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默沙威女子爵

    丁戈港附近的树林多是阔叶乔木, 在夜晚蓝调夜光下显得鬼影幢幢。

    船只划过河湾表面寂静的水波,这艘船与安妮新做的船差不多大,它能容纳下二百个士兵工作, 甲板上装置了五架掷石器。

    像这样的船, 安妮身后还有十艘。

    掷石器一般使用皮球大小的石块,浇上桐油,点燃后用掷石器的杠杆原理弹射到敌船,如果是熟手, 扔一两百米远都不成问题。

    士兵将安妮从仓库拿出来的百余斤土弹分发下去。

    “这个该怎么使用?”船头,近卫凑在跟前询问安妮,她亲手示范,装好引线。

    “点燃引线之后十秒才会爆炸, 太早了会在半空炸开,太晚了可能会被敌人躲开, 而我们的目的是炸穿敌船,所以要把握好时间, 投掷的姿势跟平时扔石头一样就好。”

    她说罢,亲自装填了一颗,又回头问伯爵:“您看着, 这玩意儿的威力比石头可要强些。”

    伯爵倚在桅杆边上,他点点头, 并未表露出什么欣喜的模样,而是思虑重重的瞧着远处的丛林,安妮感觉虽然方才来的路上她以及示范了小土弹的威力,但伯爵依旧不把希望寄托在它身上。

    她被伯爵的淡漠表现弄的愣了愣, 忽然有些转过脑筋。

    有没有一种可能,伯爵根本就不想救王储?

    这个想法产生出来的那一剎那, 安妮就很快忍了下来,即便事实如此,那她恐怕也要让伯爵失望了,她迫切需要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小心,有人从水里潜来了!”

    近卫与伯爵同时拔出剑,近卫高声提示众人,斯特兰奇下意识地望向安妮,却发现她刚才在的地方早就没人了。

    此刻的安妮从土弹桶里抽出弩,拎上箭袋,她往鹰抓勾的挂住船壁的地方奔去,黑漆漆的人影四处蹿行,距离敌人的船队仅仅二百米,生死氛围蔓延开,斯特兰奇的剑挡下了许多的箭羽,忽然,他瞧见角落里的安妮架起弩,将一个即将爬上甲板的敌人正中眉心,然后又很快消失,不见踪迹了。

    不知为什么,也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用弩,箭箭都往脑袋中间打,船上溅了一片。

    与此同时,点燃引线的土弹被抛出半空,斯特兰奇让近卫用牛角呼号,船队斜切靠近河弯,火光四射,燃石与土弹混杂着覆盖。

    硝烟弥漫,浓重的味道刺鼻且久经不散,安妮独自从底仓弄到了舢板,她此刻正抬浆滑行在河边的草壤中,靠了岸,安妮也并没有掩盖自己的踪迹。

    她俯身钻进草丛中,耳后传来爆破声,她告诉过伯爵,她还能将这小玩意儿改进的更好用,只可惜,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据说,王储的骑士团都是重骑兵,被敌船上围攻而来的步兵追逐,王储本人与骑士团走散了,他与寥寥几名骑士一起被追进了丛林里。

    安妮借着身后的火焰之光抬头,她环顾四周,王储的营地夹在海湾中间,他老人家肯定想着好与伯爵汇合才选了这个适合靠船的地方,却没想到成了自己的催命符,身后是险峻不适合骑兵行动的迷林,左右都是越来越近的敌船,他只能往右边敌船更晚追上来的地方逃跑。

    确认了路线,安妮利用原主这副小身板穿梭在树林里。

    生死时速实战出来的跑酷技巧,即使休息了这些好日子,肌肉技艺还是宝刀未老。

    她的脸颊滑落汗珠如豆,真希望王储不要死在赶到之前。

    重骑兵的马蹄印记在快要上山坡时逐渐散乱,安妮凭借直觉选择了一条路,她一路都躲着岸上搜寻的敌军,在灌木里爬行,衣摆上挂满尖刺,手臂隐隐作痛。

    “人在那里!快追上去!”

    附近的敌人为安妮指了一条明路,他们呼来了一众人,朝着山坡上一条溪流边靠过去。

    安妮极其缓慢地靠近,她的眼眸紧紧锁住那里传来的动静,有搏斗传来的兵器振动,王储身边还有几个近卫。

    现在不是她出手的时候。

    人在最脆弱惊恐时才会对拯救者无比感激,王储殿下显然还没有完全被逼入绝境,合格的猎人应该学会忍耐。

    “殿下!快跑!”

    威廉姆.普法尔茨的左臂被刀剑划伤,他捂着手臂,回首看了一眼近卫,他们只剩几人,被源源不断的敌军围上来,眼看着就要抵挡不住。

    “该死!”

    他犹豫再三,还是头也不回地朝丛林里奔去。

    如果不是叛国者出卖了他的行踪,这些敌军又怎么可能会猜中他在哪里。

    近卫抵挡不住的敌军提着剑追上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王储,他高声恐吓,王储吓的跌进草丛。

    威廉姆.普法尔茨看见了利剑上折射出冷冽的寒光,下一秒就要嵌入他的眼睛。

    他瞪大了眼睛,时间好似凝固,漆黑的冷夜中,虫鸣声使人眩晕,下一秒,他眼前那高大的敌人直挺挺朝身后倒下。

    安妮喘着气,她从裙子上撕下来一块布条,走到呆滞的王储身边,重重地把布条系在他的的胳膊上止血。

    “殿下,您跟我来,伯爵在与敌人鏖战,命令我来找您。”

    回过神来,王储才察觉自己的手臂被包扎了,刺痛的触感使他驱散些濒死的失魂落魄,他点点头,张开嘴角。

    “斯特兰奇来了?我就知道他能赶到。”

    王储跟随安妮起身,从安妮来的路上一路悄悄摸摸爬行。

    途中,王储这才反应过来,讶异地打量安妮,好像比他那不中用的独子也大不了太多,“你会用弩?刚刚那些追兵呢?都是你用弩杀掉的吗?”

    “是,王储殿下,小心脚下。”

    安妮与王储顺利混到了岸边,王储这才发觉敌船的不对劲,他们的船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毁了,断壁残垣的木块甚至漂流上岸。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疑惑地问安妮。

    “是土弹,回去您就知道了,跟我来吧。”

    安妮把王储藏在草丛里,不一会儿,她注意到伯爵的人已经上岸来以弧形散开,他们举着火把,行动缓慢。

    她的想法再次被印证,伯爵根本不想救王储。

    若是等到他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王储察觉后,疑心渐起,他思索道:“你不是斯特兰奇派来的吧?”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安妮没有回头,她依旧盯着远处。

    “我是跟伯爵一起来的,但是偷偷上岸了,请您不要告诉伯爵,我怕他怨我不听示下。”

    “呵,这是什么话你要是来晚一步,我这条命就没了。放心吧,你是哪个勋爵家的女儿我要重重地封赏你。”

    “至于斯特兰奇,还要治他的罪。”

    安妮听出一些愠怒的情绪,她翘了翘唇线,“我的弟弟只是名小小的骑士,至于我,只不过是个商人而已。”

    “你商人”王储以为安妮在说笑。

    “我叫安妮.米勒。”

    王储思考这个名字,他坐在脏兮兮的草丛中,忽然想起是在哪听说过,恍然大悟。

    “米勒小姐酒”

    王储说出了白酒被商人们卖到王都后起的一个更令人脚趾扣地的别名。

    安妮忍住想要否定这个名字的心情,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心一皱。

    “没错。”

    王储虽然是个战五渣,但他脑子灵活,忽然缄默起来,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王储殿下在这里!”

    住在特丽农花园的吉尼男爵发现了藏在草丛里的安妮与王储。

    很快,他们被带到了船上。

    “有一船敌人逃往南边,他们走不出海防线。殿下,您没事吧?”

    船舱内,烛光闪烁,安妮在几重门后给擦伤的皮肤上药,她把胳膊用纱布绑住,穿进破开的袖子里,又洗了一把脸,把弩放进袋子里。

    船只慢慢回程,甲板上斯特兰奇正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去晚了。

    他没想到米勒小姐会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溜走,率先去营救王储。

    她一个人,怎么营救的了

    斯特兰奇觉得有些荒谬,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跪在王储身旁,低着头阐述自己如何被敌人困住,分身乏术,晚了一步,导致王储身边的重骑兵无一生还。

    “那些土弹,都是她弄出来的”

    “是,她拥有煤矿,这些东西本是掘矿所用。”

    王储一拍大腿,他捋着络腮胡,招手示意斯特兰奇起身,又低声说道:“你跟她关系如何?熟稔吗?”

    斯特兰奇不明所以,缓缓点头。

    王储目光闪烁,低吟一声:“我瞧着,她倒是十分适合做。”

    “斯特兰奇,你明白你该怎么做吧?”王储殿下并没有真的怪罪他的表亲,他甚至笑盈盈地看向伯爵。

    斯特兰奇不知道自己应该明白些什么,但此刻他被这个消息打乱思绪,应和着王储,从容答是。

    安妮靠着舱门欣赏夜色,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五感复苏,凉意穿透衣衫,船上士兵畏首畏尾打扫战场,窸窸窣窣,生怕叨扰储君和伯爵议事。

    船靠岸口,他们安全抵达了丁戈,王储今晚下榻特丽农花园。

    第32章 兰铎镇

    安妮有轻度的偏执症, 她每日都会花上固定的时间在案牍,书房的另一面墙上,放了一整面置物架。

    文件和账目按照日期存放进格子里, 再将每个格子里的内容都写在索引上。

    如果需要关于哪天的内容, 只需要两步就能轻易找到。

    这是一种令人安稳的生活方式。

    人脑记忆力有限,一个细节的回溯工作量太大,将鲁伯茨这个姓氏默念着,她在特丽农花园安置好了王储殿下的寝居, 饮食。

    回到家中时,已经接近黎明。

    莫莉打着哈欠,她从房间里头出来,先点了烛再围上披肩, 打开大门,街边已经透出微弱晨光, 安妮在院子里栓马。

    “您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她上前去接过安妮手中的弩袋,仔细查看安妮身上的伤, 推着她去换了衣裳。

    她穿的可是绸,甚至还有刺绣和珠子,怎么在外头呆了一天一夜, 不仅刮破了不说,还受这么严重的伤, 都流血了。

    “没事,都是擦伤。”安妮避开伤口擦洗过后,她谁也没惊扰,进书房将自己锁在里头。

    她找到了鲁伯茨这个姓氏, 出现在“戈登”的信中。

    她如今已经知道戈登先是就是赛巴斯蒂小伯爵。

    又结合昨日白听说的鲁伯茨大主教,安妮可以确定, 这位大主教与伯爵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恩怨。

    二十年的巨额欠条,似乎是尘封已久的故事。

    这与她无关,只当不知道就好。

    @无限好文,尽在

    给王储做午餐是一件难事。

    清晨,推着木板车从市场回来的杂工从后门进入特丽农花园,木板车上装满了新鲜瓜果,蔬菜,刚拔完羽毛的鹅肉和香肠。

    汉姆从仓库里起出来他藏了许久没让人瞧见的一坛子金桔酒,敲掉封口的黄泥,倒进敞口的玻璃壶里,他把这酒送上楼,放进橱柜锁好。

    午宴食单是安妮临走前订下的,一共六道,海鲜和红肉,主食,以及蔬菜和汤,甜品。

    前方海湾战事彻底掀起,底层士兵的粮食在城内有专职的治安官负责,领主们的食物全都出自特丽农花园。

    是方便携带的果酱三明治,肉夹馍。

    安妮休息了几个小时,起床后就在王储的授意下一起前往海港附近的营地。

    自打挟持王储之后,敌军也不隐藏踪迹了,他们打算在大部队赶来之前在丁戈港攻下一个据点。

    按照安妮的说法,王储派人去寻来了土弹的原料,加紧赶制。

    敌军上岸后,很快组成方阵,他们的武器是长毛与盾牌,没见过这种会炸裂投掷弹,一下子慌了神,很快就被骑兵冲散。

    两个小时过去,他们呼号撤退。

    安妮躲在营地里听伯爵跟王储议事。

    “他们虽然损伤惨重,但我们的士兵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他们现在盘踞在港外,夺了制海权,长此以往我们补给恐怕会受影响。”

    “但在陆地上,他们不敌我们。”

    王储面露侥幸。

    白色帆帐外有近卫掀开门帘,“殿下,伯爵。他们撤了!”

    王储点点头,他起身拉着斯特兰奇的胳膊:“走,我要宴请你。”

    临走时,斯特兰奇站在门帐外,他替安妮撑开门帘,想问些关于土弹的信息,而她却目不斜视,不做停留直径走出去。

    安妮姿势麻利,翻身上马,扬起马鞭跑的没影儿了。

    午宴。

    王储殿下居正位,其他贵族在两侧排开,安妮只在边上伺候,她还没这个资格上座。

    王储格外喜欢用那盘奶油蛋糕,他心满意足地用过饭,大庭广众之下,扭脸对安妮说道:

    “米勒小姐,你救了我一命,我该怎么赏赐你呢?”

    安妮半跪下,她看起来诚惶诚恐。

    “作为臣民,守护王储是我的职责,怎么敢要求赏赐。”

    餐厅里,几个男爵互相对视,他们其实也知道王储的意思,要赏她爵位,但没想到,这位米勒小姐竟然会这么答。

    “呵,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想就好了。”王储的脸上露出满意神色,他又道:“我已经决定,封你为默沙威女子爵,赐百金。要驻守领土,你能做好吗?”

