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索菲丽达公主
有几个贵族小姐围上来与女公爵说话, 安妮就悄悄地朝点心台走去,她先是喝了一杯柠檬水,又吃了一小碟精致的水果, 酒足饭饱后, 她朝深泡池走去。
半山腰上的夜里温度凉爽,汤泉池上冒着热气,脚踩进去格外的舒适,往前走了几步, 与躺在水里小憩的贵妇人一个姿势躺平。
果然舒服啊。
安妮闭着眼睛,她还能听见不远处的贵妇人和姑娘们在交谈,这些人显然都是老贵族出身,聚在的一起的话题无非谈论新贵们的种种。
“伯爵夫人, 可别这说,小心传出去让那位知道了。”一位子爵夫人试图劝说季塔维夫伯爵夫人, 却被她冷哼一声打断了。
“我的祖父费什伍德侯爵,以及我丈夫的父亲, 他们都是在拉克山战役时为国捐躯的,如今我儿子又去了南方边境的十字军任职。”
“我的家族又不是靠做情妇才有这些地位的,需要怕她?”
季塔维夫伯爵夫人说的是实, 其他几人也纷纷赞同道:“是啊,我们这些人家里谁不是为莫尔兰王国流过血, 偏偏现在世道变了。”
“你听说了没有,那位把她的大女儿带进宫住了,还要国王为她挑选一个有钱有势的女婿。”
“真是可笑,公主殿下都”季塔维夫伯爵夫人刚想说, 公主殿下都没她有体面,话刚说出来, 她就看见了从入口进来,王室侍女为公主拖着裙子。
“公主来了。”
池子里的贵妇朝公主行礼,索菲丽达其实已经听见了她们口中所说的话,她看起来就好像没听见,颔首含笑点头,让侍女们在一旁守着。
这样的聚会,本身她是不用来的,但索菲丽达依旧来了。
在宫里,她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出了宫,也不大有人主动接近这位不受喜欢的公主,几位贵妇面上不说什么。
等一走进深水池,那几位贵妇人又开始谈论她。
“公主容貌越来越像玛德娜王后了,但脾气不像,玛德娜王后是个疯子。”
“她当年在王宫里刺伤了国王被囚禁在塔楼,据说至今塔楼还有她的幽灵”
不一会儿,珐拉姆公爵安排的乐伎也扛着乐器从外走入,她们在水边的平台上弹奏本土乐器,节奏轻柔舒缓,令人享受。
安妮听到了曲声,她抬起头,发觉身边躺着的那个贵妇惊醒了,她起身,朝一个越来越靠近的年轻姑娘点头:“公主殿下。”
安妮也有样学样,从池子里站起来:“公主殿下。”
这位估计就是先王后生的了吧?那个传说中还没有国王情妇的女儿受宠的公主。
索菲丽达的目光落在安妮身上,公主殷红的嘴唇上下翕动,她明亮的眼睛盯着安妮,欲言又止。
这位子爵,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姑娘,并非索菲丽达想象中的那么纤弱,她本以为,米勒子爵是一个手段高明又美貌过人的人物。
眼下看来,她难不成真的救了王储一命?
索菲丽达对安妮很有兴趣:“你就是安妮.米勒吧?我听说过你。”
安妮神色坦然:“公主殿下远在王都,还能听说我的事情?”
公主有意要与安妮说话,她将安妮扶起来,带着她汤泉的深处走去。
安妮看出来这位公主有话对她说。
“听说了,王储遇险,是你最先赶到救了他。”
“公主很关心王储殿下。”安妮道。
低声补充道:“我当然关心,如果王储死了,那王位岂不是要落到我的头上?”她微微一笑。
安妮有些惊骇,她用余光打量这位公主。
她看起来与安妮差不了两岁,容貌寡淡,一头漆黑的头发,这说明了她母亲的血统纯正,玛德娜王后是南方邻国苏基尼公主,这个国家在几百年前曾经短暂的统治过西陆以及一大半的南陆,但如今荣光已灭,从玛德娜这个唯一继承人嫁给莫尔兰国王开始,苏基尼就被当做嫁妆,归纳成了莫尔兰统治的地盘。
“公主殿下说笑了。”安妮觉得她只是看起来默默无闻,见了本人又觉得,与以前听说过的不一样,并不是人们口中内向胆怯的性格。
“是啊,我很敬佩你能依靠自己得到爵位,北方那片地方很寒冷吧?听说那里的农奴连面粉都吃不起。”
安妮点头:“是啊,大多数农奴都只吃麦子粥,若是年景不好,甚至还有许多人饿死。”
“真可怜,可惜我不能做些什么。”
索菲丽达拉住安妮,她的眼睛里透露出了别样的情绪,“子爵,你能多跟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吗?”
“当然了,您想知道什么?”
“我在父王的书房里看见过西陆的地图,可上面看不到迦宁国,我想知道,从王都到那里需要多久。”
据说要嫁的就是已经有王后的迦宁国君,迦宁是南方最大的国家,与东陆接壤,是委娜河流域的另一个出海口,是战略要地。
她嫁过去之后只能做夫人,并不能做王后。
安妮如实说道:“您问对人了,我有几条船,如今正在往南方航行。”
“如果是王室御用的船,从王都启程,全程走水道,中途靠港五次补充物资,如果顺风,不碰到礁石横风。算算也只需要一个月零十天就能到那里。”
“一个月零十天?”
索菲丽脸色照常端庄的微笑,没有一丝的异样,看得出来,她并不厌恶这门婚事,也并没有因为路途遥远而感到畏惧。
她只是有些惊讶的微微睁大了双眼,这份惊讶,还是因为这位年轻女子爵对行船航运细腻入微的了解。
虽然,她要嫁的是异教国家,而且还不能做王后,还有联合南方王国一起敌对西泽列的任务在身,可谓前途未卜。
“那你能说说那里都产一些什么?听说跟我们不太一样。”
“南方的王国主要产丝绸,这个您知道,迦宁也有。但南方还有另一条河,名叫佑河,佑河流域的国家都吃米而不是麦。”
说道:“听说那里的文字也都跟我们不一样。”
安妮点头,她曾经保存着一丝希望,让马格在南方的好些国家搜集了书籍运回来。
可在这个世界,即使是吃米的国家,文字逻辑似乎也跟上辈子不太一样,没有她认识的文字。
“是不一样,都是些令人看不懂的图画。”
看出来安妮古怪的失落,索菲丽达却不觉得有什么。
“我总能学会的。”她又转头提起今年国王的生日宴前迦宁国会派使者来,又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等安妮开口道谦让,又低声说道:“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安妮不明所以。
“我的王兄,也就是王储,他最近正有意给你寻找一个丈夫赐婚。”
公主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复杂:“我了解我的这位王兄,他只是看起来和善,却会把所有有用的人栓在身边,对于你来说,赐个婚就能将你牢牢的捆绑。”
“或许我们还不够熟悉,这些话有些冒犯。但靠自己得到爵位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子爵,你要千万小心,不要让自己的努力,给别人做了垫脚石。”
安妮闻言,有些沉默,其实她从王储给她封爵时就想到了这些,但公主是头一个掰开了挑明出来的人。
“公主提醒的是,不必担心,我会有办法保护自己。”
索菲丽达拍了拍安妮的手臂,她露出欣赏的目光,口吻很幽默:“我猜测,你的办法与我一样。”
安妮还第一次遇到索菲丽达这样的人,她觉得这种体验很新奇,好像公主就一定猜到了她心里的想的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处境相同的缘故,一个眼神就能透露出投机的想法。
本国的寡妇有继承权,既能继承土地钱财又能继承爵位,就连生个继承人都不需要。
安妮觉得,杀死一个男人,比阻止王储要在她身上打主意更简单。
那公主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她也想过弑夫?
安妮反应过来,她抬起眉头看向,真无法想象,这位柔弱的公主竟然还是个下的了狠手的猛人。
“安妮,我今天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肯定能与我合得来,听说你现在住在沃伦女公爵那里?再有一个月就是父王的生日宴会,我想提前邀请你进宫同住,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
“好,过几天我会派近卫来接你。”
索菲丽达说罢,与安妮点了点头,她擦身走过,在深水池里选了一个能听到乐曲的地方坐下。
安妮收回目光,她咂摸着公主的话,自顾自坐下,泡在温泉里,远处的话语声已经听不见了,只有异域的乐器在发出声音。
据说这位公主的生母是被囚禁至死的,传闻那位王后出身高贵,一进入王宫就把当时还是小孩子的王储赶出了城堡,甚至还在怀着公主的时候,因为国王宠幸了一个侍女,就提剑行刺国王。
国王也不能砍她的头,只能把她软禁起来,等公主出生了,又把她关进塔楼里囚禁起来,直到这位王后死后以国礼下葬,公主都没见过她一面。
这也跟公主现在的境遇也有关联,如今国王一看见索菲丽达,就想起当年那个疯了的王后,就连王储也一直记恨着她。
近几年宫里又住了这么一位杜洛夏夫人,更是孤立无援。
安妮思索片刻,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公主要来找她,并且偏偏在她的面前透露出自己的野心,又点出王储不可靠的地方。
公主再怎么不受重视,礼法上也是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安妮的心情渐渐明朗。
……
第52章 指婚
从汤泉庄园返程时, 夜色已深,王都城没有宵禁,下山时可以俯瞰远方蛛网般繁华的王城。
临走时, 安妮从水果台上抓了一把类似樱桃的小水果吃着, 她此刻正坐在漆黑的车内,身上穿着香缇送来的华美衣裳,在来汤泉庄园之前,香缇亲自来找安妮, 希望她买下一块位于王城南侧,有些偏僻的地皮一块。
安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买一块地皮就是少买一条项链的事情。
但那地方是城内最偏僻的, 距离王宫,大教堂, 以及武神陵都很远,那里是陆路出城往南的城门附近。
她问为什么, 香缇也只说,买下之后,一个月就能把本钱赚回来, 她到时候就知道了。
安妮便不再过问,她上辈子不是没有当过社畜, 最烦没技术还爱管东管西的老板,只要能回本,不杀人不放火,其他随她发挥。
她躺在马车里睡觉, 周遭静谧,只有前后车轮碾压石板路的声音, 富有规律的催眠。
忽然,安妮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印着沃伦公爵徽章的幔帘,她的瞳孔微缩,想起了公主说的话。
王储打算要给她找个丈夫,必然是会在亲近的心腹里选一个。
可根据安妮的了解,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位。
没结婚,适龄。
伯爵。
安妮歪了歪头,不是吧,不会正是这个原因,伯爵才一直这么能忍她?
相处这么久了,也算半个朋友,安妮想了想,如果被的真是伯爵,她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马车上翻下来一个伶俐的黑影,前面两个车是侯爵和公爵,斯特兰奇坐在最末的马车里。
他的车里点着灯,安妮将车门推开时,伯爵手里正在燃烧一条羊皮纸,烧的只剩一点点边角了。
她没有管这许多,爬上车,关了门,在伯爵对面坐下。
“伯爵,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斯特兰奇被忽然闯来的人吓了一跳,他的指尖差点被灼伤了,丢掉剩下的那点纸屑,伯爵甩了甩手上的灰尘。
这个狭小的空间并不适合说话,他有些闪烁地躲开目光,低头往旁边让了让。“什么事。”
这个距离,安妮甚至可以看见他浅色瞳孔里几圈细密螺纹在油灯的照耀下折射出光芒,反之,她则坐在灯下黑的地方,脸色晦暗不明。
“在汤泉池里,我遇到了索菲丽达公主,她告诉我,王储最近在筹划为我。”
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拖的有些长了,她的脸庞轮廓鲜明,口吻严肃,眼神看不清。
“我猜测那个人选大概率会是你。”
半晌后,伯爵后仰靠着椅背,布料摩擦发出一点细微的沙沙声。
“你现在才知道?”他说。
在安妮背封为子爵的第一天,斯特兰奇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沙默威地区,再加上兰埔斯郡,阿伦盖郡,以及现在他代为管理的诺汉诺萨郡,这片地区可以算得上北方的核心,组成一个大公国都绰绰有余。
即使是王储也不能随便就把自己的亲信封到这种地方,总得有例如救了他一命的这种理由才能跟国王请旨,他经过多年经营也才稳定了这些地方的势力,如今看到安妮这种趁手的争权棋子,必然要笼络在自己的阵营里。
安妮.米勒虽然毫无根基,这也意味着人人都可以成为她往上爬的靠山。
为了避免她成为一个二五仔,使用联姻的方式在所难免。
斯特兰奇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情绪,他仿佛一个冷漠的机械:“索菲丽达公主告诉你的?”
