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槿花一朝·16
五条悟走之后的夜半, 五条本宅的人给她送来一部薰衣草紫色的翻盖手机,耐心地跟她讲解了使用方式,然后指给她看第一个号码就是五条悟的。
暄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那样, 跌跌撞撞地汲取崭新的知识, 第二天就收到了五条悟的短信。
他把继承家主之位后的照片全部发给暄看,还告诉她继承仪式虽然结束了, 但今天晚上会放一百二十七场烟花,整个京都这边咒术界的人都会知道是他继位。
暄笑着嗔他,小悟根本就懒得继承这玩意儿吧, 我看你发来的照片里, 家主服都七八套,根本只是把这个继承仪式当成换装游戏吧。
于是五条悟嘀嘀咕咕地狡辩,什么啊,老子明明也有把肩负责任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好嘛,虽然最讨厌正论了, 但是你明明也说过, 只有遵守正论, 才能保护你这种弱者嘛。
他现在开始坦然地觉得暄就是弱者了。
——打不过他的都是弱者。
这话说出来也傲慢,但却并不招人讨厌。
毕竟他又没拿强大的实力做任何欺男霸女的事情, 只是口头说两句他本就有资格的话, 自然没什么人揪住这点小事。
他说, 超想和暄一起看烟花的欸, 但真的不行,真的不行呐,那群老头子有好多又臭又长的话要交代。
暄笑着打趣, 故意拉长了声音道,好啦好啦, 我就知道我们悟大人是世界上最听话的孩子嘛——
她倒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她的小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就算逐渐长大了,在她这里还是最可爱的。
继位仪式的烟花月雫山看不到,于是五条悟就命五条家的人开了视频通话。
视频中的五条悟全程都没什么表情,冷漠得像是真正不近人情的神祇,和往日里同她打闹的人相差甚远。
她支着下巴在手机这头看,技术不发达,像素好低,尽管屏幕里他的容颜依旧无比抗打,但面庞每一处的噪点都让她抱憾不已。
要是能亲临现场就好了,她想。
熬过漫长的上任家主致辞,熬过本家长辈致辞,她终于等到了他的致辞。
然后就看到,她的小悟,突然把面孔转向了手机摄像头的方向,轻轻地笑了一下。
宛若冰雪消融、万春复苏。
连正在跟她打电话的侍女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都开始发抖,暄不得不出声提醒,别手抖。
随即她就听到五条悟笑了一声,好听到侍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暄:“……”
随后就是一百二十七朵烟花,五条悟从侍女这里拿了手机就开始打电话,语气跟以往无差异。
这时候,她才觉得,他和她好像也没有那么远。
五条悟渐渐习惯每天都和暄打一通电话,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会凶巴巴地不允许她挂断。
所以很多很多个夜晚,他们都是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入眠的。
五条猫猫早就还给暄了,但五条悟强调过不允许随便乱洗。
暄有一次假意答应了,转头就把猫猫又洗了,五条悟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嗓子都是哑的。
随即便是五条悟十九岁的生日,他照样跑过来跟暄一起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暄说:“十九岁生日快乐,小悟。”
五条悟说得煞有介事:“十九岁生日快乐,暄。”
暄纠正:“是二十九岁。”
五条悟不满:“才不是,你明明一出生就是十岁,你真实存在的年龄应该是十九岁啊。”
暄笑笑,没说什么。
暄碰到他的时候,五条悟会下意识避开,很多很多次。
这点感知让她有点伤心,但她知道其实是小孩子长大了,不太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了。
所以她没说什么。
而她也不知道,因为见面的次数少了,她的每一次触碰对他而言都是漫长的绮丽梦境。
……
岁月更迭,她在岁末年终的时候,收到了他的一个电话。
他说决定去东京那边的咒术高专了,本家哭天抢地,恨不能以死明鉴忠心,已经颠三倒四地朝他吐了三天的车轱辘话了,简直烦得要命。
在暄开口之前,他又很警惕地说:“别想劝老子啊,老子这回可是下定了决心的诶。”
暄失笑:“当然不会。”
谁会阻止一只即将振翮高飞的雄鹰飞越更高的悬崖呢,谁会阻止璞玉被打磨出更迷人的光彩呢。
至少她不会。她爱他是真心对待家人的爱,她不管五条家的人究竟如何忖度考虑,她爱他无条件。
五条本家最终还是没能拗过这日渐有自己想法的小孩,不,现在已经过了十九生日了,应该彻底称之为少年了。
他最终入学了那所高专。
暄比较担心他的交友情况,毕竟这少爷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除了她还真没过别的朋友;又听说高专今年只招了三个人,那更不得了,交到朋友的概率更少。
暄打过几次电话,几次都想问这件事情,结果就听到他略微压低了一点声音回话,背景音模模糊糊的,她听了半天才知道是文化课老师在授课。而他居然在上课肆无忌惮地接电话。
“小悟,要尊重老师。”暄严肃地警告。
五条悟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他教的老子完全会嘛,全都学过的诶。”
他的声音懒懒散散的,擦过她的耳朵,像是在不自知地撒娇,这让她受用非常。
暄又强调了一句:“那你可以学别的东西,但是不能上课打电话。”
后来暄就要了他的课表,再没在白天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在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他总是没接到,总是事后才给她回拨电话,这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在瞒着她干什么大事情。
暄问了,五条悟用满不在乎地语气说:“跟杰一起出任务啦,嘛,区区一级任务又有什么关系——”
她每一次问,他每一次都告诉她,在出任务啊,或者是,在跟杰出任务啊。
暄担心他的平安与健康,和夜蛾正道打了足足四个小时的电话来聊“五条悟任务过量问题”,聊得这位校长汗流浃背,连连抱歉,但话语之下的意思是,这是高层做出的决定,他会为他的学生尽量争取少一些任务的,但多的干涉不了。
暄也没打算继续为难这位其实还蛮为学生考虑的、五条悟口中爱戳羊毛毡的老师。
她越来越在意那个叫“杰”的孩子。
因为五条悟跟她说过,这是他唯一的挚友。
才刚入学没两个月就是挚友了吗?她当时这样想着,没太留意。
但很快她就发觉,在他们有限的通话时间中,五条悟告诉她发生在高专内的事,99%都和这个“杰”有关。
“嘿,暄,老子跟你说,杰这家伙简直就是宝可梦收集大使嘛,天天□□灵球。”
“暄,上次忘记跟你说了,杰这家伙真的是,居然喜欢吃荞麦面呐!老子真不敢想象有人居然喜欢吃荞麦面——上次往他汤里到了一勺白糖——老子也是好心嘛,他平时吃的精灵球都是一股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味,加点糖才能中和一下啊,居然还翻脸跟老子打了一顿架……”
“暄~今天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好多蝇头,杰这家伙老是叨叨念念强者要保护弱者,老子就说,暄说过正论是世界上最冠冕堂皇的束缚——谁说强者就一定要为这份力量负责嘛,他就生气了。不过,请了他一碗荞麦面就和好了。真稀奇呐这种感觉,老子居然也有跟除了你之外的人道歉的时候。”
“我和杰,我们是最强的!”
杰、杰、杰。
暄挂掉电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她现在似乎体会到了,当时五条悟看到她和小兰园子谈笑风生时是什么感觉了。
她明明知道不对,可她就是嫉妒。
这种嫉妒不仅是因为五条悟的世界里除了她又多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还因为夏油杰的位置是她无法够着的。
他在“挚友”这个身份上,在五条悟心中占据独一份的位置,而暄永远无法给五条悟真正意义上的友情。
夏油杰做到了暄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五条悟打败了暄,可五条悟目前和夏油杰是平手。
也就是说,对他来说,夏油杰才是跟他并肩的人。
这种嫉妒蔓生之感究竟有谁能懂。
少年才最懂少年。
她由衷地为她的小朋友找到这样一个关系紧密的挚友而高兴,因为他现在听上去比以前不爱说出心里话的模样活泼多了,语气也越来越嚣张,夜蛾正道的投诉电话和拆楼补偿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往她这边打,言语之中全都是头痛。
他拥有这样热烈、美好、灿烂的青春。
而她年华已逝,岁月凋敝。
她跟他隔着时间、空间的距离,隔着性别上的差异,隔着年龄,隔着一切一切。
她注定无法在他身边停留更久,只能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更远更好更明亮的地方一路狂奔,身边陪伴着友人,而不需要这个已经被他打败的“前辈”。
他真的从心底把自己认可为亲人了吗?
怎么觉得即便每天都会打电话,心与心的距离还是隔得那么远。
少年人的世界有无限风光,满满当当的新鲜事物目不暇接。
他哪有空回头看。
哪有空。
暄又想喝酒,又想抽烟,听五条悟讲,他的同期家入硝子就是酒豪,跟她一定能成为烟友。
你看,连这样的爱好也不是只自己一人拥有。暄吩咐五条家的人再买点烟和酒,结果五条家的人毕恭毕敬说要请示家主大人,他同意了才给买。暄当然没允许此事发生。
要是告诉五条悟的话,还不如向他要储酒储烟的那扇门的钥匙。
在又一次电话的打来的时候,暄正躺在屋顶,注视着寂寂星河,在描摹这偌大的夜空哪一处的颜色和五条悟瞳色最相近,在果不其然的从头到尾的“杰”这个人结束之后,暄突然开口:“小悟。”
电话这头的五条悟立刻屏息凝神,把盘着的双腿放下来,不自觉地攥住了真皮沙发,听着自己心口扑通扑通发着思念的酸淌着思念的甜,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嗯,暄。”
他这一声听上去莫名害羞,以至于整个房间内的高专各人都朝他看来。
夏油杰扶额,压低了嗓音小声抱怨:“……悟这家伙,根本就不会追求女孩子吧,哪有跟她打电话的时候还张口闭口拿我们的事情当话题开头的啊。”
家入硝子叼着根烟,没点:“准确地说,只有夏油你一个人。”
庵歌姬用高度鄙夷的目光往五条悟的方向瞥了好几眼,目露嫌弃:“居然觊觎从小把自己带到大的姐姐,真的是——人渣!”
坐在她身边的冥冥笑眯眯地没说话,心中盘算着做恋爱军师能从五条悟身上捞到多少笔。
是的,由于五条悟完全藏不住少年心事,一开始只是讲给夏油杰听,夏油杰表示送礼物喜好什么的他没经验应该找女性咨询一下,家入硝子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只爱烟喝酒。
这家伙就面色臭臭的,说,老子最讨厌她酗酒抽烟,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结果这一堆话被耳力很不错的、路过的庵歌姬和冥冥听到了,庵歌姬当下不小心把心里话喊出了声“谁会喜欢这个人渣啊”,结果就见到五条悟眼一眯,把两人抓过来也当军师了。
好几次打电话前他都强迫所有人必须都在一起聚着,听听他和暄的对话有什么问题,他要从哪里追求。
结果停下来就是五条悟这家伙张口闭口全都是夏油杰,而那位叫“暄”的女士明显只是把他当弟弟看。
不过庵歌姬才没打算提醒他这么多,只是在内心祈祷着,希望五条悟孤独终老,这样世界上又少了一位可爱的女性被他霍霍终身。
“嗯,暄想说什么?”五条悟的耳尖太烫了,他隔着手机能听到那一段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心情像是泡腾片刷啦一下跌入水,呲呲拉拉冒出了好多小气泡,炸开了许多小烟花。
“我说……”暄的声音轻轻地,像对着日光会折射出绚丽色泽的玻璃糖纸,像打开可乐时第一时间涌上来的滋滋的气泡,总能让他轻易联想到“幸福”这个词汇,“我说,小悟,今年修行月,把你的同学们邀请来月雫山吧。我们也好好见一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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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一月后,槿花开得正盛的日子里,在五条悟的带领下,高专众人挑了一个休息的日子进了月雫山的结界。
从五条悟的手刚碰到结界的时候暄就感知到了,然后一路山他们身边都萦绕着蝴蝶。
是沉默的注视,也是安静的守护。
女孩子们惊奇地望着瀑布一串串的水珠迸溅变成一只只蝴蝶,大片大片的草地上不讲规律地长满了五彩斑斓大大小小的世界各地的品种蘑菇,时不时有兔子蹦过,走过树下时甚至有松鼠手滑没捧住松果,正正好砸在了夏油杰头上。
暄的眼睛无处不在。
她在忖度在打量在严苛地审视挑剔夏油杰。
她看到他被砸到后第一反应是茫然,随后还是温温柔柔笑眯眯,就是一不留神被身边抄着口袋的五条悟一胳膊肘用力撞到,脸上的表情才没绷住。
少年们干脆利索地动手,五条悟思考了半晌还是放弃了挣扎被夏油杰按在地上打,大声嚷嚷这是暄用咒力维持的禁止斗殴禁止斗殴,然后被揍得嗷嗷叫。
庵歌姬在旁边抱着家入硝子冷笑,说,那怎么没见得你平时在学校里也顾忌着公共财产不能破坏呢,活该,人渣。
“人渣”二字一出口,蝴蝶的视线从夏油杰身上转到了庵歌姬身上。
精密判断、精密判断。
暄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她究竟对她的小悟带不带恶意,即便她相信小悟选择带来的肯定还算是交好的同学,但她就是不放心。
蝴蝶绕着庵歌姬的周身翩跹起舞,她目露怔然,隐隐有欣喜:“好漂亮的蝴蝶——”
“那是暄的眼睛啦,歌姬。”五条悟笑嘻嘻地从地上坐起来,“这说明暄在审视你,看你是不是对我有危险呐。”
他支起身子走到庵歌姬的面前,毫无距离感地凑近:“完全、完全挣脱不了暄的桎梏嘛——你超弱诶,歌姬。”
庵歌姬额头上冒出了井号,表情变得极度不爽,握紧拳头:“那我也要向暄小姐揭穿你恶劣的人渣本性!”
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幕的暄怔怔地发呆。
这一刻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想什么。
大脑混沌不堪,所有情绪纷繁复杂,她有两分钟什么都没想,耳边还不断有少男少女们的欢声笑语一路撞入耳膜。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离他们好远。
他们是年轻的、鲜活的、笑闹的、有共同话题的,他们在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飞驰,他们在成长。
她是疲惫的、孤寂的、阴暗的,仿佛长在墙角的幽绿苔藓,她在往衰老和死亡飞驰,她早就过了青春的年纪。
耳边传来他们谈论夏日祭的声音,说捞金鱼说吃苹果糖说烟火大会说义理巧克力,说上次那个咒灵丑陋无比,说百货大厦侧面挂下的巨大海报里的明星多风情万种笑容甜蜜。
她一个、一个、一个都插不上嘴。
就算上网也查不到那么多信息,就算看到照片里视频里的模样也未曾亲眼见过,二者天壤之别。
暄忽然觉得让他们一起来自己这里是个多错误的决定。
她这样的存在,不应该让这群孩子知道的。
光是“月雫”这个族名就代表了多少肮脏糟粕多利益搏斗多少流血屈服。
浑身的骨头都惫懒下来,她撩起裙摆,黑线爬满了右小腿,像个美丽的纹身。
啊……算了。
来都来了,小悟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蝴蝶跟在高专众人的身后,绕到他们的侧面。
暄有多久没看见过五条悟这样的笑容了呢?这样不加掩饰、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了呢?
