毫无表情,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第27章 骑士

    整个大陆呈倾斜的U字形, 西泽列与莫尔兰遥遥相望。

    有学识的人,称莫尔兰这头为西陆,称西泽列那边为东陆。

    两国同样是靠近北极, 但西泽列的气候更加恶劣, 每到冬季总会碰上海洋结冰,没有地势好的出海口。

    自从结束了与莫尔兰的战争,西泽列为了与民生息,已经有两代国王没发起过什么大战争, 仅仅收复了几个岛链小国。

    可这一代的莫尔兰国王却时常出兵骚扰南方接壤的一个邻海狭长小国迦宁。

    这个迦宁之所以被盯上,仅仅是因为它拥有南方娜委河主干的出海口,是天然的不冻港,贸易发达。

    丁戈是入海口, 娜委河横穿半个大陆从迦宁出海,如果迦宁被占据, 那么西泽列只需要一条船,就能打穿整个东陆。

    占据一半河道, 掐着西陆所有王国的贸易命脉。

    迦宁的实力并不弱小,这些年,莫尔兰一直都与迦宁保持贸易, 交换铁矿和粮食类似的重要物资。

    如果西泽列想要占领迦宁,就得先出征莫尔兰, 把莫尔兰弄得自顾不暇无法腾出手,再顺理成章侵占迦宁。

    冬天就快要结束了。

    安妮带着伊莎贝拉在特丽农花园里,布料店的商人上门来,准备量门窗尺寸做窗帘以及桌布。

    随着授勋完成, 丁戈陷入了短暂的繁荣。

    安妮坐在一间小房间里,伊莎贝拉在隔壁与布料商人交流, 她则是在记煤矿上的账。

    这是乔治算好送回来的,送完他就又找斯蒂文约着打猎去了。

    安妮清点了一下,自打她开始接触煤矿,已经赚了两千银币。

    马格南下的船除开运别人的货,还带了一底仓的白酒,预计也能卖回来一千银币。

    簇新的玻璃透过大片阳光,照在笔挺的脊背上,安妮低着头在桌前书写,密密麻麻的数字,她的账目总数用繁体大写,没人能窥探懂。

    “伊莎贝拉小姐,如今航海还没有完全恢复,您想要的那种丝绒布恐怕近几个月都到不了丁戈。”

    这种丝绒布产自东陆附近的一座半岛国家。

    布料商人经营的店在丁戈也算是数一数二,他家老板的船在禁海时还偷偷出去过,这段日子海上的不太平,不是闹海盗时能比的。

    他们老板不敢出海,从委娜河南下绕路成本又太高。

    伊莎贝拉无奈之下,只能用了本地产的平替,她自己就会织这种布,一口就能把成本价报出来。

    “我可不是什么不懂行的小孩子,你可一定要选最好的送来。”

    伊莎贝拉说罢,布料商人忽然笑道:“我怎么敢糊弄您。”

    如今丁戈谁不知道米勒小姐的厉害,生生对付走了香缇夫人,外头闹瘟疫,闹叛乱,又是海禁又是暴雪。

    可她们家的酒坊一切如常,航船还能拉煤去前线,特丽农花园眼看着就一天天修的气派体面。

    据说那位不常露面的米勒小姐过完圣诞才十五六岁。

    送走布料商人之后,伊莎贝拉进房间里找安妮。

    安妮拿着鹅毛笔,这种鹅毛笔很廉价,一个铜币能买上一把,蘸墨水在羊皮纸上书写之后,即便是过几十年上百年都不会改变色迹。

    “忙完了没有?我订的一批黄铜器皿才送来,你要不要瞧瞧。”

    “不用了,这个你定吧。酒坊刚收到男爵府的信,让晚上送几桶酒去,我待会儿亲自去挑一挑。”

    伯爵被授勋后就把兵团安置在丁戈城外,王储也还没有回王都,他们都住在伯罗萨的男爵府中,兴许是新任伯罗萨男爵为了宴请王储和伯爵,所以才特意写信让酒坊送最好的酒吧。

    这种上场面的生意可马虎不得。

    抵达酒坊后,安妮去仓库清点酒的数目,亚丁牵着她的马来了马厩,喂一些豆饼和干草,它的皮毛光滑漂亮,安妮喜欢策马,这批枣红马被养的肌肉线条很是健壮。

    安妮选好了要送去的酒,她回到马厩边,见亚丁在喂马,就与他闲聊几句。

    “角斗场里最近有许多商人在办赌马赛,若是让它上场,恐怕能得个头名。”亚丁平时爱好不多,也就花几个铜币去赌赌马,看看戏剧,他说笑道:“酒坊里的小伙子们一发了工钱,总成群结队的去下注。”

    赌马场的老板一般都会在角斗场附近设一个下注点,然后组织季度比赛的时间,租赁角斗场的场地,邀请骑手和马匹,邀请贵族或商人观看,营造趋势。

    主要收入靠赌马奖池抽成,以及门票费。

    安妮如今忙的抽不开身,否则她还真想试一试。

    小小一个丁戈,因为地理优势而商业发达,带动吃喝玩乐,拉动内需和就业岗位,稍微一有喘息,就能繁荣无比。

    更莫说是布尔堡城,那里又该是怎样的繁荣盛况呢?