他抓住了一些细节。
“没错,但我必须提前跟你说清楚一件事。”
安妮没有注意到伯爵身上忽然变换的态度,他目光盯着窗外思索,“什么?”
“如果王储真的有这种旨意,那么我没有意见,但是你得知道,我有一个深深爱慕的人,他是个商人,在遥远的南方,而我对伯爵您,毫无想法。”
“所以,联姻也仅仅只能是联姻而已,我绝对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安妮想伪装出一种不存在的痴情的感觉,她态度执拗的说道。
“如果我需要继承人呢?”斯特兰奇不可否置,这年头丁戈哪个姑娘没被南方航海来的浪荡商人骗过感情,他很能理解安妮的说辞,但觉得或许真假参半。
“你可以找情人,我会承认这个孩子是我生的,但到时候作为补偿,你得给我一些好处。”
斯特兰奇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抬手敲了敲车门,打断了安妮的话,“给好处?看上我领地里的什么了?”
“子爵大可放心,真要到了那一步,赛巴斯蒂家族旁支里有许多适合的继承人。”
意思是这份好处她大概率赚不到?
安妮又瞬间晒笑起来,“这只是一种预设,万一王储在这之前被什么人算计的没命了,这些假设就都不存在了。”
斯特兰奇以及习惯了她丝毫没把王室威严放在眼里,私底下拿这种话题打趣,他想了想,又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西蒙的命?”
“不想知道,只要不耽误我加官进爵,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也不想了解你们的那些恩怨。”
“知道的越少命越长,尊敬的伯爵,你说是吧。”
安妮打开车门,呼啸的冷风贯穿整个车厢,缓慢行走的马车一颤,她察觉到伯爵想说的危险话题,留下这句话,赶紧离开了这里。
斯特兰奇看着她迅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他将车门关闭。
燃烧的只剩一点点的纸屑还在车底。
这张便条来自香缇夫人。
据她所说,即使她询问,子爵也没有把西蒙的事情透露出来,这要么证明安妮.米勒确实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合作伙伴,要么证明,香缇夫人已经完全被她收买了。
也有可能这两者同时存在。
斯特兰奇觉得自己的试探有些多余,这么漫长的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安妮.米勒的为人。
她这个人,面对比自己地位低的人,总是宽厚的。但对上,她又总是两面三刀,就说王储吧,总是当面阿谀奉承的找不到一点错,背地里毫无尊敬可言,仿佛不知道畏惧两个字怎么写,骨子里比他还要傲慢。
唯独对他,要挟算计起来,没有一丝客气的成分,这恐怕不能算是另眼相待。
南方商人?斯特兰奇不是很信这种鬼话,她还不如直说,是因为没有瞧上他这个人
翡丽斯庄园,安妮将自己关卧室里,前几天她在简陋的条件下提取了盘尼西林,作为一个有过相关学习经历的人,她还没有傻到直接拿去给人用。
她早已将用简陋手法提取出来的盘尼西林样品涂抹在盘子上,在此时此刻,可以清楚的看见,器皿上涂抹了盘尼西林的地方没有蔓延她投入的菌种,这说明大方向是对的,接下来就是动物实验了。
安妮把这些东西依次装回去,她提取出来的盘尼西林很微量,还要经过很多次的实验才能放心使用。
女仆敲门叫她下楼吃早餐时,安妮收拾好了房间里的一切,她抵达餐厅时,女公爵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名画师,在一旁的角落里将餐厅里的景物速写下来,餐桌边上就摆着安妮送给女公爵的冰鉴,里面装着一些葡萄。
“安妮,你快过来坐下,跟我一起画张肖像。”
“伯爵与侯爵怎么不在?”安妮找了个空位坐下,侍女送上来一盘抹了酱的面包,以及几道适合夏天的蔬菜色拉。
她没有动那一盘色拉,切了面包慢慢地吃。
“今天是圣庭议会日,他们二人都是参议官,今天一整天都得待在宫里。”
女公爵耸肩:“也就是陪国王吃顿午餐和晚餐,每个季度都有这么一次。不过,斯特兰奇说他有事要办,不能留在这里住,搬回了白桦林行宫。”
安妮“噢”了一声,是她做实验做的入迷了,这个圣庭议会人人皆知,有些类似国王主持的大法庭,与华夏的那些百官上朝又不一样。
圣庭议会在宫里一处名叫光明神殿的大殿里举行,能参与的只有国王,以及二十九位全国各地的大领主,还有王储与大主教,几位枢机主教。
这个年代,什么内阁,什么参议院都还没有发展出来,各地的领主只能以这种方式与国王讨论政务,上交各种税款,接收各种命令。
有事就奏,无事也不能退朝,会以结束后,要跟着国王一起接收神职人员的赐福仪式。
不过,也是权利的象征罢了,只有一个郡的大领主才有资格参会,安妮目前还差半个台阶。
“照理来说,女公爵也应该去参会不是吗?”
安妮询问道。
虽然,沃伦郡那么大一块地方,不可能让女公爵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亲自管理。
“我有治安官替我去,都是国王信任的人,我不用去。”女公爵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失权,她依旧指挥画师:“一定要把冰鉴上的花纹描出来。”
安妮没说话,女公爵有自己底气在才能这么无所谓,她可不行。
第53章 王储妃
美尔夏宫坐落在王都城的地势高处, 庞大而整齐的石砖列成高墙,新旧建筑鳞次栉比,若是在飞鸟的视角下俯瞰, 就犹如一座赭石色迷宫。
莫尔兰王国五百年, 即使王室姓氏更叠,但王都的位置却一直没变过,王宫在五百年前的最初只是一座大公城堡,是裸露在外的石砖搭建成的三层式砖木坞堡而已, 如今这坞堡已经变成了南侧花园的奴仆宿舍。
还有四百年前新建的城堡,其名叫克拉斯诺宫,这个时期的建筑风格,以及从最质朴的石砖平顶变成了更加美观的拱形顶, 拥有狭窄的拱形窗,石材上有了雕花。
这宫殿修缮过无数次, 在宫廷的北侧,被一片枫树林遮蔽, 是索菲丽达公主的住处,也是国王偶尔打猎的歇脚地。
再还有乌沙维奇堡,这是二百年前的建筑, 这建筑比前两座宫殿的规格都高,正是那个时候, 王国的基本版图确定下来,迎来中兴之景。
这座建筑是围院形式,高塔状深色屋顶远看巍峨险峻,建筑物更加精细, 外墙是洁白的石膏色,墙腰拥有美丽的雕刻花纹, 这座城堡在此时打理的十分仔细,花草树木葳蕤,建筑风格与安妮的默沙威堡有些类似。
这里是王储与以及王孙的住址,在王宫西侧,与光明神殿相邻。
光明神殿是个精致小巧的拱顶建筑,虽然没有教堂那么宏大,但却是王宫的政治中心。
因为在莫尔兰的神话中,王室拥有光明神的血统,所以即便这位神明不是主神,但也地位特殊。
再然后,就是一百年前王权更叠后,普法尔茨王朝的第一年所建造的美尔夏宫。
这座宫殿在修建时,把几处旧宫都建城墙围了起来,又在建筑物之间大肆修建花园,甚至还因为修建美尔夏宫,就地取材挖出来了一片湖泊。
美尔夏宫在安妮的眼中,与上辈子看到的那些王室宫殿已经没有区别了,长长一条横在视线中,四个角都有塔楼,前后都是规整的花园。
安妮乘坐的马车先是经过最外侧的宫墙拱门,又经过了美尔夏前花园,从花园里取了一条石砖路前行,经过王储的居所往北,她朝西望见了一片碧绿湖泊,二十分钟的路程中,又经过了一片枫树林,这才看见克拉斯诺宫的样貌。
怪不得听别人说,偌大一个王都城,王宫就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
她腹诽这王宫要是全部逛完,至少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呢吧。
索菲丽达派了侍女出宫来接安妮,这一路上,她都在耐心的给安妮讲解王宫内部的道路都通向哪里,又道:“公主去过温泉庄园之后就叫我们给您收拾房间了。”
马车在克拉诺斯宫门口的小广场停下,几车行李被宫廷侍从们抬进建筑。
“公主在哪?”
安妮扶着侍女走下马车,她问道。
“公主在画室里,您跟我来。”侍女带安妮走入大厅,穿过左手边的走廊,来到一间宽阔空旷的房间。
这房间有上百平米,四处都摆着正在晾干的油画,窗外可以同时看见枫树林和湖泊,索菲丽达就坐在窗边。
公主的衣着并不华丽,她穿的还是前些年流行的素锻刺绣长裙,肩上披着一件长衫,似乎是很怕冷一样,已经五月的天,脚边还有火炉,她手里持着画笔,专注地在临摹一副画。
“公主,米勒子爵到了。”
安妮跟随侍女进屋,她看见了公主,走上前低身行礼,公主收起笔刷,她朝安妮点头:“你过来看看我画的像不像。”
安妮走近了,看见了公主的作品,以及她临摹的原画。
画的内容竟然是迦宁风格的花鸟图。
“像,只不过这原画是哪位是谁的作品?竟然这么传神。”
“我的老师,廖沙.理文。”
原来是这位天才,安妮瞬间就不打算拍公主马屁了:“如果让我说真话,那么公主您的技法确实已经登峰造极,可神韵却不如原画那么自然,匠气过重了。”
索菲丽达闻言,神情微舒,垂眼说道:“那我要是让你说假话呢?”
安妮低头:“您是公主,画成什么样,什么就是准则。”
“除了你,这宫里没人拿我当公主。”索菲丽达意有所指。
她偏居一隅,在这古老的宫殿里,整日以作画来消磨时间,但从美尔夏花园经过时,安妮分明就看见了衣香云鬓的贵族妇人们,她们在花园里嬉戏,打板球。
看来那些人是杜洛夏夫人请来的。
经过乌沙维奇堡时,她也看见了许多有贵族徽章的马车靠在附近,那些贵族都是去问候的。
看来公主这里,实在是个冷灶啊。
“可事实如此。”安妮没有多说,她准备转移话题,忽然门外走进来一位面生的侍女。
“听说子爵您进宫了,特地让我来请您过去说话,索菲丽达公主,也邀请您过去,跟大家一起用午宴。”
原来这位侍女是的人。
索菲丽达摇头,她说:“你带子爵过去吧,我一吹风就头晕,就不去凑热闹了,替我谢谢。”
安妮看公主一点介意的样子也没有,就顺从的跟的侍女离开了画室。
“子爵,我叫潘妮娅,是的侍女,听说您被公主邀请进了宫,特地派我来寻您。”
“是怎么听说的?”