    安妮又波澜不惊起来,答道:“既然殿下有令,那么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去做的。”

    她的眼底泛起淡淡的嘲弄,低着头,并没有让人瞧见。

    “很好,依我看也不必去王都授勋了,依照斯特兰奇的例子,在神殿办授勋仪式。”

    得了明确的示下,安妮这才应声,本国不缺女爵,但大多是世袭,像她这样因为功劳而封的女爵,凤毛麟角。

    子爵在骑士和男爵之上,又在伯爵之下,但安妮认为,如果她能在这场战役中立下功劳,王储就会有理由将她升为女伯爵。

    毕竟在王储的眼里,她即使是公爵,也只不过是可以随意驱使的年轻姑娘,是他用来制衡国王情妇的棋子。

    安妮很快就忙碌了起来。

    授勋仪式因为战争办的简单,寥寥几人见证,过后就开始收拾上任行装。

    “马格,这艘船如何?”存放在船厂的海鸥号被安妮启用,她也没想到,第一次使用这条新船是为了搬家。

    “女勋爵,这些铁桶是做什么用的”

    马格与安妮在船上行走,他却在这里见到了从未在船上看见的装置。

    在甲板的侧面,像铁桶,但中间是空心,还铸的很厚。

    安妮没说,她摇摇头:”等用上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玛利娅和伊莎贝拉没有跟着这条船走,安妮的目的地是前任默沙威子爵居住的默沙威堡。

    默沙威地区很贫困,远远没有丁戈繁华,她需要坐船从委娜河南下,再换马车走上三四天。

    安妮把特丽农花园的得力人手都带走了,以及远在村子里的玛丽,酒坊的亚丁,还有硬要为她效力而跟上来的斯蒂文。

    王储赐了一百金币,这对安妮来说聊胜于无,她把全服身家都装上了船,浩浩荡荡的往鲁尔普郡中部赶去。

    安妮住的简单,海上条件艰难,吃饭都是面包配咸肉,奶酪。

    为了省事儿,她并没有让罗茜单独做饭,而是跟着大家一起吃大锅饭。

    四五天之后,亚丁都跑来抱怨受不了了,要去河里捕鱼改善生活,安妮拎着他的耳朵严厉警告,他和他的朋友们才作罢。

    船上晃晃悠悠的,玛丽晕船严重,她携带了许多作物的种子,带了四五个农奴,照顾船上带的粮食不受潮。

    抵达岸上,到了安妮的领土内。

    这里已经是鲁尔埔郡的地界,与丁戈的繁华不同,这里的河港总长不过百来米,用石头堆砌而成,只有三两艘小船停靠,狭窄难行。

    兰铎男爵远远地就看见了河面上飘来的大船,他打起精神,与侍从们一同迎出去。

    早就接到了信,说新上任的子爵是救了王储一命,立下功劳的女人,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郡里那个杜卢克男爵做了子爵,否则岂能有他好日子过?

    他打眼一瞧,女勋爵怎么那么年轻

    安妮从船上下来,男爵堆着笑意上前鞍前马后,他对安妮介绍了自己:“马车早就备好了,让行李先去城堡安置。船上休息不好,女勋爵不如在我们镇上休息两天再动身。”

    安妮本意是想直接去城堡的。

    但她又转念一想,默沙威地区包含八个男爵领,这些人都是她未来的下属,而她空降下来,恐怕没有人会轻易服从。

    她对男爵颔首,“就按你的安排来。”

    鲁尔埔郡被委娜河分割,切成了一大一小两半,大一些的默沙威地区,像个香蕉。

    它北界是海岸线,南界是委娜河,地虽然广,但人口上千的镇只有八处,其他的村子里,有几十人已经算不错的。

    唯一能拿出手的,就只有默沙威堡城,建立在她的城堡外,人口三千左右,但因为太靠近海岸,这里的人经常受天灾人祸叨扰。

    安妮的船上共有百人,分别是农奴,护送的骑士卫兵,以及各处产业带来的工人。

    不需要安妮多吩咐,玛丽就与汉姆主动提出先去城堡安置东西,亚丁和斯蒂文在安妮身边陪她休整。

    跟安妮曾经住的村子样貌差不多,一眼看去,超过三层的石头房子几乎没有,只不过规模稍微大点儿。

    瓦顶,木屋,石房子,泥泞的街道。

    最瞩目的,也就是镇中央的教堂了。

    兰铎男爵说,他的庄园就在镇外五里路的地方,站在塔楼上,就能把整个小镇尽收眼底。

    安妮抽搐嘴角,她被这地方的贫穷震到了。

    “属于管辖的村子有多少?整个镇有多少人口多少耕地多少骑士人头税每年有多少?交易税又有多少?”

    正要进庄园的大门,安妮就把她的问题堆出来。

    男爵也并不慌乱,只是给下人使眼色。

    “这些事儿,吃过午餐之后再议吧!女勋爵,您好好休息一番,明日我就派治安官把账目给您送来。”

    安妮露出淡淡的笑意。

    “我这个人心急,你现在就去把治安官叫来,边吃边聊吧。你也知道,王储着急让我上任,就是为了早点接手叛国者留下的烂摊子。”

    “万一他给鲁尔埔留下了其他隐患可怎么办。”

    男爵汗颜片刻,把安妮请进了庄园的宴会厅,他点头称是。

    第33章 默沙威堡

    在兰铎镇的第一次晚餐, 精致的银盘里装着散发腥味儿的羊腿肉,她只用了一点点葡萄酒和煎梭鱼。

    兴许是男爵太穷用不起香料,又或者是这个地方的饮食习惯实在令人难以下咽。

    餐厅里明亮干净摆着雕塑, 可桌上的饮食却油腻腥臭, 毫无搭配一说,不是炖就是烤。

    呈上来总是一碗看不清食材的糊糊,或者冒着油光。

    她一路饿急了,到这里也慢条斯理起来, 割一点点煎鱼,又抿一口红酒。

    兰铎的治安官与男爵在桌子对面,他们看起来胸有成竹,正在给安妮口述账目。

    “今年战事多, 年成又不好,比往年都少了大半收入, 就是昨儿,他的农庄里还跑了十几个农奴。”男爵指了指治安官, 如有悲戚地说道。

    “是啊”治安官的话到了嘴边,被安妮打断。

    “我认识字,拿来吧。”

    安妮朝二人伸手。

    治安官只好把账递上去。

    本国收税分成几部分, 自耕农向国王付税,农奴, 地主,以及骑士给男爵交税,男爵再把税款的百分之六十交给上一级,以此类推到本地的大领主。

    而大领主的收入, 除了财政税收,还有私人庄园的产出。

    各处村子以及贵族农庄的耕地有一千五百亩, 交上来的土地税收只有四十个金币,交易税才三十个金币。

    而且年年都批注了天灾人祸,没有足数的。

    这样算起来,八个镇所辖地区每年才五六百个金币的税收。

    上一任默沙威子爵私人有农庄十九座,大型磨坊二十三处,年收入五六百金币,这些地方等安妮去了任上就尽数归她。

    要开支军队,要建设领土,还要养自家的生活,还要把自由农的人口税交给国王。

    林林总总一千金币,做这个子爵可真够清水衙门的,怪不得要叛国呢。

    安妮忽然味如嚼蜡,又缓缓平静下来,没关系,不就是赚钱吗。

    有了领地,就有了权利,她说了便算,再也不必遮遮掩掩的做生意。

    她新官上任,并不着急立威,男爵说了什么,她也不表态,只是颔首点点头,把账本放下了。

    饭后,安妮在侍女的安排下睡进了一座宽敞的房间,这庄园显然是哥特风格,窗户细窄,阴翳潮湿,晚上还能听见有老鼠吱吱的动静儿。

    清晨,从狭窄的窗户看出去,浓重的晨雾彻底笼罩了庄园外的绿茵草地,一眼望去就知道这里是默沙威平原地区,迷雾之都。

    侍女进屋来给安妮洗漱,她把木盆放在床边,安妮以及起来了,她穿着睡衣,很宽松,侍女想找安妮的束胸,却被告知她根本不穿束胸。

    安妮从衣箱里拎出来一件她托伊莎贝拉制作的类似后世内衣的抹胸胸衣。

    侍女目瞪口呆,但又不敢多说什么,这可是女子爵,半个郡的大领主,虽然年轻,但又不是府上未婚的男爵小姐,她僵在一旁,看女子爵自己三两下就把贴身的衣物换好了,又穿上一件她看不懂的裤裙。

    “或许你能帮我梳个头?”

    “是。”

    安妮坐在梳妆台前,她拒绝往脸上敷铅粉,只是洗了脸,任由侍女把头发盘起来。

    其实这个国家在百年前就经历过大规模的猎巫行动,他们说脸不够白,腰不够细,识字的女人都是女巫,但这帮神棍的胃口一天天变大,影响到了君权的统治,在前几任国王发动战争与教皇国割席,成立国教后,神权没落,大主教都要看国王的脸色。

    如今没人再动不动就猎巫,特别是不再招惹有权有势的女人。

    如今能威胁到安妮生命安全的,只有国王口中薛定谔的叛国罪。

    她再怎么穿着古怪,博学多识,甚至是草菅人命,也没人能越过君权私自处置她。

    喝了一杯刚煮好的热牛奶,安妮也不打算再停留,她披着皮毛斗篷上了男爵准备的豪华马车,一路上,斯蒂文与亚丁骑着马跟在马车两侧,与安妮讲述他们二人在镇上闲逛打听来的消息。

    “我询问了一个贩宝石的商人,据他所说,在默沙威地区,兰铎算是适合做宝石生意的了,这儿的土地靠近河流,比别处倒还肥沃一些,骑士的夫人也能买得起珍珠和黄金项链。”

    “于是就又去了附近的村子里找人打听。”

    斯蒂文和亚丁打听消息的功夫倒是一流,一个小偷,一个煤矿主,在船上初见就熟的像亲兄弟,安妮在男爵府休息的间隙,他们二人分别去了附近的村子里,以及镇上。

    想要清查土地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走到田间地头去。

    找一户自耕农,花点小钱就能知道临近几个村子的收成如何,受天气,战乱影响多大,取个平均值,也能估出来一个镇的税收有多少。

    “这个男爵看起来殷勤老实,实则胃口还不小,我听市井里给老鸨浆洗衣裳的老妇人说,男爵在镇上偷偷养了七八个情妇。他的夫人姓杜卢克,前边彭伯利镇的男爵,就是杜卢克夫人的哥哥,乔尔.杜卢克。”

    斯蒂文打理了那么多年的煤矿,没破产,说明他还算是个懂得盘算的。

    至于亚丁,也只有他能知道从哪打听男爵养了多少个情妇。

    整个默沙威平原,除了安妮自己驻守的城,其他八个男爵领分布如下:

    娜委河畔,有三个男爵领,分别是兰铎,彭伯利,库丁森。

    中部平原,有四个男爵领,瓦万西,蒙撒查,肯索特,加维。

    海岸线边,除了城,还有一个男爵领,叫路里亚特。

    安妮从委娜河登上兰铎,要经过彭伯利,蒙撒查,路程如果不停歇,四匹马轮流拉车三晚也就到了。

    途径彭伯利与蒙撒查时,彭伯利男爵与蒙撒查男爵都迎接她去庄园住,但安妮没有答应,她甚至连马车上厚重的毛毡帘子都没掀,只让斯蒂文传话,说她不想停留,等到了时,自然会把他们都召去城堡里参加晚宴的。

    在颠簸的泥巴路上行走了三天,安妮躺在车里睡觉,她庆幸自己不头晕,当车轮子轧上结实的石砖道路后,安妮意识到,她到地方了。

    建在城北的山丘上,远远看去像一条盘在山丘上的白蛇,蜿蜒的围墙,堡垒,以及尖锐的塔顶,虽然陈旧古早了些,但也还算恢宏。

    玛丽与罗茜提前一天抵达了城堡,她们把船上带的东西收拾了出来,简单认了认地方。

    自打叛国者被绞死后,城堡里居住的女眷都被流放了,当然也包括子爵身边的几个治安官和几十个近卫。

    眼下的城堡里可以说是空无一人,只有从下面调上来的近卫兵守着。

    卫兵们为首的骑士名叫康纳.布加迪,他在山脚下迎接安妮,告诉她现在城里的防守情况,清除掉参与叛国的骑士后,城内还剩骑士二十四名,此刻正带着骑兵四百人,步兵五百人驻扎在城外,海边长岛湾的营地里。

    被除掉的那些骑士以及士兵,其实也都是上一任子爵看重的亲信,算算也有百来条人命,说杀就都杀了,本来人就少,也是可惜。

    毕竟在这个时代,两千重骑兵对打的战争就能称得上规模非常大的战役了。

    安妮的马车顺山路进入吊桥,穿过吊桥,就是城堡外营房的大门。

    玛丽和罗茜站在大门一旁等待她。

    “女勋爵,城堡里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开窗通风,洒扫地板墙面,也封了老鼠洞。”

    玛丽把手绘的城堡地图交给安妮,她介绍道:“城堡内有近卫四十八人,侍从十人,侍女十五人,杂役十人。”

    地图上画的很清除,从吊桥后的拱门开始,往两旁延伸出近卫住的营房,围墙,把城堡包围起来。

    被围起来的城堡是H形建筑,钟楼有八层楼高,西翼有四层,有三十二个房间。东翼比西翼少一层,有二十二个房间。

    连接东西翼的主楼有两层,一楼是宴会厅,二楼是书房。

    城堡后,围墙内,还有十几亩的平坦坡地,里头还保存着叛国者妻子的紫藤花园。

    即使是被打扫了一番,石头堆砌成墙壁没有刮过腻子,再怎么清理看着也黑漆漆的一片,再加上留存在城堡内的丝绒挂布,一些厚重的大副油画,显得格外逼仄,还不如特丽农花园有美感。

    安妮被玛丽带进卧室,她的卧室在西翼,以前是画室,玛丽特意按照她的喜好改了卧室,因为窗户多光线好,朝外看去,也能把整个城镇尽收眼底,比起兰铎的乡村风貌,这里的小城还算有了些繁荣气候。

    但,跟丁戈那种地方还是比不得。

    “刚到这儿的时候,我差点儿被老鼠给咬了,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把粪便随意倾倒在紫藤花园边上,让人铲了一整天才弄干净。”

    玛丽跟安妮认识的时间久,她知道安妮爱干净,所以之前在村子的农庄里时,就维持了安妮的习惯,大小便用厕所,勤洗澡,勤洗头。

    “这城堡里没有修如厕的地方,最近几日都只能用恭桶将就了。”

    二人进入卧室,锁了房门,还跟在村子里做朋友一样。

    “用恭桶也不是不行。现在我可不能像以前一样,说风就是雨,毕竟要管着这么大块地方的开销,一切以节俭为主。”

    安妮躺平在柔软的床上,相比起疲倦,她更感到兴奋。

    玛丽也脱了鞋子躺上去,她说:“虽然做商人是自由,但如今也好。你不知道,我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姑娘,昨儿来了这里,那些女仆都管我叫小姐,我硬是让她们叫我管事,她们才改口。”

    “对了,城里的圣维克多教堂,有个红衣主教,邀请你在祈祷日出席。我还听说,最先察觉叛国者给敌人通信的,其实就是这位。”