    几日后,安妮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伯罗萨男爵准备把乔治召回去,封为,采邑就设在新港附近的村子里,打完仗,的空缺太多。

    可并不是好做的,必须得有钱买马匹和盔甲武器,还得有钱管理采邑,招募士兵。

    普通士兵连马都买不起,即便职务升上去了也用处不大,伯罗萨男爵挠破了头,才想起来乔治这号人物。

    是他父亲曾经的书侍,年龄还小,其实还够不上的资格,但谁让他姓米勒,不缺钱,还有过侍奉贵族的履历。

    乔治激动又忐忑,他自打见了男爵府里的命案之后,对这些贵族避之不及,每天看工人搓煤球已经是他如今最大的娱乐。

    “我真的要去受封吗?”乔治在试穿安妮临时给他买来的盔甲。

    “乔治,这对咱们家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既然男爵能记得你,证明你还算有些本事。况且今后咱们家就不算是商人,而是贵族了。”安妮隔着头盔拍了拍乔治,他刚比安妮高半个脑袋。

    她看得出来,男爵并不是想让他这乳臭未干的孩子去上阵杀敌,而仅仅是贪图米勒家可以提供的好处罢了。

    在人家的地盘上求生存,就是得让人家能利用上,有好处可图,否则还怎么长长久久的做生意。

    解释明白这一点,乔治的心情好了不少。

    “放心吧,我一定谨慎,有什么不懂的,捎口信回来问你就是。”

    成为的乔治再不能穿锁子甲了,他现在穿戴的像个锡兵人,从头到脚都有铁盔束缚,头盔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