“今日杜洛夏夫人邀请人进宫聚会,增派了两队守卫记录进宫的马车预防刺客混进来,跟珐拉姆公爵夫人聊天的时候,顺耳听了城堡守卫汇报,就知道您进宫了。”
“原来是这样。”
二人走出去,坐了马车,原路朝王储住的宫室驶去。
这个王宫其实很古怪,一般的王宫都只有一座建筑,四世同堂都挤在一栋建筑里住着。
但王储和宁愿搬到旧宫殿里,也不愿意跟国王住在一起。
况且,从侍女的话里看起来,宫里没有王后,是实际地位最高的女人,她总管着宫廷内务,就连宫廷守卫都可以随时调动。
安妮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入了乌沙维奇堡。
与公主那里的冷寂,幽暗,安静比起来,这里的气氛更严肃,安妮经过一处花台,上面的每一支花都对称且大小相同,垫巾没有任何褶皱,站岗的骑士们纹丝不动,侍女都穿着一样的制服,就连行走双手叠在一起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从细微处来观察,这位应该是个精明实干的人。
是南方一个小国家的贵族与本国伯爵联姻生的混血,的出身并不高,还有外族血统,照理来说,她并不能成为。
但安妮混迹在市井里一段时间,也听说过当年的八卦。
在传闻中,据说好多年前,国王当时正在给王储挑选妻子,进宫让国王和王储过目的姑娘有上百人。
光是各国的女王储,公主,女公爵,公爵之女,这种地位的都有一大票。
本国贵族女孩更是不计其数,还有老沃伦公爵的侄女,甚至西泽列都送来了准备联姻的人选。
的身份并不高,她的父亲只是王国中部地区的一个伯爵,母家也不是很显赫。
两场舞会过去,国王已经确定了,要给王储娶苏捷列女王储做妻子,苏捷列是个一心想依附莫尔兰的小国家,把女王储娶过来,基本上两个国家就跟一个国家没两样了。
莫尔兰每一代的君主多多少少,都会干这样兵不血刃就能扩张势力的事情。
使臣的团队都已经准备好了,忽然传出消息,说国王改了注意,要把人换成现在的。
女王储竟然换成了一个伯爵的女儿,这件事在当时掀起轩然大浪,上至教会,下到贩夫走卒,人人议论。
真相如何无人可知,有人说是国王遇到刺杀,是出现,挡了刀。
有的人又说,是因为国王与的母亲有旧情。
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王储对一见钟情,在国王面前寻死觅活非她不娶。
真相是什么,现在已经模糊的不知道边际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每一种故事都在传说,不是一般人。
“子爵,我们到了,正在里面跟几位夫人说话,我先进去,替您通报一声。”
潘妮娅将安妮带到了二楼的廊厅外,不多时后她出来,示意安妮可以过来了。
“尊敬的,我是安妮.米勒。”安妮上前,压低姿态,规规矩矩的行礼。
这廊厅布置成沙龙的模样,就坐在一张屏风前的高背椅上,其他几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她们面前有一张矮桌,摆着好几码布料,看样子,是在筹备国王的生日宴会,挑选布置的材料。
穿的衣裙很规矩保守,长裙广袖,并不如别人一样喜欢追赶时髦形制特别。
她似乎格外喜欢用珍珠来镶边,特别是耳朵上,戴了一只硕大的珍珠耳环。
安妮抬眼打量她的模样,看见耳垂上珠光晃动,她的长相温婉端庄,并不能称得上美貌,但却有种利落的气质,让人觉得可靠。
同样也在打量她,她看起来对安妮的印象不错。
“子爵,在我身边来坐吧。 ”
勾唇说道。
第54章 八段锦
“是”
王储妃身边有一只空椅子, 本来蜷着一只斑点狗,这会儿斑点狗被侍女牵走了,安妮走过去坐下, 与王储妃离的近。
她指了指矮桌上的布料, 询问道:“子爵,你觉得,该拿什么装饰宴会的大厅”
“殿下,我自小长在北边, 没什么见识,也不知道用什么好。”
安妮摆出了一副恭敬的姿态,“珐拉姆公爵夫人眼光好,前些几天的温泉庄园布置的美丽温馨, 您不如问她。”
珐拉姆公爵夫人坐在正对面,她穿湖绿色衣裳, 大约三四十岁,看起来很和善。
“子爵不用夸我, 那些都是公爵的主意。”珐拉姆公爵夫人虽然对安妮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个没根基的新贵,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被夸了她还是很开心。
“你是在温泉庄园遇到公主的?”王储妃问道。
“是,公主问我, 知不知道从王都到迦宁又多远,我在北边有些航船,比较了解。”
王储妃让侍女把那些布料都拿走,她叹了一口气:“公主最晚秋天就要嫁过去了, 既然公主喜欢你,你就在宫里多陪她, 多讲讲她感兴趣的东西。”她若有所思,又道:“王储希望斯特兰奇去送嫁,到时候你也陪他去吧。”
“去迦宁?是。”安妮又一次惊骇的低下头,在这宫廷里,似乎没什么事是王储妃不能管的。
安妮又陪几位坐了一会儿,在餐厅里吃了午饭,她依旧是原路回了公主独居的宫里。
公主依旧坐在画室里,对着一副新的画修修改改,看不出用过午餐没有,她只是坐在原位,脚边的炉子里换过了碳。
其实在安妮看来,王储妃对待公主监视的意味很重,但却没有少给她任何东西。
公主这里这么冷僻,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自己。
安妮进了屋子,给公主行礼:“公主,湖边的景色好,您怎么不出去作画呢?”
公主有些苦恼:“我看见了,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出门都怕冷。”
“如果我有办法能让您不怕冷呢?”
“什么办法?”
安妮让女仆收拾出一间空旷的屋子,窗户围上毛毡布,地上铺着绒垫,门外守着人不许进,公主被安妮带着,换上了她行李里带出来的裤装衣服。
公主将头发挽了起来,站在屋内的绒垫上,她低头看看自己,上身是一件宽松的衬衣,安妮就连束胸都没让她穿,下身,又是宽松的裤子,还挺合身,只不过她有些不习惯,神色局促。
不穿束胸,脱了笨重的长裙,确实让人舒适很多,公主又觉得可以接受了,反正没有人看见。
“然后呢?”她抬头,朝两米外,同样站在绒垫上的安妮问。
安妮也穿的是上衬衣下裤子,她笑笑,抬起手臂,缓缓下蹲,“公主,您看我的动作,这叫,可以锻炼身体,身体好了自然就不畏寒也不怕热了。”
索菲丽达有些愣,她看着安妮打完一套,游刃有余,姿态健美,她的脸上泛着红光,看起来健康无比。
“以前在北方,我每天打一套,再骑一个小时的马,冬天下鹅毛大雪,我也照样用不着烤火。”
安妮站直身体,做了收尾的动作,她在公主的脸上看见了一丝艳羡和憧憬。
“公主,让我来教您吧。”
索菲丽达点了点头,她从分解动作开始学习,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累的满头大汗,最后气喘吁吁的撑下来了。
本来还以为公主没法一口气学下所有动作,安妮还有些意外,看来公主虽然身体弱,但还算有些意志力。
“出了汗,要赶紧擦干,换上烘热的衣服。”安妮亲自给公主选了一件宽松的睡袍,她打开房门,让侍女抬进来她事先就要的木桶。
王都的贵族,没有洗澡的习惯,只有祈祷日前后才会简单擦一下皮肤,所以安妮准备循序渐进的来,先培养泡脚的习惯。
侍女把木桶抬进来,放在高度合适的椅子前,装满了冒着白雾的热水,又迅速的撤离了,安妮把自己带来的干艾草包放进木桶里,她抬手,“公主,您坐在椅子上,把脚放进去泡泡。”
索菲丽达被安妮扶着坐下,她把双脚放进水里,水面没过了腿肚,虽然有些烫,但总体还是很舒适。
“真舒服,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办法的?”
索菲丽达对安妮产生出了更多的好奇,她待在宫里十几年,没见过她这样的人,如此奇妙。
“我曾经总是跟来自各国的商人混在一起做生意,想不知道这些东西也难。”
安妮自有借口,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上辈子脱发养生才学会的。
公主泡了脚,晚餐又是安妮亲自下厨,她来到了建筑的半地下室的厨房里,打算做一顿肉蛋奶齐全的三明治套餐。
公主住的地方,没有几个侍女伺候,厨房里也仅仅三四个人,安妮不能带自己的仆人来,食材又有限,只有中规中矩的品类,想做出花来也很难。
半地下室里,几个厨娘都拿着扫帚和抹布在厨房里洒扫清理犄角旮旯里的灰尘,并布置捕鼠夹。
安妮不允许她们插手做饭,只让她们在一边打扫卫生。
这宫殿年代太久远了,半地下室地面潮湿,唯一的窗户还背阴,几个厨娘穿的不是很体面,围着又厚又长的围裙和洗的发白的麻裙,手上的工具也不是很趁手,都旧了。
看起来,这里的厨房的厨娘们虽然饿不死,但也吃不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连每个季度一身新衣裳都凑不齐。
至于公主,她恐怕连厨房在哪里都不知道,即使有钱,也不会想起来给厨娘们补贴。
但她对待身边的侍女挺好的,从不随意责打,也不折腾人,侍女们都对公主很忠诚,她看得出来,公主相比起其他贵族还算正常。
安妮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净了手,把厨房的锅炉擦洗干净,与此同时,也让那些打扫完的厨娘们找个剪刀,把指甲都剪了,用热水好好把手洗一遍。
她把手上的金戒指摘下来,递给她们:“这个你们拿去换钱,扯点新布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从今以后,做饭之前一定要洗手。”
厨娘们抬起质朴的脸,她们虽然在宫里做事,但都是农奴出身,一辈子也没摸过黄金,个个都有点激动。
“是,我们知道了。”
“来吧,我来教你们做菜。”安妮打起精神,她挑选了篮子里的食材,这些食材倒还算新鲜,肉类也不少,王储妃也算没有看人下菜碟
餐厅里,公主的侍女们依次将银餐具摆好,安妮与公主坐在对面。
“我会帮您把身体养好。这锻炼是一方面,吃的怎么样又是一方面。”安妮知道,这宫里的厨师总喜欢做些腌制烤制肉类,又不爱做蔬菜,或许是觉得蔬菜不够名贵,但长期这么吃,谁的胃口也好不了。
“肉,蔬菜,鸡蛋,面包,牛奶,每天都不能少。”
谁都知道,公主对吃喝上从不在意,她的厨娘喜欢做烤全鸡烤羊腿这些不出错的。
索菲丽达每天都吃那几样东西,都已经乏味了,她等了安妮半天,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期待。
不过,揭开盖子之后,这食物确实散发着一股她没闻过的香味,是动物脂肪炒了牛奶嫩鸡蛋和卷心菜散发的清甜味道。
她抬起手,学安妮的样子,直接用手拿起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
“对了,今天王储妃还说了,公主您出嫁的时候,要让我和赛巴斯蒂伯爵一起给您送嫁。”
安妮一边吃,一边跟公主提起王储妃的话,
索菲丽达的脸色一顿,她放下三明治,瞬间神色凌然,“王储妃有说,是什么时间吗?”