他其实从来没在她面前这样开怀大笑,笑到蝴蝶都被惊跑,笑到她惊慌失措因为太美好而几乎要掉眼泪吧。
去东京咒术高专都市真是最美好、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啊。
只是,她注定是无法真正参与他的青春了。
月雫山还挺大的,好在一行人都算注重体术,爬着不至于完全趴下。
庵歌姬爬到一般确实觉得有点吃力,就搭着冥冥的手弯腰歇息了几瞬,就被五条悟嘲笑着好弱好弱,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在混乱一片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山巅。
风猎猎吹起,云卷云舒,天穹离月雫山顶峰是如此之近。
他们仰视,一个女人立在槿花树下,长发上别着蝴蝶发簪,柔顺飘逸的发丝和绘着樱花的漆色振袖一齐被风拂起。
她有一双鸢紫色的眼瞳,唇角牵出一阵细密的笑意,看上去就是很温柔典雅的人,娉婷而来时,一阵温柔的香风轻轻袭来,琉璃风铃般的嗓音响起:“都进来坐坐吧。”
饶是五条悟每个月都要见暄一次,也很少见到她浑身上下穿着打扮如此郑重过。蝴蝶发簪摇摇晃晃,他的唇线倏然弯起,内心里那层迷惘的薄雾被彻底擦去,只留下满满涨涨的感觉。
暄。
他的。
他一个人的暄。
庵歌姬已经看呆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内心里不由得萌生了一种莫大的悲愤,转过头来对五条悟愤愤不平地做了个“人渣”的口型,心里痛得不行——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姐姐居然被五条悟这个家伙喜欢了!太惨了!她真的是见不得女孩子这么惨!
客厅里,暄把煮好的茶和咖啡都端出来,仔仔细细地问了每个人的忌口情况,随即给他们倒好各自的饮品。轮到五条悟时,就是甜得齁嗓子的全糖蜂蜜蜜瓜奶茶。
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心情好到爆炸的气息。
甜品柜里,暄端详了一会儿,没有动五条悟最喜欢的那一层的甜品,顺带着把一些不那么甜的小吃装盘端出来。
整张桌子满满当当。
天气很好,暄歪头想了一会儿,猜测年轻人大抵是比较喜欢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一起吃吃喝喝开开玩笑的,干脆提议:“要不去山头那边的空地野餐一下?我准备了很多的食物,大家可以尽情吃喝。”
五条悟率先出声欢呼,自然而然地蹭到暄旁边,从她手中接过了野餐的格纹餐布,眼睛晶亮亮的,显然在高专的生活让他见识到了更多,疲惫有之,倦怠有之,然而开心亦有之。暄确定他过得很快乐。
至少比就待在她身边的时候,更加朝气蓬勃,更有少年人应该有的样子。
“暄,”他把圆片墨镜推下来一点点,像一只撒娇的猫,“你戴我送你的发簪啦。”
暄笑了一下:“嗯,小悟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哦。”
五条悟眨了眨雪睫,说:“说了几百遍了呐,暄居然还改不过来称呼,要叫我‘悟’,sa-to-ru,你究竟有没有记住呐。”
连抱怨声都莫名带着一股JK才会有的亲昵撒娇意味,让人简直招架不住。
“好好,”她这回终于下定决心改了,“悟。”
五条悟这才满意,矜持地问:“需不需要我帮你端东西。”
“当然,”暄笑吟吟地,“非常需要悟的帮助。”
五条悟面色微微发烫,他屈起胳膊肘双手交扣抵在后脑勺,哼着歌快步走在暄的前面。因为满脑子都在一遍遍回放暄那一声柔软的“悟”,姿势没注意跟在高专里一样放荡形骸了,颠来倒去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在不远处的夏油杰露出了一个“没眼看”的表情,家入硝子补刀:“啊,五条显然平时跟你为非作歹习惯了啊。”
她瞥了一眼暄面上的神色,用棒读的语气道:“看来在暄小姐心里,五条作为‘男人’的魅力为负数啊。”
暄脸上明显是那种溺爱孩子的慈祥(?)笑容嘛。
而五条悟本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虽然忐忑,但对暄一直都有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心——更准确地来说,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也许是经年他祈愿之下所积攒起来的愿力。
部分茶点被几位高专学生帮忙分着端走了,在走的那一段路之中,留足了空间给五条悟和暄。
暄和五条悟松松散散地聊着高专的事情,他们并不算完全地并排走,因为五条悟的鞋码更长了,步伐大了很多,他经常走着走着暄就会跟不上,干脆刻意放慢了往日的速度陪她。
暄为这一点发现而又有些焦虑。
她无法跟他并排走了。
那究竟谁能一直跟他并排走呢?
“小悟,”暄一不留神又喊了习惯性的称呼,连忙改过来,“都没听到你说‘老子’了,改过来了真好啊。”
“哦,这个,”五条悟倒是跟暄待着胡思乱想比较紧张,现在话题转移到跟别人有关,他立刻就正常了不少,“这个嘛,是杰说的啦——我想着,杰也这么说的话,看来是得改一下了嘛。”
一个习惯改过来要很久很久。
所以,她提出要改掉称谓的时候,他觉得无所谓;而夏油杰一提出来,他就意识到这个称呼真的不太好?
暄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抿紧了唇,怀里揣着的几盒游戏卡牌显得无比灼烫。
心也像是被浸泡在酸液里,皴裂又褶皱。
她更用力地抱紧了一些,像是在拥抱着不断下坠的、不安的心脏。
他们在槿花树下把野餐布铺开,盛着食物的玻璃盒被一一摆好,啤酒和蜜瓜苏打汁都被端出来。
日头正盛,水银色的云朵仿佛镶在天空的一线窄边,树的阴翳落下来,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少年人叽叽喳喳地聊天,内容其实出乎意料地蛮少涉及到咒术界的,更多的还是逛街、游戏,暄突然想起来他们其实也不过是这么小的孩子,是陈腐的咒术界不讲道理地施加重压,但因为咒术师数量太少,这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暄比他们有一层更隐秘的忧虑。
从五条悟到学校那一天开始,这种隐秘的忧虑就如影随形。
不知为何,也许是天生的预感,她就是觉得咒术界上层在筹备着阴谋,要不怀好意地伤害她的小朋友。
话题聊到聊无可聊,五条悟端起蜜瓜苏打吨吨喝,瞥了一眼似乎正在发呆的暄,拼命给冥冥使眼色,手指细微地动了动,隐蔽地做出了一个“五”的手势。
冥冥思忖了一下,轻轻地比了个“勾”,算是同意了五条悟提出的报酬。
她把冰蓝色的发丝撩了撩,若无其事地道:“光是吃茶点还缺了点什么,要不一起玩点游戏?”
夏油杰被五条悟胳膊肘捣得嘴角抽搐,想瞪回去又怕这家伙嘴上没个把门,到时候直愣愣来一句“杰,你努力睁大眼睛也是没用的啦,反正再怎么大也大不了多少嘛”。
他被迫艰涩开口,做第一个应和冥冥的人:“是啊,来点游戏会更有趣呢。”
家入硝子叼着一根pocky,歪了歪头:“我也来吧。”
庵歌姬倒是没察觉到冥冥和五条悟之间的暗流涌动,被众人的态度弄得同样心潮起伏,跃跃欲试:“那我也来!”
五条悟本人清了清嗓子:“嗯,我也赞成,暄一起参加吗?”
暄坐在最靠近阳光的一角,面孔恰好一半落在日光之下,一般落在云翳里,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此时惯性想要拒绝,“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游戏”还没说出口,就察觉到了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味可能会让五条悟察觉到她的自卑与黯然。
她望着他期待的眼神,佯装轻松地翘起唇角:“……行啊。”
“冥小姐想要玩什么游戏?”五条悟的一只手臂往暄的身后伸,携带着细细密密的、不自觉的颤抖和紧张,在冥冥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轻轻扣住了暄的右肩,一把将她往树荫下扣回来,也正是往自己的身侧拢来——以防她另外半边脸被阳光灼伤。
在他扣上暄的肩膀时,冥冥的话音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众人中间,像一把小锤子砸在五条悟的心口:“……那就Heartbeat Game,‘心跳游戏’如何?”
第32章 槿花一朝·17
冥冥口中的“心跳游戏”规则非常简单, 即每人伸出五根手指,依次说一件认为自己做过而旁人没有做过的事情,且需要在三十秒内想出来。
而别人如果发现自己没做过, 那就要把竖起的手指弯折一根摁着, 而做过的话不用折,谁先折完谁就输, 惩罚由在座人员商讨决定。
这种带着一定刺激性的游戏最能激发少年人的好奇心与荷尔蒙,对旁人“秘密”的不自觉的窥探心里让这款游戏成为相当经典的聚餐游戏。
“那就,从暄小姐先开始好了。”冥冥微笑着说。
三十秒的倒计时被无情地摁了开始, 暄眨了眨眼睛:“我喝过特级园四五年的罗曼康帝?”
五条悟歪歪头:“罗曼康帝是什么?”
他的知识面事实上相当宽广, 但唯独在“酒”和“烟”的这一面上所知甚少。因为暄老是酗酒和过度抽烟,导致他对这两种东西有本能地排斥,自然拒绝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他和杰曾经跟家入硝子偷偷溜进酒吧过,他浅尝了一口就醉得稀里糊涂,自然更讨厌这种东西了。
在座懂酒的家入硝子倒吸一口凉气, 少见的磕巴了一下, 随即歆羡的目光止不住倾泻出来:“好、好有钱……”
她的薪酬还不够她喝这名贵的酒。
面无表情的少女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满溢出来, 暄笑盈盈地道:“是葡萄酒哦,等下我会开一瓶给家入小姐一起共饮, 还有人想要的吗?”
家入硝子面上露出了极其罕见的、由衷幸福的表情, 而旁边的庵歌姬也快乐举手:“我也要!”
暄笑着点点头。
但是在场其余五人不得不弯折一根手指。
冥冥说的是“炒股狂赚xx日元”, 另外五人折手指;庵歌姬说的是穿巫女服, 折手指;家入硝子说用反转术式,折手指;夏油杰说吞咒灵玉,折手指, 五条悟……
五条悟大声嚷嚷,活像只毛线球被主人薅走的猫, 疯狂喵喵喵:“不是吧,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吧!这么玩,超——没意思啊!”
这样完全、完全没有任何意思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游戏完全七弯八拐偏离了他想象中的“暧昧路线”,要是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术式说一遍,最后赢的人只有暄啊!
冥小姐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搞钱大业里,被五条悟疯狂使眼色才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他们计划中的局面,遂目光严肃,对着五条悟使了个眼色。
五条悟又不动声色地一胳膊肘戳了戳夏油杰,开启了迫害大计。
夏油杰额头上冒出一排井号,忍了又忍,才慢慢地道:“……我、我收到过情书。”
胶着的局面终于有些许不同,现在变成只有暄按下了手指。
废话,她见都没见过几个人,怎么可能收到过情书……哦等等。
暄弯折的手指在五条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重新支棱了起来。
苍穹色的眼瞳中漫开“偷腥猫”的无声指控,他见到暄没有解释的意思,酸意一瞬间没绷住,直接哗啦啦地淌了出来:“暄……!你从来没跟老子说过!”
气得他都蹦出了原来的用语。
众人精神一振:哦豁,吃瓜吃瓜!
暄睇了他一眼,有些奇怪:“悟在外面应该也很受欢迎吧?你也没跟我说你收到过情书啊。”
她没了多余解释的意思。
五条悟质问的话全都被堵回来,憋屈极了。
满腔怒火,他又不想强迫暄说隐私,只能咽下这一枚酸柠。
一想到有人在觊觎、窥伺他的心上人,他有一种强烈地希望对方消失的冲动。
暄只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终于轮到他了,五条悟磨了磨牙,冷气森森:“我有喜欢的人,正在喜欢的过程中,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庵歌姬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被家入硝子贴心地拍拍脊背,在座的人无不心服口服地摁下了手指——鬼知道这家伙这么沉不住气啊。
不过,当然是说出来更有意思啊。
所有人淡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除了夏油杰以外。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突地跳,看着迫害他到底的五条悟,近乎咬牙切齿:“……悟。”
五条悟目移,吹着小曲——他也不是故意的嘛,就是一时情急之下不小心把爆炸性的消息提前说了而已,谁知道夏油杰会因为顺序问题倒霉啊。
他偷偷地、偷偷地把目光挪向暄,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最坏的想象中的“啊我们悟真的长大了呢”,也没有最好的想象中的不愉快。
介于中间值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不由得暗自思忖起来。
暄此时其实已经听不到什么东西了,耳边空茫茫的一片。
她的意识仿佛漂浮在空中,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着他们的各种动作,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恍若只是一场漫长的梦境而已。
“喜欢”仿佛是什么咒语,让她一瞬间产生了玻璃罩子轻微碎裂的错觉,咯吱咯吱细细密密的裂缝声在耳畔响起,她轻轻摇了摇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却发现声音诡异地消失了。
等了一会儿,发现所有人目光都汇拢在自己这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条悟方才说了什么——喜欢。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先是重重一跳,随即钝钝的,一股不属于她本身的情绪似乎从心底深处挣脱出来,极度霸道地肆虐了周身。
浑身僵硬麻痹,一万只蜜蜂在她的眼尾叮蜇,一万只蝴蝶在喉间悬停振翅却无声,裸露的肌肤像是被砂纸用力擦过四处泛痛,恍如无形中破皮滴滴渗血。心间的月亮要被湖水淹没吞噬透了。
“暄?”
暄迟疑着转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逃避的念头,完全不想看到她心爱的小孩的面孔。
她隐约之中似乎知道,这并非她的本意,这股陌生的、深沉的、凝重的情绪属于“她”而不属于她。
“你怎么……”五条悟欲言又止,眼前的场景完全是他没料到的。
暄哭了。
而她本人看上去非常茫然,并不是因为伤心,但更不可能是喜悦,没由来地就淌了满面颊的泪。她抬手一抹,满手湿漉漉清亮亮的水泽。
她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让唇角上翘了一下,以表示自己没事,用力地用袖口拭泪,未曾料到眼泪越来越多,连双膝前的餐布都被洇湿了,留下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深色斑痕。
她抢在五条悟说话之先:“不好意思,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月雫]和五条家立下的束缚,全都是生理反应,大家不要因为我扫兴。”
其余人不清楚五条家中个秘辛,而确实觉得暄并非难过,纷纷放心下来,只有五条悟狐疑地扫了暄几眼,可是怎么都想不懂,满腹牢骚无从吐露。
惩罚夏油杰的方式众人七嘴八舌出主意,暄就一直保持笑眯眯的表情,没有参与其中,心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还在钝痛,持续性钝痛,这种莫大的悲哀。
可是为什么?她的小悟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了,这不是好事吗?
如果是不希望他的注意被别人分走,那她应该公正地正视他的友情和即将到来的爱情,对二者分走五条悟对她的注意力一视同仁,一样悲哀。
可友情悲哀却不及这件事。
所以为什么?