    骑上马,配好剑,倒有了几分初级贵族的威严气儿。

    的受封办的简朴,在男爵府的花园里请一位神父做见证就好,乔治领取了认命文书,独自带着行李往任上去。

    他将获得一块九十亩的采邑封地,和土地上的农奴,以及一个村子的治安管理权。

    前提条件,安妮还替乔治支付了一点儿这块采邑前任领主欠下的税款。

    抵达那个名叫黑树的村子之后,乔治先是巡田巡林,再命人修缮了房屋,才写信给安妮,告知她基本情况。

    这个村子在海边,是渔村,树林里长着铁冬青,农作物多是甜菜头,整个村子一百二十口人,采邑农奴三十人,很是贫困,人们以黑面包和鱼干维生,但渔业却青黄不接。

    有些渔民家里儿子多,仗着有人势,抢占鱼口多的地儿,还欺负家里只有孤儿寡母的人家。

    上一任采邑在的时候,只要拿了贿赂,也就不管这些事儿。

    有的渔民却只有艘破船,捡大户剩下的零碎儿,饭都吃不饱,饿的小孩子平时要出门乞讨。

    安妮写回信,叫他不要擅自更改作物的品种,既然适合种甜菜,那就好好种甜菜,甜菜可以熬糖,或许能在这上头下些功夫。

    另外就是渔业,如果渔民多,不如强制性把渔民们的渔船全都出钱买下,让渔民分队伍出海,领工资捕鱼,按队伍拿提成。

    集中处理收上来的鱼获晾晒,制成干货送到镇上售卖。

    兴许能平均一些渔民的生活水平,如果有人不服你,即使是在背后,也不要有半点心慈手软,人总要树立起,才能保护弱者。

    收到安妮的信之后,乔治召集了村子里的所有活物,清点一番后,按照煤矿的规矩,给每个人都登记造册,甚至编了门牌号,登记了每个人的收入来源。

    他把渔民们的破船买了下来,又把他们随机分配,每日清晨出海,乔治亲自盯着他们上交渔获。

    起初儿子多的那家富农有些不服,想撺掇邻居一起闹事儿,但邻居发现平均按人头分配后的薪水比平时打渔更稳定更多,也就没被撺掇起来。

    后来那家富农又开始偷藏渔获,还威胁同船的村民不让告发。

    后头,他们家的老爹被乔治亲自叫到农庄里谈话,将他们背地里做的小动作都一一的说了出来,见乔治年龄虽然不大,但学识方面实在能碾压农夫。

    随便看看账本,查查几周的渔获数量起伏,查查每个队伍的数额,再随便把队里的一个人叫来问话。

    就能知道是谁在捣鬼。

    乔治并没有罚他,而是学着安妮在煤矿上的作为,召来全村的人,把他是怎么察觉的这些事情,公开讲给村民听。

    他们听了,既不敢再犯,又会把收入减少的原因安在这种人的身上,积极的互相监督。

    第28章 征用

    马格的船预计还有两日就要靠岸, 特丽农花园的内部装修也逐渐完成。

    她想把餐饮开放出来,花园部分留着慢慢做。

    特丽农花园的规模上来之后,依靠罗茜一个人来运转是不行的, 安妮打算在镇内租个铺子专做小吃, 特丽农花园里的饮食用更有经验的厨师。

    罗茜做的面食好吃,其他菜倒是无功无过,安妮把店铺的地址订好之后,就直接开业, 把罗茜和她的几个帮厨挪了过去。

    今日又下了一阵小雪,玛丽传信儿回来,说蜂场里受灾并不严重,蜂冻死的少, 她按照安妮的话,用糖水养了两日。

    马格的船回来之后, 安妮在鸢尾街家里接待他,清理货单。

    “砂糖只弄到了十桶, 你要的那种矿我找到了不少,只不过,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没什么。”安妮低着头计算数量, 她又告诉马格:“大船还有一个月就造好了,到时候恐怕你们船员不够, 趁早招一些吧。”

    马格摇摇头:“我可听说,今早男爵府里就传出来命令,不许商船民船入海,西泽列的战舰越发靠近, 骑士团已经集结过去了。”

    “即使我们招了船员一时半会儿恐怕也不能出海。”

    “没关系,总会用上的。能不能出海还不一定呢, 万一不成,那就南下从河上走。”

    马格思来想去,“是。”

    冬季的最后一场雪化完,镇上挨家挨户关着门,与闹叛乱不同的是,即将与敌国交战,大家都自发呆在家里,甚至不需要领主多说什么。

    天空乌黑阴翳,冰冷的海风扑在窗框上,安妮在特丽农花园里工作,和汉姆一起把账本搬进办公室。

    小亚当从屋子外面拎了两只面包进来:“我在街上看见男爵和伯爵带着近卫往海边去了,听说王储殿下在周围几个郡巡视兵团,西泽列的船队在四十海里的地方出现了。”

    安妮挑眉,“适合登陆的地儿,不是丁戈就是鲁尔普郡的长岛湾。”

    一艘船几百名士兵,船队至少几千上万,他们没想过占领土地,而是想消耗莫尔兰的兵力,所以不一定会着急上岸。

    兴许还会把船停在海边,引诱港湾里的兵团出海,用掷石器投燃石击船,配上长弩,弓箭,用舢板运士兵登船杀敌,再趁机登录占据阵地,迎接后来的支援。

    丁戈港,斯特兰奇举着望远镜,他朝海面上看去,西泽列的大小舰队已经露出白帆,数量至少几百,气势汹汹,在阴沉沉的天色下,着实令人不敢小觑。

    “派十艘船去将他们引过来,岸上都安排好了吗?”

    “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

    斯特兰奇疑惑地放下望远镜:“只是什么”

    “您刚走,男爵府忽然失火,似乎是有人来偷布防图,没偷到东西,反而放了火。”

    斯特兰奇挥手让人快滚。

    他翻身上马,牵着马往陆上的阵地奔去。

    他不想在海上消耗太多兵力,最好是能把敌军弄到岸上再杀,可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竟然还有人来偷布防图。

    斯特兰奇的心里已经有一个名字了,但这样做对他毫无好处。

    丁戈沦陷,他身为领主必然脱不了罪责,不是绞刑也是战死。

    除非伯鲁茨主教已经知道他把欠条找到了,想赶尽杀绝,彻底把这个秘密掐死,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秘密如今就在丁戈镇鸢尾街一个小姐的书桌上。

    海边乱成了一锅粥。

    耀眼火光在黑夜中燃起,四处皆是一片透亮,安妮见识过丁戈的海防,还算放心,可她还是睡不着,漏夜出城去了镇外的特丽农花园工作。

    敌船没有登陆,而是佯攻后躲进了海岛上。

    夜里有被箭矢所伤的士兵被送进城内治疗,安妮一路走出来见到不少,又闻见血腥和杀戮,她忽然被唤清醒了几分。

    这个乱世一点也不比世末要安全,可她能做什么呢?她不喜欢什么都不能做。

    “有人在吗?”

    院子外有声音响起,安妮立刻抬起头,朝大门走去,她听见有人在交谈。

    “怎么连个门房都没有,他们的管事住在哪?”

    “不知道……”

    “吱呀——”安妮从里面把门推开,漏出一条缝,她看见两个面目疲惫的骑士,站在大门口。

    “我是安妮.米勒,你们有什么事情”裙摆沾上了泥点,神色冷淡,有些傲慢的抬着头,她看起来确实是象是传闻中的米勒小姐。

    两个骑士举起手中的纸张:“我们是男爵府的近卫,男爵府失火,伯爵以及他的近卫需要一个地方居住和参谋军情,要这里。”

    男爵府失火这件事,其实是安妮第一个发现的,她今早从酒坊给仓库加了一道铁门后回家,在鸢尾街附近买东西,路过男爵府时,她看见有人翻墙出来,随后营房里就冒出大火。

    安妮才绕道正门,告诉守卫后面的营房失火了。

    这个暂且不提,此刻安妮的脸淹没在门后的阴影里,她点了点头。

    “没问题,我配合你们的安排。”