“她说,最晚秋天之前。”
“好吧。”索菲丽达没说什么。
安妮如实回答,在她看来,公主也是很惨了,结婚的事情自己不能做主,又不受喜欢,导致性格内向,自己隔断了与外界的关联,整天过的跟尼姑一样。
恐怕一生中最外向的时候,就是在温泉庄园里主动跟自己说话。
与押宝无关,她私心也想这位公主能把生活过好一点,所以才放下身段做这么多事情。
但是,万一要是公主记得她现在的好呢?未来一切都有可能。
索菲丽达在安妮的监督下一点一点把饭吃完了,又喝了一杯牛奶,她听安妮的话,不再穿压迫胃部束胸,而是穿软胸垫,此刻吃了比平时更多的东西,也没感觉到不舒服。
她甚至打了个嗝儿。
“我今天的胃口比平时更好了呢。”索菲丽达讪讪地笑着。
“运动之后的胃口是会比平时更好,吃过晚餐,公主跟我一起看会儿书,再找间空屋子散散步,洗漱过后再睡觉。”
“我听你的。”索菲丽达加深了对安妮的信任,不穿束胸之后,似乎整个人都通畅了,她点头。
公主的侍女们从被使唤着打扫屋子开始,就有些对这位子爵抱有好奇心了,这些年,贵族姑娘们都因为先王后的传言,从不与公主这么亲近。
可这位子爵却不一样,她似乎天生就是个热心肠,虽然侍女们都守在外面,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但从子爵亲自做了一顿晚餐下来,她们都能感觉到她并非谄媚。
晚饭过后,看见常年一脸冷淡少语的公主竟然畅快的跟子爵聊了许多话,原本还有些芥蒂的侍女们都对子爵这个人有些瞠目结舌。
漆黑的宫廷里,消息的蔓延如同空气一样隐秘无声,但大多数住在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索菲丽达公主认识了一位有意思的女子爵。
第55章 订婚
早餐, 是一些炖的烂烂糊糊的牛奶麦子粥。
厨房里,两个厨娘与安妮混熟了,询问是否需要再准备点东西, 公主毕竟是公主, 吃的太寒酸传出去不好听。
安妮穿了围裙站在灶台前,她摇摇头:“牛奶燕麦粥,再加点蜂蜜和苹果片,足够了。”
既然子爵都这么说了, 厨娘们自然是不敢有意见,她们等安妮走了,窃窃私语的把锅里剩下的分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自己的厨子, 安妮每到一个地方,就得在饮食上从零开始。
吃过早餐, 公主去了画室,安妮则是安排人做了两缸盐腌鸡蛋, 酸萝卜,酸菜,她觉得自己看样子还要在宫里住上一两个月, 完全能赶得上吃。
这王宫里头,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很讲究, 偏偏这饮食是完全不考究,黄油能煎一切肉类,要么就是炖汤。
安妮觉得,她有必要安排人往王都开几家餐厅, 必然能生意火爆。
清晨,枫林湖湾边的草坪步道, 阳光橘黄,还不算很热。
公主被安妮从画室劝到了湖边,安妮命宫廷守卫们帮忙,把围屏搬出来,给公主遮挡阳光和湖面吹拂的冷风。
安妮不会画画,公主则让她站在湖边,手里抱着一只兔子做模特,她的半截胳膊从袖子里漏出来,抱着兔子的手上一点装饰也没戴。
索菲丽达的画笔垂在麻布框上,她蹙着眉头:“安妮,你说这是为什么,理文先生能把肌肉纹理画的那么好,我却没法下笔呢?”
这个世界架的很空,在艺术上尤为明显,本国的绘画流派只有画风抽象的宗教主题,公主喜欢南方国家的水墨静物图,但她的人像却都画的很扁平,不够立体。
安妮摸了摸兔子,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因为这个世界缺少点文艺的复兴,目前整体的艺术发展都点到了宗教那个领域里。
教堂里除了出自廖沙.理文的雕塑之外,其他的作品风格都还很抽象,不是细腻派写实的,远远没有达到传世的水平。
“不知道肌肉的走向,自然没法画的像。”
安妮记得,上辈子她看见过很多营销号传说某某画家刨土乱葬岗解剖尸体,在这个世界杂乱无章的当代艺术形式中,写实派的理文算是一朵奇葩。
这位天才有没有挖人坟墓的习惯呢?她不得知:“理文先生现在在哪呢?或许可以叫他再教教您。”
“他实在太忙了,如今正在我父王正在建造的行宫里工作,后面排着我父王的肖像画,还有几个教堂的壁画,他写信来,或许要一年之后,他会去南方游历,兴许能在迦宁见上一面。”
公主身体不好,不能像侄子奥弗一样跟着理文满世界跑,她很是遗憾,又道:“理文先生几年前,被教会的人攻讦,说他竟然在墓地里偷尸体。他们请求王储把他绞死,还是王储出面,这才救了他一命。”
“从那之后,理文先生还得带着王孙一起游历各地,恐怕更是分身乏术了。”公主的侍女在旁边补充道。
安妮不由地失笑,她倒是没想到,这位天才还真干出了这些事情。
“对了,算算日子,王储与王孙也该回宫了,就在这两日的时间。”
索菲丽达告诉安妮,他们父子二人去了一趟南方的邻国,参加一个国王的葬礼,算上返程的日子,就在这两天。
等他们回来了,肯定又免不了是几场宴会,这个时代的贵族还不流行跳交际舞,但要跟国王一起观看戏剧,演奏表演,看舞者表演,这种社交场合索菲丽达也逃不过,她告诉安妮,自己通常都是躲在窗帘后等着散场,省的总有人来搭讪。
等公主适应了外面逐渐升温的气候,安妮又态度坚定地拉她围着湖边漫步。
宫里的景观自然中透露的精致,绿茵草坪修的整齐,不远处就有奴仆在拎着剪刀打理,二人一直在枫树林边徘徊,没有去杜洛夏夫人可能出没的花园。
没走多远,安妮就看见有侍女从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脸上挂着笑意:“王储和王孙的马车已经到了宫外,国王下令让举办午宴,王储妃特地让我来请公主和子爵,中午跟王储妃一道去美尔夏宫。”
“知道了。”索菲丽达与安妮对视一眼,目送着侍女离开。
安妮与索菲丽达公主在前面走,公主的侍女在后面慢慢赶。
“那侍女似乎是径直从乌沙维奇堡过来的,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散步?”
安妮由衷的好奇,难不成整个王宫里都是王妃的眼线吗,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公主苦笑片刻,她的目光垂着水面,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
“这就是王储妃的能耐,不必她主动询问,宫里的人为了讨好她,自动会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她。”
听语气,公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论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即使是救了王储一命的安妮,也只能关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才能稍微保存点隐私,宫廷里没有秘密。
安妮低声说:“我丁戈的时候,没觉得王储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看来,他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娶了一位好王妃。”
公主也有同感,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侍女,见她们离得远,趁机说道,“你听过她的传闻吧?小的时候,我也一直听人议论王妃当年凭什么能比那些出身更高的人成为王妃。”
“安妮,你猜猜看,真相是什么?”
“我猜不到。”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幼,当然也不知道真相,但我听宫里一个老仆人说,是因为她撞破了国王的秘密,本来要被赐死,后来不知道怎么,竟然让她找到了生路,听说这个秘密,与老沃伦公爵的死亡真相有关系。”
“女公爵的祖父?他不是死在海岛吗?”安妮对这些王室大瓜格外有兴趣,特别是话题里的人,与她还有些相熟。
公主耸肩,眉尾舒展开:“真相如何,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了,希望午宴的时候,杜洛夏夫人不会弄些奇怪的人来。”
午宴在美尔夏宫的主翼一楼大厅里。
安妮,王储妃,以及索菲丽达公主三人结伴前往,抵达的时候,美尔夏宫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
宫殿宽阔,内里描金彩画,采光良好,就连墙边摆放的花瓶都镀金,可以察觉到,这国王很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无论走到哪里都少不了金箔装饰,壁画颜色艳丽,吊在天花板上的巨大水晶灯折射着正午的阳光。
宴席还没有开始,大家在大厅几步之外的花园里玩乐。
穿过一条短走廊,就能看见绿色草地里围起来的大红毡布,以及国王的座椅。
他老人家已经白发苍苍,穿着披风和金线织的袍子,坐在花园里最适合观赏的位置,他面无笑意,耷拉着脸上堆成一团的胡子,与一旁的王储说着什么,似乎不甚愉快。
王储也一脸的怒不敢言,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不远处,杜洛夏夫人与她的女儿牵着狗在花园里跟人谈话,贵族夫人小姐,被邀请的勋爵们都在花园里面闲聊,等待午宴的开始。
表面上,一团热闹浮华,安妮目光穿梭,她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与此同时,跟随公主和王储妃往前,在国王面前行礼。
国王已经十分老迈,他老年发福,眉毛胡子挤在一起,搭配华丽的衣裳,佩戴王冠,显得臃肿又富贵,一点国王的威严气度也没有,反而象是个享乐之徒。
刚刚与王储的争执似乎严重影响了国王的心情,他此刻没有给任何人好脸色看,自顾自用一把泥金镂空的折扇扇着气红了的脸。
在安妮自报了姓名之后,国王抬起头,扶着精美的座椅,睥睨地看过来,又问王储。
“她就是安妮.米勒?”
一旁的王储挺胸抬头,接过话头,替安妮应了下来,看样子不准备给她开口的机会:
“没错,就是她。赛巴斯蒂伯爵没法娶阿尔莉小姐,他已经与米勒子爵了。”
安妮还在公主身后,她听完这话,惊的抬起头看向王储,王储使了几个不容置疑的眼色,安妮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赛巴斯蒂伯爵人在哪?”国王不悦地问,他根本不在乎米勒子爵是谁。
“他进宫了,在来的路上,您可以亲自问他。”王储没有退步,他提高了声音,依旧这么回答。
阿尔莉是杜洛夏跟前夫生的女儿,明面上只是一个男爵的女儿。但她的母亲可是大名鼎鼎的杜洛夏夫人。
盛宠之下,人人都知道这位夫人离成为王后只有一步之遥,阿尔莉小姐也可谓是无冕公主。
国王本来想找一个旧臣让他们联姻,来给杜洛夏巩固地位,让旧贵族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思来想去,他认为恩克.赛巴斯蒂的小儿子是最适合的人选。
国王和大众并不知道,斯特兰奇早在几年前就在暗地里为王储效命,他与杜洛夏夫人早就因为权利博弈而暗中结下了梁子。
阻挡杜洛夏夫人成为王后的身世,是斯特兰奇亲自挖掘出来的,当然,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这些事情。
在国王的视角里,斯特兰奇与王储完全隐形在了教会悠悠众口的身后,而儿子与杜洛夏之间的矛盾,也没那么严重。
所以,刚刚国王与王储提起这件事,被王储一口否定。
他又扯出安妮的名字来,国王都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越来越僭越,他都有些被触怒了。
国王与王储掩饰不住的情绪使众人瞬间都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事情,国王与王储当众吵起来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场面。
而这件事与安妮本人有关,她却什么都不能说,攥紧双手。随几人一起行礼,木头人一样浑身僵硬的跟着索菲丽达一起走开。
她没走多远,打算听听王储与国王争执出个结果。
杜洛夏夫人见状,一脸窃笑的准备走过来看热闹。
路途中,有听清国王与王储说了什么的贵族与杜洛夏夫人耳语几句,杜洛夏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变,驻住脚步不再往前走。
她可没料到,国王口中说的体面女婿竟然是斯特兰奇.赛巴斯蒂。
世上的贵族子弟死绝了她也不会让阿尔莉嫁给这种奸诈的小子。
王储妃适时出面,打圆场细声道:“陛下,既然赛巴斯蒂伯爵已经了,我舅舅家里还有两个毛头小子,您不如把他们叫进宫,瞧瞧看配不配得上阿尔莉小姐。”
国王的面色有所缓和,王储妃的舅舅也是有爵的人家,虽然名声不在前列,但也算得上底蕴深厚。
他老人家吊着眉毛冷哼一声:“还是王储妃体贴。”
不像王储,只知道忤逆他,可惜啊,他就这么一个继承人,气死了也没用。
王储不好在众人面前跟国王闹不和,他主动阴阳怪气的缓和道:“陛下喜爱阿尔莉小姐,不如送她出国找个王子联姻。”
安妮见这里没她的事了,默默地端着酒藏到修剪精致的灌木后,只当耳朵聋了,不砍她的头就行。
杜洛夏夫人刚刚凑近,听了王储这话,不怒反笑:“这可是公主的待遇,阿尔莉怎么受得住。陛下,依我看,王储妃的说法就很好”
斯特兰奇从大厅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躲在国王仪仗附近灌木里的安妮.米勒,她手里举着水晶杯,如释重负般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
……
第56章 效忠
午宴, 安妮难得的胃口不好了。
从来没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结婚,会是因为政治上的妥协。
这或许比别的原因好那么一些,但可以看出来, 伯爵与她一样想不通, 二人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后一个得知的就是觐见过国王的伯爵,他才从王储的口中得知自己订婚了,婚期就在冬天, 对象还真是安妮.米勒那个疯子。
也是有够闹心的。
伯爵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安排席位时他还被领着跟安妮坐到了一起,属于是躲都没法躲,他用眼神表达了他的困惑, 但安妮此刻没法解释,她避开了。
事情太突然了, 如果不是国王忽然说要把阿尔莉小姐嫁给伯爵,恐怕王储还不会这么快就造谣他们俩有婚约。
午宴结束, 国王带着杜洛夏夫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这里。
王储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向安妮和伯爵招了招手,往花园的边角走去。
安妮提着裙子, 准备起身,她的胳膊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斯特兰奇还在消化这个安排,揣测和真实给人的感受确实不太一样,他努力的让自己平复心里的荒谬之感:“在王储面前,别做的太过了。他这个人向来小心眼。”
“有多难缠, 也要讲道理。伯爵,我清楚的很, 他是为了让我彻底成为一个王储党,这才不惜让你献身。可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总得要点什么补偿吧?”