无解、无解。
更何况这种悲哀是这样沉重,好像有数万倍的重荷一并压下来,连呼吸都要喘不过气。
暄已经没在哭了。只觉得外界一切话语都虚虚实实地漂浮在空气中,连带着她的灵魂也仿佛飘出来,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耳边实则阒寂无声。
“呐,”五条悟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她想象中周遭的真空环境,“暄一起来玩吧,第二个小游戏。”
他有意要哄她开心。
第二个游戏叫“谎言游戏”。每个人根据主题卡片轮流说出一些话,其他人需要猜测是否为真,超过半数的人猜错了要喝酒自罚,但如果超过半数的人猜对了,那么说话的人要喝酒。
主题卡片是冥小姐临时制作的,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滑过一圈,最后请招待他们的暄来抽。
耳畔漂浮的、流光溢彩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破裂,暄终于被一把拉回了现实之中,抬起手指取出一张。
[爱情]。
她不动声色地蹙眉,本能地就要将卡片交还,想说这个话题对大家来说还为时太早,重新抽一张吧。
倏然间就想起来五条悟方才还说过,有喜欢的人了。
话语尽数咽回喉中,冥冥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从我这里开始,顺时针方向。”
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冥冥笑眯眯地捻起一颗和她美甲颜色相仿的车厘子,不紧不慢地道:“只要我问他,‘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他会无条件答应我。”
这一上来就是爆炸性的言论,暄坐在冥冥旁边,听得发懵。
她沉思了一会儿,冥冥见她打量自己,笑眯眯地望回去。
暄说:“真。”
旁边是五条悟,他把圆片墨镜摘下来、戴上去,摘下来、戴上去,神情之中非常纠结。
暄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她心念一动,一时之间竟是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因为喜欢冥冥才这样纠结,还是因为猜错了有可能需要喝酒。
五条悟长叹了口气:“我跟暄一样吧,真。”
夏油杰说:“真。”
家入硝子也投了“真”一票,庵歌姬坚持要跟两个人渣投相反的票。
最后的结果是冥冥拿起酒杯晃了晃:“是真的哦~”
她一口饮尽杯中酒,把目光放到了暄身上:“暄小姐,到你了。”
暄抿了抿唇,有点纠结。
她的人际关系太紧张了,根本无法让五条悟猜不到。
……不过自己喝酒倒是无所谓。
她这样想着,随口便道:“我有喜欢的人。”
按次序,是轮到五条悟了。
他一听到这句话,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玻璃海般的眼瞳中先是一怔,再是后知后觉的怒浪翻涌,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底的烦躁一路燃烧至喉咙,随时都要化作箭镞攻讦,然而理智在失控边缘战胜了情绪,他想起这是一个说谎游戏。
他毫不犹豫地道:“假。”
他宁可她不喜欢自己,也不愿意她喜欢别人。
五条悟睨了暄一眼,双手环胸,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我不高兴”的气息。
暄眨了眨眼睛,有点困惑,并不太明白自己哪里又让这小孩生气了。
但他这时候的生气,她心底的情绪似乎并非是消极的。
然而夏油杰却并不这样想,他瞥了一眼五条悟,冷不丁吐出一个字:“真。”
此话一出,暄和五条悟同时看过去,暄有点诧异,五条悟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搡了一把夏油杰:“喂,杰!真的假的,你居然不相信我——”
家入硝子手指一揸,比出一个“√”的手势卡住自己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三人一眼。
名侦探家入硝子点了点头:“真。”
庵歌姬得意洋洋地继续跟五条悟作对:“当然是真!”
冥冥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明白赚钱的机会不可错过,笑眯眯地道:“假。”
然而两票不敌三票,除了五条悟,其余四人都喝下了酒。
五条悟手里被倒上一杯温温热热的、小时候的甜牛奶。
庵歌姬默默抗议:“暄小姐,游戏要讲究公平——”
暄望着开开心心就被哄好、一口一口喝甜牛奶喝得超认真的五条悟,笑着道:“那我替小悟喝一杯酒就好。他不爱喝,我不想他在日常可以拒绝喝的时候,喝下他讨厌的酒。”
庵歌姬怔住了。
……暄小姐,对五条悟那个混蛋真好啊。
那个混蛋会喜欢暄小姐也是很正常的吧。
只是五条悟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骄矜地对着她的时候,那股无名怒火又涌上她的心头。
可恶,果然还是觉得被那个人渣喜欢上的暄小姐好惨!
轮到五条悟了,这家伙双手往后一撑,翘起的领口让人有点在意,他自己倒是没察觉到领子不那么齐整,疏疏懒懒地道:“我喜欢的人是长头发。”
在场一堆长头发:“……”
轮了一圈的人都是说“真”,除了庵歌姬坚定不移地跟五条悟作对。
所以他喜欢的人不是短头发的家入同学——暄眨了眨眼睛,挺给面子地投了反对票,让着小孩输也别输的太惨:“假。”
结果这个“假”让他一下子蹦起来,简直就像是一直炸毛的白猫:“当然是真的!是真的!”
像是要把一颗真心都剖出来给她好好看看。
暄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模糊,陌生的、不属于她的情绪又在泛滥。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一点莫名的悸动:“那悟得再喝一杯牛奶了。”
他这一杯牛奶喝得很不开心,她看得清清楚楚,非常想要伸出手去揉一揉他,揉散他的不开心。
然而,暄终究没有这么做。
他已经是大人了。
在他的同学面前,揉他头发这样表示亲昵的动作,不仅不会让他开心,恐怕还会让他感觉到自尊心受损吧。暄遗憾、惆怅地想。
……
日头一寸一寸斜坠,众人都接到了高专的信息,不得不起身告别。
暄这才宛如梦醒,抬起手来招一招,数只蝴蝶从她身后飞出。
来时一行人热热闹闹,离开时仿佛把月雫山的生气一并卷走了。
五条悟走在众人的最后,磨磨蹭蹭没有走,而是蹲下来仰起头和她的眼瞳对上,随后单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心口:“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了吗?在心跳游戏里。”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
暄理解为,五条悟在问她,玩心跳游戏时是否沉浸其中了。
她仿着他的模样,单手握拳,轻轻地捶了捶自己的心口,然后垂下眼帘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很想哭,但还是摇摇头:“没有。”
少年人肉眼可见地沮丧了一点,满头白毛都耷拉了些许。他有些赌气地问道:“暄不好奇我喜欢的是谁吗?”
听到这个,身体里又泛滥开陌生的情绪,但暄明白这又是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干脆平静地说:“庵小姐?家入小姐?冥小姐?”
她猜得一点都不走心,明明家入硝子是短发,她已经排除过的,但她还是把她的名字说上去了。
获得了三连摇头,猫猫委屈地连眼镜都滑下来了,露出一双美到让人屏住呼吸的眼瞳。
暄于是也蹲下来,只可惜蹲下来之后她就变成了微微仰视的状态:“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一定是我不太认识的人——也有可能认识,但我猜不出来是谁。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的,所以绝对不会出口随便问,因为如果你希望我知道,肯定会主动告诉我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对面的小孩还是不怎么吭声。
暄轻轻地道:“小悟究竟喜欢的人是谁,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的,我自然会喜欢的。”
她在极力阐述自己的爱屋及乌,可是对面的小孩似乎越来越不开心。她读不懂他了。
五条悟启唇,很快又闭上,秘密仿佛极度灼烫。
他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口,裹着些她没分辨出来的伤心,赌气般说道:“——我现在不喜欢她了,哼。”
暄失笑,踮起脚尖,抬手把他翘起的领口抚平了:“小孩子话,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哪有这么容易不喜欢啊。”
五条悟垂眸望着暄的动作,撇了撇嘴,觉得有点难受。
是啊,哪有这么容易不喜欢。他喜欢她喜欢得快要脱口而出了,可是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他多想直接说出口,又多怕她为难,她自责决绝、倔起来恐怕又会伤害她自己。
他又问:“那你收到过谁的情书啊。”
他很在意,相当在意,同时有一种近乎悲哀的愤怒:她在他的梦里出现了一百二十七次,他如此珍而重之,可他最心爱的、唯一的珍宝被人觊觎了。然而他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没什么——偶尔会用手机跟别人聊聊天,上次遇到一个也很喜欢蝴蝶的生物学家,”暄觉得自己没必要对五条悟说太多,毕竟算是网友的隐私,于是草草收尾,“后来他给我写了一些情书吧……我拒绝了。”
五条悟蓦地起身,双手抄回兜里,背对着她:“我要回高专了,晚上还有祓除任务。”
暄注视着他的背影:“嗯,去吧——有空的话回来看看我。”
她没再问能不能像修行月那样陪她在这处宅子里待上一个月。
岁月最是残忍无情,命运的轨辙早已不同。他还无法意识到成人世界的规则,而她早就明白从此聚少离多。
落日熔金,她望着这个少年挺拔的背影。
他朝着他的同伴走去,一开始是走,似乎在忍耐着某种情绪,后来就是跑,越跑越快。
她望着他越来越远,斜晖在两人中间的一处草地上砸出一条镶金的罅隙,慢慢地,越来越宽。
他没有回头。
第33章 槿花一朝·18
五条悟在和夏油杰各自出完数个任务、两天没碰面后, 终于遇上了彼此同时空闲的时候。
两人正好在自动贩卖机前碰了面。
“杰。”五条悟从自动贩卖机的取货口中取出一瓶可口可乐。
夏油杰点点头,等他侧了侧身,也投掷了硬币, 从取货口中取出一瓶百事可乐:“悟。”
下一秒, 两人相当默契,把手中的可乐一左一右同时向对方一抛, 同时接住了对方扔来的可乐。
冰冰凉凉的,还沁着水珠。
互相默契举手击掌,两人相视, 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往长条椅上一左一右各自一支,软骨头似的一齐没什么坐像地瘫着在椅子上。
“超——久没见了嘛。”五条悟把可乐往自己的面上冰了冰,仿佛暑意都被尽数驱散了,有点像暄常年冰凉的手,舒服得他眯上了眼睛。
夏油杰拧开瓶盖, 一鼓作气喝了小半瓶后才回答:“是啊。”
然而默契不减。
两人异口同声:“我们是最强的!”
于是少年们又笑, 笑声惊起一片蝉鸣。
他们各自安静了几秒钟。
最佳好友之间默契最足, 一切的平静美好只能维持几秒,下一刹那, 夏油杰的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动, 仿佛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
“杰。”五条悟幽幽地喊了他一句。
来了。
夏油杰后背蓦地一僵, 脖子咔擦咔擦转过去, 就听到五条悟这家伙嘴里语出惊人:“我想和暄求婚。”
哦,求婚。
求婚而已嘛,很正常。
等等, 什么东西?
他刚才没听错???
夏油杰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棕金色的瞳孔里晃动着困惑:“两天而已, 我究竟错过了什么???你跟她交往了?她同意了?真的不是你威胁她的?”
五条悟“嘁”了一声,对他的疑问不屑一顾:“没啊——你别这么肤浅嘛。”
夏油杰满头问号和黑线。
五条悟疏疏懒懒地双手后撑在椅面上:“就是想跟暄结婚嘛,好喜欢她,超喜欢她,喜欢到想马上结婚——”
喜欢到每天心里都在涨潮,满满涨涨的。
“停,”夏油杰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你也知道只是你想这么做而不是真的做到了啊,下次不要这么跳……话说,你本家会同意吗。”
“我自己就是家主,”他撇嘴,“才不要管那群老头子想什么东西呢,迂腐古板得很,还想让我找七个小妾、七个小妾呐!”
“如果你想要现在结婚,相关材料要求得征得父母同意吧。”夏油杰又灌了几口可乐压压惊。
“我知道嘛,结婚这件事情肯定会由我先来摆平本宅的……暄又没多喜欢我,一点点阻挠都会让她放弃的吧。”五条悟垂眸,一副思忖模样,“你说,我什么时候表白好啊。”
夏油杰嘴角抽了抽:“她都不喜欢你,你表白肯定会被拒绝的。”
“没关系,我可以表白很多次。”他捶了捶自己的心口,发了半天呆,又探出一直手捶了捶夏油杰的心口,“你知道吗,这种感觉。”
“就是那种,感觉心口很涨,每分每秒都在想念她,觉得她哪里都很可爱,想吻她。”五条悟像JK一样捧脸,语气拉长,在夏油杰听来有种诡异的甜蜜意味,“超级喜欢她,超级,所以绝对不可能接受什么七个小妾,也绝对不可能不和她在一起。”
莫名其妙觉得走在路边被人踹了一脚的夏油杰面无表情:“……不知道。”
他想了想:“不过暄小姐应该会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人吧悟?你说过是她真正意义上带着你成长的,在她心里你肯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嗯,弟弟。”
五条悟幽幽地瞪了夏油杰一眼,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他想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瘪嘴道:“……就是担心提前戳破她会接受不了呐,万一吓得从此再也不理我或者跟我恩断义绝,那就完蛋了,老子绝对、绝对会发疯的。她肯定会一直自责觉得是她有问题——可是喜欢就是不讲道理的嘛!老子第一次梦就是梦到她啊!身体告诉我也是超喜欢她的嘛……”
在夏油杰诡异的面色和一连串咳嗽中,他才不情不愿地改了自称:“所以,我想了半天,还是二十岁生日那天去表白好了,那时候她至少不会觉得罪恶……凭什么月雫一生下来就是十岁嘛!气死了!”
夏油杰抹了把脸:“……所以你那么早就喜欢她了?”
五条悟说:“对啊,超喜欢、超喜欢的!”
他把墨镜摘下来一点,用力地直视太阳,直视到满眼眶都是生理性的泪都不愿意合拢双眼:“就像喜欢太阳一样,再怎么艰难都想要拥有。我绝对会做好一切准备的,绝对会的。”
这话酸得他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直皱眉。
然而夏油杰却是意识到了他说这话时,背后蕴藏着的决心。
他拍拍他的肩膀,顺手把墨镜给他推上去:“行了,别一直盯着太阳了,懂你多喜欢她了,就那天去表白吧。结婚了记得请我做伴郎啊。”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抬手,击掌声在这片空间里久久回荡。
/
从那天以后,五条悟就开始给暄写情书。
他跟暄打电话的时候曾经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那个生物学家今天又说了什么。
暄的语气就会冷淡一点下来,并非针对他,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她已经拒绝生物学家了,她不可能跟拒绝了的人继续交友,更遑论她此生都无法进行一段正常健康的恋爱。她非常珍惜能跟五条悟的通话时间,所以不需要把时间放在无关人员的身上。
听得他心满意足之外,又有隐隐滋生的忧虑。
然后跟暄聊东聊西,撒娇不愿意挂电话,甚至开始聊夏油杰的事情了。
“暄,有时候真的很搞不懂嘛……完全不觉得有些事情是必要的,但是杰都会去做,他说这叫‘善意’……有时候只能把他的判断拿来当做人类评判‘善恶’的基准了呐……”
暄的心口蓦地一跳。
她想了一会儿:“悟是不理解普通人对吧?”