    是夜,汉姆被小亚当叫起来,他说米勒小姐就在楼下,汉姆还有些不信。

    当他穿戴好跟妻子告辞下楼,却真的看见老板就蹲在路边打瞌睡。

    “汉姆,男爵府失火,伯爵要借住特丽农花园,你快去把厨房里的人叫几个回来,今晚就开始上班。”

    夜晚,三四十名近卫带着马车,箱笼,以及包裹住进了特丽农花园。

    汉姆把士兵安排在四座排屋一楼的房间,骑士安排在二楼套间,伯爵的房间在三楼大套房里,两个治安官住在他隔壁。

    安妮没想过自己装修后迎接的第一个客人会是伯爵。

    她老老实实地站在院子里带员工迎接,屈膝低头,垂着手看马车驶来,斯特兰奇从里面下来。

    他一脸疲惫,身上的盔甲还挂着血污,与安妮稍显幽怨的目光相视,时隔仅仅一月有余,境遇已经天翻地覆,斯特兰奇对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什么也没说,点点头,经过她走了进去。

    清晨,得知这个消息的伊莎贝拉无比难过。

    “希望他们好好对待我的窗帘和地毯。”

    安妮扶额,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倒是不怕这些,而是觉得烦闷,哪个光鲜亮丽的贵族会希望自己的秘密被平民知道呢?

    她在白芦湾把伯爵放走了,随后伯爵的哥哥就死在了白芦湾,万一是伯爵逃走后杀了他哥,那安妮岂不就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犯了同情陌生人的老毛病。

    清晨,安妮起床来将自己收拾一通,先处理了各处寄来的信件,一一回复完了,她才戴好手套套上皮靴,往特丽农花园去。

    抵达特丽农花园时,不同的男爵,骑士,和以及治安官在出入特丽农花园,这里一瞬间就象是高级将灵的老巢,几个奴隶正在用水清洗佩剑。

    他们的马匹和车占满了整个前院和没来得及造景的庭院。

    汉姆忙的团团转,毕竟此刻的特丽农花园掉下一只花盆都能砸到七八个有食邑的老爷。

    汉姆必须得派人三班倒烧热水供给,厨娘的灶上也一刻没歇过,临时被叫来给伯爵做饭的罗茜却很清闲。

    甚至连乔治都来了一趟,他收到指令在村子里征兵,刚把选的人送到港口营区,就到这里来找男爵汇报了。

    汇报完工作,他进了厨房,厨娘正在准备浓汤和面包,汉姆在开酒,安妮在算账。

    “米勒小姐,伯爵请你上楼一趟。”一个士兵麻木的进入厨房说着。

    安妮上了楼,进入斯特兰奇的套间,书房里站着一屋子的男爵,他们围在长桌前对着地图指指点点,人影错乱,侍者端着东倒西歪的酒杯从安妮面前经过。

    斯特兰奇躺在一只舒适的沙发上,不抽烟的他正在阖眼补觉缓解疲惫,听见溪地镇的科林男爵义愤填膺说要派士兵潜水登岛凿敌人的船底时,斯特兰奇才幽幽的睁开眼睛。

    “科林,找个船手问问这儿的海底有没有暗流。”斯特兰奇起身,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若有所思,又道:“吉尼,你带人去检查咱们的船底。”

    叼着烟袋的吉尼男爵吐出一股白雾,他看起来对这位年纪轻轻的伯爵马首是瞻,深鞠一躬:“是,我这就去。”

    安妮对此情景感到疑惑,她在吉尼男爵身后,从白色烟雾里露出身影。

    “大人,您叫我有事儿”安妮低头时瞥见了竖立在长桌上的一把匕首,她稍微蹙眉,心疼跨海而来的胡桃木,若是被伊莎贝拉知道了,恐怕要不好咯。

    斯特兰奇顺着安妮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科林义愤填膺时插到桌上的匕首,他那平静的面部才有了点儿抽动。

    “你的管事把账目做好了吗?去隔壁找治安官吧,他会把这里的费用支出来。”斯特兰奇言简意赅,并没有表露出一点见过面的神色,眼瞳落在地图上。

    交代了一句,他又回到与科林男爵的对话中,无暇休息。

    安妮“噢”了一声,又从男爵堆里离开,大门一关,屋子里憋着商议军务的阵阵躁动。

    知道的这些人是阿伦盖和本郡各地的领主贵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群喝醉酒的农夫。

    在早已经熟稔的小伯爵面前,他们无法控制自己不把武器砸进墙壁,表达自己的英勇无畏。

    安妮拿到了一笔钱。

    第29章 虾汤鲜肉馄饨

    乔治在后厨等着安妮下来, 他还在适应安妮的酒店变成指挥部的诡异画面。

    “大人叫你上去做什么?”