    第34章 枢机主教

    红衣主教, 用官方话语来说,也可以说是。

    在本土改革后的教廷里,地位等级如下。

    圣殿大主教, , 主教,神甫,神侍。

    无可避免的,神职人员拥有权威, 可以参与选举大主教,他们大多分布在各郡规格最高的教堂内。

    在几百年前,领主的权利没有神职人员大,教堂名下的土地甚至比领主私人的土地还多, 圣殿骑士团能与国王十字军做对。

    可虽然权势没落,没地又没兵, 神甫还是掌握着一定的意识形态传播力。

    安妮知道自己必须得去一趟,她点头, 这算是一种在大众面前露面的公务,作为领主,总得给领民展示出权威与能力。

    “嗯, 是得去,这位主教姓甚名谁”

    “撒森.赫尼奇, 他的家族是上任王后的母家亲戚,他年龄比几个兄弟都小,袭不了家族爵位,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做神侍了, 如今也才二十五岁。”玛丽露出嫌恶的神色。

    “我特地问城堡里的女仆打听过,这位红衣主教在贵族间有些桃色传闻, 但他的地位旁人难以撼动。”

    安妮不假思索:“桃色传闻是给人做情人还是有情妇”

    “这倒不是。”玛丽把嘴巴凑到安妮耳朵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倏忽间,二人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当晚,安妮用羊皮纸折了一个活页本,她将本郡区域图大致手绘下来,又列下一排待办事项。

    晚餐,西翼一楼,这几日城堡里忙着收拾东西,安妮特意说,除了玛丽他们的份量,只多要了一道水饺,想让罗茜好好休息。

    厨房里的罗茜知道消息后,却不敢只送水饺来,她思绪再三,让厨房里做过菜的女仆们打下手,其他的人都并排站在一旁学着。

    除了饺子,还做了两道汤,几道刚研究出来的炒菜,有鸡蛋炒野韭,黄油炒鲜菇,以及以前安妮教过的锅包肉,凉拌海带。

    罗茜本以为自己最多也就是个餐馆厨师了,却没想到还能有成为贵族私厨的机会。

    原先手下的一班帮厨都被留在特丽农花园做饭,此刻她要领导十几个厨房女仆,着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茜想着,让她们学会了女子爵喜欢吃的菜,这样自己就能松些担子,可在一旁女仆们却面面相觑。

    以前的那个厨娘切个肉都避着人,生怕被偷了师,但这位罗茜夫人却不这么想,光教还不够,还把用剩下来的菜炒了一大锅,给女仆们当晚饭。

    这可比以前每顿的面包配黄油好多了。

    等亚丁,斯蒂文到达餐厅时,桌上的菜还没有上完,安妮和玛丽在谈论本地的作物,以及安妮提出说要选一块地方制作土弹。

    “女勋爵,我们回来了。”

    “坐吧,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斯蒂文与亚丁去了一趟海防营地,斯蒂文顶的是治安官职,亚丁在船上时就被安妮授成了骑士。

    “您让我们俩去营里送钱,他们自然是高兴的,名册都录了下来,无人有不依的。”

    安妮让斯蒂文和亚丁去,只有一个事儿,就是给营地里的骑士士兵们送军饷,她初来驾到,多赏了一个月的薪资之外,还提出要让他们人人实名。

    目的是为了避免以后吃空饷,但她也给了好政策,确定了工伤,遗孀补偿的标准,那些骑士们虽然没有见过安妮的面,但多多少少也清楚了她的作风。

    看来像以前一样把战死士兵的尸体丢掉吃空饷的事情是不能再干了,许多骑士都连夜去自己的村庄里招壮丁,把缺员的名字顶上。

    这些是后话。

    晚餐时,安妮提出要让玛丽担任另一个治安官的头衔,却让人没预料到。

    “我可是从未有过未婚的女人做治安官。”

    “以前也没有未婚的女人做子爵。”安妮耸肩,“没办法,谁让我身边的可用之人太少,你与斯蒂文不一样,他管的是公事执行,你得帮我清查土地。”

    安妮把自己的忧虑向他们三人说出来。

    “上一任子爵的私人农庄到底有多少地,这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不弄清楚,把该报的数额报上去,怕以后有人拿这个作借口找茬。”

    玛丽有些犹豫: “那要是农庄上的管事不服我怎么办?”

    “违逆治安官是什么罪”

    安妮问她。

    “不敬领主,处鞭刑。”斯蒂文抢答道。

    闻言,玛丽起身向安妮俯身:“是,我明白了。”

    十九处私人农庄要清查,确实是个艰巨的任务,但也是实打实的权利。

    用餐时,玛丽倍感压力,果然比往常沉默了些,斯蒂文就笑话她,“这位大人,清查土地虽然难,但也总比打听红衣主教的绯闻要好听一些吧?”

    亚丁面露不满,他并不觉得这差事有什么丢人的:“你懂什么……”

    眼看着要闹起来,安妮清清嗓子,她命人把肉菜送给还在清点船运货物的汉姆,汉姆作为账房先生,主要职责就是管出纳,点完货物,他还要给护送安妮就任的骑士们贴补酬谢。

    第二日清晨,玛丽领了十几个士兵,就立刻出发去了最近的庄园里,她之前跟安妮学了简单的圆周率计算土地面积,差人用麻线测量。

    不到半天,一个农庄的地测量完,她派人去给安妮传了准确的数字。

    比纸上写的,大了三分之一还多。

    私人农庄不在公产之内,属于贵族个人,虽然不用交税,但圈的耕地却多多少少侵占了自耕地的份额。

    变向影响到了国王的税收。

    安妮回口信,叫玛丽把多出来的田地放出去。

    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田多就意味着收成多,但对于安妮说却没这个必要,她有方法提高亩产,不用跟平民抢饭吃。

    亚丁想赶在祷告日之前把撒森.赫尼奇的老底儿掀出来,他乔装改扮成商人,约见了教堂里一个倒夜香的老嬷嬷。

    老嬷嬷在半夜出门儿进入城里的娼馆,拿了钱,告诉亚丁,这位红衣主教其实并没有在哪里沾花惹草,他只不过是有个不懂事的妹妹。

    这个女孩儿名叫瓦娜,是主教的母亲在外面私生的女儿,这个姑娘十五岁时遭了骗,怀上了孩子,这个孩子出生之后被撒森送进修道院,外人一直传闻,这孩子是撒森的私生子,而他也没辩解,兴许是为了妹妹的前程想吧。

    安妮听了这事儿,倒是诧异。

    这个时代还有心肠这么好的哥哥

    祷告日在每月初一。

    得知消息的三天之后,安妮穿着纯黑色金边绣天鹅绒,戴了子爵勋章,盘发髻,戴珍珠冠冕,乘着敞篷马车前往圣维克多教堂。

    晨雾弥漫街巷,安妮这是头一次在自己的领地上逛街,感觉焕然一新,也不敢乱瞧,唯恐让人看出来她的好奇。

    而在民众眼中,迷雾中驶出一辆四距并辔的马车,叮叮当当,年轻而冷漠的女子爵穿着华丽而端庄,仿佛落入喧嚣的黑翎鸟雀。

    她从马车上下来,进入教堂,身后跟随着治安官斯蒂文。

    圣维克多教堂在城中心,四面八方分出十二条路径,以圆心散开,十二点钟方向是城堡的位置,六点方向是安妮名下的一个磨坊。

    这座教堂历史悠久,已经有四百年历史,但规模不大,建筑风格十分古朴,也没有什么华丽的雕饰,但每个角落都摆了雕塑,阶梯上铺着红绒地垫。

    安妮穿中跟皮靴,踩上去松软无比,她看见内里坐满了人,神侍,神甫在一旁矗立,果然穿着红袍,戴纯金十字架,站在台前,像她示意。

    安妮入座,进入前排第一个座位。

    她给了面子,按时到场,佩戴金色十字架,听神侍吟唱,跟随众人一同祷告。

    祷告持续了一个小时。

    结束之后,安妮被邀请上教堂的了望台与主教说话。

    撒森一袭红衣,显得他皮肤格外冷白,站在了望台上,用望远镜朝外看。

    他背对着安妮,安妮走过去,皮靴踩在地砖上格外清脆,她却听见他开口说道:

    “女勋爵想知道什么,不必惊动倒夜香的老嬷嬷,直接来问我就是。”

    ……

    第35章 女管家

    晨光穿透朦胧的云层, 了望台上并无旁人。

    安妮笑了一声,她走上前,抬起手在胸口画十字。

    “谁还没有些传闻, 主教也应该早就听说过我吧。”

    撒森点头, 他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反而十分坦然。

    “当然了,谁能不好奇默沙威地区的上一任女爵,还是八十年前的卡捷琳.拉罕。”

    “您对这里很了解”

    “是的, 从做神侍时我的任区就在这里,十二年了。旁的不说,对这个地方还算熟悉,若有疑虑, 女爵尽可以问我。”他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安妮。

    这是一把杨木黄铜,双层玻璃的单桶望远镜。

    安妮接过, 用望远镜看向远处,那是一片海滩, 海水显得有些浑浊,与云层相接。

    “主教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安妮狐疑地问道。

    他大可以用私下调查这件事对她挑起争端, 但主教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态度友好的给她台阶下。

    安妮判断他对自己有事相求。

    撒森也没准备隐瞒, 他直接说到“女爵打听过我的事情,您知道一些隐情,而我也正好有事想请求帮助。”

    安妮低敛着眸:“您的妹妹被魔鬼蛊惑了,这不是她的错, 你是一个好兄长,想求的事情无非也就为了她吧。”

    “没错。”撒森顿了顿, 又道:“我知道女爵新官上任,对这里不了解,一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如果您能给我妹妹瓦娜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中,那么您在这里碰到的一切问题,我都会帮助您。”

    撒森说道这里,神色有些悲伤。

    安妮来自丁戈,随从人员都来自异地,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但他们却又是领主亲信,没人敢随意盘问,几乎是最适合给瓦娜更换身份的机会。

    瓦娜一直生活在修道院里,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并且可以大方的带着她的孩子一起出入社交场所。

    撒森又道:“瓦娜是因为我才会遭遇这些不幸的事情。”

    安妮让撒森放宽心,看来妹妹就是这位主教的软肋。

    “我的城堡里还没有,既然这样,就说她是我从丁戈带来的骑士遗孀如何?”

    “这样再好不过了。”撒森松了一口气。

    二人在了望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神侍爬上来,向撒森说了什么。

    撒森紧绷的神色一松,他对神侍说道:“西蒙想要什么东西,你们都尽管给他好了。”

    安妮侧身看着城内的街道,她内心计划着在未来把这些泥泞的路都铺上石砖,耳朵里忽然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西蒙

    叫西蒙的人怎么这么多。

    安妮从圣殿离开后,她并没有直接回城堡,而是去了海边一处沙地,这是她与亚丁商量好要第一时间建立的作坊。

    “仓房一定要用石头建,黑瓦做顶,不能用一根木头,这里要用来装土弹,防火是第一要务。”

    亚丁守着建作坊与仓库的农奴们嘱咐着,他见过土弹的威力,也知道这对海防的重要性。

    “亚丁,这里如何了?”安妮抵达的时候,亚丁还在亲自扶锤,他擦了擦汗,指了指正在夯土的地方。

    “那里是图纸上的原料仓房,这里是成品仓房,制作好的成品不会在仓库里超过三天就会被送上海防营地。”

    亚丁抽调的这些农奴都是从城外的一个村子里找来的,有很多女人和老人,年轻的男人都被骑士们征调进卫兵营了。

    安妮简单的了解情况,丁戈那边的战事一直有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斯特兰奇的军队与敌人正面交锋,此时此刻正是紧张万分的时候,他们这里也不得不抓紧防备起来。

    回到城堡的第二日,一辆马车从侧门进入城堡,里面坐着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轻姑娘,她作孀居打扮,显然是撒森交代过,此时此刻,她是安妮身边来自丁戈的骑士遗孀。

    安妮在紫藤花园里扎了秋千,她坐在秋千上翻看账本,侍女引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儿上前。

    安妮遣散了附近的侍女。

    瓦娜看起来与撒森有几分相似,面色惨白,似乎性格内敛,垂着头,规规矩矩地屈膝礼。

    “女爵大人,我是瓦娜.东尼特。”

    安妮合上书,起身拉过她的手,在秋千上坐下,瓦娜对这种亲密的接触有些惶恐,但还是照做了。

    “别这么生分。记住了,你是与我一同从丁戈来这里的骑士遗孀,如今是城堡的。”

    安妮把账本交给她。

    “我听你哥哥提起过你,这些账本上的字,你能看明白吗?”

    瓦娜自己是个私生女,从生下来就被送进了修道院,虽然外界总是传闻她的流言,但她与世隔绝,没人见过她的模样,只是听说了撒森有个私生女妹妹,被人诱骗生下了孩子。

    她来冒充安妮身边的人,没人会发现。

    瓦娜见安妮是个与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没有了原本的局促,她点点头。

    “我看得懂字。”她苦笑:“修道院里没有别的娱乐,只有书籍能作伴。”

    “这就好。”安妮给瓦娜安排了工作内容。

    “说是,不如说是老师更贴切,你的工作很简单,那便是教城堡里的女仆们识字。”

    其实女仆们不识字也没什么问题,但撒森把瓦娜托付到她手上,安妮不能让人真的做的劳累活儿,但又不能把人晾在一边,让她没有参与感。

    最适合的差事,便是这种看起来轻松的事儿。

    “你的孩子,明日我就派人去接来,以后你就放心的生活在这里,等几年之后孩子大了,你就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是带着孩子走,还是留下,都随你。”

    安妮表露出十分的耐心与善意,她也不打听瓦娜当年为什么会因为她哥哥的原因受到诱骗,她不感兴趣。

    与撒森利益交换是一方面,她实在同情命途坎坷的女孩儿,她没做错什么。

    瓦娜咬着嘴唇,她低声道谢,看着脚尖不敢抬起头。

    能把孩子接回来,是她一直以来梦寐所求的事情,如今就要成真,一时间还让人不感相信。

    如果未来有一天,她能看到诱骗了她的那个魔鬼付出代价就好。

    教女仆们识字,其实就是拿着一本经书不断的引导她们阅读,等女仆们能把一整本书都读下来,大部分都常用字也就会了。

    女仆们分成三班换岗,安妮批准了一间屋子给她们念经,这样以来,安妮就不会走到哪都是女仆跟在身边像尾巴一样不得清闲了。

    午后,玛丽从农庄里回来,她很是疲惫,到城堡里先在自己的房里洗漱更衣,再才抱着一堆羊皮纸敲门进了安妮的书房。

    安妮先是跟玛丽通气了瓦娜的事情,玛丽没想到她走这几天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原来是这样,那么看来瓦娜孩子的父亲身份不一般。”

    安妮付之一笑,她其实也是这样猜测的。

    “农庄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人不服你的管”

    “起初也有,你不是教我,任由他们犯错,抓住一个错的厉害的狠狠惩罚吗?我这样照做了,也把该放出去的田都放了,安妮,你到底准备怎么做?”