猫猫在她面前才肯乖乖地吐露心里话:“对哦。”
“小悟的学习能力很强大的——尽量多参考几个人来进行学习,然后你自己来判断。把自己的判断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可靠哦,没有针对夏油同学的意思。”她试图谆谆教导,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老师了。
“那遇到跟杰有争执的我就来问你?”五条悟在电话那头抬手又灭掉了一个一级咒灵,无下限开得更连贯了一些,这让他周身一尘不染。
“我也不一定可靠,但只要你希望,我必然会努力辨别的。”她说。
然后“善恶的基准”这个词带来的杀伤力在她心口撩起了一阵风暴。她有些难过,但明白这样的独一位置率先给了夏油杰也没有错——他才是时时参与五条悟青春的人。
这样的情绪在最近已经出现过太多次了,她想,这不像自己。
“对了,”暄摩挲了一下手机,有些不太舍得挂断电话,干脆挑起另一个话题,“学校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啊、啊,差点忘记和暄说了,要跟京都那边的咒术高专开展一个[京都姊妹校交流会],暄到时候要跟我打视频吗?——帐内没有信号的话,我会录下来给你看的。”五条悟的语气听起来显然对什么交流会兴致缺缺,只是没话题之下的强行提出话题而已。
暄当然答应了:“让我也看看悟最近的实力究竟增长到哪一步了……”
心上人的这种话无异于一针兴奋剂,雄性求偶本能的方式就是开屏。
这一点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京都姊妹校交流会那一天,对于这一届京都校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他们早早地就听说过这届东京咒术高专里出了两个实力强劲的变态,但没想到这个“变态”称号,不只是实力上的褒义词,还有性格上的贬义词。
就比如他洋洋得意地开着手机开始录视频,语调完完全全是JK撒娇,手上解决他们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快就算了,他还会站在他们的面前,用堪称羞辱的语气地对他们道:
“你们超——弱诶,比歌姬还弱,让我好意外哦。”
“不是吧?真的假的?就碰一下就起不来了?”
“??见到我就跑?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明明超——好看的好不好?”
“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无聊透了嘛。”
然后转过头对着摄像头,望着屏幕上的自己,唇角嚣张地弯出上弦月的弧度。
如果被打倒在地上的不是自己,众人估计都会觉得这是什么时尚大片里走出来的男模,身材好的同时还有一张无可挑剔的池面脸蛋,对镜头有着非一般的敏感度。
可是他们自己被打倒了啊!
男生基本上都被他串成一串串的章鱼丸子在树枝上哀嚎,而对女孩子们,他本来就打算如法炮制——后来想到如果在这里的是暄,她肯定会批评他没有风度的,于是就把她们固定在树下一段时间,让她们看着树上的男生哀嚎。
从此,[五条悟]三个字就被列入京都咒术高专的黑名单,要不是打不过他怕被他无聊顺手报复一下,大家估计就要在校门口立[五条悟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对此,庵歌姬差点流泪大呼——如果讨厌五条悟,你们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生弟弟妹妹!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当前,团体赛京都校经历了团灭的下场,有几个人是被夏油杰困住的,而夏油杰的处事一般都是比较温和的,所以“人渣”的称号在第一天他没有被冠上。
第二天的个人赛的时候,五条悟不知道跟夏油杰究竟约定了什么,总而言之,“人渣”的称号一并落到了夏油杰的头上。
五条悟录制了好多视频,得到暄夸夸的时候简直心满意足。
本以为暄会觉得他把人挂在树上是一件有点过火的事情,没想到暄惯着他习惯了,见到树杈子上一排生无可恋的男孩子们的时候,甚至还饶有趣味地点评:“悟挂得还挺有美感的呢,不错不错。”
于是原本有些忐忑的某人又嚣张地开屏,把自己怼脸的自拍录像反复播放。
“好久没看到悟了呢。”暄托着腮跟他打电话,他的视线注意到暄的袖口因为重力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腕,而手腕的最底部似乎有点什么在,然后注意力就被暄的话打断了,“我好想你哦,也很想吃东京的冰激凌……”
她对表达思念从来不吝惜,本来表达得坦然,却在发现对方专注的眼神之后,不知怎地,生出了一点莫名的情绪。
心口又开始发烫,她想说点什么却显得欲盖弥彰,干脆匆匆结束挂断了电话。
真是奇怪,这种异样的情绪。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人在缓慢苏醒,可她屏息凝神仔细查看却一无所获。灵魂确确实实是自己的灵魂。
五条悟后来也没打电话回来。
她是有些许失落,然而这种失落自从他去高专念书以后就开始了,所以她早就习以为常。
以前的月雫要怎样打发这样漫长阒寂的岁月呢。
她不知道。
她的解决方式是邀请友人,铃木园子和毛利兰已经来过月雫山十几回了,但她们有正经的学业和工作,不可能像她这个闲人一样;
她尝试过网络交友写信,然而在这方面她天真过,不知道原来在网络上大家可以披着面具说话……在某一次聊天的过程中,她被指责“为什么什么流行物都完全不懂”之后,她突然就不想和陌生人说任何话了。
她总是因为自身的局限而被很多事情刺伤。
在酒精和烟不被允许之后,她选择的消磨方式是沉眠。
连连的噩梦。她梦到她的小悟遇上了各种事情,譬如被刺伤,浑身是血;被背叛,天空延展色的眼瞳中全是不可置信……醒来会抓住一丁点的梦境残余,更多的是那种宛如附骨之疽的绝望。
她就给自己施加好梦蝴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强烈的心理暗示,所以梦境非常美好,好到她都知道这是梦境。
今夜也如此。
她沉沉地睡去。
……却不知道,另一边,有个人正在疯狂加钱让冰激凌店的老板开门做新鲜的。
夏油杰被他大半夜扯出来发疯,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悟,你够了啊。想吃冰激凌什么时候没有。”
“不一样,”他连声音都在流淌出名为“愉悦”的情绪,“暄说想念我了,也想吃冰激凌。”
“……她显然就是说说而已。”
“可是她说想我啊!”
“难道你还要赶回去吗悟?这里可是东京诶。”夏油杰沉默了一下,任何一个人来都能看到他脑门上成排的问号和黑线。
“所以,这不是有你嘛。”五条悟把终于做好草莓的冰激凌给他一支,换得夏油杰嘴角抽搐,心中直冒不好预感,“借你咒灵一用。”
夏油杰倒退一步。
两人简单地打了一顿,最后夏油杰还是迫于五条悟的威胁,不得不捏着鼻子带他一路上风驰电掣。结果这猫还不识好歹,一直在路上喵喵喵抱怨说什么再不快点冰激凌要化掉了。
烦得夏油杰想要一脚把他踹下去。
好歹终于是到了,他望着五条悟的神色,还有一路疾驰的背影,终究是有点心软了。
这家伙,这么喜欢啊……
也挺好。
他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夏末夜凉如水,漫天的星斗在天空上旋转。
他隐匿了气息,加上他算是暄唯一“认可无害”的人,所以漫山遍野的蝴蝶并没有被惊动。
因而他也知道她睡下了。
五条悟终于跑到了暄的房间前,轻轻地、略带急促地喘息,热汗贴在脊背上此刻终于泛凉。
冰激凌已经开始融化,差点滴在他的手背上。
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忽然就击穿了他。
她会不会觉得他突兀?
他的喜欢会不会就此暴露?
她真的会觉得高兴吗?还是觉得没必要?
永远都是想做就做的、不被万物拘囿的五条悟,在这一刻居然也会为了情爱而瞻前顾后。
然而少年人的勇气往往会在疑虑之后愈发满盈鼓胀:无论如何,他都想见她。
他轻轻地推门。
他思念的人,没有被惊醒,仍然沉眠。
捏着冰激凌的手忽然间就觉得黏黏腻腻。他把掌心的热汗和融化的甜液愈发仔细地擦掉,才走到她的身边,想着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唤醒她。
俯身,请再慢再慢一点;
凑近,请再缓再缓一点;
触碰……
五条悟的动作忽然停滞了。
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离她的面庞非常近,近到他能感觉到她温暖的呼吸,细细密密地喷洒在他的唇畔,像是当时吃了青芒意外过敏般,从唇角痒到心底。
——他原来是想吻她。
只要再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点……
明明可以完成一个悄无声息的吻,他却停住了。
他没有立刻直起身,而是在解剖自己的一切妄念。
果然还是希望能够堂堂正正地吻她,能够沐浴在她盈满爱意的眼神之下。
然而就在这时,冰激凌的黏液骤然滴落,不偏不倚,正正滴在她生的极好的唇珠上。
下一秒,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仍然保持着一个将吻未吻的姿势的时候,她遽然睁开了眼睛!
第34章 槿花一朝·19
五条悟此生很少经历很难解释的时候。
基本上每一次都是因为面对暄。
此时此刻, 他真的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凑得这么近,尤其是他的唇都快要贴到她的唇面上,仿佛下一刻连唇纹都能感知到。
越是无措, 头脑越是空白。
然后就看到, 暄蓦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柔柔地拉低了, 随即含住了抹茶冰激凌上那一块融化的地方,鲜红的舌尖轻轻一舔。
流淌的黏腻甜液就被舔干净了。
舔的他头皮发麻,手腕却完全不敢动。
暄的眼神看上去甚至都有些朦胧, 失焦, 仿佛没有清醒过来。
五条悟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未曾料到暄会放过他的手腕,却抬手摸上了他的喉结。
脖颈是人类脆弱的地方,他从不暴露出弱点, 然而这一刻, 他在产生了近乎被扼住咽喉濒临窒息的错觉之后, 他仍然心甘情愿地没有任何动作,任凭她轻轻地抚摸他最尖锐的地方。
只是太痒了, 而且再摸下去, 他恐怕会有些情.难自.禁, 所以不得不出声制止:“暄, 别动……”
“你喊我‘暄’了啊,”她坐直了身子,屈起双膝, 眼瞳中掠过一片奇异的光彩。
五条悟微微蹙眉——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可是说不上来。
他感知了一下, 却发觉在她的陌生中仍然有着熟悉。
还是他的暄。
暄只是低头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似乎明白了什么,唇角上扬了些许,他却并不觉得她非常开心。
“既然是梦……”她这一声含糊不清,说得他也听不清楚,后半句倒是大声了很多,“那我要珍惜。”
“珍惜什么?”五条悟把冰激凌递过去,“快吃,不然要化了。”
然后抿了抿唇,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确定没有发烧。
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黏糊糊的冰激凌,眼神倒是一直都非常专注地锁定在五条悟的身上,时不时含含糊糊地说,果然是很好吃的啊。
这让五条悟相当不自在,因为她的眼神太炙热了。
就像、就像是在看着最心爱的人一样,那种全心全意的爱慕,是以前的暄所没有的。
他不太敢动,浑身的肌肉绷紧了。
她突然道:“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喉结吗?”
五条悟想说你刚刚不是乱摸一气摸过了吗,然而对上她的眼神,却完全地哽住了,半点拒绝的话都无法出口。
她的手指是柔滑的,只有很薄很薄的茧,擦过他的喉结时,像是溅起了细碎的电流:“……像冰块尖,也像峰脊。刚才原来是真的摸到了啊。”
他被她说得耳廓慢慢卷起一层烫意,忍不住又吞咽了一下。
喉结在她的掌心滚动。
两人的心在这一刻同频,都剧烈地心悸了一下。
暄像是倏尔感觉到了赧然似的,一瞬间抽回手,丝滑无比地钻进了被窝,咕噜一下就把被子卷起来翻到了角落里。
他原本只是觉得心悸,结果被她这个动作弄得整张脸都铺着红。
“你、你……”他欲盖弥彰,“你别突然说那些肉麻的比喻啊!”
暄捂着自己的心口,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心跳,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来。
她望望自己的手心,这回似乎是得到了某种勇气,声音中带着颤意,却坚定无比:“我想摸一摸你的脸。”
五条悟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浑身像是一千只一万只的蚂蚁爬过,心间像是一千只一万只的鸟雀啼啭。情感小恶魔一下子用三叉戟戳掉理智小天使的光环,哈哈狞笑说你就顺着她吧,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她卸下心防的机会。
他忍不住在猜测:她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只是阻碍表达心情的是直觉。
五条悟直觉这件事不对劲。
理智小天使拼命扯着光环和情感小恶魔拉锯博弈,最终二次战败。
他忍不住按着她吩咐的那样去做。
他只想要看到她眼里一直流淌着这样的爱意,只对他一人。
所以五条悟摘下眼镜,默不作声地把脸凑过去,给她随便摸。
她的摸法简直是要摸到他的骨头里,仿佛要拓印他的颅骨纹路。
带着薄茧的指尖先抚上的是眼尾,不轻不重地揉按,又碰着他的眼睫,雪一样白。
她的姿势从最初的直着脊背坐着,到慢慢屈着膝盖直起身子前倾,单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面颊与面颊靠得极近,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上,仿佛下一秒她就要来索吻。
五条悟后知后觉,自己平时没什么距离感凑得极近,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暄最钟爱的眼睛终究是没舍得去碰——宝石般的质感,注视着想要流泪,完全生不出亵.渎的心思,而在拨弄眼睫一番之后,她的手指上抬,去碰他的眉骨。
他好几次都能感觉到,她似乎是很想吻他,只是在极力按捺。
只是触碰他的面庞而已,他已经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都开始不对劲。
长发落在他的领口处,细细密密地扎,窸窸窣窣地痒,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悄无声息地勾住一缕发丝,在指尖不断地捻动,像是要把这当做代偿的吻。
面颊的每一寸都被她耐心地揉按过,像是对待什么最珍惜之物那样。
“好幸福。”暄忽然开口,“真的好幸福。”
幸福到她越发确定是一个梦境。
五条悟怎么会愿意坐在她的床边呢,为什么是少年的模样,玻璃海般的眼中还漾着对她不加掩饰的爱意。
她甚至再多一点都不敢妄想,不敢触碰了。
即便这只是一场美妙的梦境而已。
爱使人这样胆怯。
暄觉得今天这场梦未免太过美好了,毕竟她此生都未曾料想过他爱任何一个人,今天总算见到了,他陷落在爱河中究竟会是什么模样的。
是小心翼翼地任由她触碰,是几次启唇想要吐露却又强自忍耐咽回,是耳廓发红是目光游移是唇角不断上扬。欲说还休,欲言又止,原来陷入爱的人都如此相似。
“等等,”暄望见他坐立难安,本想就此放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着道,“再让我确认最后一件事。”
确认他爱着一个人的时候,究竟会不会心跳到比她当年还要快。
五条悟就看到,暄慢慢地陷下腰.肢,然后把手撑在他的腿和她的腿中间的空隙里,侧耳去听他心脏的乐音。
柔软的耳贴上他的胸膛,他慌张地想要说话想要制止想要立刻逃跑,却见到她抬眸,鸢紫色的眼瞳中掠过一丝温柔至极的笑意,仿佛在看自己心爱很久的人,又像是在透过他看谁。
她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嫣红的唇瓣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五条悟就完全不敢动了。
告诉我吗,心跳。暄微笑着想,请告诉我,他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咚、咚、咚。”
节奏非常紧促,她为他计算着心率,确定他是因为自己的凑近才心跳变得如此之快。
于是她真的确定了,在这场梦里,她无比幸运地看到了他在爱中的模样,更幸运的是,这场绮丽幻梦的女主角是她,而不是别人。
多好的梦,她完全不想要醒来。
“暄?”五条悟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眼前的她。
那些话在胸腔里沸腾,他终于确定她眼中倾泻的是什么,因此决定不再放过这个时机,决意想要一鼓作气地说到底。
他的手掌如此之烫,以至于握住她的双肩让她和自己正对着面对面时,她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轻轻地咬住唇。
他深呼吸几下,几次想开口,却发现喉口有万只蝴蝶齐齐振翅掀起痒意,勇气时而鼓胀时而收缩。
那怕是他这样自信的人,说出口前都需要三番五次地在心里倒计时三秒。
在他即将要说出口时,唇忽然被她的手掌盖住了。
暄的唇角弯起,眼眸里淌过清亮亮的水泽,眼瞳清透,恍若承载了半生的月光:“谢谢你,老师。”
死寂忽然淹没了五条悟。
他的面色瞬间变了。
爱意的字眼一颗一颗掉落垂坠,本应在上一秒吐露的音节一寸一寸成灰湮灭。
前一秒因为欣喜而急促跃动的心脏甚至因为惯性还在快速跳动唱着“喜欢”,可是他发现只需要一秒,背后全都是冷汗,所有的欣喜都被抹除,先前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滑稽的一厢情愿。
耳鸣嗡嗡,大脑终于觉得信息过载太沉重,漆色霎时间坠入视网膜。
“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到我的梦里来……悟。”她很少尝试直呼其名,眼泪在眼眶里晃悠,却始终未曾淌下来,唇角的笑弧越来越大,“好幸福,我终于看到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了,女主角居然是我,就算现在被咒灵杀死也觉得没有遗憾了……虽然我还是会努力去见真正的你的,就算这场梦或许只是某种诅咒的算计。”
她的手腕倏地被用力地捏住,他的骨头里都开始流动着剧烈的痛意和妒火。
耳鸣让他只能捕捉一些关键词,短短几句话,过量的信息让他无从判断她此前究竟瞒着他经历过什么,尽管他确定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这并不妨碍他问清楚。
“什么老师?”五条悟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却不敢真的用力,只是把她推回仰躺的状态,恍若凶兽狩猎,“说清楚——”
她有些意外地望着他的动作,也不觉得他的过强的攻击性会令人害怕,反而因此轻轻地笑起来,一只手捉住他松松扣住咽喉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提起来,放在自己的一侧面颊上。
她眷恋无比地轻轻蹭着:“好幸福。”
在梦中她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去解释她有多喜欢,因为预感到一旦说出来,就会狼狈地哭泣,恐怕想要把自己的爱剖析明白就会费尽所有的气力,这个梦也很快就会溃散。
她一下一下地用手蹭着面颊,他却想到猫。
这样的撒娇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沉默地不断地隐忍着她的动作,心绪波动得厉害。
在终于蹭够了之后,暄很快就收回手,微笑着望着他。
五条悟也望着她。
暄在这时似乎是感到困惑了:“……你怎么还没消失呢?”