    “给房钱。”安妮把票据给乔治看了一眼。

    “出手真大方,这下子也不算亏本。”乔治说罢,吃了一块面包:“我们村子里, 二十个壮年被招了过来, 其他人又不能出海打渔,如今全都挤在你让我办的熬糖工坊里做活儿。”

    “你要那么多糖做什么?”乔治脸色天真,他看向自己脾气古怪的姐姐。

    “做点好东西。”安妮低着头把票据放进钱夹收好,她的动作散漫, 态度敷衍。

    上辈子,安妮有一个一起建造安全基地的队友,她是学化学的。

    如果不是这位绝命毒师反复试验出□□,一代一代改进, 恐怕安妮上辈子也没法当圣母外出砍丧尸。

    这辈子,她依旧感谢那位学化学的朋友, 竟然能用她农场仓库里的果树化肥和砂糖手搓火药。

    春天伴随战争来临,安妮白日里会提着裙子, 穿着斗篷,骑马跨过受伤的士兵前往危险的港口仓库。

    如今这里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忙,只有蜗居在这里卖水果蔬菜的贫民依旧还住在窝棚里。

    他们搭着炉子烤黑面包, 谈论昨夜的又一次海上伏击。

    西泽列的海军明显强于莫尔兰,只有在陆地上伯爵才能取得优势, 要交出命来搏杀的人个个聪明难缠。

    在如今这个时代,□□还是南方小国炼丹师丹炉里的加工废品。

    冷兵器的战斗就是这么枯燥。

    安妮推开隐蔽的仓库门,这里是她用来存放木材的地方,如今木材全在造船厂里堆着, 其实她的船造了八成,装上桅杆就能出海。

    做□□是要配比的, 安妮用了好几种方法和配方,每天试验三五次,她光是引线就用了不少。

    仓库附近的人对于耳畔传来的轻微爆声并不在意,毕竟铁匠铺也是这个声儿。

    她每日清晨出门,临近中午时回到特丽农花园,已经熟悉环境的爵爷们会在议会的间隙下楼摸进厨房拿吃的。

    “再开桶酒吧管事。记在伯爵大人的账上,我们一定能打胜仗。”

    “哈哈,昨夜我的骑士团在港东巡逻抓到了几个用舢板上岸来查看地形的敌人,其中有一个招了,他们后方的辎重船遇到海啸沉了一半儿,如今正急着登陆,想以战养战。”

    “只要他们上了岸,那这场仗很快就能结束。”

    他与身边抽烟的治安官谈论着。

    科林男爵全名是格姆阿普.科林。

    他是世袭贵族,穿着华丽的红绸上衣,浑源的将军肚,撑的像只红透的苹果,语调也夸张。

    治安官见到安妮,点了点头。

    “给男爵大人开桶圣诞前酿的果酒。”安妮说着,恭恭敬敬询问他们二人对午餐还是否满意。

    男爵有些贵族的架子,傲慢地点了点头,“还算勉强,不过伯爵称赞了。”

    还没等科林再说什么,外头忽然有骑士找他:“科林男爵,伯爵大人找您。”

    红苹果匆匆走了,安妮说要开的酒也安然无恙,她撇了撇嘴。

    “伯爵这两天有没有出去过”

    她问汉姆,汉姆摇头,自打这帮老爷住了进来,汉姆和侍者就没回过家,他们住在厨房后面的一排房间里,时刻都要工作。

    只要大门有点动静,汉姆一抬头就能看见。

    “没有,这几天伯爵都呆在楼上,没下来过。”

    那该如何将□□巧妙的引荐到伯爵面前能安妮还想用这项技术威逼利诱出一点令她垂涎欲滴的权势。

    傍晚晚餐时,安妮主动端着盘子,上三楼,进了套间的书房。

    还有一个骑士在书桌前绘制地图,斯特兰奇不抽烟不喝酒,他手里抱着一只白鸽子,站在窗户后一动不动。

    “大人,到晚餐时间了。”

    安妮走进去,在难以下脚的地方找到了一张小圆桌,把餐食放下,伯爵也摸了摸鸽子,支开玻璃窗,把它放飞了。

    斯特兰奇走到书桌附近,他顷身瞧了一眼骑士绘的图,“行了,去吧。科林是个蠢货,叫吉尼替他谨慎些。”

    那骑士带着图纸应声离开,安妮顺手扶起了不知道倒地多久的凳子,又将东倒西歪的玻璃杯收进盘中。

    她默默收拾残局,斯特兰奇理了理长袍,在晚餐面前入座。

    “已经买不到羊肉了吗”斯特兰奇用叉子划了划色泽金黄的盐焗烤鸡。

    “是。不光是红肉,点灯的桐油,锻铁的煤炭这些都紧俏。”

    “那是,大人尝尝吧。”

    见伯爵在搅动他没见过的汤,安妮出言介绍,她站在几米之外的地方,负手而立。

    斯特兰奇没听劝,他放下勺子,“我不爱喝汤,那天船上的牛奶里加了什么?味道还算不错。”

    “茶叶,白糖,薄荷。”

    安妮低低的回答,心想那天的薄荷奶绿本来是她做给自己喝的。

    斯特兰奇看起来很平静的提起这个话题,他这几天一直等着米勒小姐来找他挟恩以报,这样他就能在不用杀人灭口的情况下提条件让她闭嘴。

    可人没这个打算,斯特兰奇觉得他该主动说。

    “米勒小姐,你之前误打误撞救了我一命,这虽然是个秘密,为什么不找我要封赏呢?”