安妮的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不然,我就去向国王请旨,把你让给阿尔莉小姐,王储又能把我的脑袋砍了吗?”
“我是什么很贱价的货物吗?”斯特兰奇接受不了她的说法,二人并肩朝花园里走去。
“你不是,你是秀色可餐的货物”安妮如是说道。
季塔维夫伯爵夫人与两个密友在走廊里,见到他们俩路过,她揶揄道:“伯爵,子爵,你们的婚礼要在哪里办?到时候一定要邀请我,都订婚了还瞒的这么严实”
“是是是,我们先去一下”安妮敷衍的应付了过去,离开这几个长舌妇,她小跑进了花园角落里的灌木迷宫。
王储殿下坐在藤椅上,他一脸歉意,甚至有些局促地对安妮尬笑了一下。
“殿下,有什么话,说吧。”安妮的心情不算很难过,但她还是装出了一副苦瓜脸,毕竟之前就商量过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她算是有预案了。
王储收敛了笑意,他抬手挠了挠鼻子:“本来我之前就有意撮合你们,即使这次陛下不说,我也是想要给你们赐婚的,所以啊,安妮,别生气。”
“殿下!您怎么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呢这下闹到了国王陛下的面前,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安妮捶胸顿足。
“子爵,你现在是子爵了,并不是毫无身份的小丫头,你必然是要嫁给有地位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伯爵呢?”
王储觉得自己这不能算恩将仇报,赛巴斯蒂伯爵也不算拿不出手,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好声好气:“你们看起来挺合得来的,又是熟人,互相有个了解,也是有缘分,不是吗?”
如果不算上运河那件事的话,王储心里暗暗的想。
他这老红娘一般的话术倒是让人有两分赞同。
“我只有一个要求。”安妮打断王储的自说自话。
“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你肯老老实实的跟伯爵订婚。”王储拍拍胸脯。
“我要在婚后保留子爵的头衔,并且我的领地事物不能有任何人插手,即使婚后我死了,领地也要传给米勒家的人。”
传给弟弟妹妹都可以,这样才能算是世袭,不然跟被吃绝户有什么区别。
这个年代的女继承人,结婚之后就自动成为了某某夫人,领地和治理权全要分给丈夫。
伯爵的母亲那块领地不就是这么被赛巴斯蒂家吞并了吗?好在伯爵还有点阿论盖女公爵的血脉。
王储脸上的神色一滞,他还以为安妮会要求些金银财宝做嫁妆,没想到是领地上的事情。
他思索片刻:“这个嘛,可以,我可以答应你,请国王下旨保留你的爵位和领地的遗产归属权。”
反正只是下个旨的功夫,不花钱就行。
安妮没了意见,接下来就是伯爵了,他一声不吭的站在旁边看好戏,王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你一定是能体谅我的,对吧。”
“是啊,殿下,我能谅解你,否则杜洛夏夫人就要成我的丈母娘了。”
这话说的具有讽刺意味,斯特兰奇劳苦功高,王储也是只能安抚:“是啊,娶谁不是娶”
安妮在他们二人说话时,转身离开花园
在安妮看来,她不必慌张,也不必太过介意。
对于王储来说,有利用的价值,那就是永远可以被优待的高质量人才,有价值的人无论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都能被原谅,但伯爵就不行了。
他自小就是王储的忠臣,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别的选择,王储怎么安排,他就要怎么接受,谁让他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呢?
回到公主的宫殿后,她去画室见了公主,所有的侍女都被公主支走了。
公主沉默的看着安妮讲述她如何找王储讨要了承诺,她想看看公主的反应。
索菲丽达听了安妮的这番话,倒是若有所思起来:“是啊,因为你不一样,所以王储要小心翼翼的拉拢你。可是安妮,你还有什么可以让王储利用吗?”
安妮没说话,半晌后,她又道:“我可以制造出比弓弩更厉害的武器,还知道提高粮食亩产的办法,倒是还有许多东西可以被利用。”
索菲丽达答道:“我可以跟你说实话吗?”
“说吧,公主。”
她起身指了指画室里的南国花鸟图,摇摇头:“我根本没想过要一辈子待在国外,你知道的,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杀了那个什么国君回来做一个寡妇。”公主的情绪有点激动。
“当初劝你小心王储让你嫁给他的心腹,其实也是存了私心。”
“私心,什么私心?”
“我听说过你在丁戈的那些事情,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无论在给谁效命都能把事情办好。”
“我想争储位,所以才去温泉庄园拉拢你。”公主觉得,对于安妮这样的人,无需任何的隐瞒。
“现在看来,你要嫁给伯爵,我也不求你以后能帮我,但看在现在我们的交情上,我希望你不要拦着我跟王储争。”
公主想过,即使拉拢不成,她也不想多一个安妮这样的敌人。
安妮闻言,倒是觉得意外,这些天相处下来,她知道公主是一个看似不争不抢,但实际上内心留存有恨意的人。
只不过在宫廷耳目下生活,她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命不久矣,文弱不堪,透明人一个。
“放心吧,其实我对王储也没那么忠诚,答应订婚,也只是为了暂时的利益。”
安妮在某种程度上,一直观察着公主这来回的纠结。
索菲丽达一边真的认可欣赏她这个人,可一边又需要有理由让安妮选择她,但她现在没有任何筹码,只能干眼看着王储将安妮乐攥越紧,王储妃越来越透彻的盯着她。
“公主,如果你真有能回来的那一天,我想我会选择你的。”安妮说道。
她的目光锋利,看向窗外那片枫树林。
“否则,我为什么希望你能健康强壮?”安妮回过头,索菲丽达有些错愕,她没想过安妮会这么直白的说,要选择她。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公主啊,您一定要健康,才能熬的过别人。”
索菲丽达从未被选择过,她的一生都淹没在塔楼的幽灵笼罩下。
“为什么?王储他有势力,有继承人,还对你那么纵容,你又有伯爵的助力,为什么还要选择我?”
公主蹙眉,她正是因为这些缘故,才认为安妮以及做出了选择,觉得她会成为王储最得力的臣子。
“没什么原因。”安妮摇头:“至少如果是你的话,不会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安排一个丈夫吧?”
“我当初只想吃饱饭,顿顿有肉,才选择做商人。”
安妮苦笑:“可做商人的时候得罪了太多人,怕被报复,才不择手段成为贵族。我想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做了贵族之后,我发现掣肘却更多了。”
“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公主喃喃的念着,或许安妮跟她是一样的人,都想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随意就能被旁人挥来喝去,安排人生,订下不喜欢的婚约。
可这个世道,要把自己掌握自己的命,多难啊。
“事实上,即使我再有用,再是救了他的命,在王储眼里也只不过是个棋子,随随便便就能把我拴住,我没法反抗,公主您受得了这样的日子吗”
安妮拉住索菲丽达的手:“不光是公主您,我何尝是没有私心。”
“我恨不得让那些不把人当人的东西都杀了,可惜在王储手下,即使我再怎么努力的往上爬,我永远不可能有斯特兰奇那么顺利得能到权利。”
“公主,所以我说,我一定会选择你。”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寂静的画室里只剩下沉默。
……
第57章 白孔雀
收到亚丁的信件时, 距离国王的生日宴仅仅只有一周的时间,明天,是宫廷的惯例狩猎日, 今天, 美尔夏宫里有戏剧表演,大家都得去。
安妮在公主给她准备的房间里,窗户很细一条,打开厚重的木窗板, 晨光透进卧室,她习惯性起的早。
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反正睡眠从来都不深,即使刻意的锻炼, 也容易被沙沙作响的树叶惊醒。
在信里,亚丁说第一船木浆纸已经抵达了南方, 他们分别在三个国家销售了四次,当地商人还很谨慎, 但货品已经卖完了。
再就是,亚丁将香缇夫人那边的消息也提了提。
安妮买下的那一块地皮,说是项链的价格, 但这年头项链也有贵有便宜的,足足二十个金币呢, 今天安妮才看到准确数字,那是一片换算过来大概五亩地左右的荒芜山坡,虽然在城内,但附近只有磨坊和染布的工坊, 被贫民住宅环绕。
香缇夫人一边处理那块地,要在那里建大型坞堡工坊, 一面又接手了白酒上的产线,她正打算启程回一趟丁戈,亚丁把其他啤酒商的股份收回来之后,钱都入账交给了她,看起来,香缇夫人是想在王都重建酒业工坊。
她一出手,估计北方的酒商也没什么活路了,只是王都那些商人们背后都有人,若是碰到背景没她硬的还好,分走了王亲国戚的蛋糕,安妮觉得自己可能会吃落挂。
看来还是得写一封信给她,叫香缇夫人还是得给竞争对手们留条生路,即使要出手整人,也要借别人的手。
安妮自己就被香缇夫人整过,当年丁戈那些粮食商人也不知道被香缇夫人使了什么好处,出三倍价格也无法买到粮食。
她是个手段大的。
安妮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商业天赋,她之所以能做生意起家,完全是靠着上辈子的技术降维打击了,即使这行不能出头,她一个理科生总有可以拿出来用的后世技术,比如军工化学之类,选择食品类是因为这个没什么成本,如果光看手段,香缇夫人比她强很多,看眼界,这位也不差。
越往上走,安妮就越谨慎,不再想一出是一出,或许这就叫纵横谋划吧。
索菲丽达长了这么大,头一次被一个人坚定的拥护,即使她有目的。
她在压力袭来的同时也很开心,昨晚夜半里,她偷偷去塔楼看了半晌月亮,作为一个没妈的孩子,公主已经习惯了孤立无援,只有先王后留下的遗物能稍微让她平静些许,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然后生出改变它的梦想。
她的梦想是继承王位,把这些遗物搬到被鸠占鹊巢的王后房间去。
如果梦想不照进生活,那么她只想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去沉浸在封塞的沉默中。
可如今这个理想有了实现的可能,她忽然生出更多的欲望,不想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了。
“公主,您也要去看戏剧吗?”公主的侍女在衣橱里给她找衣裳。
“没错,你再帮我找找,我的首饰盒里有一对蓝宝石耳环。我出门要戴。”
她在镜子前面照了照:“子爵起来了没有?”