这话多有歧义,五条悟戳了戳她的脸,语气有点凶:“喂,暄……”
然后暄就笑了,又坐起来,张开双臂:“没有消失的话,悟愿不愿意拥抱我一下呢?”
这回确确实实叫的是他的名字,五条悟耳尖一瞬间就红透了,原先的不满在这刹那间就被浇灭了。
他难得有些赧然,也张开手臂,一寸一寸地、屏住呼吸地收拢。
她好小,被他完全地拢到怀里了。
拥抱越收越紧,他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完全嵌入自己的怀中。
可她没有喊疼,甚至没有因为不舒服而挣扎一下,好像只要挣扎一下,美丽的泡沫就会被戳破。
她的眼泪濡湿他的领口,滚烫之后是透心的冰凉,五条悟有些慌张了,没想到暄说哭就哭,明明以前相处了这么多年累到极点痛到极致都没有哭过一下。
可他最近总是惹哭她。
五条悟又无措了,像是曾经暄请他帮忙穿上和服的最后几道程序,而他弄了半天没弄明白;像是因为好奇不小心摔坏了暄喜欢的那一串风铃,她冷着脸不说话,而他坐立难安。
然而这一种无措又和那些无措都不一样。
他并不迟钝地感知到了一种非常、非常深厚的偏爱,像是积攒了很多年很多年,浓烈炽热到他居然觉得太过灼烫而不敢随意触碰,怕理解偏差了其中任何一种信号都会伤害到她……
她似乎,非常、非常地爱他。
对,就是用爱这个字眼。
连他对她的喜欢,都在这种耀眼的“爱”之下似乎黯然失色了。
但又似乎不是对他的。
可他隐隐约约觉得,其实并不为这种爱而窃喜或难过,因为这种情感既是赠与他的,又不是赠与他的。
他一只手几乎就能覆盖她的整张脸——于是单手托起了她的下颌,望着她缀着泪的眼,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略有些青涩地揩掉了她面上的泪珠:“别哭呐、别哭呐,哭得我都要心碎了……”
“您会有一丝丝喜欢我吗?五条先生。”她被托着,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五条悟手一抖。
他完全、完全确定了,这个“暄”并不完全是他的暄,或者说,她是,但他和她目前已知的信息是不对等的。
“我是谁?”他的手指指着自己,试图问清楚。
暄弯了弯眼眸:“五条悟。”
五条悟又轻轻地指了指她:“那你是谁?”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她似乎想回答什么,然而在张口的那一刹那,意识骤然坠入漆色。
她突然的昏迷把他吓到了。
五条悟急得直拨电话,家庭医生满头是汗地匆匆赶来,确定她只是陷入了睡梦之中。
两人都松了口气。
医生嘴角抽抽:好在这位月雫没什么事,要是有什么非人类的病症,他治不好的话饭碗就不保了。
“我觉得她不对劲,”五条悟把墨镜重新摘下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还是看不出来什么,“有没有什么病症,会让人混淆梦境和现实?”
“人类的话会有,月雫的话……不好说。”医生的额角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强自镇定,“您能具体说说吗?”
“她以为现实是梦境。”五条悟有点苦恼,“她还喊我‘老师’——我确定她喊的是我,然后,还表现得,非常、非常黏人,搞得她很,很爱我一样。”
医生:……我让您详细不是这个详细啊!怎么感觉明明是来治病的,结果闪花了他的眼。
医生凭借此生的专业素养,努力过滤掉无用的信息,仔仔细细地判断:“还有吗?”
五条悟严肃地思忖了半晌,点头:“嗯。”
医生充满希冀地望去,试图听到更多的信息。
五条悟:“哦,我也爱她,打算等下去跟家里人提打算和暄结婚的事情。”
医生:“……”
等、等等。
这种事情就不要跟他说了啊!万一此事不成他岂不是要被灭口!
医生默默地合上诊断包,然后说:“我想,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这毕竟是个充满咒力的世界,用非现代医学的方法来想,梦境和现实混淆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具体情况还得看月雫大人明日醒来如何。种花家有一个典故是‘庄周梦蝶’,您应该听过,或许在月雫大人看来,她才是清醒的……抱歉,失言了。”
得知暄大概率没什么问题,五条悟才松了口气。
他反复忖度着、咀嚼着暄方才的话。
结果连平时不会红的面颊都红透了。
五条悟懊悔不已:早知道刚才应该在她哭的时候吻一吻了——不过这样也很好,他在和暄有关的方面,还是更希望能够有仪式感一些。
好梦蝴蝶还缠绕在暄的周身。
五条悟小心地替她掖上了被子,随即往五条本宅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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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五条前任家主,五条悟的父亲手中端着的茶盏“啪嗒”一下跌到了地板上,彻彻底底碎成了几瓣。
“我说要和暄结婚。”五条悟奇怪道,“也没上年纪呐?怎么还需要我重复这么多遍。”
“你也听到了吧?”前任家主颤颤巍巍地戳了戳五条夫人,“你儿子说的是什么东西?”
五条夫人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她虽然觉得能给自己的丈夫带来困扰真是棒极了,可这事关五条悟。就算她对自己的丈夫根本没什么爱意,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爱的:“悟,你确定?完全想好了,周全地考虑过了吗?”
“嗯。”他平静地俯视着他的父亲和母亲。
事实上,他周全计划的关键就是他们。
“我绝对不会同意!”前任家主多年积攒的上位者的威压对五条悟而言完全够不成压力,不如说五条悟给他的压力更大一些,“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这是我和暄两个人的事情。”五条悟松松懒懒地坐下来,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的父亲,“本质上和您二人没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很难听,前任家主的面色一下子就发青了:“先不说别的——你们两个连种族都不一样。”
“反正处理婚姻届的工作人员又看不出来。”他甚至闲适到吹起了小曲。
五条家主火冒三丈,本来就不怎么听话的头发重新一根根炸起来:“臭小子!你们有——有那个——”
“哪个?”他问。
“生!殖!隔!离!啊!”一把年纪的人了,生气到一定程度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悲愤,“你们连个小孩都生不出来,你又不纳妾!”
五条悟只被噎住了一秒钟:“月雫本来就没办法生小孩的吧?再说,要是生出了您这样的,还不如不要生。”
前任家主一口气被怼回来,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被气撅过去,五条夫人在旁边撸起袖子随时准备好掐丈夫的人中。
前任家主暴跳如雷:“你要是想娶她,干脆在历任六眼神子的牌位前跪着好了!”
五条悟明白他的意思:这绝对不是短时间的跪在牌位前,而是漫长的紧闭、罚跪。
他面上的敷衍和松散退却了,神情变得漠然:“如果这样能让您尊重暄的话,可以。”
前任家主却被六眼神子本身的气势压到呼吸有点困难。
他陡然一惊,倏然明白过来:他已经不是五条家主了,五条悟才是。
他今天过来征求他们的同意,只是出于为人子的身份而尊重父母的情感,然而五条悟要是真的想无视他们的意见,那饶是他也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行动。
最关键的一件事是,这或许算不得征求意见,而只是一个通知。
身为家主的五条悟只是在通知他们,他会跟月雫结婚。
前任家主一口气没上来,拼命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好半天才大口大口地呼吸。
而等在门外的医生默默地擦把汗,赶忙进来处理。
五条夫人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孩子,望着他,也终于明白,他是真的长大了。
他有自己的一切想法。
“我说,[月雫]这个物种,还有很多很多束缚是你想不到的。你和她的爱,肯定是有悲剧色彩的,没开玩笑,嗯?你很可能、很可能会后悔的,悟。”五条夫人淡淡地道。
“我会去了解,”五条悟说,“如果还没尝试过就完全放弃,那才叫悲剧。”
五条夫人摇摇头。
明明她才是坐在下面的人,可她面上莫名的怜悯神情,倒显得她才是处于高位了:“我知道你并不太需要爱情——如果没遇到月雫的话,所以我并不会反对你们。”
五条悟一口气还没松完,五条夫人继续道:“你确定吗?如果选择了,后悔也无济于事。而且,我笃定你会后悔。”
少年人虽然逐步在向青年的稳重发展,然而终归是不够沉得住气,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会后悔”,总归是愤怒的。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不劳您费心。我目前还没有过后悔的事情。”
五条夫人叹口气,知道他这是下定决心、真不回头了:“……我不反对了。”
“等下!”前任家主终于缓过来了,喝了一声,“要我答应也可以,不用你去跪。”
五条悟面色冷淡地等他的后话。
“你如果想娶她,从东京咒术高专毕业以后,回来照看五条家族的事务,不能待在东京那边当咒术师或者老师什么的,只能回来。”前任家主盯着他的眼睛,“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解除月雫山禁锢让她自由,这个唯一的方法只有我知道——如何?”
强者往往最讨厌被威胁,尤其是被弱者威胁。
然而五条悟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以后,确定他没在说谎,于是头一回低头,让这位前任家主为他戴上了名为“暄”的枷锁:“……可以。”
他转过头,背对着他们,又倏然说道:“记得别告诉她。”
第35章 槿花一朝·20
暄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漫长的美梦。
具体梦到什么, 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能记得触感非常真实,温度似乎要一路烫到心底。
醒来的那一刹那, 那种幸福到要落泪的感觉仍然让她久久战栗。
但暄记得自己梦到了五条悟, 总觉得他似乎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想什么呢……”她自嘲,“不可能的。”
“醒了?”门被推开, 五条悟穿着宽松的衬衫,第一颗扣子没扣,把刚煎好的鸡蛋吐司端到她的面前, 坐在了她的被子上, 腾出一只手翻过来,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没发烧。”
她被他手背灼热的温度烫得眼皮一跳,错愕地看着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有他和暄两个人的时候, 他会不戴墨镜, 眨着一双美到过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每一次对视的时候,她都会呼吸一窒, 压下心口微微不自在的感觉。
而这一回同样如此。
只是暄除了看到了他的眼睛以外, 视线还落在了他的领口处, 一眼瞥到了锁骨线条。
完全说不清那一瞬间自己在想什么, 暄下意识就撇开了视线,垂下了头。
五条悟眯起眼睛:“暄在想什么?”
落在深色被单上的白皙五指将被子攥出了一道道褶皱,下意识就用了很大的力气。
五条悟把盘子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微微弓身,歪了歪头, 和她低垂的视线正正对上了。
惊得暄整个人往后滑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被子还没拽过来,赶忙把被子往后拽了一点:“没什么啊……”
五条悟继续眯眼:“你今天,特别特别不对劲——还没从美梦里醒过来?”
暄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做了美梦?”
五条悟的耳边忽然响起来,昨天夏油杰站在冷风里,气急败坏地给他打电话的声音,连声音里都透露着一股恨不能竖中指的味道:“悟你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的,下次我再把你送过来就去吞一百个咒灵玉……你说毫无进展?你要让她意识到你是个男人啊!你在她心里都快没性别了!”
他昨天随口一提:“杰,听起来你还挺有经验的。”
夏油杰不断地冷笑:“只有八嘎才会在千里迢迢赶过来之后什么都不做。还让无辜路人吹了大半夜的冷风。”
“悟?”
五条悟回过神来,慢慢地说:“真的想知道?”
暄其实并没那么想知道答案是什么,她猜测大抵又是好梦蝴蝶之类的,没想到五条悟忽地望着她,露出了一个很张扬的笑。
这个笑让她一瞬间忘了呼吸。
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地蹭了两下。
她感觉到了怪异,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他完全地禁锢住了。
他的动作让她完全懵了。
随即,熟悉感却蹁跹而至,梦中模糊的温度倏尔如落雨倾泻。
“小悟……”她语气之中有些许纠结。
“是Sa-to-ru,是悟。”五条悟静静地注视着她,“我已经长大了。”
他的语气让她感到陌生无比,心悸如水波般一圈圈泛滥。
他身上的咒力气息将她裹得密不透风,以至于几乎要无法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雪后青空的攻击性,布满了荷尔蒙的气息。
时间结晶体骤然在她面前剖露横断面,她的眼前折射出往昔种种和他相处的岁月:
他从一个很小的幼童,逐渐长高,从比她矮上许多,到在某个夏天毫无过渡地肆意生长,空缺了那段跟她并肩的时光,转瞬间便比她高出太多了。
五条悟伸出自己的手,骨节宽大分明,仿佛粗线条一笔挥就的一般,皮肤倒是很好,指尖却布满了薄茧,擦过她的掌纹之时,痒得她只想躲。
他相当自然地勾过她的一缕乱飘的长发,替她挽至耳后,似无意蹭到她的耳垂,话题兜兜转转终究还是绕了回去:“暄到底在想什么?”
她这才发现,他的嗓音又稍微低了一点,听起来更成熟稳重,令她的心口震颤得厉害。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现这点点滴滴的变化。
只是这一回,她每一点的发现,都伴随着些许异样的悸动,犹如坠落枝头的雨滴,轻轻地蜿蜒流淌,再饱涨地砸在墙角的野春上——
是春天的感觉。
暄怔愣了很久。
五条悟还在说话,而她听到自己的心口砰砰砰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像是有什么话要挤出喉咙了,像是有什么情绪要从心扉流出了。
别这样。
别这样。
说出来、淌出来,一切就要改变了,而即便她此刻无法马上意识到那是什么,却明白它的危险性。
一旦说出,一切都会错轨——
她忽然慌张起来,再往后坐了一点点,伸出双手去推他的背部,佯装恼怒:“小悟穿着外裤坐在我的床上,很脏的好不好!”