    安妮垂着头,她欲言又止半晌,却说:

    “大人,我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过了。如果您想犒赏什么,不如帮我找个人。”

    “谁”

    “他姓戈登,家住在阿伦盖。”安妮报出了戈登寄信时填的地址。

    她又道:“他是我的重要合作商,如今已经两周没有回信了,您是两郡的领主,想找到他应该不难,如果他已经死了,那我也该知道。”

    “他没死。”

    斯特兰奇闻言,下意识脱口而出。

    安妮抬起头,狐疑地看过去,她的脸上露出些犀利的审视。

    “您为什么这么说”

    斯特兰奇在她的目光笼罩下看上去稳如泰山,语调言之凿凿:

    “阿伦盖的战事并没有波及到布尔堡城,他肯定活着,只不过如今海上有战事,通不了信也正常。”

    他握着叉子的手一顿,又问:

    “怎么不给自己求些什么?这么关心一个外人做什么。”

    他叉起一小块烤鸡肉,塞进嘴里,缓缓的咀嚼。

    安妮一动不动,她眨了眨眼睛。

    “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后来它被陷阱夹死了,等找到的时候,它已经腐烂生蛆了。

    这让我想起刚遇见这只猫时,如果能回到那天,我一定不会把它带回家。”

    “人也一样,即使只是点头之交,但如果与我产生了交际,我的贪欲便会希望这个人能好运一些。”

    “特别是戈登帮过我一个大忙,如果不是他出手,恐怕我的酒坊几个月前就很难经营下去。”

    安妮的一席话使气氛诡异地安静。

    斯特兰奇味如嚼蜡,脸色有些难看的点了点头。

    “你下去吧,我会让人去打听。”

    安妮离开后,斯特兰奇才重新开始用餐。

    有的人天生就拥有理性和善意,可他的亲兄弟却没有。

    白芦港那夜,斯特兰奇用舢板从船上离开,他涉水从河边走,重回营地,营地里黑灯瞎火,斯特兰奇也不想惊动任何人。

    他摸黑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却发现西蒙也不知何时偷偷潜了进来。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斯特兰奇从暗处抽剑,出其不意地靠近。

    西蒙大惊失色,他将手里的纸张塞进袖子。

    “你没病”

    “当然了,干莫西雇佣的都是些散兵游勇,怎么可能真的能伤我。”

    斯特兰奇将剑放下。

    “你如果要这样做,阿伦盖会死多少无辜者”

    “我不在乎!”西蒙警惕地从腰间取出匕首,与斯特兰奇对峙。

    他没料到干莫西会兵败如山倒,他的复仇梦还没做醒,即使是失败,也绝不能让斯特兰奇比他活的久。

    “斯特兰奇,不用拿这些下等人的命来绑架我,瞧瞧你多傲慢的嘴脸,竟然还好意思提无辜。”

    “我母亲不无辜吗?公爵一家人都不无辜吗?可最后他们落到什么下场!”

    西蒙抬起匕首,他死死盯着这个出身高贵,自小就压他一头,受父亲喜爱的弟弟。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做恶是不会下地狱的,他们都活很好,是国王,是伯爵。只有我母亲那样的蠢人,竟然相信只要无辜就会没事。”

    二十年前,西蒙看着自己被囚禁的塔楼的妈妈被女公爵叫去问话。

    后来不久,她就自杀在囚室里。

    “是你家那道貌岸然的女公爵杀了她,不过她的报应也来的快,咱们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哪个女人在他身边不会被压榨出最后的价值”

    “斯特兰奇,女公爵在生下你之后就跳楼了,你觉得她真是自己行死的吗?不!是因为咱们的父亲,因为他是国王可笑的忠臣。”

    西蒙双眼猩红,他癫狂地笑起来,举着利刃朝斯特兰奇扑过去。

    冰冷的金属器械与鲜血黏合,斯特兰奇的剑没有刺入心脏。

    飘荡在白芦港附近的尸体,并不属于西蒙,在那个寒潮裹挟着土腥味的杀戮冬季,毒蛇也只能暂时盘踞蛰伏。

    第30章 培根煎牛肝菌

    安妮从楼梯挪步到厨房, 员工们都忙碌的晕头转向,她一言不发的走进账房,锁上门, 在桌子里拿出一叠纸。

    浅发色, 络腮胡。口音身高185,皮肤偏白,习惯骑马会使用弓箭,有洁癖。

    外貌可以改扮, 字迹可以伪装,性格可以演绎,但一个人身上的骨骼和习惯永远无法改变。

    安妮早在第二次见到斯特兰奇时就觉得眼熟,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没有一点错。

    伯爵在曾经还没有爵位时, 冒充成领主的秘密手下,一个布尔堡城商人, 前来调查老伯罗萨男爵死因,查到了香缇夫人与西蒙勋爵, 为了让安妮帮他监控香缇夫人,他主动送上门来帮忙。