    玛丽把一张羊皮纸抽出来,纸上描绘了一处农庄的简单地形图,这也是安妮布置的任务之一。

    这是一座专门用来畜牧牛羊的农庄,本就不广阔,放了地,能养的牲畜就更少了。

    “这座农庄里的牛羊都挪走吧,以后这里专门用来养猪,但是,得养骟过的猪。”

    安妮告诉玛丽原因。

    “西边有国家爱食猪肉,他们的猪肉没什么腥味儿,这是因为公猪在幼年时被阉割了,长大之后脾气温和,不会相互打架,更不需要泥巴地来给它们折腾,只需要圈养就好。”

    玛丽听了阉割这词儿,有些犹豫。

    “这要是被神甫们知道了,会不会抵制我们这么做”

    “笨姑娘。我让你敬着瓦娜是做什么用的”

    安妮之所以一口答应撒森这种请求,就是为了此刻能派上用场,起码人家不会故意刁难,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事儿,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玛丽闻言憋着笑意:“是,我明日就去办这些事。”

    安妮在书房里劳作好几日,终于把叛国者留下来的烂账算明白了。

    她算破了大天,如今手头可以支配的钱只有两百金币,虽然丁戈的产业还在正常运营,但如今也显得杯水车薪了些。

    生意还是得做。

    ……

    卧室一角摆着铜盘,里头燃着晒干的本地香草,有驱蚊的和安神的效果。

    安妮的屋子里没有挂什么画儿,而是摆了新鲜的花朵,她拆开收到的信,信来自丁戈,是伊莎贝拉所写。

    她在信里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再有一周就能到安妮的身边来,她很憧憬在新环境的生活,还提起了“戈登先生”。

    安妮早就把那封寄错的信拿出来托伊莎贝拉保管,告诉伊莎贝拉如果有人上门讨要就给。

    这件事了了,安妮认为她与伯爵再没有什么牵扯,内心也平静一些,竟然一夜好眠。

    第36章 长岛港

    春季来临, 紫藤花园旁的草地上长满了野花,女仆们晨起后先洗干净手脚,穿上宽大的袍子, 再戴头巾。

    不知从何时起, 城堡里的女人们不再流行起穿束胸,以往女仆也是要束胸的,但现在竟然没这规矩了。

    安妮知道后,竟然还让几个负责做衣裳的女仆给她缝两条马裤。

    这衣裳比裙子好做, 以前的子爵夫人生活奢靡,穿过的衣裳不会再用第二次,可这位女爵却不一样,穿着简单, 来来回回也都是旧衣,一时间忽然说女爵叫她们有事, 还以为是什么祸到临头。

    了解清楚才安心,原来是做这种奇怪的东西, 不是她们哪里犯了错。

    灯笼裤做好那日,一直在外办事的汉姆与马格,都到了城堡里。

    昨夜下过雨, 草地上挂着露珠,安妮抱了一本书骑在马背上缓缓溜达, 她上身穿短外套,下穿马裤,脚蹬长筒皮靴。

    自从把安妮送到鲁尔普郡,清空船舱后, 马格便驾驶大船南下去王都,他有一部分兄弟们操持着小船与酒厂的生意, 往来各处送货。

    马格驾驶大船去王都附近,拉了一船的杉木,从海路而来,在海防营地附近靠岸,将木料全都解下来,又抽调两个村子里的劳力,将木料扒皮,就地造船。

    “您用这些船,是用来抗敌的”马格以为安妮是要发展海舰,他还暗地里苦恼过,这自己只会开船不会打仗,不能像亚丁他那样建功立业,以后怕是不会得什么看重。

    安妮否定了。

    要致富先修路,海路陆路都是路,她计划把酒厂事业搬到领地里,发展经济,先把船造好了,要是打仗就把炮筒架上,若是不打仗,那就用来送货,正好。

    汉姆告诉马格:“酒厂的地址选在兰铎,买了两百个农奴做工人,兰铎的港口还要重修。”

    上百的农奴是朝兰铎男爵那里强买的,谁让他账有假,安妮故意敲打他,装了一次蛮横不讲理的霸道贵族。

    “原来是这样。”马格被指点迷津后,就回去又驶船了。

    安妮的计划里,要做中等船二十艘,这些船要能在河道里开,又能在近海行驶,造船的图纸,也是安妮请之前造船的师傅们画的。

    “夏洛特,到这里来。”

    瓦娜提着裙子在紫藤花园里与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说话,这就是她的亲生孩子,名叫夏洛特,为了配合身份,她给孩子改了姓氏。

    今日夏洛特被接回来,安妮特意让人去请撒森来城堡用午餐,一是要商量港口扩建,二就是为了让撒森看看,他托安妮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女爵,主教已经到了。”

    安妮从马上翻下来,她没有更换衣裳,依旧穿着短衣窄裤,带着瓦娜与夏洛特去往餐厅。

    餐厅内,红衣主教已经坐定,他本在闭目养神,听闻脚步声,睁开眼,却看见安妮穿的奇怪,像个男人,她身边的瓦娜面带笑意,牵着孩子。

    瓦娜在这里呆了几天,象是往日阴霾一扫而空,在这里没有关于身世的流言蜚语,又比修道院刻板单调的生活要充实。

    特别是在吃喝上,瓦娜的吃喝与安妮一个标准,她还特意跟罗茜问了配方交流,环境熟悉后,瓦娜显然被这城堡里松弛的环境感染,没那么谨小慎微了。

    一个人精神上的改变肉眼可见,撒森点了点头,假装自己没见到安妮的奇装异服,他向安妮问好。

    “城堡里的紫藤花开的比往日还漂亮,吃过午餐后,主教不如留下来欣赏一番,这是我的女管家瓦娜,她如今正在给女仆们传授经书,还想跟您请教。”

    当着女仆和侍从的面,安妮唱起了大戏,她信手拈来,把瓦娜瞧的一愣一愣。

    “当然可以。”

    撒森说罢,坐下来用餐。

    城堡里的菜,撒森并不是第一次吃,他对这位女爵的了解,大半都是斯特兰奇的信里获取,现在看来小伯爵并没有说瞎话。

    “听说女爵想扩建海港”

    “是的,外敌不安分,他们擅长海上作战,一有空隙就能制海,我打算发展船队吧这块短板补上来,我相信有土弹的作用,兴许能行。但就是不知道海湾哪里适合造港。”

    “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帮你。”撒森看着安妮笑盈盈的脸,有些瘆得慌。

    用过午餐后,撒森与瓦娜兄妹在紫藤花园说话,安妮在一旁跟着,没有侍女。

    “瓦娜,你的仇我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瓦娜双手攥紧,她深呼吸,平复心情。

    “我知道,他如今是大主教,又有王储撑腰,除非把王都掀过来,否则没有办法撼动。”

    瓦娜神色低落,她低语着,回头瞧了瞧安妮。

    女爵正在教夏洛特拉弓箭。

    “可是我还是怨恨,在每个漆黑的夜晚都会做噩梦,我甚至想过要亲手去杀了那个魔鬼!”

    “你冷静一点。”

    撒森嘴唇紧抿。

    “想要他性命的人并不只你一个。”

    ……

    “女子爵大人,海岸西南五里地以外出现了几艘敌船!”

    夜半,海面风平浪静。

    漆黑的城堡里,近卫夜叩城堡,通风报信,安妮睡在梦中,忽然被叫醒,她惊坐起来,披上外套,穿上马裤,拍马就赶往了海防营地。

    亚丁与斯蒂文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抵达营地的时候,营帐里又是一屋子的汗臭烟味,他们在地图前议论敌方的兵力,以及准备攻打的登陆地。

    “敌国的木头更适合造船,他们的船又大又稳,咱们比不上,只能在岸上作战,用骑兵压制他们的步兵,将他们耗着。”

    “等到他们物资耗尽,自然就撤退了。”

    有骑士自以为有经验,想在安妮面前露脸,率先侃侃而谈。

    敌人来的忽然,也没个情报,出现时就已经距离过近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底下的人,毕竟这个时代又没有雷达,怎么能预测的到呢?

    安妮没说话,她看向亚丁与斯蒂文。

    “我不打算叫他们上岸,马格的大船还在海边,你们带兵上船,装最新研作出来的土弹,最好是能把人压在海上打。”

    安妮没有理会那个骑士。

    这些敌军能到她这里来,要经过路里亚特镇,但她并没有收到任何的通传。

    要么是路里亚特的守军太无用,连这么多敌军都察觉不到。

    要么,就是这些镇的男爵们串通一气,想给安妮点颜色瞧瞧,毕竟她迟迟不肯召见他们。

    他们一定是以为如果等默沙威堡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安妮就会吓坏了,屁滚尿流去要其他镇抽调兵力来支持吧。

    她确实想过把兵力抽调来,但却不是为了支持,而是学习新式武器。

    “谨慎行事。”安妮说道。

    斯蒂文与亚丁得令,带兵下去准备了。

    “你们也不要闲着,在岸边架投掷台 。把附近临海的村子驻扎起来,不要让平民受伤,还有,组织人手在海边巡逻,避免有逃兵趁乱上岸。”

    她冷着脸吩咐,一举一动都让人摸不着头脑,男爵们心里不服气,可她既有王储那里的支持,又有红衣主教的配合,实在背景硬,即使不服气也不敢表现。

    他们互相打眼色,纷纷称是。

    营帐外脚步乱纷纷的,安妮躺在帐内翘脚睡觉。

    她此刻算是体会了斯特兰奇的心情,做了主帅,打仗不能打头冲锋陷阵,只能吩咐,等消息,再吩咐。

    耳畔传来炮声,外界的响动引起了安妮的注意,紧接着近卫进入帐内。

    “敌军靠近海岸了——”

    安妮起身掀开帐帘往外走去,她往掷弹台走附近去,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黑夜中,熟悉的几十艘船靠近,这批火炮配比更猛,在夜空里炸出火团,使得敌人船体燃烧,眼看着有许多敌军下水往岸上泳,岸上巡守的士兵与其撕打起来。

    安妮并没有留在营帐,她回了城堡这场仗不用打她就知道会赢。

    不到半个小时,近卫又传信来,告诉安妮前方战争的消息,敌军残存的力量撤退一半,剩下的被活捉,一个个都落汤鸡似的,被尽数关进了牢狱里。

    他们招供,是因为丁戈久攻不下才打算来这里碰碰运气,还有一部分敌军,在生乱时趁机上岸,混进了附近村庄的树林里。

    村子附近一般是不设守卫的,但这次安妮吩咐了,还是有骑士带人巡逻,他们在夜晚的树林里本想睡一觉交差,可没想到真的会碰上敌人,一时间鸡飞狗跳。

    第37章 三合一

    清晨紫藤花园里土壤含水量充足, 用土砖砌菜床,一丈宽,三丈长, 里头先填上导水性好的鹅卵石, 再填烧过的碳灰和烧粪,腐殖质与沙土。

    黄豆种子事先用小碗在室内育苗,等长出两片真叶就可以移动进花园的菜床内。

    初春的阳光微弱,安妮的身影隐藏在枝繁叶茂的花园里, 她穿着一身雾霭紫衬衫和丝绸半裙,袖子挽到了手肘,弯腰站在第里翻土时,脑后的头发扎了辫子, 浓密而利落,就要垂到地上了。

    “附近村子里逃窜的敌人都抓起来了, 好在并没有平民因此受伤。海防营里的骑士,都开始提出要求多分一些土弹。”

    默沙威堡城外的几个村子, 以及骑士们对领主有了认知,见识到她的本事之后,也开始对她的吩咐上心起来。

    “子爵, 您还没有派人问责,路里亚特男爵就已经送信到我这里, 说要请罪认罚。”

    斯蒂文从煤矿主变为治安官,但却是安妮身边环境改变后最得心应手的能干人,他昨日宿在营地里处置那些敌军,除了得到路里亚特的消息之外, 更是被一位领地在城外的海防骑士暗中拉住,斯蒂文被对方神神秘秘地告知了一些消息。

    他今日一大早就从营地赶来城堡里, 也没回房间换件衣服,径直就来花园里找到了正在培育豆苗,放松神经的安妮。

    “这是路里亚特男爵的信。”斯蒂文双手呈上,安妮在裙子上蹭了蹭泥巴,她接过信,脸色一如往常的平静,没有生气的模样,一双黑眸将信件略扫了扫。

    “既然有罪,那就罚他今年多交两成税,正好,路里亚特镇的路也该好好修缮。”

    安妮把信放下,继续给泥巴翻土。

    斯蒂文对此没有意见,他左顾右盼,让守在一旁的女仆去倒茶来。

    支走了人,他才低声说道:“昨晚处理囚犯时,下头有人告密,说他们不配合您,以及路里亚特的事情,都是彭伯利男爵,也就是乔尔.杜卢克的意思。”

    安妮从小碗里移除豆苗,放进挖好的坑,薄薄浇了一层水。

    她头也没抬:“兰铎男爵夫人的哥哥?”