五条悟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力推得一趔趄,不服气地背对着她嚷嚷:“什么嘛,暄你居然嫌弃我…我可是开了无下限的呐……”
方才的暧昧氛围尽数被打破,他被她赤着脚一路推到门外“啪嗒”一下锁上了门。
五条悟听着被锁在门外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良久,抓了抓头发,背抵在门上,慢慢滑下来,干脆一只腿屈着,手腕压在支起的左腿的膝盖上。
过了一会儿,有点担心她,他把耳朵轻轻地贴在门上,听里头她的动静。
暄锁上门之后,背贴在门上,双腿缓缓地往前滑,最后坐在了地上,默默地屈起双膝,伸手抱住了膝盖。
她忍不住把耳朵贴在门上,去听他在外面的动静。
一门之隔,光线一明一暗,一人笼在阴翳与昏昧中,一人敞在明亮与澄净中。
什么都没听到。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同时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五条悟屈起手指,轻轻地叩了叩门。
暄被他敲得一个激灵,连忙坐直了身子,意外地望着门:“悟是在门外吗?”
五条悟察觉到她的声音很近,猜测她也靠在门上,承认道:“是啊。”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没忍住用手轻轻地捶了捶心口那一块发涨的地方:“那,悟能跟我讲一下,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暄说:“嗯。”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夏油杰气急败坏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回放,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暄听他半天没出声,小心翼翼地试探:“那,要不这样,我轻轻地敲一下门,你说一句话好吗。”
她总觉得五条悟的态度不太妙,像是在为难。
虽然很不想面对,但她万一对她的小悟做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还没有勇气承认的话,她会很心痛的。
暄敲响了第一声:“昨天……我做的事情中,最不过分的事情是?”
五条悟的良心在动摇,然而夏油杰的怒吼在他脑海里无限重播,他咬了咬牙:“摸我的脸。”
什么,这居然是最轻的罪名的吗?!
暄瞳孔地震,神情恍惚。
她魂不守舍地敲了第二声:“那,第二不过分的事情是?”
五条悟语气幽幽,几乎没有停顿:“反复地揉我的喉结。”
揉,揉喉结…
暄震惊地望着自己的两只手。
这种地方是男性身.上的禁.区吧?!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这么说起来她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忍住了挥泪自我掌掴的动作,她良心发痛,第三下敲了门,眼一闭心一横:“把我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吧。”
五条悟顿了一下才开口:“你把手压在了我的腿(和你的腿)间,(约等于)零距离贴我的脸。”
其实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但他必须得开大。
毕竟这一点算不得什么,只有放大招才能让她彻底醒悟过来。
五条悟同样眼一闭心一横:“最过分的是,暄还亲了我。”
“嘭!”
房内似乎传来什么落地的声音,五条悟再添一把柴:“的嘴唇,嗯。”
靠……她居然……
暄隔着门,给五条悟疯狂土下座,顺便以头抢地:“我有罪,我忏悔——”
也许是“砰砰砰”的声音太过惊人了,五条悟掏出钥匙就开了门,差点一把碰到她的头,险之又险才从门缝里挤进来,忙不迭把暄拉了起来。
暄额头都红了,眼眶也是红的,抬手想摸摸他,又倍感自己不配为人前辈,便又把手放下了。
结果是他抬手心疼地替她揉额头:“我没事,真的,你不要这样对你自己。”
暄莫名从五条悟的话里听出了忍辱负重的意味,罪恶感更重了:“不,你不用强颜欢笑。”
被·强颜欢笑的五条悟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安抚性地说道:“不,真的没事。”
暄从那一眼难尽的目光里又解读出了欲言又止,心更疼了:“不,我知道你有事。”
五条悟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没跟暄继续整活下去,而是转身去冰箱里翻冰块去了。
而暄又从他叹口气转身就走的动作中,解析出了他隐藏在内心的痛苦。
晴天霹雳。
暄绝望了。
/
暄不知道五条悟这回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的,更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赖在这儿不肯走,高专那边辅助监督打来催促的电话都有好几个了。
她……亲了他。
思绪变得活跃,弹跳在每一根神经上,所有的正事后面都会曳着短促的念头:她亲了他。
如果是面颊,勉强可以解释为长者之爱,顶多说得心虚些,争辩起来倒是不会出任何差错;
如果是眉眼,可以解释为她对他的眼眸非常珍视,事实也是如此;
可她吻的是唇。
唇是比喉结还要明显的第二个禁区。
她并不觉得五条悟会撒谎,事实上,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撒过谎,面对这种事情,更没必要撒谎,他应该只会觉得委屈;
昨晚那种不受控制的、游漾在空气中似的缥缈的幸福感,应该都是真的。
暄心不在焉地叉下一大块甜点,咀嚼的时候一直刻意避开坐在对面,明晃晃打量自己的五条悟的眼神。
他今天没有吃甜点,说自己不饿,但暄知道是推辞。
这种拒绝让她心惊胆战,心脏被这样无言的回绝撕开了一角创口。
她忍不住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冒犯举动让他感觉到了困扰和厌恶。
她一想到他有厌恶自己的可能,身躯就像被又粗又尖的针管扎入,每一寸都在泛疼且渐趋麻木。
两人都没说话。
五条悟凝睇着暄雨滴似的耳廓,在一点点地加深潮红色。也许是心不在焉太久,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面颊左侧唇角处蹭上了少量的奶油,白得柔软。
暄举着叉子,好半天没动一下,仿佛陷入了某种极深的回忆里,唇色慢慢苍白下去,神情肉眼可见得灰败。
五条悟倏然伸手,一手钳住暄的下颌——这个危险的动作让她本能地回神眯起眼睛,另一只手伴随着一声淡淡的“别动”,手指一挑,将她唇角旁梨涡里的那点奶油抹掉了。
她怔愣地望着他食指上的奶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背自己胡乱抹了两把,抬眸的时候,就见到五条悟微微启唇,舌尖轻而易举地卷走了食指的奶油。
卷走了……食指上的奶油……
暄的大脑在此刻骤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的信息了。
眼前的图景无比清晰地拓印入她的脑海,颜色与想象中的感觉交错,红的,白的,柔软的,甜蜜的。
——可这在几秒钟之前,是她面颊上的奶油啊?
暄的喉咙像是被扼紧了,无法说出话来。
这是正常的吗?
这是不正常的吧?
可是对面的五条悟神情非常无辜,卷完奶油后还很自然地点评了这个牌子的动物奶油味道就是很不错,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望着她。
暄忙不择路地低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信息在叫嚣。
骗人的吧……
为什么只有她自己不自在啊?
难道说这在五条悟的眼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的性别教育也太失职了吧?
等等。
暄迷之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给这小孩科普过什么两性认知方面的知识。
她继续深刻检讨,脑海中无数揉揉脸揉揉头没什么距离感的记忆碎片一忽儿全都探了头。越回想越心惊,暄发现自己之前完全没有太在意这些。
“悟,”暄深呼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做出一副家长教育青少年的模样,气势也慢慢地点燃,“你刚才那样的动作以后……”
“歘啦!”
包装纸被暴力拆开的声音。
五条悟用食指和中指探进包装袋里,抽出了三根Pocky,然后用拇指微微推着,全都塞到了暄张开的嘴里。
暄好不容易摆出的一点长辈架势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先含住Pocky。
抹茶味的,跟梦里的冰激凌味道一模一样。
暄又有点纠结,含着Pocky就想说话,可是一说话津液就会顺着两颊淌,随时可能会外溢——这样的姿势就太狼狈了,她不得不先闭麦。
她连着咬了几下。
每咬一口,五条悟就会很自然地将它们往她的口腔里推进一寸,弄得她不得不继续咬。几口之后,她微微皱眉:再咬下去,她就要舔到他的手指了。
这样不行。
他手指的烫意越发逼近,五条悟姿态闲适,单手撑在下巴上,以至于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漫不经心。他没说话,莫名给她造成了相当一部分的压迫感。
咬到最后几截,她真的马上就要吻上他的手指了。满口腔黏黏糊糊的抹茶味和饼干碎屑,她的手腕不得不强势地捉住他的,随即扬起头,用眼神示意自己真的需要自己来拿,让他放手。
他似乎是意会了,因为暄看到他勾起了唇角,唇线上扬,好看得要命。
“咔擦。”
是Pocky折断的声音。
暄心下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抬手就想要接过来,结果完全没料到五条悟抽手,三根都只剩下一小截没涂料的Pocky就被抽了出来,连断口都是她的齿痕形状。
在暄极致诧异的目光下,五条悟没什么表情地将短短的三截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咔擦咔擦就咬碎了。
暄呆在原地。
……不是吧?以前她应该没有让他养成什么吃剩饭的坏习惯吧?说出来堂堂五条家主吃月雫剩下的东西怎么说都不好听,吃剩饭这个事情只应该发生在吃妻子的剩饭这种情况下吧?
他也从来不会虎口夺食的啊?
这不是还沾着她的、沾着她的唾液嘛?!
这人就这么吃下去了?不膈应?不作呕?不犯恶心?
虽然她将心比心了一下,如果是她来吃五条悟的Pocky……呃,有点怪,但她肯定毫无芥蒂。
——不对啊,她已经没办法说出“毫无芥蒂”四个字了!她的脑子现在已经不干净了!全都是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的荷尔蒙。
她在介意这一切关于性别上的事情,她确实无法欺骗自己,继续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了。
气氛越发古怪,暄咽了口唾沫,浑身都觉得不在意。
她越是想要抹除掉这种诡异的气氛,效果反而越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于是她想了想,干脆自己主动抽了根抹茶味的Pocky,佯装若无其事地强行扯过话题打破气氛,一边咔擦咔擦开始消灭:“悟还不回高专吗?昨晚上就在的话,现在应该得走了吧?”
五条悟语气没什么起伏:“因为你说想念我。”
暄一不留心一个用力,Pocky直直地戳在她的第二磨牙处,顶得前段时间就有点发炎的牙刹那间痛到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因为咬合的动作而习惯性用力地咬了下去,腮帮的软肉被第一和第二磨牙一下子咬到剧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抬手就捂住了右侧脸颊,生理性的泪水径直从眼尾飚出来,顺着面颊丝滑无比地滑落。
五条悟的神色登时紧张起来。
他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侧,一只手挑起她的下颌:“口腔张大。”
她紧紧抿着嘴唇,拼命地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小问题而已。
——开什么玩笑,口腔是多隐私的地方,她刚刚吃过饼干,怎么可能给他看!
也正是在这一刻,暄突然意识到,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了,他的肩膀与怀抱已经太过宽了。他的气息攻击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额角的青筋还在跳动,心跳和呼吸已经完全紊乱了。
“张嘴。”五条悟眉梢间的紧张和忧虑不加掩饰,他抬手抹掉了她的一滴泪,语气更急促了一些。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一滴泪又轻又重地砸在他的心口,宛如酸液一般一路滑行腐蚀着他的心脏。
他为她的泪水而疼痛。
摇头不肯,唇面张开了一条细缝,她捂住自己的嘴,发出一点模模糊糊的声音:“…先给我水。”
五条悟动作利落地给她递过去一杯热水,随后翻了翻旁边的医务箱,从里面抽出了一次性手套。
透明的手套戴在他手上的时候甚至有点紧。
他拿着一只手电筒,凑近她,声音沉下来:“闭眼,用手捂住眼睛。”
她不怎么情愿地吞咽了好几口的热水,然后照着他的话来做。
在他强迫她打开口腔,灯光照进口腔内壁黏膜的那一瞬间,她忽然间战栗了一下,被他轻轻地按住了肩膀。
耻感上泛,她被要求不断张大。
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大人了。
而他还在低低慢慢地说话,以至于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她不得不加上定语:他确实是一个男人了。
男人,不是她可以随便说“可爱的小孩”“最喜欢的小朋友”的范畴了。
这代表着她所有划定的喜欢都要加上限定词,所有表露亲昵和爱意的动作都要再三忖度不断控制范围和程度,所有同青春和两性的话题都要刻意避免暧昧。
她免不了想到五条悟说他有喜欢的人。
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思绪短暂地断了一秒。
因为他的手指忽然伸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一颗一颗地按着她的牙。
他不是专业的医生,医务箱里最多也只有镊子,他怕镊子的尖尖戳疼她,干脆一颗一颗地按动,帮她确定疼得究竟是哪里。
这是一种怪异的、极近被入.侵的错觉。
上下颌的关节已经大张到不断泛痛,他明明已经按到了第二磨牙处,却还在其他的牙上按着。酸软的感觉几乎要从口腔两侧沿着面颊滑落,她一边心悸着,一边不断地扯动五条悟的衣摆,示意他快点停手。
他的六眼在这种时刻非常好用。
口腔软肉上一小片的齿痕将那一处咬到发白,可见她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五条悟垂下眼眸,抽回了手指。
透明的一次性手套上沾满了银丝,他无意识地轻轻做了个捻动的动作。
而这一幕正好被暄看见。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的脑海里在想什么。
连舌根底部都开始发酸,她慌张地转身抽纸巾抹一抹唇侧溢出的一些唾液,羞耻感却挥之不去,心跳在以令人崩溃的速度蹦极又回弹。
五条悟把手套摘下来,分好类置入垃圾箱。
强烈的身份上的错位感让她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处在弱势的位置,而她也更加清晰地认知到两人之间的性别差异。
他还在凑近她,彼此的距离还在缩短,男性的气息沿着口腔进入,顺着喉咙一路下滑。
进到她都怀疑方才的举动,是第二个吻的模拟。
口腔完全打开的吻。
六眼熠熠生辉,她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可她现在心跳太大声了,愈发想要逃避,想要躲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来独自消化这场身份上的转变——
“叮!”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
从暄的这个角度,她可以看到是辅助监督的电话。
心底骤然松口气,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他没有继续逼近而放松,还是因为没能继续逼近而失落。
——失落?
暄眨了眨眼睛。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无论她的心口泛起何种滔天巨浪,现在的五条悟确实得走了:他向来不是一个不遵守规则的人,哪怕规则对他来说毫无约束力。
“知道了知道了,真烦呐……”五条悟咕哝了一声,“搞得好像没有我就会停摆……啧。”
辅助监督估计在那边好话又说了一箩筐,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我要走了。”他似乎在惋惜着什么。
暄眨眨眼睛,忽然就觉得心肺都像是灌满了温水,闷闷堵堵,想了半天,说:“我向你讨根烟,等烟吸完再走?”
她没说再陪她一会儿,而是说,等烟吸完。
她的钥匙还掌握在他的手里,这么久过去了,当真没有随意地吸过一口烟,喝过一口酒。
五条悟盯着她看了会儿,发现她不由自主地在剥倒刺,指甲在唇畔边不断轻轻地刮蹭过,有点像是想要啃指甲。
他太熟悉这个人了。
他知道这是她焦虑的体现。
她的分离焦虑在这两年越发严重,可她每次都在压抑,直到近来才让他察觉。
——很快就,不会有分离了。他想。
五条悟抿抿唇,从烟柜里抽出一盒茶香味的女士烟,递给她。
她揭开封口,从里头慢条斯理地咬出一根,没有立刻点。
五条悟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却没有像从前那样错开眼,而是直直地望着她。
他的嗓音微微沉下来,像是溶溶的雪没入夜海里,雪白落入漆色海浪:“还是点燃了吧,嗯?”