    安妮仔细算了一下,在前往白芦港送碳之前, 她没有收到戈登的回信,这因为斯特兰奇正在兵营打仗。

    而近些天她没有收到回信, 是因为“戈登”就住在楼上。

    并不是完全出人意料,安妮方才的故意试探,一是为了确认他是不是戈登,二是为了显得她这个人很有良心。

    竟然连一个合作商都这么关照。

    黑夜, 斯特兰奇在房间里睡到一半,忽然有人来敲门, 是伯爵身边的近卫。

    “伯爵,王储殿下的信到了。”

    斯特兰奇好没气地爬起来,裹上袍子,他头发睡的蓬蓬乱,看起来就像鸡毛掸子。

    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指接过信件翻看,他定了定神,是王储在询问科林上报的军情是不是属实,在丁戈港附近的敌人是不是准备登陆了?

    王储已经快要达到丁戈附近的海豚湾,距离战线仅仅二十里路,但还处在几重防线内的安全地带。

    “大人,敌军的辎重船是不是出了问题,我们还没办法查证,万一那些招供的囚犯是故意这么说的,那咱们岂不是招了算计”

    “还是让王储不要着急过来为上。”

    近卫见伯爵犹豫,揣测着说了他的想法。

    斯特兰奇合上信,卷成桶,插到门边的花瓶里,他摇摇头,脸色难以琢磨。

    “自从叛乱发生后,王储若不是着急获得人心,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搅合,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得替他分忧吗?”

    斯特兰奇拍拍近卫的肩膀。

    “别担心了,给王储送信,就说一切正常,敌船情况我们没调查过,但大概率是会在近期登陆。”

    近卫点头,伯爵一贯做事不按常理来,但要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顾虑。

    “是。”

    外城街上内许多靠着贩卖小物件儿为生的小贩子熬过这个寒冷与战争并驾齐驱的冬季,春天悄然而至,外城附近的树林里长了野菜,蘑菇,以及复苏的小动物。

    安妮前往特丽农花园上班的途中,看见有老太太在卖野生雏菊,一个铜币四五扎,还有牛肝菌,摆在木板上叫卖。

    她骑着马凑过去,多付了点钱,叫老太太把牛肝菌送到特丽农花园。

    沾着露水泥土的牛肝菌个头肥厚不一,泡在水中清洗干净,捞起来一只就有巴掌大,削干净外皮,切成片,配着帮厨们熏的香草培根一起煎。

    多放黄油,煎到冒大泡,肉片和蘑菇片焦黄,装上盘,放两块含水量较高的白面包。

    安妮把这盘子美味忍痛端给守在厨房壁炉前烤火,拨弄铁钳的伯爵。

    “大人,王储殿下的骑士团预计两天后就能挪到港口北岸,可我们前方的水手传信来,说敌军或许有队伍在往北岸去,似乎企图绕过丁戈港。”

    “我们要不要往那边派人,接应王储殿下”

    近卫依旧矗立在一旁询问,等着他答复。

    斯特兰奇食指大开,慢条斯理将盘里的食物吃了一干二净。

    “不必,仅仅距离几里路而已,有什么可担忧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战事瞬息万变,几里路听着虽然短,但也已经足够组织一次让人来不及反应的伏击。

    安妮在一旁听了几耳朵,她默不作声,莫名觉得伯爵或许不应该这么轻敌。

    傍晚,有消息传来,鲁尔普郡的默沙威子爵被爆出来与敌国勾结,暴露了王储的行军位置。

    据说他与敌国舰队联络的通信人冒死找到了王储,在王储面前告密。

    王储气急了,下令将默沙威子爵绞杀,他的家眷全都关进囚室,流放出海,他更是催促仆从加紧赶往港北。

    安妮特意咨询了又跑来厨房吃晚饭的士兵。

    这位默沙威子爵并不姓默沙威,而是因为他的领地是占据了鲁尔普郡一大半地域的默沙威地区。

    他的称呼是地名加爵位。

    又提出例子,为什么叫楼上的伯爵是小赛巴斯蒂伯爵,而不是阿伦盖伯爵或者兰埔斯伯爵呢?