“已经在外头等了。”侍女说完,狐疑地扫了几眼才前去找东西。
公主也不知道怎么了,再不去关注那些细腻的文字画卷,反而喜欢打听如何织布酿酒,甚至在准备要去迦宁的行李。
几个侍女都有些猜不准,也不知道前几天子爵跟她说了些什么,自那之后,她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可要跟王储妃说吧,又没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可以说。
其实,这还是因为安妮有一天劝她,说南方几百年前有个国王,整日只知道写书法,连鸡蛋几个钱一颗,大米一石有多大一堆都不知道,最后才亡了国。
这连哄带骗的成分比较大,但索菲丽达信了,她也觉得,如果要做女王,光知道什么矿物颜色鲜艳是不够的。
她心思细,原本就很会分析各种消息,时刻盯着王储的动作,所以才能打听到安妮这个人。
其他的拓展,她打算从几个方面入手。
首先就是掌握王国运作的方式,小到骑士们如何管理村庄,大到领主之间的关系势力。其次,就是如何在刀光剑影的宫廷里为自己争取利益。
最重要的,就是切断别人对她的监视。
这几个侍女不是自小在宫里照顾她的,每过三五年,王储妃都会以各种理由调整宫里的侍女,安排新的人在她身边,再用东西收买,她们虽然也还尽心,但收了王储妃这几年的好处,却总不是可以信任的人。
“公主,我没有找到您说的那对耳环,只剩盒子了。”
侍女端着一只空盒出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索菲丽达打算将她们一个个替换成新的侍女,然后带去迦宁,慢慢收买成自己可以用的人。
用安妮的糙话来说,迦宁天高皇帝远,宫里的人手再长也伸不过去,到了那儿,最适合韬光养晦发育团队,她得一个个的试,留下最忠诚的。
索菲丽达对侍女说:“去告诉王储妃,我这里丢东西了,让她帮我查一查。”
要说,索菲丽达虽然不受国王喜欢,又是个透明人,但她也是有母家的,在合并之前好歹还是个小国,合并之后就变成大郡了。
看在那块地的面子上,先王后即使刺杀了国王还能活到病死风光下葬。
国王陛下在外面私生子多的数不过来,但王储妃都不在乎,偏偏只在乎她和杜洛夏夫人,满宫里塞眼线,不就是因为她是合法的王女,母家有人,血统还很正,而杜洛夏夫人又可能成为王后吗?
那些私生子都不敢上台面的。
她最知道她的父王,一天一个花样,最是喜欢听人忽悠哄骗。
她也很知道她哥王储殿下,性格冲,脾气直,又有些鲁莽。
恐怕王储妃也是怕陛下和王储作闹些幺蛾子出来,怕危及地位,所以才这么谨慎吧。
现在,眼看着她要远嫁了,满宫廷的人都安心了不少。
出了门,安妮与公主坐了车,路上安妮听了索菲丽达自己的分析,也忍不住点点头。
真是孺子可教,“所以啊,王孙才是王储妃的宝贝,有他在,大局乱不了。”
“自从杜洛夏夫人在美尔夏住下之后,王储妃总让理文先生带奥弗出远门,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护卫,我不是很懂,明明宫里更安全。”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公主,你想想,王储妃看似是放心让他出去冒险了,实际上,去的地方又都是哪儿?只不过都是看起来没护卫罢了。”
公主若有所思:“是北方,拥趸王储的领主们聚集的地方,但凡有人刺杀,应该都不会那么容易成功。”
“但他有没有遇到刺杀?没有。这证明,杜洛夏夫人虽然看起来张扬,也不是个冲动的人。”
安妮双手叠在后颈,往靠背一瘫,她小声朝天说道:“最近宫里人多手杂,必然百有一疏,咱们且有好戏可看了。”
这是个危机,也能成为机遇,安妮今天的心情很好,盘尼西林的动物实验成功了。
伤口感染的小兔子活了下来。
她现在十分希望,宫里能出现一场酣畅淋漓的刺杀,好风凭借力,助她稳扎稳打。
抵达美尔夏宫仅仅只需要几分钟,戏剧会持续半天,她们二人抵达的时候,戏厅里已经坐满人了,安妮与公主在王储妃身边的空位坐下。
“你们来了。”王储妃向公主点头,她又看向安妮,对她招了招手,安妮起身走到王储妃身边。
她弯腰,恭敬地把耳朵放低,等着听吩咐。
“安妮,斯特兰奇让我告诉你,他在南侧的花园等你。”
安妮蹙眉,她见王储妃一脸的姨母笑,才明白过来,伯爵这是演上了?
最好是有事。
“噢。”她故作羞涩,低下头往外走。
南侧花园,这里是杜洛夏夫人最喜欢的地方,她命人养了一群,此时们站在花团锦簇的花圃边上散步,很是优美。
伯爵穿的一身浅蓝,兴许是有些看不惯,追着他啄,直到她过来才扑腾翅膀飞开。
要说嘛,伯爵也算是个衣架子,可他不爱打扮,素的令人惋惜,不过他有个会修理胡须不留络腮胡的好习惯,看起来还是很俊的,安妮觉得,即使是名义上的联姻对象,在外人看起来,她也不算吃的磕碜。
脸色臭臭的,估计是碰到什么事情了,需要她来帮忙了?
安妮吊儿郎当的吹了吹口哨。
伯爵懒得赘述嘘寒问暖的话,对着她这种人,他实在装不起来,四处瞟了眼周围没人,示意她跟上来。
“怎么?找我有事儿?”
“有。”伯爵伸出手示意她牵,低声道:“最近会有刺客出没在狩猎日那天的必经之路上。”
安妮挽上去,手指一转,从他的袖子里拿出来一张小纸条,她低声问:“这是什么。”
“你又怎么知道的?他们要杀谁?”
斯特兰奇把手抽出来,他侧身挡住了安妮,从远处看过来,好似只是暧昧的亲近举动。
“你自己看吧。”
语气很平淡。
“目标是陛下”安妮摊开了纸条,又捏成团,这上面是极其优美的字迹,一看就知道出自一个女人,不知道被谁送到了伯爵手上。
“你是怎么得来这消息的?有什么门路吗?”
“不对,给你透信的这个人,她似乎很清楚要刺杀国王的人是谁。”
“看起来,她与他们是同盟,但她又想阻止。”
安妮指腹点着下巴分析道。
……
第58章 名誉
“会是谁呢?”
她双眸微咪, 脸颊上有种沉寂思索的神色,这让她显得有些生人勿近,琥珀色眼瞳遮盖在鸦睫下, 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到底是对谜底的兴趣, 还是对危险本身的贪慕。
安妮有一瞬间真希望自己是名侦探柯南,但很可惜,她对王都贵族们的了解还很浅薄,更深入的矛盾漩涡, 她还没有真的接触到。
但伯爵就不一样了,他对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无比熟悉,心里很快就有了一个名字。
可斯特兰奇什么也没说,他看着三步之外, 安妮拖着曳地的长裙慢慢往前走,他的腿脚灌了铅一样, 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目光随她缓缓移动。
花园里的景色很不错, 除了那些烦人的孔雀之外,到还算风和日丽,斯特兰奇不想与自己的未婚妻光聊正事儿, 他知道安妮并不喜欢他,但这并不妨碍他生出与她拉近距离的想法。
看着安妮的背影, 他才偷偷露出一点柔软的欣赏神色。
在得知一定要与她订婚时,斯特兰奇虽然头疼,可也发现有一瞬间自己是侥幸的。
如果一个人如此聪慧,如此有手段, 还如此骁勇,就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作为一个急需汲取暖意的人, 说他不喜欢,说不动心,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她拥有一颗坚定的恒心,无论做什么,都无比的专注不移,从来不被情绪所干扰,可怕的像个疯子。
这样的人出现在生活中,总会太过惊艳。
斯特兰奇知道,从丁戈开始,自己对她一直都十分的有好感,那些不自主的吸引让他改变了许多微小的习惯,模仿学习她果断的模样,这无可否认。
但他明白,对于安妮.米勒来说,男女情爱还不如今晚吃什么更重要,作为未婚夫,还不如合作伙伴这个头衔更重要。
总有一天,总会一点点走到她的世界里去。
所以,在安妮回过头看向斯特兰奇时,他又隐秘地潜藏起了自己的情绪,看起来平静正常,目光如湖水一般透彻。
他深深地瞧着一从灌木。
安妮蹙了蹙眉头,她顺着斯特兰奇的目光看过去,那只是一从平平无奇的植物而已,到底哪里值得如此思考?“嘿,你认识的人比我要多,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没有,我不知道到底谁会留下这样的信息。但我知道,你得小心了,子爵。”
斯特兰奇的话好像在打谜语,他的声线如同一片死气沉沉的冰湖。
安妮当然知道自己得小心,她是要陪着公主一起在王室队伍里行走的,如果是谁要刺王杀驾,很容易就会波及到她。
“你准备把这件事告诉王储,让他提前防范,保护陛下吗?”
安妮询问道。
斯特兰奇摇摇头,“我没那么忠诚。”他的忠诚早就在得知当年真相时,被他们在其中的故意隐瞒给耗尽了。
“反正,要被刺杀的人不是我。如果不让刺客出现,那么要怎么才能捉拿呢?”
安妮赞许地点头:“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以为。”
“我只需要保护好公主就行了。”安妮这么说的时候,感觉自己有点像个骑着白马的骑士。
斯特兰奇向她走来,他听了这个话,不由地好奇:“我进宫来,听说你与那位公主很合得来,他们都说,你把公主哄的很开心?”
他有理由怀疑,安妮是不是有点想脱离王储控制,开始给自己另觅大树栖息了。
这当然是理所应当的,安妮知道王储身边就连斯特兰奇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迟早会倒台。
国王老了,随时都会死,杜洛夏夫人更从来都不是树。
王储妃和王孙嘛,一个太年幼,一个又娘家势弱,没有几个能用的人,如果王储没了,他们的地位也不会稳。
对于选码头来说,这满宫里就没有什么合适的。
不过,对王储来说,多一个支持者也不是很惹眼,但对公主来说,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但凡支持她,那公主就会对这个人格外依赖。
安妮没有否认,她折下一朵花毛茛:“自然了,我与公主差不了几岁,其他夫人小姐不待见她,我待见她,这很难不玩的好吧?”
她并不准备告诉斯特兰奇,与公主达成的友谊在什么程度,到底是吃喝玩乐的搭子,还是可以一起夺位的君臣。
斯特兰奇对这位公主没什么印象,她总是不爱出门,存在感还没有王储妃身边的侍女高,但他知道,安妮.米勒觉得不会做与前程无关的事情。
“这样的说辞,谁会相信?”他又道:“我猜,即使没有国王的掺和,就凭你如此与其他继承人亲近,王储也早晚会将你我赐婚,以保证旁人打消给你递橄榄枝的目的。”
“我很好奇,你当初封子爵的时候,到底跟王储说了什么,值得王储这样费尽心思。”
安妮回忆了一下,当初在丁戈港救王储时,她无意间吹过牛,那样的土弹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给她点时间,她就能把土弹里的原材料改良,造出火铳来。
王储问起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她依旧是说,自己在港口与南方的一个炼金术士有来往,对方受她的恩惠,告诉了她很多秘方,但这些秘方大多都有误差,得让她慢慢的实验出来。
南方小国林立,风俗环境不同,能烧出瓷器,织出丝绸,也真有一些炮仗之类的东西,谁又会去求证呢?