第36章 槿花一朝·21
他抽出银灰色的打火机, 替她开了盖。
她抽烟抽了好几年,他已经熟到能帮她点烟。
砂轮滑动,一簇纤长的、暖色的火苗蹭起, 芯子却是冷蓝色。烟被点燃, 她白皙的指尖探出来夹好,垂着眼眸, 缓慢地吸了一口过肺。
很清新的茶香味。
一支烟燃烧完要多久?
快有快的抽法,慢有慢的习惯。
她这回抽得更加慢,只希望时间再拉长稀释一点, 能再慢一点, 这样就能再多看几眼了。
一支烟燃烧完半截,银铅色的烟灰被她随手抽了茶几上的一个小鱼缸来装。那个鱼缸被用来做烟灰缸很久了,还是她上次一个人收拾家务整理出来的、他很久以前馈赠给她的礼物之一。
那么多年了,她还记得当时那个夜风温柔的场景。
她叼着根烟闷闷地逗弄不到十岁的小孩,问, 为什么送她一个这么大的烟灰缸。
小朋友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鼓起腮帮子气哄哄:“什么烟灰缸, 这是鱼缸!这是鱼缸!”
然后得知是这小孩心血来潮去了一次夏日祭,信息负荷太过严重, 而他又倔, 白着一张嘴唇不愿意回去, 就坐在一个捞金鱼的摊子前一尾一尾地捞。
悟大人是什么人呐, 是小小年纪各方面都超级完美的人。
金鱼捞得摆摊的老爷爷脸都绿了,忙哈哈地抽出一个劣质的玻璃鱼缸,说这是礼物, 小朋友你别捞了别捞了。
五条悟捞了一堆的金鱼,却一条都没带回去。
他本来是想带给暄当宠物的, 但他又忽然想起,如果带给暄当宠物,那暄就更不务正业了,肯定懒得多关注自己一眼。
在本宅的时候,所有人都巴巴望着他哪天心血来潮给个正眼,身份低微者铁定能一举迁莺出谷、出人头地;身份本就高的人则是恨不得能跟他混熟些,以便未来成为他的心腹。
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
然而来了暄这边,从小没讨好过人的五条悟倒是有了不知哪里来的紧迫感,只许暄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那悟大人为什么不送我金鱼呐?”她那时带着笑音哄他玩。
悟大人就扬起高贵的下巴,哼哼了几声不说话,耳尖有点红,显然在害羞。
思绪很快又从多年前回到了现在。
暄在这短短一瞬产生了时空错位感。
她见过无数时间轴上的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一点点要离开她。
有些话题不能深想。
譬如说他终有一日要结婚生子。
一想到这个,连手指都仿佛被火焰灼烫了一下,差点没拿稳,眼球上分泌出清亮水润的生理性液体,她知道那是眼泪。酸苦的味道像一根细细的鱼线,明明纤弱极了,却在很多时刻会勒得心脏发痛。
她没去细想这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只是抬起手,用夹着半根烟的那只手松松懒懒地朝他挥了挥:“算了,不用等我,就现在告别吧。”
她转过身想要往里屋走去,冷不丁背后的人凑上前来,她又被雪后青空的灼热气味烫到,正准备小步伐地往前挪动一步,就感觉到身后的高大身躯微微躬身垂下了头。
她的眼瞳骤然睁大,而他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侧,一口含住了烟。
含在她含过的、濡湿的地方。
柔软的唇碰到了她的手指,仿佛是轻轻吻了吻她的指节。
右手彻底僵硬了。她缓慢地张开夹着烟的手指,他就咬着烟,从她的指缝里抽走了。
他抽走的时候还很注意,是往上抽走,免得烫着她的。
“等等,你不会抽——”她转过身想要制止。
就看到五条悟已经直起了身子,一边呛着咳嗽,一边坚持不懈地一次次含着烟的滤嘴,求知欲在这种时候旺盛到可怕。
五条悟的眼神却是轻轻地落在她这里的,冰蓝色的眼瞳中倒映着焰红的火,还有她模糊的倒影。
这么固执的少年人,都因为呛得厉害眼尾湿润到凝出泪水,却还是那么用力地望着她,直直地注视着她,仿佛想要注视到亘古。
半支烟的时间实在太短了,127秒,她一直在正向叠加计时,他在那一秒摁灭了烟。
茶绿色的烟蒂带着湿润的晶莹,沉寂地躺在烟灰缸里,犹如被关在空荡环境下的一只断了透明的翅的蜻蜓,隐约还有火星子暗亮交替。
他不熟练,所以没有真正摁灭了烟。
她捉起烟,替他摁灭了,捻了捻手指,随即抬首定定地注视着他,在这一瞬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仿佛她已经看过他千百遍离去的身影。
“下回见。”他没说时间。
“下回见。”她努力弯起唇角的笑,眼泪又要落下来。
他就离开了。
心泵血液成倍鼓胀溢出,四肢百骸都觉得紧张,漫长的痛苦情绪不知道是从哪一年什么时候开始的:分离时她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戒断他的存在。
可他很多时候的到来都是心血来潮的。
因此没有一次戒断成功过。
暄缓慢地吁了一口气,把颈项上的头发全都撩到一侧,以免发丝刺着肌肤作痒,随即轻轻掀开了衣襟。
纹路在攀越而上,勾勒出精美的蝴蝶形状,纹路线条似乎粗了一些。
她逐渐拢上衣襟,没什么所谓。
“——你那里是什么?”
五条悟的声音骤然在她身后响起。
这回绝对是被狠狠地吓到了。
暄失控地用力摁住衣襟,尖叫了一声,转头发现是他去而复返,过度惊惶的声音在剧烈颤抖:“你吓到我了!”
五条悟半蹲下来,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白皙而修长的后颈,皮肤很薄,连淡青色的血管都能隐约看见,让人很有咬一口的冲动,而微微突出的骨头仿佛某种隐秘的邀请。
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拢回她的身上,耐心地重复一遍:“那里是什么?”
“哪里。”她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因而很难听出她到底是受了惊吓,还是因为心虚。
“脖颈往下一点点的地方。”五条悟说。
“……你怎么能往那边看啊!”暄的面颊瞬间潮红泛开,“男女有别你懂不懂啊小悟!”
五条悟摸了摸鼻尖,被她这样的语气弄得有点不自在,但他还是很在意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于是油盐不进:“我也没看到什么嘛……算了,暄告诉我那里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就道歉。”
她把衣襟合得紧紧的,看上去活像是被欺侮了的良家少女:“你不在的时候我文点身不行啦?”
五条悟摊手:“文身当然可以,但你这文身文了这么多年都没厌烦?还在文?”
暄镇定地转过身来,倏然间抬手捧住他的脸,在他错愕怔然的那一刹那就用手指去描他的眉宇轮廓,就像那个晚上一样,慢慢地说:“因为悟不在的话很寂寞啊,只好无聊地洗掉又文上,反正用的是咒力,不怎么疼。”
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慢慢扯开:“难得有个健康的爱好,悟就不要多管了,嗯?或者,下回文好了给你看?”
五条悟蓦然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暄幽幽地笑了一下:“当然——不可以嘛!文在那种地方诶!”
她的嗓音忽地就卡了壳。
糟糕,话题一不留神就往这种方向去了。
在他面前最不能提的话题,关于性别之间的话题。
暄在暗暗懊悔:平日里跟铃木园子两人互相打趣开玩笑习惯了,不知不觉就把这种偶尔擦点边的话题带到了跟她家小悟的聊天中,失策失策。
脑子里明明在反复回荡着“失策”,却同时又闪过方才他吃掉她的pocky剩下那半截的模样、替她检查口腔的模样,还有,吸半截烟的模样,有点初学者的笨拙,又很倔强,还有点性感。
五条悟也显得没那么自在,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自己这个动作欲盖弥彰。
氛围莫名暧昧,分明先前他主动了那么久,连烟都可以以间接接吻的方式抽,现在倒是莫名纯情起来了——谁让他在这种话题上的经验为0。
手机铃声响起的很是时候,这一回五条悟没有拖延犹豫,径直接起了电话。
辅助监督的声音从里头蹦出来,催促之意不要太明显,甚至说出了“夏油同学说你沉溺美色太久,这个年纪请自重”之类的话题。以往对方知道这么说,五条悟铁定会不可思议,然后找个机会闹回来,但这回果然是逼急了。
五条悟嗯嗯啊啊地含糊过去,这回是真的得走了。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很快就会见的。”
这句话莫名戳到了她的泪点。
暄抬手狼狈地轻轻地抹了一下眼角,眼泪这回是真的抑制不住了。
于是他也走过来,替她抹掉了眼泪,膝盖微微屈起,跟她平视,像从前她哄他那样,这回换他来哄她:“很快就见,嗯?”
她很用力地点头。
走出暄的视线范围之外,五条悟垂首瞥了一眼食指上方才拂下的泪珠。
他启唇,舌尖卷走了这滴水。
——咸的,涩的,苦的,坠在舌尖发凉发痛的。
他的心好像也被这种味道盈满了。
走出月雫山的领地范畴,他张了张手掌。水珠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夜风吹过来带着潮潮的凉,仿佛她的眼泪。
整颗心既酸胀又轻盈,因为她的眼泪,因为他的所有动作她并不厌恶。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暄并没有完全将他当成小孩子看,那么就说明一切都是有机会的。
他很快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
铃木园子和毛利兰又来拜访月雫山。
几年下来,三人的情谊愈发稳固。
而这次到来,铃木园子本能地感受到了暄的不同。
她望着她们还是笑的,但笑容背后似乎还在忧虑着什么。
铃木园子倒也不急,有的没的闲扯一通之后,等着暄的开口。
“我……似乎对我家小朋友的感觉不太正常。”暄开口的时候,风轻轻地拂过门口陈旧的风铃。
她的眸光随之流转停驻在风铃上,凝睇的时候像是在透过风铃看着什么。
风铃是当初他还小的时候,他看着她挂上去的。
那时候她笑着说,风吹过风铃,就像小悟陪在她身边。
“哈?!”铃木园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还称呼他小朋友吗?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感情终于变质了吗?我感觉他对你一直都不太正常啊,黏你黏得很过分诶。”
毛利兰体贴地给她递上纸巾,安静地回想了一下:“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五条先生当时……嗯,不太欢迎我们。”
铃木园子锐利点评:“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像个怨夫——老婆跟人跑了的那种。”
暄有点意外两人的评价,摆摆手笑着就说:“没有啦,那个时候只是因为我们的世界里第一次出现了别人——”
她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她就会想起五条悟带着高专众人来到月雫山的时候,她心里晃动起了极大的不安,本能地觉得自己和他的领地被“入侵”了。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那天他说“有喜欢的人了,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到底是谁?
不像是高专的人。
那就是外面的、她不认识的人。
不用太过揣测,她也能大概地想象到对方跟她应该完全不是一种类型。
对方也许是甜美的也许是高冷的,也许是会扯着他的袖子红着脸撒娇全心全意地望着他,也许是可以跟他肩并肩作战能力超级强能被他高看一眼,又也许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他爱她。
什么类型都有可能。
胃部隐隐约约开始绞痛,她张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要告诉她呢,为什么要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大事不妙呢,为什么要让时间的锋刃把她一片片切割变薄呢。
好生残忍。
那天的无动于衷、自认平静,在今天化作成千上万倍的隐痛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慢慢暴露。
漆色的纹路仿佛有了生命,在一寸一寸地啃食她的皮肉和骨髓。
“暄终于发现自己喜欢他吗?”铃木园子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一直告诉自己,你是他的长辈呢。”
“是啊。”她喃喃道,“我本来想,就一直这样下去好了。”
喜欢也不要紧,反正不可能在一起;喜欢也不要紧,因为他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喜欢也不要紧,他就算有喜欢的人了,自己在他那里会是很重要的,“家人”。
可是她发现这几天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炙热的、在心底胡作非为的情愫了。
他未来会娶妻生子,第一顺位会是他的爱人和孩子;
如果他的爱人并不愿意他来见自己,他或许会酌情减少见面的次数,保留最低的限制;
她看着长大的小朋友,生病时照顾过、年年岁岁相伴过、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小朋友,现在变成了别人的少年,别人的男友,别人的丈夫,未来他们甚至可以住在一座坟茔里相伴长眠。
她真的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感觉吗?
她现在就已经呼吸不顺畅了。
“喜欢的话——就去追嘛!”铃木园子先是干劲满满,然而过了一会儿她也停顿住了。
因为她对五条家有所了解,明白这份喜欢并非能如世俗者的喜欢那样顺遂。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她问。
暄想了想:“就是因为他很好很好啊。”
好到她其实在眷恋他陪伴在自己身侧的每一分每一秒。
毛利兰说:“暄要不要多尝试一些感情呢?虽然说五条先生算是很优质的婚恋对象——但我认为暄你会喜欢上他,更多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身边的好男人只有他吧?”
说到“男人”两个字,怎么说都有点奇怪。
其实到底来说,因为暄跟他的年龄相差太大了,所以铃木园子和毛利兰一直都觉得他在暄面前,最多算个弟弟。
“可以试着多接触一点人?”毛利兰说,“现在网络慢慢变发达,暄可以试着寻找一些有更多共同话题的异性?不过小心被欺骗啦,总之,暄要再经历更多的人会更好一点吧。”
她倒不是认为暄的喜欢并非真心喜欢,而是觉得,她或许会有更合适的选择。
“……谢谢小兰和园子。”暄最后只是笑了一下,目光里携带着几分她们看不懂的意味,“我还是觉得把时间都花在小悟身上更好啊。”
在这世上,他是她最最珍视的人。
闻言,两位友人倒是没再多劝,反而替她出起了主意:“暄喜欢的话,就试试!”
暄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哦,可能是我不认识的人。”
铃木园子眯起了眼睛:“他有明确表示过这个人不是你吗?”
暄的指尖顿了顿。
铃木园子了然,抓住暄的肩膀晃动晃动,有点抓狂于她居然这么没自信:“不可以把自己排除出去的啊——不是自作多情,可你平时也没听到他提起过自己喜欢的人的事情吧?”