    斯蒂文“嗯”了一声,他露出轻蔑又得意的神色,看上去很是小人得志,他补充道:“这位彭伯利男爵的名声很大,他祖上是王都那边的老贵族,有钱财有人脉。他的领地里也有许多煤矿,无一例外都是他私人买下的,在很久之前,我就与他打过交道。”

    当时斯蒂文刚接手煤矿,他虽然在丁戈,但每次都会被彭伯利男爵试图操纵北部矿价的行为弄的很被动,彭伯利男爵甚至还写信来要收购斯蒂文家里的几处矿,但这矿处在丁戈,位置极好,他没有卖。

    后来斯蒂文被拉帮结派的同行压价,他正愁生意难以为继,就遇到了安妮,她用黄泥搅和碳粉做蜂窝煤,省材料还耐烧,斯蒂文见安妮的第一面就算准了,只要这种办法可行,彭伯利男爵再怎么压价,都不可能低得过他。

    后来果然如此,斯蒂文靠这种办法抗过最艰难的时候,又把老矿脱手给安妮,求着安妮带他一起做海运出口,成功的逃过了彭伯利男爵在本土的围追堵截。

    “他本来对子爵的位置势在必得,又是上下打点,又是制造传闻,你忽然空降下来,他带着其他人一起违抗你,也是顺理成章。”

    对于这个手下败将,斯蒂文没放在眼里。

    连他都弄不过,还想着挤兑安妮?真是不自量力。

    斯蒂文早就看出来了,子爵外表冷静平淡很好说话,但实际上却腹黑心狠,就凭她能在伯爵眼皮子底下抢了救架之功被王储看中,就可见一斑。

    安妮忙着移栽,她听了斯蒂文对彭伯利男爵的描述,心中生出一些思量:“你来帮我种一会儿,这是过两天玛丽那里要大规模试种的样品,小心别弄坏了。”

    斯蒂文收敛了一点心里的嘲弄,提起锄头挽袖子下地。

    安妮不想做一个无人可用的傀儡,她其实也希望这群男爵骑士们都可以服从她,早点把领地里面鸡毛蒜皮的事情料理好,让王储看到成效,早点把整个鲁尔普郡都接手下来,但现在这个彭伯利男爵显然是不打算配合,硬要碍着她的晋升路。

    一个人不服就算了,还联合旁人一起使绊子,听斯蒂文的说法,这个人还有些做生意的狠劲儿,又有野心,她实在不舍得直接出手。

    “看来也是时候该让他们来城堡参加宴会,这样,等伊莎贝拉她们到了,你就去发请帖吧,请他们以及他们的夫人来,正好给伊莎贝拉过生日。”安妮把女仆端来的茶一口饮了,这茶绿澄澄的装在玻璃杯里,是茶粉加牛奶冲的,厨房有个杂役在做饮品上很有天赋,以及被罗茜提拔上来,专职给安妮做茶。

    伊莎贝拉的马车走的慢,毕竟她不赶时间,一路上还要歇歇逛逛,大约再有两三日后就到了。

    “是。”斯蒂文知道安妮不打算给他们安排正式的会议,毕竟她不想给他们任何作幺蛾子的机会,这些人早就蠢蠢欲动想在她手里捞好处了。

    “亚丁那里说,选址在兰铎的酒厂已经开始在建,港口的图纸他也看过了,南边的几个镇,您说想弄个船厂,该设在哪里呢?”

    斯蒂文听安妮的命令,把要建船厂的消息透出去了,最近请他喝酒探口风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都想安妮把差事交给自己,然后找安妮要拨款,再从平民手上两头吃利,可大多数人又是彭伯利男爵的党羽。

    例如建酒厂,选择在兰铎镇建造时,安妮是打听了兰铎男爵与他夫人关系不好,他在外面有情人,且不希望这位大舅哥权势过大,安妮才放心把酒厂放在兰铎。

    “那就等宴会之后,看他们谁有这个本事能让我欣赏。”

    她说罢,花园边一小块黄豆也种好了,安妮留斯蒂文在城堡里吃午餐。

    瓦娜今日一早就带着孩子出门去圣维克多教堂祈祷,顺便采购孩子用的东西,安妮许了她一整天的假期。

    既然午饭只有斯蒂文在,餐就摆在安妮卧室旁边的小起居室里,这里的墙壁用浆糊贴上了便宜的苎麻布,木地板上又垫了地毯,斯蒂文一进屋,就看见两个女仆在打扫地板,又擦灰又打蜡。

    入座之后,又有女仆端来两盆清水,给他们洗手,那洗手的水里还浮着花瓣。

    “您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斯蒂文还记得安妮在煤矿盘煤球的样子。

    她并不是那种要用白鹅脖颈来擦屁股的贵族小姐。

    女仆们走后,安妮才解释。

    “因为他们喜欢上行下效,我表现出一百二十分爱干净,女仆们,骑士们就能有八十分,一层层影响下去,这城堡里才能保持洁净。”

    说道这个,这段日子安妮可是想了好一些办法。

    城堡里的仆人喜欢乱倒粪便,她就命人在花园边缘修化粪池。每天清洗她的恭桶,还要往里头填草木灰,香草,一次一换,要一点异味儿都没有。

    一旦有点不干净的,安妮就大惊小怪地告诉女仆她头晕,连嗅盐都治不好。

    爱干净她们无法理解,但贵族都应该有自己的癖好,这一点却没人质疑。

    几次之后,城堡里的仆人都知道她特别在乎装粪便的桶干不干净,在乎生活的地方有没有粪便味儿。

    城堡里的仆人不喜欢洗澡洗头洗手,又喜欢喝生井水。

    安妮就开始一日沐浴三次,两天一洗头,饭前洗手,饭后漱口,又表现出爱喝热茶,果干片泡水的模样,带动底下的女仆们,也开始个个效仿她,希望自己能沾染上贵族习气。

    她们会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晒苹果干,加上肉桂煮水喝。

    特别是安妮还给她们设置了沐休假期,一周两天,这个时间可以用来洗澡,回城外的家里探亲,以及拿着高工资去镇上消费拉动内需。

    厨房里,罗茜收到了领主准备给伊莎贝拉小姐准备生日宴会的消息。

    她在厨房里拟了一下午的食单,厨房里的女仆们以及能应付安妮平时的餐食,傍晚罗茜就与一个叫贝娜的下手一起休假回了她在镇上的房子。

    从城堡到圣维克多教堂需要步行半个小时,但罗茜与营房的骑士康纳关系很好,康纳总是能借马给罗茜骑回家。

    她的家就在教堂对面的街区,那里的房屋有许多都是叛国者的私人财产,落到安妮手中之后,她只把临街铺面留着,一幢幢带花园的体面房屋,就被安妮送给了跟她从丁戈来的股肱之臣,例如汉姆,罗茜,马格之流。

    罗茜分到了一套大房子,她已经把孩子们都接过来住,又请了当地穷人家的女孩做女仆照顾,每次休假,罗茜都会顺道把采购食材的工作也做了。

    从搬到默沙威堡开始,镇上的商人就多了起来,汉姆帮助子爵把产业一点点挪到这里,他如今正在奉命在城内建造新的特丽农花园。

    罗茜从家里出来,带了贝娜一起进入市场,苦工们聚集蹲活儿的地方空无一人,如今他们正在城内一处天然小湖旁给特丽农花园打地基砌墙。

    甚至人数还不算够,汉姆最近又去村子里招自由民进城加入建筑队,镇里多了一两百个劳动力要在这里买东西填肚子,小摊贩们卖东西都更勤快了。

    人多力量大,恐怕宴会前就能完工,让远道而来的骑士和男爵们来消费。

    眼看着阴沉沉要下雨的天气,市场里仍然有在卖廉价酒水,麦麸面包,烤豆子的贫民。

    罗茜进了肉店,她打算在宴会上做安妮爱吃的炒菜,所以买了一大块猪板油,打算炼成猪油来用,她告诉贝娜:“猪油适合炒蔬菜,橄榄油和黄油适合炖肉,明日回了城堡,我就教你熬猪油,这门手艺还是子爵原来亲自教我的。”

    “我只听说子爵祖上是骑士,从前开过酒坊,她难道还会做饭吗?”

    贝娜出生在镇上,她的父亲是个生意不景气的鞋匠,家里姐妹又多,她十二岁会被送到城堡的厨房烧火了,熬到十七岁,这才被罗茜赏识,开始上手拿锅铲做菜。

    贝娜觉得自打子爵上任后,她的生活就改变颇多,首先就是厨房里那奇奇怪怪的灶台。

    那种灶台与她一直烧的壁炉不一样,它是用土砖砌的,像口井一样,上面放了一口被锻打成铁皮一样薄的敞口锅,灶里头也用铁丝分成两格,上层加柴添火,下一层用来扒灶灰。

    听罗茜夫人说,子爵就爱吃这种锅做出来的菜,所以她平时除了烧火总是留心学着,罗茜夫人做饭从来不避讳人,学了这些日子,贝娜以及掌握了炖羊排时在敞口锅里贴杂粮面饼的精髓。

    “子爵从前很会做菜,我的手艺大多数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所以,普通的食物不会叫她满意。”

    得了罗茜的教诲,贝娜拎着罗茜给的一袋柑橘回到她在小镇边缘的家。

    她家里七口人住在一个矮楼房的阁楼里,弟弟和哥哥跟着爸爸去了鞋匠摊上工作,她的妈妈和妹妹们待在家里帮别人缝补衣服,罗茜穿过一条狭窄昏暗的楼梯,她爬上楼,把门打开,妈妈和姐妹立刻知道是她回来了。

    “贝娜!你怎么回来了?”最小的妹妹从贝娜手里接过了柑橘,她知道这水果,本地不产,南边阳光好的地方才有,要用船运来,商人们卖的很贵,这一袋子兴许要三四个铜币。

    “上次回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新上任的子爵大人是个姑娘,她脾气有些古怪,不爱让人伺候,给我们这些女仆排了很多假期。”

    贝娜把柑橘剥开,递给家里的姐妹品尝,她们鲜少能吃得起水果,除非自己去镇外采野梅。

    贝娜的妈妈问她:“这橘子是谁给你的?”

    “是跟随子爵从丁戈来的罗茜夫人,我现在在她手下学习做菜。”

    贝娜穿着一身女仆统一发放的服装,却已经是全家打扮最好的人了,贝娜的妈妈很欣慰她能学到手艺,她询问她都学了些什么。

    “炒,这种做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贝娜把自己的见闻都告诉了姐妹们。

    到了晚上,她更是用黄油和花生酱炒了一盘卷心菜,一家子用来配面包,吃的锅底都快掉了。

    贝娜的妈妈尝过,心里却有注意了:“你说咱们家能不能打一口这样的铁锅,在市集上摆摊卖炒菜?”

    “怎么不行?炒蔬菜蘑菇什么的,又费不了几个成本,只差口锅而已。”贝娜的爸爸应和道。

    过后,贝娜妈妈就从床底下翻出一只钱袋子,她打算明儿就去铁匠铺,却被贝娜拦住:“我才发了薪水。”她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四十个铜币。

    “我吃住都在城堡里,用不上钱,你们拿这个去做生意吧。”

    赚不赚钱的都是后话,贝娜还是第一次准时发薪水,还比以前多了不少,她也想给家里出一份力。

    城堡内,安妮的晚餐是盐焗鸡,炸奶油,火腿炒面条。

    说到这面条,是手扯出来的,稍微过一下热水就放进锅里大火翻炒,等面条的水分挥发,配上火腿肉,立马就能干香扑鼻。

    安妮与瓦娜,以及她的孩子一起吃晚餐,瓦娜面对安妮很腼腆,她正告诉安妮,如今的街上很热闹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兴许能收更多的税,安妮与她聊了聊,瓦娜就带着她的孩子退下了。

    到了夜晚,安妮穿了一身宽松的直袍准备睡觉,但她又被迫加班,只是因为玛丽和汉姆以及马格同时回到了城堡,他们都说自己有事要跟安妮报告。

    安妮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披了一件外袍,头发也没梳就赶到了书房,主位对面坐着三个工作狂,安妮真觉得自己给他们工资开的太高了,这整天跟打了鸡血一样。

    “你们下次能不能白天来?”安妮摊了摊手,补充道:“有事就快说吧。”

    玛丽也学习安妮托裁缝做了裤裙穿,上身是短外套,方便骑马还很好看,她看安妮一副困色,口吻有些戏谑:“你也知道累了?不过,你若是听了我带来的消息,肯定轻易睡不着觉了。”

    玛丽把屋外侯着的骑士叫进来,从他身上取了一只盒子,又把马格和汉姆赶了出去,眼下房间里只有她们二人。

    “这是我在农庄里测量土地大小时,意外从树下挖出来的东西,您猜猜里面是什么?”

    安妮一眼认出上头的徽章,“这是叛国者留下的东西。”

    木盒子有锁,但以及被玛丽在树枝上找到了,她把木盒打开递给安妮,“我还没看过,你瞧瞧,里头是什么东西。”

    盒子并不旧,像没埋下多久,安妮看见了厚厚的信件堆在里面,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这个留着慢慢地看。之前在船上时就说让我找的树,我也已经找到了,明天把样品拿给你瞧。”

    “还有,第一批骟过的公猪已经投入栏里了,共有五十头,母猪养了三十头,要到今年秋天才能开始下崽。”

    安妮点点头:“嗯。”

    玛丽很有分寸,她知道什么事情是她不该知道的。说了两句话就走。

    她走后。

    安妮把手伸进去,将信封拿出来,里面有七八封信,寄收人都不一样,但这些名字,她都极为眼熟。

    被拆掉的火漆已经脱落,展开信纸,这果然是叛国者的东西。

    看完以后,安妮冷静片刻,她挨个把信丢进壁炉里烧,还用火钳把碎末也扒开才作罢。

    原来叛国者并不是死于叛国。

    这些信,没有一句话与王国里最有权势的那些人的秘密无关,相信叛国者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东西才只有死路一条。

    安妮觉得毛骨悚然,但她也明白,既然要拥有权利,就免不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既然要争,这些事情她总是该知道的。

    斯特兰奇,并不是外人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小伯爵。

    安妮忽然感到一阵迷惑。

    众人皆知死在白芦港的叛徒西蒙.赛巴斯蒂人没死,他此刻正好好的活在安妮的眼皮子底下,安妮忽然想起来,她确实在圣维克多教堂里听撒森提起过这个名字。

    撒森是故意让她知道的。

    那么根据信上的内容来看,真相与公众知道的背道而驰。

    伯爵才是那个叛国者。

    所以那天王储的位置就是他暴露的,他根本不是不想救王储,而是对王储起了杀心。

    之前在传出西蒙.赛巴斯蒂死亡后,斯特兰奇就把西蒙送到了上一任默沙威子爵手里,藏在圣威克多教堂。

    但上一任默沙威子爵想跟王储告密,所以与斯特兰奇有某种共同目的的撒森才找理由把他除掉。

    然而,能让斯特兰奇万劫不复的证据,就在刚刚被她烧成灰了。

    安妮赌不好哪边会赢,她还不如做两手准备,万一王储真被弄死了,第二顺位的继承人是上一任王后生下的公主,这位公主比安妮还年轻些,手无缚鸡之力,听说在宫里就是个透明人,还不如国王情妇的女儿受欢迎。

    可万一这家的王位没了,万一又冒出来一个本该死了的干莫西公爵后人呢?