王储不管这么多,只要能为他所用就行。
安妮扯了太多关于南方的谎言,她不打算与斯特兰奇说:“没说什么,我只不过是恰好救了他老人家一命而已。”
二人聊完正事,旋即离开花园,回到戏剧厅里,他们看起来只是聊了聊促进感情的天,各自神色坦然的归位,好像并没有涉及到任何阴谋。
这个年代的戏剧,总是一些讲述神话故事的,看起来倒是有趣,安妮看的津津有味。
等到戏剧快要结束时,忽然有个侍女从外面进来,在心情愉快的王储妃身边低头说了什么,王储妃瞬间就垮了脸,也没有继续邀请安妮和公主在戏剧结束后一起聊天,反而匆匆离开了这里,惹的人群议论纷纷。
国王的席位里,也有侍从上前禀报消息,听完之后,国王和他身边的王储也倏忽间站起身,不顾杜洛夏夫人的询问,匆匆往外走去。
安妮与身边的索菲丽达耳语:“这是怎么了?”
公主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她拦住了一个侍女,问了几句。
这个侍女说,是宫外出事了。
“奥抚勒大教堂里的圣子雕塑上吊死了一个人,他身上写满了对鲁伯茨大主教的犯罪指控。”公主感到十分不可置信:“大主教比我父王小几岁,他曾经与我父王关系很好,还是因为杜洛夏夫人的事情,我父王才对他生了嫌隙,”
安妮忽然沉默起来,她想到瓦娜,想到斯特兰奇,他们好像都跟这个大主教有点仇怨在身上。
这个大主教,这么多年能上位肯定是沾了不少人的命。
可如果是要报仇,直接派人把这个大主教杀了不就行了?即使教堂的圣殿骑士厉害,也总会有失误的那天。
但这尸体挂在雕塑上,除了对大主教的产生影响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不过,转过头想,对于一个有威严,受敬仰的神职主教来说,不就意味着一切吗?
就这么要了他的命,他也只会获得一场体面盛大的葬礼,但是如此毁名声的事情出现了,查不到谁是幕后主使,群众又开始质疑这位大主教的权威,人人喊打,恐怕比死了更难受。
对这位大主教的事情,安妮不是很在乎,反正与她没关系。
回程的路上,安妮婉约的把打猎路上会遇到危险的事情告诉了索菲丽达,只是让她到时候不要太惊慌,她没直接说是刺杀。
“这个消息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他们的目标不是你,不用害怕。”
索菲丽达点点头,作为王公贵族,谁还没碰见过几次危险呢,她听安妮这样说,很放心。
“那伯爵把你叫出去,都说了些什么?”
索菲丽达并不知道安妮和伯爵在丁戈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伯爵与她之间的保密约定,安妮也从来没说过,公主只以为安妮与伯爵虽然同船前来,但也只是点头之交,并没什么特别。
再说了,安妮说过,她与这个伯爵在订婚这件事上达成了某种一致,又决定保留头衔,她是不会受制于人的。
那他们看起来,毫无感情前提存在,为什么还能如此相敬如宾?
索菲丽达并不知道斯特兰奇对王储做的事情,她还以为伯爵是坚定的王储党,他是来跟自己争夺安妮的。
安妮有意替斯特兰奇隐瞒,她说道:“伯爵对王储,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尽心,就如同我,也没那么忠诚。都是为人臣子,求的是名利。”
“只要没有矛盾,利益一致,没什么是不能相处的。公主,你要明白,没人天生会站在谁的一边,这都是趋利避害后的选择。”
第59章 中箭
木轮吱呀吱呀地压过泥地, 从枫树林后的侧门出了宫,一直走一个小时,过了城门, 就是城郊河畔边的王室猎场。
这个时代的王室没什么娱乐, 大多都是看戏剧,打猎,办宴会之类的,玩多了就枯燥无味。
昨晚的宫廷里如死水一样沉寂, 有侍女瞧见王储与国王陛下在书房争吵了几句,他们似乎是因为大主教的事情才争吵,听起来,是王储在为大主教说话。
安妮与索菲丽达同乘一辆马车前往, 安妮今天没有穿裙,而是穿了阔腿裤, 站立的时候看起来像裙子,但是方便活动, 也方便她遇到危险时能及时的保护这些达官贵人,除此之外,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索菲丽达看向车窗外, 她听说可能会遇到危险,有点莫名的紧张。
“安妮, 你为什么不去告诉王储,让他劝父王取消这次狩猎呢?”
“不用,给我这消息的人不太靠谱,万一不是刺杀呢?那岂不是耽误了王室的传统, 反正宫廷守卫这么多都跟着呢。”安妮懒懒的说道,她为今天外出的午餐准备了卤牛肉三明治, 如果没危险,那就开饭,如果有危险,那就解决了危险再开饭。
索菲丽达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给你提供消息的人呢?他也在狩猎的队伍里吗?”
她并没有问这个人是如何察觉这消息的,毕竟宫里人人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况且这是安妮的门路,她不自觉的多了些分寸感。
安妮抬头往车外瞧了瞧,前面是王储的车,后面是王孙的车,最前方是国王和杜洛夏夫人。
两侧跟随着许多骑马的勋爵,骑兵,步兵,就是没看见斯特兰奇。
“他不在。”为什么不在呢?安妮不觉得他是会缺席这种场合的,最近他又没什么事要办。
马车进入一片阔叶树林,透过树木依稀可见弯弯的湛蓝河水。
阳光灼热,四处有鸣蝉,安妮跟索菲丽达说:“这蝉蜕还是一种药材,可以用来发汗。”
“我听说迦宁有专门使用草药治病的药师,只不过那地方太远了,那里的药材运到咱们这里,都被当成香料吃了。”
当初安妮就是靠着在香料店里找吃的满足胃口。
“那可不是?等迦宁的使者到了,他们会教你当地的语言,要是想学草药,大可以让他们的药师来教,反正闲着也是没事。”
但她还收集了一些南方的药材,乔治和伊莎贝拉偶尔生病,她就把中药炖进鸡汤里伪装了给他们喝。
“我听说,他们那里的人信仰些别的神仙,与我们不一样,兄弟死了,弟弟可以娶嫂子?”
“你说的那是东陆附近的伊洛地国,那儿是草原,他们的风俗是这样,异教徒嘛,这很正常。”
二人从风俗谈到了饮食,直到马车的队伍都快要抵达了,刺客还是没有见到影子。
正当安妮都准备拾掇拾掇开始吃午餐时,忽然车外有骑兵高声呼喊:“营地起火了!”
狩猎日的营地提前三天就搭建好了,国王陛下要去的地方,甚至连厨房都占据了四五座帐篷,此刻忽然冒出滚滚浓烟,火势隔着一里地都能看见。
骑士们被抽走了一大半,都前去试图灭这个火。
王储在马车里得了信,心一沉,他思索半天,总觉得不对劲,准备去找国王取消这次狩猎。
他低头从马车里走出来,掀了帘子,忽然一只箭擦着他的胳膊,一条血痕猝不及防的让王储吃痛的跌回车里。
王储的屁股还没跌到坐垫上,忽然感觉到箭矢像雨点一样往马车上砸,外面的侍从像苍蝇一样乱纷纷的回击,忽然帘子被掀开,安妮从外头进来,她一把将王储提溜起来,给他推倒了躲避刺客的箭。
“王储,你可千万别乱跑。”安妮急匆匆的叮嘱了一句,又翻身从马车里出去了,王储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呆滞地缩在箭打不到的地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条路上可都被检查了那么多次,怎么可能忽然冒出来这么多刺客。
说是没预谋的,鬼才会信。
可这里是王都城郊,要组织如此规模的刺杀还不被查出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那就只有贵族了。
勋爵贵族里,有人想要王室的命,这并不稀奇。
安妮离开了王储这里,径直去了前面国王的车队旁边。
这里的骑士大多都去前面灭火了,这会儿一时间折返不回来。
国王的身边只有十七八个侍从,远处树上埋伏的刺客开始用点了火的箭头袭击,似乎是想制造火场把前来援救的部队挡在后面,杜洛夏夫人吓的蜷缩在车里不敢抬头,国王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安抚她。
“别害怕,援军很快就来了,我倒是要看看,谁竟然敢在王都刺杀本王。”
他老人家看起来很是愠怒,但也并不知道畏惧,杜洛夏夫人什么都没回答,她低着头,有些欲言又止,身上的珠宝散到了地上,也丝毫没有去捡的意思。
车外的守卫们迟迟不见支援,有的中了箭,已经初显疲态,国王透过缝隙朝外看去,已经有很多侍女随从四散奔逃,正有一个刺客往他这边攻来。
这些刺客,在长长的车队中间放了火拦着人,专程象是冲着他来的。
国王此刻才头顶冒汗,生出些害怕,他翻箱倒柜,在车上的烧水炉子旁边找出一把匕首准备防身。
忽然,一道爆破音在耳畔响起,这声音让人有些耳鸣,国王下意识抬头看出去,来的人竟然是安妮.米勒。
她弯下腰,从靴子里摸出来一把铁管似的东西,有点像南方国家送来的火铳,但效果又不是很像,他知道,火铳没那么大的威力,连铁板都炸不穿,发明了火铳的南方国家现在都停止生产这东西了。
国王再定睛一看,子爵她手里的火铳似乎能穿透刺客的护甲,国王攥紧了手里的匕首,穿护甲的刺客!这场刺杀一定是王都贵族策划的。
安妮手里的小枪还是做好之后第一次拿出来用,之前一直放在箱子里,这玩意儿只能上六发子弹,她消灭了几个要扑上来的刺客,赶紧把枪装回靴子里。
热武器就是不一样,眼看着刺客的进攻减少了些许,她赶紧进了国王的马车,此刻也不顾什么立场了,救驾才是眼下最划算的事情。
“陛下,车队后面和林子里四处都着了火,援军实在过不来,待在这儿实在危险,您先下车跟我跑吧!”
国王点了点头,他将杜洛夏夫人拉起来:“对,我们快离开这里。”
安妮往外探头,营地里灭火的士兵和勋爵们正在折返回来,只不过被火挡住了而已,他们的目标是国王,只要国王无法被刺杀,那些刺客自己就会撤退的。
“陛下,前面虽然也着火了,可守卫们就被挡在外面,两边有刺客,我们只能从火里钻过去。”
国王蹙眉:“这怎么过得去?”