    这是因为赛巴斯蒂这个姓氏并不只有一块领地,而且他封爵时是独子。

    一般的贵族头衔,就是地名加爵位。

    骑士最次,只有个农庄,管理村子。

    男爵也很少能世袭,能管理小镇,驻守一方,跟大地主没区别。

    真正称得上领主的,还得是子爵,伯爵,侯爵,公爵。

    默沙威子爵的领土中有八位男爵领,食邑骑士百人。

    鲁尔普郡没有鲁尔普伯爵,已经空缺数年,大家心照不宣的拿郡内最有实力的默沙威子爵当大领主看。

    这爵位,原本也是等着默沙威子爵立功后给他封的。

    可如今,他这萝卜坑一空,底下的人,旁边的贵族,都象是见了肥肉的老虎,蠢蠢欲动。

    安妮在厨房里安排桌子腿儿朝哪边摆,耳朵听出去,所有的骑士都在议论此事。

    特别是伯爵身边的近卫。

    “王储已经不希望国王的情妇杜洛夏夫人再插手封爵的事情了,这位杜洛夏夫人手段厉害,卖官鬻爵不说,还把她的娘家亲戚全都弄成了新晋贵族。”

    “再这么下去,恐怕她独眼残腿的表弟都要当上国王十字骑士团的骑士了。”

    安妮又给近卫添酒,他也继续抱怨。

    “杜洛夏夫人与鲁伯茨大主教不对付,二人屹然两股势力分庭抗礼,国王陛下的态度,也模棱两可。”

    “这个子爵的位置,王储怕是要亲自就地指任了。”

    这个国家王权高于一切,国王不愿意给出明确的偏好,分明就是不希望某一方做大,最好大家都互相制衡,争着讨好他这个上位者。

    安妮若有所思,鲁伯茨这个姓氏,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深夜,她一直工作到深夜还没有回家,一直在计算土火药的其他改良版配方所需要的比例。

    船用炮筒已经铸了两个,这种炮要用燃弹,还有掷石机用的榴弹炮,砂糖和硝石能做出效果更猛烈的武器。

    烛光黯淡,尽管已经燃了三支,可还是照不亮整个屋子,却映的墙壁上全是她削瘦挺拔的影子,发丝高高盘起,影影绰绰。

    鹅毛笔在纸上滑动,不是很顺畅,她用便宜的羊皮纸,总会卡顿一会儿。

    早晚是要造纸的,安妮这么安慰自己,一边又抬起头看看沙漏,已经接近夜半。

    她打了个哈欠,仓库里堆着上百斤最粗劣的□□,如果用不上,安妮计划用来炸煤矿。

    她锁好门,穿戴好斗篷,提着油灯,准备去马厩牵马。

    寂静的黑夜里,马蹄声愈发靠近,士兵厚重的盔甲跌到地上,安妮看着近卫跌跌撞撞扑进了大门。

    “伯爵,我找伯爵,港北有紧急情况!”

    这动静儿在安静潮湿的夜空中格外刺耳,安妮还没来得及打听。

    楼上的房间里逐渐燃起烛光,贵族老爷们醒了,汇集到伯爵的议事厅里。

    隔着厚重的雕花木门,安妮隐约听见里头的声音。

    “王储殿下被围困了,这该怎么办?现在支援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敌船夜行我们没有察觉海上岗哨换成了谁的人”吉尼拍着桌子质问。

    科林男爵默默低下头。

    王储的队伍接到了敌军会在一周内登丁戈港的消息,走陆路,在港北扎营,预备渡河,指挥作战,他是想把敌人两面夹击的。

    可惜,丁戈港的守军没发现敌船的动作,他们用小船降帆夜行,精准的找到了王储在港北岸扎营的位置,提前围攻。

    王储的身边都是重骑兵,人数并不很多,如今被困在北岸的海滩树林里,施展不开,很快就被冲散了。

    还好距离丁戈不远,送信及时,事发没有多久,伯爵就收到了消息。

    “派船在北岸东边停靠,让士兵上陆地,直接去找王储,不要与海上的敌人纠缠。”

    斯特兰奇吩咐一阵,屋子里的贵族老爷们走了一大半。

    安妮进屋上了一次茶水,被手边没人的伯爵叫住,“你认识字的吧?会画图吗?”

    他招招手,安妮上前,点头。

    “会。”

    “把这些信件上的地址摘出来,在地图上绘出行径,注好日期。”

    斯特兰奇手里指的是王储一路在临海三郡的行动途径。

    安妮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就开始伏案工作,在此期间,伯爵一直在窗台边看鸽子吃面包。

    忽然,鸽子被马蹄声惊飞,扑朔翅膀,又有骑士策马来传信。

    “王储殿下和近卫已经被敌人追进了丛林,他们留下话威胁我们,若是敢靠近,就要绞死王储。”

    “伯爵,北岸的敌船被我们围住了,他们逃不掉,可王储在他们手上,这该怎么办?”

    斯特兰奇愈发安静下来,他静静的听完,什么也没表示,也不着急。

    “大人,或许我有办法能救王储。”

    安妮在一旁抬起头,熬着打架的眼皮,弱弱说道。

    近卫蹙起眉头:“这么紧要的关头,王储要是出了事儿,你这姑娘家能负责吗?”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伯爵的指尖叩了叩桌面,他看上去兴致缺缺,也不像相信她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的样子。

    “王储不一定真的被敌人挟持住了,毕竟咱们现在也没听到确切下落。北岸的敌船,我倒是有个东西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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