    毁灭烧纸的痕迹之后,回到书桌前思索片刻,安妮装作无事发生,将汉姆以及马格叫进书房。

    马格报告了海防营造船的情况,他说今日白天海防营用新造出来的第一艘炮舰击沉了两百米以外的目标,以及询问安妮想把正式的造船厂安置在哪个镇。

    汉姆则是报告了默沙威堡特丽农花园的建造情况,他今夜清点库存时发现买少了一批瓦,让安妮批点钱下来买瓦片。

    安妮应付完他们二人,跑进厨房里拿了一大瓶酒,喝完了才酣然睡下。

    第二天晨起,女仆进屋伺候安妮,很显然就察觉了她今日心情不好。

    安妮选择穿了一条规矩的长裙,又任凭女仆随意梳了发型,她没胃口吃饭,干嚼了一搓茶叶醒神,又喝了一杯牛奶,直接去营房前的空地上,查看玛丽送来的几种木材样品。

    安妮很早之前就想造纸了。

    她以前住在村子里时,擦屁股用树叶,不花钱但剌人。如今用的湿苎麻布,好用但是浪费,还贵。

    在船上时,她就拜托玛丽有空多跑一些树林,帮助她寻找适合用来造纸的木材。

    造纸最适合用纤维结实的木皮和木料,但由于这里与丁戈的植被不一样,这个世界的架空程度又让安妮不知道那些能造纸的树木是不是还叫原来的名字,她只能告诉玛丽,找白色花皮树木。

    也就是类似桦树的乔木。

    玛丽送来的几种树看起来长得差不多。

    安妮朝营房的骑士康纳招手,指了指地上的木料:“你去拿几个匕首来,带几个人来把这些树皮刮下来。”

    康纳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抗,总比上任子爵动不动要求别人跟他摔跤要好,他只能点头去营房里叫人。

    一整个上午,城堡营房的守卫都在空地上吭哧吭哧的剥木皮,剥下来的木皮剪成小段,放进厨房的大锅里熬煮几个小时,再捞出来反复捶打,加水捣烂成纸浆,安妮用纱布捞了一层木浆放在太阳下晒。

    到晚上时,几种木头做的纸都成型了,安妮选择了其中两种最白最软,最有韧劲的,让康纳去给玛丽传信,让她派人专门砍伐这一种木材,选择一个方便运输的农庄建工厂。

    吩咐下去之后,安妮用羽毛笔沾墨水,在这张有些粗糙的纸张上写字,并且递给前来营房附近看热闹的瓦娜看。

    “这个东西能写字,用处很广泛。”

    瓦娜读过许多书,却从未听过这个东西。

    安妮也不多解释:“我在丁戈时,见到南方来的船商用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这个世界的东西陆南方国家用竹简,布帛写字,北方都是羊皮纸。

    瓦娜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她明白这种东西能带来的作用。

    “用木头做的比羊皮纸要廉价的多,这样能识字,诵经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了。”

    瓦娜把纸张上的字拿在手中仔细看,她忽然笑着问安妮:“你的字很好看,象是从小就经常练习。”

    “没有,我小时候家里以及落魄了,这是做生意之后才开始练习的。”

    安妮如实说。

    “子爵知道吗?我哥哥有个朋友,他是丁戈的小赛巴斯蒂伯爵,你或许认识,这位伯爵母亲死的早,他小时候性格冷僻,在王都时不爱跟我哥哥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在一处,连字都不识几个,整天就知道跟猫一起玩。”

    瓦娜见安妮听的认真,继续说道:“后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竟然能变成今日这样,能成为受器重的伯爵。”

    安妮想到了在丁戈时,她见斯特兰奇在特丽农花园里处理军务,写的一手好字,缜密而克制,丝毫不张扬。

    瓦娜的裙琚一惯都是类似修女服的黑色直襟袍,这让她看起来有种羸弱的美感。

    “我经常羡慕子爵与伯爵这样的人,似乎总有用不完的耐心和热情,即使受到伤害,面临困境也能让自己走出来。”

    她的话很奇怪,似乎冒着一股淡淡的厌世情感。

    安妮看出来,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瓦娜总算是打算跟她谈谈心。

    “兴许伯爵是这样,但我并不是。”

    二人从营房一路穿过拱门,进入花园。

    菜床里湿润蓬松的泥土上冒着嫩绿小芽,夕阳西下时,紫藤花被阳光晕出红调,一石一木都蒙上光斑。

    安妮踩着柔软的草地前行。

    “我有很多次都想着要一了百了,但我更知道该死的另有其人。”

    “所以我选择好好活着。无论到了哪种世界里,我都选择了最适合生存的道路,可以仁义道德,也可以不择手段,这些都是服务于我的工具。”

    “而不是操纵我灵魂的信条。”

    她在秋千上摇晃,神色惬意。

    “瓦娜,如果有人让我的日子不好过,即使他是真主,我也会用余生所有的目光来盯着他,守着他。”

    “因为这个人在让我痛恨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不是杀了我,就是被我所杀。”

    安妮的声音仿佛有种蛊惑性。

    瓦娜听的入神,她想起了五年前,在王都的修道院里,冰冷的空气仿佛浸入骨髓。

    如果再回到当年,她想用最尖锐的玻璃插进他那双魔鬼的眼瞳。

    大主教,圣神的紫袍神仆。

    瓦娜回过神,她的后背泛起冷汗,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僵持在安妮面前有多久,这显然使得她的心事在这个聪明的姑娘面前显露无遗。

    可安妮什么都没有追问,仿佛她笃定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被她所知晓。

    “瓦娜,明天伊莎贝拉和我妈妈就要抵达城堡了,你能帮我把她们住的房间安排好吗?”

    瓦娜的腿脚像灌了铅,她逐渐想起自己的身份。

    如今她是子爵身边的女管家,她是骑士的遗孀,来自丁戈。

    她已经不是修道院里的私生女了,未来她有的是机会报仇

    伊莎贝拉已经要被马车折腾的散架了,她生怕妈妈腿脚犯病,一路上行动速度比乌龟爬还慢,虽然一路上都有人护送,给她奉上食物以及用品,可赶路的疲倦依旧强烈。

    她真正进入城堡时是凌晨,早昏睡了过去,安妮把妈妈安置好,命女仆将睡的一塌糊涂的伊莎贝拉抬进房间里。

    伊莎贝拉睡了个好觉,醒来时正对着紫藤花园的窗户外爬起朝阳,冲散了晨雾的冷气。

    女仆们鱼贯而入,为这位年幼又貌美的小姐洗漱。

    先是细腻的草药牙粉清洁牙齿,再用热毛巾蒸脸,抹上花朵精油,再泡澡,更衣梳头,伊莎贝拉让女仆从她的箱子里拿一件粉蓝色珍珠镶蕾丝边的宽摆裙,又穿了裙撑,头发上还插了染色的鹅羽,缎带,打扮的像个美味小蛋糕。

    但女仆们都一致认为这才是正常贵族女人该有的样子,以前叛国者的夫人就喜欢这么打扮,看到伊莎贝拉这种装束,女仆们倍感亲切。

    伊莎贝拉先是让日理万机的安妮陪着她逛了逛城堡,听安妮强调过女管家瓦娜的来历和明面身份后,伊莎贝拉选择邀请瓦娜一起前往镇上,瓦娜没有意见,她很喜欢伊莎贝拉,打算先带她去圣维克多教堂。

    午餐时,安妮正在试罗茜准备在宴会上给客人吃的菜。

    她却收到了一封来自王都的信件,原来是王储,邀请她去王都美尔夏宫参加六月份国王的六十三岁生日。

    本国贵族间有社交传统,从国王生日那天开始,六月初到九月末一直待在王都社交,甚至有的贵族连圣诞日都会在王都过。

    只有秋天的狩猎季会回领地。

    但,贵族之间也是有壁垒和鄙视链的。

    别看安妮这种,在本郡的男爵面前好像是不可一世,但要是扔到了王都,在美尔夏那种掉一个花盆能砸中三个侯爵五个伯爵八个子爵的地方,根本不够看。

    莫尔兰王国是西陆地域最广的国度,有底蕴的家族势力并不少,像安妮这种,领地在贫瘠地带,又不是出身底蕴贵族的子爵,能被邀请已经算是王储记得她救命之恩了。

    现在距离六月还有很宽裕的时间,即便减去来回一个月的路程,也还有两个月的空档。

    她要准备献给国王的礼物,以及出行王都的行头,计划可能要顺带促成的生意,盘算想结识的人脉。

    王都的水很深,派系复杂,说不准她还能找到其他盟友来在王权更叠中保全自身。

    安妮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她亲自投入到宴会的准备工作中,并且前往城外的特丽农花园瞧了瞧,虽然与丁戈那座不能比,但已经算是镇上最体面优美的建筑物,住下前来默沙威堡城的男爵夫人们不是问题。

    为什么不让她们住城堡里呢,这自然是因为安妮可不希望这群有钱的下属在城堡里白吃白喝。

    她希望他们能住在镇上,在商店里消费,让她好多收上来一些税。

    所以安妮会在宴会期间修整城堡的装潢,以此做借口让他们没地方住。

    傍晚,瓦娜与伊莎贝拉前往了快要修建结束的特丽农花园。

    这里的花园比不上丁戈,但也有一幢三层高的排屋,有二十六个房间,建筑前方是安妮随意绘制的灌木花园,后方是天然水池修成的景观。

    进入排屋,已经到了安装地毯和窗帘的环节,伊莎贝拉问过,这里以后的管事和厨娘都是从丁戈带来的人,是熟手,很放心。

    打道回府后,伊莎贝拉与瓦娜在晚餐时听说了王都来的信,竟然邀请她们去参加国王的生日舞会。

    “恭喜,这可是进入王都贵族社交圈的敲门砖。”瓦娜的母亲是贵族圈里茶余饭后逃不过的话题,她虽然一直在修道院,但对这些门门道道也有所耳闻。

    “子爵,您今年可就十六了,正是婚嫁的年岁。王储殿下爱给人做媒,说不定会给您介绍一些王都的贵族子弟认识,您可得做好准备了。”

    瓦娜的话犹如一道惊雷,一旁妈妈玛利娅也把叉子放下,目光看向安妮,若有所思。

    “是啊,安妮,瓦娜说的不错。”

    安妮被他们盯的差点丢了勺子。

    她颇受惊吓,摇摇头:“如今能吸引我的男人,只有马上就要咽气,死后遗产有一整个公国的领土能给我继承的老头。”

    话音刚落,女仆从门外走进来,她打断了屋内几人对安妮这话的震惊。

    “子爵,城堡来了访客。是小赛巴斯蒂伯爵,他乘船沿着海岸线往王都方向去,经过咱们这儿,说要借宿几日。”

    女仆弱弱地说道。

    门外,斯特兰奇站在原地不动,女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就听到了安妮嘴里辛辣胜似生姜的言语。

    嘴角细微的抽搐过后,斯特兰奇发觉还真是应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那句南国俗语。

    短暂的空气凝固后,安妮起身,请斯特兰奇进来上座。

    “伯爵大人吃过晚餐了吗?不嫌弃的话就顺道用一口吧,”

    安妮尴尬地让人添了一把椅子在左手边,斯特兰奇没说什么:“嗯。”

    他又解释道:“来的太突然,没有给你写封信,实在是唐突。”

    “不唐突,都是熟人。”

    安妮让厨房给伯爵上烤羊排和梅子酒,这是他爱吃的东西,从假扮“戈登”时就一直爱吃。

    斯特兰奇眯了眯眼,他面露不善:“忽然想起来,子爵以前是不是托我在阿伦盖寻找一个朋友?”

    安妮没有告知斯特兰奇他已经掉马的事实,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很遗憾,我最近得知他死在海难里了。”

    斯特兰奇的话让一屋子人都沉默了,瓦娜好奇地问:“朋友?”

    安妮低下头,她实在不能理解斯特兰奇为什么要杀死他自己的马甲。

    “那可真是遗憾。”

    她端起酒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感觉让人找到些演技。

    “怪不得几个月不回信了,原来是已经死了。”

    “节哀。”斯特兰奇冷冰冰地答。

    一顿气氛古怪的晚餐吃过之后,伯爵忽然提出要去花园里逛一逛,安妮作为主人,带了瓦娜一起跟他逛。

    “你哥在圣维克多教堂吗?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斯特兰奇并没有掩饰他知道瓦娜身份,以及认识她哥哥撒森的事实。

    “他没有出门,伯爵大人明日可以去看望他。”

    瓦娜与斯特兰奇说了两句话,没一会儿她就忽然担心起孩子晚饭吃完了没有,一溜烟就从花园里不见了。

    安妮一扭头,附近只剩下伯爵一个人,他们大眼瞪小眼,各自在花园里找了地方坐,隔着五六步的距离。

    尴尬快要刻在安妮的脑门上,她看着此时此刻衣冠楚楚,外表严峻的伯爵,实在不能想象,他那些秘密,几乎全被她知道了。

    谋划王储,铲除异己,帮参与叛乱的西蒙假死。

    这一桩桩的,他还真是个甩不掉的麻烦精。

    伯爵低着头看脚下的草皮,他其实没打算到这里来,撒森他昨天就见过了。

    撒森说,那些信还没找着。

    不一定会落在谁的手上。

    第38章 随从

    “在来的路上, 我经过一处农庄。”斯特兰奇把目光移到花园附近的菜床中,他打算开启一些重要的话题。

    他看见了一些被精心养护的豆苗,绿油油一片, 不象是本地的作物, 种豆苗的土壤,看起来也被精心照顾着,连一根杂草也没有。

    “那农庄里动静太大了,托人打听过后, 里面的人竟然说他们在骟猪。”

    斯特兰奇与安妮对视,他的脸上露出些疑惑,眼眸饱含警示:“即使你与主教的关系不错,你难道不害怕有人会把这宣扬出去, 名声被污蔑吗?”

    竟然敢做出这样与教义不合的事情,或许受王储和主教信重时还无足轻重, 但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些作为也能变成参倒她的罪证。

    安妮想起瓦娜嘴里说的那些祷告之词。

    “我应该害怕什么?”

    安妮从秋千上下来, 她今日的穿着还算日常,看起来与瓦娜差不多,只不过格外地朴素, 不加金银雕饰,显得端庄。

    “伯爵, 你知道一个上百人的农庄里,最贫苦的那些农奴每天都吃些什么吗?”