安妮将杜洛夏夫人身上的披肩扯下来,用车上的牛奶和水将这披肩打湿了,扯成块儿。
“把身上多余的衣裳都脱下来披在身上,再用这个捂着鼻子。”她打开温热的茶壶,给国王和杜洛夏夫人浇成了落汤鸡,这才把二人从车里扯出来,匍匐往正前方的火场里面去。
这条城外的路平时来往的人不多,又是只能供马车通过的羊肠小道,两边都是密林,再加上这炎热的夏季,一旦有火势就不容易扑灭。
安妮带着头,用泥沙扑灭了一从着火的荆棘,她呼喊着让另外几个随驾的勋爵掩护,找来两匹主人已经身亡的马匹,将马的眼睛蒙住,她将杜洛夏夫人塞到马背上,叮嘱她把鼻子捂好,然后朝马的屁股剌了一刀。
受惊的马直直的朝火场里奔去,国王也照做了,安妮与这个老头骑着一匹马,这危机关头,这老头也管不了僭越不僭越。
穿过灼热燃烧的火焰,受惊的马跑到宽阔地带,杜洛夏夫人被甩进了附近的草丛里。
再往前走就是营地了,被挡在火焰外围的勋爵骑士们见了杜洛夏夫人从里面冲出来,纷纷上前将她扶起来,询问国王的下落。
杜洛夏夫人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摔断了,她倒吸一口冷气,暗恨某人还真的下了这样的死手。
勋爵们从杜洛夏夫人的口中什么也没问出来,他们只能急的团团转,又才瞧见后面出来的国王。
“陛下!”人群一拥而上,安妮从马上跳下来,受了惊的马被勋爵骑士们围住,国王被接住,慢慢从马背上下来。
他气喘吁吁,身上还有一块袍子被火燎了一角,此时还有火星子,勋爵们赶紧给国王拍灭了,迎着林子里追上来的刺客反击回去。
安妮的后肩中了一支箭,此时正汩汩的冒着血,她撕下来一条布,从肩膀绕了一圈,死死的扎紧预防失血过多,这才跟着国王一起躲进其他骑士们的保护圈中。
国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脸色惨白的躲在骑士身后,这忽然间才看见子爵背后被染透的血红色。
她的脸上甚至连一点狰狞都没有,甚至还能撑着请人帮忙把箭掰断,“箭头一定要留在肉里,箭尾折断就好了。”她扭头嘱咐着。
回过头,就看见国王陛下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自己,他老人家似乎是根本没想到,以往看不起眼的小人物,在这个时候竟然能救他一命。
“陛下,刺客已经在撤退了。”安妮低头说道,她压抑着一切情绪,□□上的疼痛最多让她额头多冒两滴汗水。
“你了?”国王问道,他看起来倒很心悸,真不敢想,这箭要是在落在他身上,恐怕老命都没了。
原本这支箭根本打不中她的。
但电光火石之间安妮思考了一下,还是之后,鲜血淋漓的负伤更能令人有视觉冲击,于是她替国王挡了这箭,伤的是右肩,避开了一切脆弱器官。
“陛下没事就好。”安妮悠悠地说道。
第60章 盘尼西林
杜洛夏夫人的胳膊被摔断了, 她正躺在一旁,疼的呜咽地叫。
安妮自己受了伤,还不忘记吩咐骑士拿两块木板给杜洛夏夫人将胳膊固定起来, 免得受二次伤害。
国王十分心疼杜洛夏夫人, 他急的左右张望,命人速速灭火,要把杜洛夏夫人送回宫医治。
任何的刺杀,在半个小时内无法让目标落网, 那么就已经算得上失败,刺客们纷纷逃走,有几队援军追进东面的树林里。
剩下的,则是在灭火开出一条路, 将陛下接到安全的地方。
安妮为了救陛下身负重伤,她被安置在一处阴凉的地方等待马车, 王储和其他贵族勋爵们纷纷在国王身边滑跪。
“陛下,我已经下令封锁了六个城门, 港口禁止通行,搜捕可疑之人。骑兵团正赶过来,他们会从东面来, 那些刺客无处可躲,总有一个会落网。”
“背后的主使很快就能查出来。”
王储受了点小伤, 他刚包扎完伤口,肃穆地向国王报告他的举措。
受刺杀的不是哪个小贵族小骑士,这可是国王,刺杀国王等同叛国, 但凡查出来,都是全族人上绞刑架的下场。
国王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刚开始遇到刺杀时的那么愠怒,苍老的眼神中,反而闪烁飘忽,又深思起来,象是有怀疑的对象。
可他很快挥散了这个念头。
“你去查吧,七天之内,必须给我一个确切的结果。”国王说罢,与杜洛夏夫人一同乘车离开森林
安妮将自己的脑袋搁在柔软洁白的鹅绒芯绸面枕头上。
她趴在床榻上,中箭的右肩膀露了出来,可以看见,细腻洁白,有着薄薄肌肉痕迹的的皮肤血肉模糊,锥形箭头扎的十分深,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她在半个小时之前被送到了公主的克拉诺斯宫,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跟随她一起的,还有两个戴着乌鸦面具的大夫,他们似乎打算给她硬生生把箭头拔出来,再涂点什么圣水之类的东西。
索菲丽达公主进屋后在一旁捂着嘴发愣,她没想到安妮竟然会受这么重的伤。
安妮还保持着清醒,她的忍痛能力很高,但听那两个戴乌鸦面罩的人说了一些颠三倒四的话,她开始有些烦躁:
“公主,让他们走吧。麻烦帮我请斯特兰奇过过来。”
眼下,公主吓的腿都要软了,神棍又靠不住,唯独伯爵还算是个经历过大事儿,可堪托付的人。
索菲丽达点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找他。”
只不过他现在在哪?
伤口裸露在外,因为安妮采取了包扎止血措施,箭头又没取出来,所以出血量不算很严重,她自己还算能应付的了。
两个神棍走后,女仆们听安妮的吩咐,从厨房拿了剪刀和拔鸭毛的镊子,还有一卷纱布。
这是她第一次给自己做手术。
公主前脚出门,后脚就跟骑马赶来的斯特兰奇在走廊迎面撞上。
“伯爵,你来的正好,安妮她要找你。”
斯特兰奇是从宫外来的,他刚见过加姆维科侯爵,听说了国王遇刺,安妮.米勒救驾受重伤的消息之后,就风尘仆仆的赶来。
“公主,请给我带路。”他压制着喉咙里的滞涩,额角凸起的神经跳动在平静的面容上。
天知道,他告诉她这个消息,本意只是为了提醒小心注意,而不是为了让她跑去救人。
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里,窗户紧闭着。
微弱的光线透过木质百叶帘的缝隙透进来,黯淡的烛光在床头闪烁,为她的伤口照明。
木门被侍女推开,安妮躺在床上忍耐疼痛,她的耳畔传来熟悉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她认识这个脚步声。
“除了伯爵之外,你们都可以出去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道。
侍女们离开了,索菲丽达犹豫着不想走,但她还是退出去,把门关上,将这个安静的屋子留给他们两个人。
门砰一声合上。
斯特兰奇走到床边,他弯腰伸出手指拉开了伤口边遮盖的布料,蹙着眉查看红肿并有干血块的伤口深度:“要我做什么?”
“要做的很多。”安妮嘶了一声。
她继续说到:“衣橱里有个大木箱子,钥匙在梳妆台上,你去把它打开。”
无需催促,斯特兰奇立刻找了她说的东西,打开箱子,抽出安妮说的机关,打开隔层,里面全部都是瓶瓶罐罐。
他蹲在衣橱里,先是怔了一剎那,在怀疑安妮.米勒其实是个女巫的同时,他又抬头朝外问:“然后呢?”
“把最大的那个玻璃瓶子拿出来,里面是酒精。还有一个红色的陶瓶子,里面是止血草药。用酒精把镊子和伤口消毒之后,帮我把箭头取出来,再敷上草药,包扎起来。”
现在还没有缝合的条件,单纯止血包扎伤口长的没那么快,如果不发生感染的话,需要几个月才能痊愈。
她思索着这些事情,耳朵里听见瓶瓶罐罐发出的碰撞,斯特兰奇找了一会儿,然后箱子被合上,他将酒精和止血药拿出来。
“在开始之前,我要注意什么?”斯特兰奇问道,他可从来没处理过伤口,也从来没受过什么重伤。
如果是战场上的士兵,中了箭几乎就只能等血流干,几乎没有别的办法治疗,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的赶过来,最起码,算得上是她在王都唯一的熟人。
安妮说道:“先用酒精擦手。”
斯特兰奇取下手上的戒指,擦拭了一遍酒精,他修长而具有骨感的手指拿着镊子消毒,收敛着呼吸将酒精往安妮的伤口上倒。
“靠”
她的声音从里枕头里传出来,斯特兰奇的动作一顿,他抬眼忧虑地询问:“你说什么?”
不小心暴露了母语的安妮没有继续做声,高度白酒带来的刺痛感使人神经麻木。
她缓了半天,“没事,你接着来,把箭头取出来,如果开始出血,别害怕,用纱布堵一堵。”
枕头被额上汗水浸透,她说话的声音开始虚弱,这在斯特兰奇的耳朵里,明显就能辨别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叫他别害怕。
斯特兰奇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屏息凝神地伸手,用镊子触碰血污深处的金属箭头。
手是稳的,可以说纹丝不动,可这箭头是锥形,还有倒刺,很不好取,总要拉扯她的皮肉。
有那么一瞬间,斯特兰奇甚至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幻痛。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果断地拨开倒刺将金属箭头拔了出来,金属裹挟着湿润的血落在地上,然后就是,止血,敷药,包扎。
安妮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她生怕影响到拔箭头,手里的布帛都要攥碎了。
直到凉沁的止血草药敷上来,一股浓重的植物味道覆盖了血味儿,才彻底让人放下心。
随后,侍女们进屋,端来烧开过的凉水,为安妮擦拭身上的血迹,更换新的床单,清理屋子里的血迹。
斯特兰奇洗了手,他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胸口呼吸起伏。
索菲丽达和侍女进屋查看情况时,安妮让斯特兰奇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所有东西,都被他迅速的装了回去,掩盖了痕迹。
安妮已经睡过去了。
斯特兰奇并没有跟随狩猎,他意外地缺席了,所以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此刻,正向公主询问确切的情况。
索菲丽达没有说安妮告诉她提前知道了刺杀的消息,她看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先是营地起火了,队伍前方的守卫和几个勋爵都去灭火了。”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身处其中的时候,索菲丽达全程躲在车厢里,倒没觉得有多恐怖。
可现在细想想,可真是狠毒的杀局。
“随后,刺客就从两边的树林里包围上来,大约有几十人左右。安妮让我躲好之后就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那些刺客就用涂了桐油的箭点燃了树林,以及马车上运送的器具,后方的守卫和骑兵也都被大火挡住了去路。”
“国王和王储的马车,正好就被包围在其中,前后都是大火,两旁是刺客。”
她低下头:“我不知道安妮到底是怎么把国王救出来的。”
在那种情形下,能把自己命保住就很不错了。
斯特兰奇听了一会儿,神色凝固,百叶窗透出的光线照在他那张冷峻的脸上,分辨不出一点情绪上的波动,只有一双眼眸,失去焦点的盯着房间里空气中的某个地方。
似乎他早就知晓了这一切会发生。
“我知道了。”他收回目光,低头朝被子里的安妮扫了一眼,“她今天不会醒了,我要留在这里。”
索菲丽达没有察觉伯爵的异样的平静,她点头:“我让侍女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
斯特兰奇跟公主道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婚约,在外人看来,这跟一家人没什么区别,理所当然是斯特兰奇来照顾她。
他在战场待过很长时间,多少知道一些,中箭的伤员即使止住血了,留下一口气,也有可能会在后头惊厥高热,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夜晚。
安妮清醒过来,她翻动了僵硬的身体,扯了扯枕头,寂静的黑夜中,只能听见窗外风声阵阵。
忽然,门被打开,有人举着油灯进屋,漆黑的屋子里有了依稀可辨认的光线,她睁开眼,感觉全身上下都是黏腻的冷汗。
“我醒了。”安妮嗓子沙哑,她发出细微的声音。
随后,斯特兰奇将一盏盏的烛台点燃,他答到:“我知道。”
隔着一堵墙,什么动静儿都能听得见。
“箱子里有个很小的,用布缠起来的玻璃瓶,如果我待会儿开始发热的话,就请你就把那个东西拿来。”
“好。”在让整个房间亮堂起来之后,他吹灭了手里的油灯。
在听到她的话时,斯特兰奇并没有对这个神秘药品有任何质疑。
毕竟她不是一般人,会把自己利用到这个地步,这么狠得下心,没有点后手怎么可能。
其实,安妮敢保证,在救驾之前,她都不会料到第一个试药的人会是她自己。但要是没有这个东西,傻子也不会去挡这一箭。
那可是乱世中比金子还值钱的神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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