    她的脸色冷淡:“养骟猪的农庄里,有三十户农奴,他们现在工作是割草喂猪, 清理猪圈。”

    “骟过的公猪体重能达到原来的两倍,口味也会得到改善, 利润足够覆盖农奴们每周二十五个铜币的薪水,这足够他们每户再多养活两个孩子。”

    “等再过几年,这个农庄里的人口就会超过两百,不仅阉割后产量增加的猪肉能给我带来收益,光是多出来的税也可以拿来造船修路。”

    安妮双手抱臂,她年轻,但说话却极有超出年龄的条理。

    “即使是国王陛下,在如此高昂的利益面前,恐怕也是要效仿的。”

    “等到了那个时候,又有哪个贵族会独善其身?”

    斯特兰奇随着这种说法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他惊奇的发现,子爵一句话也没瞎说。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南方一些异教国家有人这么干,可却从来没试过,一是因为本国舆论对这种做法很抵触,第二是他领土太大,多几个农奴少几个农奴也并不起眼。

    但要是用这种方法弄几个畜牧农庄,达到一定规模之后,每个月赚出来的钱都够修条海船了,更莫说人口红利。

    他听了都心动,王都里那些为了敛财不择手段的老贵族们恐怕会争先恐后,奉其为座上宾,向她请教这些农林生计上的经验。

    “的确如此。”斯特兰奇这就不奇怪为什么撒森能接受她经常离经叛道的做法了。

    “伯爵如果需要老练的骟猪匠尽管开口,那农庄里的人都会,我可以把他们送去丁戈。”安妮对伯爵的提醒还是心存感激,她明日与玛丽约好了要去亲自视察造纸的庄园,眼下便邀请伯爵一起前往。

    “明日午后,伯爵可以去平原的丛林里打猎,如今正是野猪下崽的季节。”

    斯特兰奇即刻打算在这里多留几天,他点头:“我很乐意。”

    默沙威地区很特殊,这里是平原,但临近海边的地区又有海崖,林区散乱分布,没有什么山峦。

    照说,这里的地域潜力应该能成为一个富裕丰饶的地方。

    晨雾未散,天色漆黑,贝娜一大早就从宿舍里爬起来清洗头发,用毛巾绞干,又在壁炉前烤了烤,她穿了这个月女管家新发下来的酱色苎麻连衣裙,穿了白色围裙,戴了一顶软帽。

    宿舍里的姑娘们都渐渐起身,穿衣洗漱,贝娜进入厨房,以及有人在厨房里烧热水,准备抬去子爵的房间。

    子爵不像动不动睡到中午起来的贵族,她的事务繁忙,早上天亮时就起来工作,仆人们自然要比她醒的早。

    贝娜原本只是烧火的,因为做饮品得了子爵的夸奖,就被罗茜夫人收为徒弟。

    她一进厨房,原本厨房里的几个资深侍女就默默停止了交谈。

    贝娜知道,她们有几个人是镇上骑士家里的姑娘,在城堡里从来不跟平民的女儿玩。

    她们有意排挤,罗茜夫人没有察觉,贝娜也只当自己不知道。

    子爵早晨容易犯困,喜欢提神又热腾腾的饮料。

    从柜子里取出装南方茶叶的罐子,倒进石臼研磨,今天子爵要邀请伯爵出门,得多准备一些。

    除了茶粉,她还磨了一碗干玫瑰花瓣粉,又熬了葡萄酱,泡了薄荷柠檬水,都装进瓶子,再提两壶牛奶。

    等子爵一声吩咐想喝东西,她就能立马做出来。

    子爵与伯爵出行,并不是一人骑一匹马这么简单。

    只少要跟随骑士和士兵几十人,再有马车两驾,一辆装跟随出行的女仆,一辆装路上要用的全套桌椅,帐篷,器具。

    再有数十人,给伯爵大人子爵大人牵马。

    如果要打猎,还得带上一群猎狗。

    安妮只有女仆,并没有用的习惯,她也没招,与随便出个门就前扑后拥跟了十几个人的伯爵相比很是寒酸。

    罗茜昨晚就吩咐人出去,要农庄送几十只鸡来。

    这些跟着伯爵来的近卫和,虽然也是仆人,但也是要单独准备饭食的,伯爵子爵出门,她准备了羊腿牛排,这些鸡是杀了做卤味给下人吃的。

    卤味的优点,就是可以提前做,做完了不必加热,直接冷食,把肉拆下来夹着面包吃就好。

    伯爵的们大多出身贵族之家,他们在伯爵身边刷一刷脸,没过两年就会被赐爵骑士或者男爵,算是未来的领主预备役。

    斯特兰奇是客人,要在餐厅用早餐,等到安妮派人来请他一道出门时,他才带着身边的人下楼。

    在营房前,他远远就瞧见了正在选马的米勒女子爵。

    她的骑装看起来像男人的袍服,甚至还戴了一些精细甲胄,马鞍上挂着箭袋,那平时披散的长发,编了辫子盘在后脑勺,梳的一丝不茍。

    虽然不比男人壮硕,但她这么衣装,仿佛灵活的像一只年轻雌鹰,一望就知道她有些身手。

    安妮驭马已经熟练,她也不要人牵缰绳,身边只有城堡的士兵在外围守着,近身一个也没有。

    斯特兰奇靠近了,眉头蹙起:“你的呢?他们怎么不来护卫。”

    他并不清楚安妮在默沙威地区被底下的男爵排挤这件事,只是听撒沙说起过,她不太受欢迎。

    安妮摇摇头。

    “没有人往我身边送,我也不需要。”

    斯特兰奇的都是七八岁时就被小领主家送来的儿子,

    照说,安妮是子爵,她领土里的男爵也应该把孩子送到安妮这里当,方便以后孩子直接继承爹的男爵名额,没法世袭的男爵只能靠这种办法让爵位一直属于自己的后代。

    但他们都没有这么做,说明根本没把安妮当做以后要依靠的领主。

    斯特兰奇忽然缄默起来,他的脸色正有些难看,就听见安妮用无所谓的口吻解释。

    “叛国者身边的都被流放了,兴许是他们害怕吧。”

    “不过没关系,我以后可以把优秀的女仆和有军功的士兵授勋成骑士,他们更需要这个机会。”

    普通士兵努力一辈子最多从步兵混个重骑兵做做,鲜少有人能做骑士。

    做了骑士,又鲜少有人能像有背景的一样,一路高升。

    这就是为什么,康纳骑士这个士兵出身的城堡近卫对安妮还算尽心。

    现在他头上没有竞争,如果有男爵死于战争,他大概率是会被安妮升上去补位的。

    “女骑士?”斯特兰奇骑上马背,他与安妮一起从吊桥离开城堡。

    “是。”

    身后跟着一串人,车驾行动缓慢,安妮悠闲地骑马,并告诉斯特兰奇:“女骑士可以不用上战场,但也有别的用处,例如负责农庄事物。”

    “你知道我身边的玛丽吧?”

    斯特兰奇点头。

    女子爵身边的女治安官,在整个北方的小贵族圈子里都有些传闻,据说这个治安官只是自耕农的女儿,但因为识字,会种庄稼,被任命为治安官,管理了默沙威子爵所有的私人农庄,权势不小,那个骟猪的农场,也是这位治安官一手操办。

    “玛丽是个女人,除了我这样的女领主之外,没人会愿意给她权利,所以她对我忠诚。”

    “相比起仗着自己有点功劳就不可一世的男人来说,玛丽这样的治安官,会永远仔细谨慎,保持独有的危机意识,敬重我。”

    从城堡往西下山,眼前的风景已经变为大片平坦农田。

    “是吗”

    他低声喃喃着,忽然感觉被戳到了肺管子,有些凝噎。

    在老伯罗萨男爵死后,丁戈的男爵继续被指给了世代经营势力在那里的伯罗萨家族,由老男爵的长子担任,当地的治安官也是由这个家族举荐。

    斯特兰奇住在特丽农花园期间,这丁戈的治安官简直就是伯罗萨男爵的应声虫,无论他怎么暗示,都一句实话也不跟他交代。

    掀起战争时,斯特兰奇见他们实在不堪信任,只能下令把丁戈的几个治安官与骑士都换了血。

    也正是这一换,他才查出来竟然有治安官私自把自耕农判处成农奴,对上就说他们因为瘟疫病死了。

    在这个国家,自耕农在一个郡里的位置很特别,他们是国王的税收土壤,当地的领主有统管权,但没有税收权,自耕农甚至可以在领主农庄之外的地方打猎,但这些人口对一个郡来说,又能产生很多贸易税。

    当地主要的消费人群,以及放弃耕地进入城镇工作的人,正是这群自耕农。

    治安官知法犯法,擅自把自耕农弄成农奴,要是让神职人员发觉,就会被他们层层上报,请示国王处以绞刑。

    而当地的大领主,也免不了失查之罪。

    “再往西走一个小时,就能抵达用来造纸的农庄了。”

    安妮指着远处阳光下摇晃嫩绿新叶的森林说道。

    第39章 冷箭

    “造纸?羊皮纸?”

    斯特兰奇知道安妮的领地里适合牧羊, 以为是羊皮纸加工作坊。

    华夏四大绝学不管放在哪个世界里都能造福子孙,安妮忽然为自己需要在新地图里从零开始感到忧伤,她解释道:“不是用羊皮, 而是木皮。”

    斯特兰奇没袭爵之前, 用戈登这个身份跟着商船游历过南方,东陆西陆能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也从未听闻过木皮造纸。

    “我曾经只在迦宁见到过那里盛产的竹简。”

    “木皮该怎么造纸?”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伯爵。”

    安妮看上去胸有成竹, 倒显得斯特兰奇没见识,再好奇他也不好意思追问,只能偏过头去吩咐随从:“你们在外头守着,不要乱逛。”

    有手艺的木匠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手艺展示给别人看, 万一这木皮造的纸是个好东西呢,他让随从在农庄外边扎营喂马, 下了马,与跟在安妮身后进入农庄。

    这里显然是没两天才圈好的地, 木篱笆下围的土还新,几座草顶的木板房子合围起来,中间一块夯土平地, 铺了石块,盖着油布棚子。

    棚子底下遮着的, 是四座泥砖烧的纸浆池,一丈宽一丈长。

    玛丽站在纸浆池边,与工人一起动手捞纸,正询问今日的浆是不是比昨天细腻, 她见门外浩浩荡荡的人来了,立马放掉手里的活儿。

    “子爵大人, 伯爵大人。”

    安妮伸手摸了摸被煮后捶打成糊糊的纸浆,她问玛丽:“晾干的纸堆在哪?拿出来给伯爵看看。”

    “是。”

    玛丽进库房里,让人端了厚厚几大叠深浅黄色不一的糙纸出来。

    “这是都是三天前做的纸。”

    “左手边是煮皮十小时的,右边是煮皮十五小时的。左边的捶打了四个小时,右边的捶打了两个小时,阴干和晒干,我们也试过了。”

    安妮因为只知道大概方法,不清楚详细的配方,只能让玛丽亲自一次一次实验,直到做出最柔软洁白的纸。

    眼下拿出来的,是几次实验过后最拿的出手的。

    虽然与上辈子的卫生纸比不了,但也跟写书法用的黄草纸差不了多少,安妮已经满意了。

    “伯爵你看,这种纸虽然没有羊皮纸细腻耐保存,但已经能满足写字造书的要求了,平时还可以代替手帕。”

    斯特兰奇拿了一张纸,在阳光下举起来,有一码布料的大小,随意折叠,还能透光。

    “怎么卖的?”

    “您是说配方吗?”安妮反问,如果他想要这个工艺,那她就能狠狠的开一次口。

    “我是问纸怎么卖。”

    “一个银币一刀,也就是一百张,不接受赊账。”

    这定价很低廉,算下来才一个铜币一张,就连最贫困的农奴都负担的起,要是打价格战,恐怕能把羊皮纸市场抢去九成。

    如果在本土售卖,那么以羊皮纸为支柱产业的几个北方城镇必然会经济受挫。

    斯特兰奇思索片刻,叫了一个随从进来,又从随从的身上抓了一把金币递给玛丽,他对随从说:“一半让人送到丁戈,一半送到王都。”

    “伯爵真是慷慨。只不过我以后打算把纸运到南方的国家去卖,在本土并不打算直售,这一次就当是感谢伯爵在丁戈对我的提携。”

    “如果用着感觉好,我可以每个月都派船给您送过去。”

    她滴水不漏,看起来十分恭敬,没有一点异色。

    安妮自然也知道羊皮纸市场这一茬,在她的领地里就有好几个村子靠着制作羊皮纸生存。

    南方还没发展出纸,用的是竹子,但他们绝对比本地更能接受木造纸,用船运到南方去卖走河运海运都方便,正好安妮不缺船用。

    “不用谢。”

    斯特兰奇几乎是面无表情的说了这句话,他实在没想到过使用安妮的土弹能帮她在王储那里露脸,一招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乃至现在,他的把柄甚至都有可能递到了这位新晋子爵的手上。

    伯爵的这一把金币足够买下未来一周的产量了,安妮提出要在农庄外休息,吃个午饭,然后再带伯爵去森林里打猎。

    这造纸厂距离最近的村子也就一里路,村子里的食邑骑士负责提供几十名农奴为造纸厂砍伐树木剥皮,再招募一些农闲的自耕农运送木皮,送到厂里之后晾晒。

    这里的工人都是玛丽名下采邑村庄里的女农奴和女自耕农,她们负责在草顶房屋里把晒干的木皮堆进敞口大锅,加草木灰熬煮,清洗,再放进石槽捶打,打浆,捞纸,一口池子供八个壮年女人同时工作。

    草顶房屋的另一个出口,就是晾晒纸张的空地,流水线作业,四口池子一天能做出来一百刀纸。

    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遂,这小小的造纸厂可以给几百人提供岗位,每年生产出三万六千银币的货物,也就是三百六十金币。

    这收入比税收还高,一铜币一张的纸,真不能小看。

    子爵与伯爵在造纸厂里谈生意,贝娜等女仆也不能进去,她们在外面扎好了营地,分了一座小帐篷准备午餐。

    罗茜也在,给随从和士兵的食物都发下去了,安妮点名要吃的烤披萨正在炉子里加热,但还有伯爵这个客人在,罗茜免不了要为伯爵的口味再做一些菜。

    好在,原先在特丽农花园里,罗茜没少给伯爵做过饭,伯爵爱吃甜,用蜜汁酱刷烤肉总是不会出错。

    帐下摆着外出带的桌椅,这套桌椅不大,刚好能摆的下伯爵与子爵的午餐。

    红肉白肉,蔬菜水果,甜品糕点,以及特别的饮品塞了满满一桌。

    热腾腾的散发着勾人香味,不象是在城堡里做好了带出来的。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在吃喝这方面,子爵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伯爵记起上一次他跟珐拉姆公爵一起打猎,只有一桌子冷菜,唯独烤珍珠鸡勉强可以下咽。

    安妮拿着刀叉坐在能晒到阳光的地方,桌子上除了菜还摆着花瓶,里面插着许多蓝绿交错的野丁香,是她命人摘的,看起来赏心悦目。

    她洗过手,拿了一块披萨,又用叉子插起一大块胡椒汁牛扒大快朵颐。

    斯特兰奇细嚼慢咽的姿态在她面前显得倒有些拘束,若是让外人瞧见,真分不清谁才是伯爵。

    午后,又向西走了一里路,近卫们以及提前跑马把林子里的猎物都赶到了一个范围里。

    安妮从女仆那里拿了一把弓,倒是没用弩机。

    她夹了一脚马腹,率先跑进树林:“伯爵,我先行一步了。”

    斯特兰奇回过头,人影已经不见了,她还真当是来打猎了。

    别的贵族组织打猎,那是为了交际,找方便谈话的机会,她倒好。

    斯特兰奇有一种瞎担心的感觉,就凭她这样子,象是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的模样吗?

    如果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事,还能表现的如此自在,恐怕不是城府太深,就是不打算掺和进来。

    他这么想着,松了一口气,骑着马紧赶慢赶,终于在溪流边看到了子爵的身影。

    她把弓拉满,正对着一只树梢上的鹧鸪。

    甲胄锋利,脊背笔挺,手臂上薄薄的肌肉在修身的布料下隐隐若显,风姿绰约,像极了壁画里远古女神在地狱征战的姿势。

    她很快就放了箭,吹哨唤猎犬去咬。

    “伯爵!近卫说前面的林子里有鹿!”安妮瞅见斯特兰奇骑马信步在树荫下,以为他对这里的小牲畜不感兴趣。

    既然不感兴趣,那这只鹿可就归她了。

    安妮把伯爵抛在脑后,独自前往据说有鹿的灌木丛。

    这里已经超出了近卫的巡逻范围,寂静无声,耳畔溪水哗哗,偶尔有鸟雀经过。

    安妮看见了鹿,她往前穿过荆棘从,忽然眼前一道人影闪过,脚下的马忽然飞奔起来,踏着溪流往对岸去。

    与此同时,一支擦过发梢。

    “唰——”

    第40章 刺杀

    箭速飞快, 箭头扎进对岸的杉木上,砸出深深的凹陷。

    与敌对生物对抗早已是肌肉记忆,安妮没有回头, 提起弓往反手往箭来的放向放箭, 即刻策马朝对岸的丛林掩体后奔去。

    眼前的景色一瞬间肃穆毫无生机,眼下林中鸟雀惊散,只能听见不断有箭从四面八方而来。

    安妮抬眉迅速地撇了一眼不远处那些箭痕,普通刺客能拉开这种磅数的弓?

    她放弃了回击的念头, 伸手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割断马背上挂的置物袋。

    “有刺客!”

    城堡近卫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劲,他们在远处高声呼喊。

    “刺客往子爵的方向去了!”

    “伯爵!别过去!”

    正在收拢队伍的伯爵随从们一个慌神,被他们包围护卫的伯爵却没了人, 他的影子模糊成一个点,跟城堡近卫一起往安妮离开的方向边赶去。

    斯特兰奇知道安妮的身手, 身旁的城堡近卫纷纷跨过溪流,他第一时间来到了暗箭扎上的树干前。

    抬手将箭取下来, 他仔细摸了摸箭头的形状,忽然沉下心。

    这些人并不是来取她性命的。

    这铁箭头的模样他无比熟悉,必定是产自阿伦盖郡最大的冶炼工坊, 在鲁尔普郡,会用这种箭的人只有一个。

    箭被他扔进草丛里, 马蹄踏水而过,水过无痕。

    听声音刺客的人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并不多,安妮往前奔, 她从马上跳下,滚进了一片植被茂密的矮灌木坡地里。

    那匹枣红色的马还往前奔着, 安妮把手中的匕首压在袖子里,躺平在灌木下。

    城堡的近卫眨眼的功夫就能到这里,那些刺客的第一箭没有伤中她,这次行刺就已经失败了。

    见不到人影,刺客们互相给了眼色,他们在坡地附近分散开,地毯式搜索安妮的踪迹。

    安妮从坡地爬起来,藏在树后,干燥枝桠被皮鞋踩断,在干燥的沙砾上发出细碎动静。

    刺客耳朵灵敏,立刻往安妮的方向踱步走去。

    失去了马蹄声作为参照物的城堡近卫们只能分头寻找,斯特兰奇没管他们,挑了一条险峻的路前行几步。

    午后阳光毒辣,树下的荫蔽之处却有些阴翳。

    忽然,他清楚的看见了远处,大约百米之外,安妮拎着匕首站在树后,距离她最近的刺客用黑布蒙着面,小心翼翼正在靠近。

    斯特兰奇的左手抓着弓,但他并没有将它抬起来。

    他紧紧盯着安妮,她的影子一动不动,刺客的脚尖迈过树阴,倏忽间。

    锋利的短刃穿透咽喉。

    刺客身首异处,沉重的身体往后倒下,发出沉闷的震动,安妮迅速抽回匕首,在灌木上抓了一把树叶将血渍擦干。

    附近的刺客听见了动静,迅速出现在安妮的面前,她正预备逃跑,忽然听见了箭穿过树叶的声音。

    “子爵大人!您没事吧!”

    几个刺客在瞬息间纷纷中箭倒地,紧接着,城堡近卫与伯爵前后纷沓而至。

    安妮转头,康纳已经下了马滑跪在她身侧。

    “子爵大人,都是我的错,竟然让刺客混了进来,我这就去查这些刺客的来头!”

    “不必了。”安妮开口,她把擦好的匕首递给他。

    “去溪边洗洗,洗完了用香熏一熏。”

    康纳不敢说什么,他接过匕首,转头朝身后的士兵吼着:“今天来打猎的地点只有营房里的人知道,必定是有人往外传递了消息。如果此刻自首说出背后指使的人,我还可以向子爵求情饶你一命。”

    “要是等我查出来,后果自负!”

    “还不把这些尸体拖走!”

    士兵们噤声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将地上的几位带走。

    “伯爵的箭法不错,救了我一命。”安妮指了指其他刺客身上的箭,伯爵用的箭羽染了色,每一次开弓都命中心脏要害。

    “过奖了,子爵也救过我,不是吗?”

    与他的习惯截然相反,安妮似乎对砍头有什么迷之坚持,他把目光从刺客的断头上挪开。

    安妮瞧着斯特兰奇,他此刻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冰冷如霜,躲开安妮的目光,牵动缰绳打算原路返回。

    这点小插曲影响了打猎的进程。

    安妮知道,她得罪了太多的人,想她的人眼下数不胜数,犹如大海捞针。

    即使查出来了,对现在的局面也没什么改变,还不如把这件事的罪名拿来处理她想除掉的人。

    原来在丁戈做商人时,她没有背景,没有地位权利,整天的惶惶不安,赚钱也不敢张扬。

    那时候,安妮就算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想办法获得挣到功劳的机会,所以她拼死救下了王储,得到爵位,成为权贵。

    在成为子爵的那一天起,安妮就知道避免不了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回到城堡,盥洗室里浴池已经放好热水,安妮叮嘱过近卫,不许他们把遇到刺客的事情告诉城堡里的人,省得人心惶惶。

    “伯爵刚进城堡,水都没喝一口,眼下又独自骑马去了镇上,咱们要不要派人跟着。”

    瓦娜进屋给安妮送了一身衣裳,白色水雾朦胧,散发着皂角的香味,安妮从水里站起来擦身。

    她一直保持锻炼,无论多穷都想办法弄肉蛋奶吃,体态与一般的干瘦小姑娘大相径庭,身高也比刚穿来那会儿长了不少。

    裹好浴袍,安妮走出浴池,在地垫上沾干脚底的水。

    “不用,伯爵连自己的随从都没带,咱们派人跟着像什么话。”

    “噢。”瓦娜帮安妮把长裙的系带穿好,“怎么今日打猎这么快就回来了。”

    “外头天气不好,伯爵兴致也不高。”

    换好衣裳,安妮包裹着湿润的头发坐在盥洗室窗后的桌子前头,桌上燃着马格从南方带回来的檀香,她光着双脚翘在桌边,朝瓦娜耸耸肩。

    圣维克多教堂。

    帕特薇女武神是莫尔兰远古神话中的一位女战士,她的雕塑被放置在教堂门柱边第三个壁龛里。

    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绘制神话战争中帕特薇女武神被折断翅膀后陨落的画面。

    撒森依旧穿着深红色长袍,在傍晚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刺眼。

    他在擦拭女武神的翅膀。

    “我没想杀人,我只是想给你个机会,救她一命,兴许她感激你,就不会把咱们的事告密了。”

    撒森甚至没有理会斯特兰奇的质问。

    “我还救得了她”

    斯特兰奇扯掉撒森手上的抹布,他看起来象是被惹怒的河豚。

    “若不是我出手,你派出去的人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即使是死了也无法踏进天堂。”

    斯特兰奇不愿意站在这些怪诞的神像前,他在通往天台的石梯上坐下。

    “全尸都留不下”撒森疑惑地蹙眉。

    “她的每一次出手,无非就是砍头,剜目,割喉,刺穿头盖骨。”

    斯特兰奇的话让气氛有些凝固,撒森无声地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要是在一百年前,恐怕她会被当成女巫绞死。”

    “如果真有女巫,美尔夏宫里的那位夫人会第一个上绞刑台,还轮不到她。”

    斯特兰奇摇摇头,又道:“她就是个怪物,别招惹,也别再干这种容易暴露的事情。”

    “即使下次要,也别留下什么痕迹。安妮.米勒这个人,心思比你想的要细,况且还无辜。”

    撒森被批的语无伦次。

    他认识斯特兰奇十几二十年,从来没见过斯特兰奇像眼下这样,忽然就胆小怯懦,瞻前顾后起来。

    “你怎么了?这么胆小。是忽然开悟了,准备要做神甫吗?怎么比我还心慈手软了呢?”

    “斯特兰奇,如果有人妨碍了我们计划,我恳求你不要手下留情。”撒森近乎苦口婆心。

    石梯上,伯爵缄默了一阵:“这是自然。”

    城堡里的晚餐饭点在六点左右,一座巨大的沙漏计时器摆在钟楼上,敲钟人根据沙漏的刻度来击钟,悠扬而缓慢的声波能延展到山脚下。

    长桌的主位是安妮这个主人,其次右手边是她的妈妈,妹妹,左手边是伯爵。

    “伯爵大人,乔治在丁戈还好吗?”

    “他很好,我离开丁戈之前见过他,他把村子管理的井井有条,有做男爵的潜质。”

    子爵与伯爵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不过没人看出来,玛利娅询问了伯爵一些关于乔治的事情。

    “那就好,我们十分感激伯爵对乔治的照顾,伯爵如果有时间,不如等伊莎贝拉过完生日之后再走。我也接到了王储的邀请,要前往王都参加宴会,不如伯爵与我一道?”

    安妮忽然打断了斯特兰奇的话,她阴晴不定,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斯特兰奇半晌后才答应,“好。”

    他低下头,端起酒杯轻啜。

    兰铎男爵与他的妻子杜卢克夫人使用了两驾马车,一前一后进入默沙威堡城的地界。

    在进入城堡之前,兰铎男爵派人去找一家旅店,他想先沐浴洗漱,梳理胡须,免得让人看出来一路的疲倦,怪不体面。

    “男爵,城中心就有一家新开的店,叫什么花园,看起来很不错。”

    “就它了。”男爵挥挥手,不耐烦地从马车上下来,他以及受够了舟车劳顿,还不如下来散散步。

    杜卢克夫人在外面不得不给男爵一些面子,她也从马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走在主干的街道上。

    “奇怪,这里的路怎么这么干净。”

    夫人低头看着地上,虽然只有大路铺了砖,小路还是泥巴地,但没有人在上面泼粪便。

    “夫人,我听说这城里有人专门收粪便,一个月给三个铜币,每天早晨,收粪便的人就推着板车挨家挨户取。”

    杜卢克夫人的女仆跟在她身后。

    “兴许是收去染布用了吧。”

    在如今的尿液还是一种昂贵布料的着色媒介。

    杜卢克夫人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听了没有,她询问女仆:“我哥哥到了没有?”

    女仆摇摇头。

    抵达特丽农花园,男爵又与夫人分别开了两间套房,夫人不愿意跟男爵呆在一处,她带了女仆几人,选择在镇上的街道逛逛。

    这里的繁华比兰铎高级不了多少,也只是一些木屋石房,只不过集市上人头攒动,许多的壮年力在消费,买酒或者食物,等着摊贩找钱。

    “真是怪了,二十个铜币一桶的啤酒也能凑钱买了喝,这里的劳工怎么这么有钱。”

    “不知道,兴许是海船上的人吧。”

    女仆们在背后闲言碎语,夫人则一眼就瞧见了街上一处支着炒锅的摊贩,那口铁锅又薄又宽,一定是用了最近流行起来的蜂窝煤烧制锻打出来的。

    她走过去,女仆们挤开围在一边的人,夫人发现锅里炒着反糖沙的酸梅。

    “这位夫人,尝一尝吧,又甜又酸,非常好吃。”

    这是贝娜最近从城堡里学的菜,算是甜品,用甘蔗糖煮水,再放酸味的水果翻炒,直到水干反沙,那滋味真是直击味蕾。

    贝娜的妈妈见这位夫人穿着华贵,裙长曳地,梳了高高的发髻,又想起贝娜说米勒小姐的生日邀请了许多男爵骑士。

    她殷勤地邀请她试吃。

    酸涩甘甜的梅子送入口中,夫人忽然有种奇特的心情,她莫名觉得,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与她曾经来这时不一样了。

    在特丽农花园不间断供应的热水浸泡下,兰铎男爵还舒服地小憩了一觉,直到临近傍晚时,他们夫妻才同车上山前往城堡。

    接待他们的,是城堡女管家瓦娜。

    “不好意思,子爵不满意城堡里的陈设,所以最近城堡里大多数房间都在修葺无法居住,您可以选择住在城里的旅店。”

    没等男爵说什么,瓦娜又道:“赛巴斯蒂伯爵以及随从也住在城堡里,所以即使是空余的房间,也腾不出来。”

    “希望您能够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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