暄的脑海中浮动过一阵回忆:触感、温度、气息。
一切她之前刻意忽略的异样在此刻终于无法再忽视。
她眨了眨眼睛。
“要不这样,”铃木园子说,“你就这样试试……这样这样,如果他大概是这样的反应,那么就说明他喜欢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别人——”
她安静地表示自己记住了。
然而心底,有一层更深的隐忧: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也许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她为这个设想既感到一层寡淡的甜味,又感到一种锥心的痛苦。
对旁人不可说,只可在深夜时兀自剖白咀嚼,用咒力在空气中画出七七八八的杂乱线条,更加迷惘。
/
五条悟打电话的次数比以前更频繁了。
他嫌弃手机一直打电话续航不好,为了不错过暄的任何一个电话,他甚至整活了两个手机,一个称之为“工作电话”,另一个则是只有暄和少数几人能联系上他的“私人电话”。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暄和以前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的话题是完全围绕着他转的,毕竟月雫山总是风平浪静、少有事情发生的。
而现在,暄开始频频地、自己毫无意识地提起她最近的交友。
她的生活里开始出现了很多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同性异性都有。个别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他偶尔提出来打断,喵喵抱怨她提别人太多了,她才会“恍然”意识到,然后道歉,再往后还是会时不时分享一些她们之间的、没有他的影子的趣事。
于是五条悟在新的一个月又赶了回来。
“我给你带了礼物……”五条悟自然而然地凑到暄的面前,有点好奇地瞥了一眼她正在尝试的新甜品,在她微微诧异的目光之中镇定自若地凑近她的唇边,在甜品的另一角咬下一口,随即直起身,轻轻咀嚼,“……不够甜,不够好吃呐。”
暄轻轻地搡了他一把,嗔道:“悟以为谁的口味都跟你一样啊……下次别这样,我给你叉一叉子就够了啊。”
五条悟假装没听明白她口中的“下次别这样”的“这样”到底是哪样。
他给她递礼物,她拆礼物的时候顺手就把甜点放下了。
五条悟和暄同时去抽剪刀,他快一步,她的手指落在后面一步。她的手指原本极有可能先一步碰上他的,可在发现他先触碰到剪刀之后,她便快速地收回了手。
这像某种信号,让他的神经微微紧了紧。
礼物拆开,还是发簪。
只不过这一次的发簪较之最初他馈赠的发簪有所不同,款式更简约,他替她簪上的时候,带着薄茧的指尖蹭过乌玉般盈润的发。呼吸喷洒在发顶,有一瞬间她的心摇摇晃晃,甚至以为他要吻她。
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暄望着镜面里的自己,倏然有些伤感地察觉到,她似乎不再适合那种纹路很多的发饰了。
她的审美微微地变化了。
又或者说,不是她不喜欢那样有些花哨的发饰,而在这个年纪,是这样简约的发饰选择了她。
她不再年轻了。
“喜欢吗?”五条悟的手有点抖,他不动声色地挪开,没有再碰到她的发,以免她察觉到更多。
暄从来没有太过明显的爱好倾向,只要是五条悟送的,她都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喜欢。
五条悟曾一度认为她的喜好就是那样的,明丽的、繁复的,直到家入硝子恨铁不成钢地从他那里顺走了几盒戒烟糖,才告诉他,他应该换个风格来试试。
暄或许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喜欢的是固定的、他以为的款式,她有可能只是在勉强自己喜欢。
五条悟听了以后倍感有道理,这次拜托了她做了参谋,最终敲定了一款和以往风格迥然不同的发饰。
六眼仔仔细细地捕捉着眼前人的面部表情。
他似乎捕捉到了某种怔然、微微诧异的情绪,还有一点点遗憾。
总之,不算是什么特别积极的情绪。
五条悟抿了抿唇:“暄不喜欢这次的发饰吗?”
他有在上面花巧思。
只是没打算现在说出口。
“不,只是觉得有点意外,但很喜欢。”她轻轻地笑起来,很快又敛了笑意,假装没看到镜面里自己眼尾上一根再细不过的细纹。
两个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
“暄,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们的生日了诶,”五条悟往她那边靠了一点,“暄想要怎么过?”
他的靠近又让她的心脏变得怪异,麻麻痒痒,暖流攒动。
这是一颗少女的心脏,这种陷入隐秘热恋的错觉。这不应该是她现在拥有的。她一遍遍告诫自己。
“悟要二十岁了呢,”她平静地说,“我要三十岁了啊。”
她的身子几不可见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然而这一点点在他的六眼之中暴露无遗。
五条悟搭在高专.制服裤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难道是他把进度拨太快了?
可明明上次不是这样的,并不是。上一次她还是全心全意、充满信赖,对他一切略微越界、得寸进尺的行为都充满了宽容。
可他不这样做,她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再等等,最后两个月。他告诫自己要耐心,要蛰伏,不能让暄反感。他需要一点一点地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
“你也是二十岁。”五条悟纠正她。
她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
“对了,悟,”暄的面上流露出一种他鲜少见到的犹豫神色,而他心口顿生不妙,却没来得及阻止她接下来的话,“悟上次说过,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子吧?”
五条悟停顿了几秒,微微地松弛了一点:“是。”
他想着原来自己方才的警觉并不那么准,便有些矜持地将脊背挺直了一点,等待着暄对他的询问。
然而她的询问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悟怎么确定自己是喜欢,而不是好感呢?”
他的心跳跃动,眸光凝在眼前的人身上:“会经常频繁地想到她,脑海里会不由自主浮现她微笑的样子、伤心的样子、撒娇的样子,会想一直和她见面,想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好感可能是轻度喜欢的症状吧。”
五条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柔软,也很认真,没有往日里那种自矜的意味。
携着些许少年人的赧意。
她略有些出神:他看上去真喜欢她。
他喜欢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然而无论是谁,她都要说出接下来的话。
无论他是哪种反应,她也许都不会非常开心。
“悟,”他听到她说,“我想,我现在大概是,对一个人有好感。”
他上扬的唇线宛如向上悬挂的弦月,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有一瞬间疑心自己耳鸣了、听错了,随即,他反应过来,唇线慢慢绷直,苍穹色的眼瞳仿佛一望无际的深海:“什么?”
恍若震怒的前兆,又好似是在强行压抑自己,以免吓到她。
她听见他一字一句地问:“是谁?”
第37章 槿花一朝·22
“是悟不认识的人哦, ”她的语气和以往并无差异,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有好感而已, 暂时不想说。悟也没有说过自己究竟喜欢谁吧?”
“是不认识的人”这几个字眼在他的神经上不断地拨动着。
这种刺痛感堪比庞大的信息流充斥脑海, 他摇了摇头,仿佛是在自语:“……不可以。不认识的人不可以, 认识的人也不可以。”
他把“不可以”三个字颠三倒四地说,仿佛是某种平息愤怒的咒语,他的情绪在努力地遏制, 而她却被这一大堆的火星灼烫得情绪在升温, 在鼓胀,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五条悟深呼吸几口气,胸膛起伏得厉害:“暄没有在现实中见过他吧?又怎么会知道他究竟可不可靠呢,会不会伤害你呢?你喜欢的样子万一全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呐?万一伤到你了——我真的会很生气的呐?”
从他确定自己要表白的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学会努力控制着情绪, 控制着时时刻刻想要告诉她自己多喜欢她的心情, 就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她会答应他——
然而他现在听到了什么呢?
他完全、完全无法想象, 她有一天会告诉自己她现在有了有好感的对象,而这个有好感的对象只是虚拟的网络上的立着人设的人, 很可能是口腹蜜剑的狡猾骗子, 他在觊觎自己的暄。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想要杀掉他。
“你又怎么确定他一定会伤害我呢?”暄定定地望着他, 呼吸也急促起来。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个发条, 能够好好地控制情绪,可是现在,发条快要失灵了。
她几乎是抑制不住地说:“我只是见过的人和风景比悟少一点而已, 这不代表我一定识人不清——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你喜欢的究竟是谁,我也从来都相信你的眼光, 就算你其实一直不愿意告诉我,我都没有质疑过你——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认知浅薄、缺乏判断力、狭隘的人吗?”
不对、不对,她想说的不是这些。
她只是想问他究竟喜欢谁而已,只是想试探而已。
可她在问出这些话之后,忽然发现这也是长久隐没在她体内的一根长长的刺:
在他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永远只能拘囿在月雫山这一方土地上的一个平庸的、无趣的人呢?他会不会觉得她永远都无法跟上他的步伐呢?她在他心里是不是需要保护的极脆弱个体呢?
是会的吧。
可她不想要被这样看待。
“老子才没有这么想过!”他的语调忍不住拔高了一点,苍穹色的眼瞳中盈满了蔓生的怒意而委屈,像是炸了毛的猫,“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嘛,暄是我的月雫欸?有好感的人不更应该是我吗?最最重要的人也得是我啊?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是我不认识的什么人吧?!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伤害你呐!”
窗外的夜色已经坠落,空气中浮动着槿花浅淡又清香的气味。潮气盈满月光,顺着窗棂罅隙跃入房间内,涂得人满心湿漉漉潮腻腻,像无形的眼泪。
他说的话很不讲道理。
就算他有很多事情全都说的是对的,譬如说她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只在乎他一个人,又譬如说她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他,想要拥抱他,想要他在自己的身边。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最重要的人一直是他,而他最重要的人未来不会是她啊?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喜欢别人,旁敲侧击都严防死守不说出来,那她就不可以喜欢别人啊?
喜欢真是一件太不讲道理的事情了。
“伤害到我又怎么样呢?”她察觉到自己失控了,真心话完全不受控制地倾吐。
这是很危险的征兆,然而脱轨的列车难以刹住,连呼吸都开始发抖:“他愿意装出来哄我也好啊?我是悟的月雫又怎么样呢?悟又不能时时刻刻陪伴我,可是他可以啊?!”
没等五条悟反驳她,她语速快而急:
“我不想说就是不想说,凭什么你可以知道我的所有事情,我却不能知道你所有的事情?我原先每天都想要跟悟说话,想要看见悟,可经常打不通你的电话,我只能等你拨电话给我——我永远都是在等待你,真的一直、一直很寂寞,每次电话里听到你跟同级生聊得很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想,为什么你不能在我的身边啊,为什么啊?”
五条悟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往暄的方向走了一步,想要用力地扣住她的肩膀,高大的身躯在这种时候显得非常有压迫感,暄忍住了本能想要后退的冲动,拍掉了他的手。
没有开无下限。
他的手背被她打红了一道,而她愤怒的情绪空白了一秒,然而下一瞬眼泪已经脱眶而出。
她单手抹掉了脸上不听话的水痕,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暴露无遗,试图冷静下来重新理智地说话:
“总之,悟也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有喜欢人的权利的,并不是你真正的所属物,你有了喜欢的人这种事情,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毕竟有最重要的人是好事——那我也可以有最重要的人的,那个人也可以不是悟……”
话音未落,暄的腰肢被他掐住,极其用力地抵在了窗沿。
没关窗,槿花的气味一股一股地漾入,夜风将枯萎的花瓣卷起,簪在了她的发上。腰肢后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冰冰凉凉的窗台硌得她生疼,明亮的月色刺得她睁不开眼,不得不合上眼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嘴唇被堵住了。
口腔黏膜被蛮横地舔舐刮蹭,唇.舌交缠黏腻无比,津.液顺着唇角溢出来,往两颊下滑,往脖颈里灌,他的虎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和她磕磕碰碰,温度烫到她有几秒钟是完全失神的。
他用力到唇纹都要吸.吮得磨平一般,用力到想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骼里再不分离一般。
她在走神,他咬了一口,带了铁锈味的吻和疼痛的触感让她很快回神。
他们在接吻。
她愕然地回神,没能明白,分明是她失控,可结果怎么会是这样的。
手掌摁在他的胸口拼命地想要往外推,然而被吻到腿软四肢没有气力,腰部被禁锢,被狠狠地掐着,仿佛生怕她的逃离,完全没能推动分毫。
强者和弱者之间力量天生具备庞大的差距。
而他还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女人。
气息终于分离,五条悟抬手抹掉了她唇角的水痕,安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又将她蓦地扣进自己的怀抱里,满足无比地喟叹:“——暄换个人喜欢,喜欢我吧,嗯?那个人再怎么样都没有我好,我会一直陪着暄的,嗯?”
她有一刻的时间都没有回答。
她想,是梦吧,梦未免也太美好了。
可是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这是现实。
——现实的话,他喜欢她,比他不喜欢她还要糟糕。
“悟喜欢的人是我?”她喃喃地问出声。
“一直都是哦——”他在她的发顶用面颊蹭了蹭,“你是我的欸,怎么可以放着我不喜欢,去喜欢别人嘛!本来想着两个月以后就跟暄表白,然后马上去结婚,谁让暄你总是道德感这么高啊——结果你跟我说,有有好感的对象了诶?!刚刚我恨不得把你锁起来,以后只看着我哦?”
去他的道德感。
他就应该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第一时间就去跟她表白。
她面上的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滑落,他的舌尖轻轻地卷走了她的泪水,又在双眼的眼尾各自吻了吻:“不许哭了呐——再哭我就去把那个人杀掉了哦?暄居然为了他跟我吵架诶?果然还是应该杀掉吧?”
然而暄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只是不断地说道:“……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悟应该去喜欢更好的人,不应该是我。”
“不是吧?真的假的?暄的脑子没撞到哪里吧?”他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刚刚因为以为我喜欢别人而觉得很生气很伤心,现在说喜欢你又说不行?这是什么逻辑嘛?!哪里来的更好的人啊,明明只有老子在乎的人啊!”
一不留神以前的自称都冒出来了。
“可是,”她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跟我恋爱的话你会伤心。”
五条悟突然松开了她的手,两只宽大分明的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用力地挤一挤,把她柔软的面颊挤得有点滑稽才松手,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轻轻地给她左右晃了晃脑袋:
“这个时候真的完全想不懂嘛!暄明明也很期待我喜欢你的吧?喜欢就够了啊?到底在纠结什么嘛,我可是前段时间都跟本宅提过要跟你结婚了哦?”
重磅消息炸得她发懵。
懵到连眼泪都忘记流了,有点语无伦次:“结、结婚?”
“本来就是打算二十岁的时候一鼓作气填婚姻届的欸,谁知道就两个月而已,你居然就在网络上认识了什么人,刚才真的超——生气的欸。”他咕咕哝哝地,又垂下头,雪色的长睫扫着她的额头,再往下是眼睫。
呼吸交错,五条悟耐心地道:“别犹豫了嘛,哪里还能找到比老子更优质的男人了嘛,喜欢就够了嘛,只要暄喜欢我的话,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哦?什么老橘子都会被我解决掉的,以后也可以经常陪在你身边的哦。”
她的眉宇之中仍有忧色浮动,他并不能明白到底还有什么会让她犹豫这么久。
少年人的爱意表露素来直接又大胆,眼瞳明亮到让她几乎不敢直视。
暄轻轻地道:“可是要待在我身边的话,悟就不能去看更广阔的天地了啊。”
“已经看过很多了嘛,反正待在你身边又不是不能继续看。”少年人满不在乎地道。
“可是我比你大十岁啊,悟。我一点都不年轻、一点都不浪漫,你跟我在一起只会越来越觉得我无聊,我就是个无趣的人……”
“暄真的好狡猾啊,”他撒娇般地抱怨着,“刚才还因为自以为我眼中的你是个无趣的人而生气,现在反倒开始自我贬低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暄用手心拭掉了最后一点的眼泪:“可是你不应该被我困在这个小小的地方,你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同伴,你应该有更好的青春……我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啊,跟我待在一起,悟很可能就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了。而且——你应该享受更好的、更年轻的爱情,你应该跟年轻的女孩子试试恋爱……”
她不想困住雄鹰鲲鹏,不想实施以爱为名的禁锢。
一番话反反复复地说,说到最后她又想哭了。
——自己真是个糟糕的人,要把这么好的六眼神子拉扯下水。他未来有无限的可能,而她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底。
五条悟不高兴地抿了抿唇,然后把她的一头柔顺的发揉得凌乱,揉得她满面错愕才松手:“真不知道你到底哪里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呐、果然应该早早就下手的——五、条、暄,你特别特别好哦?好到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你啊。以后绝对、绝对不许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了!下次再让老子听到,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话到这里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五条悟抬手,轻轻地捂住了她水润润湿漉漉的眼眸,轻轻地道:“接下来我要亲你了,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如果讨厌我、不想和我在一起,那就躲开。一旦我亲到你了,以后就不能躲了,嗯?”
“3——1!”
耍赖皮的数数方式,她却早有预料。
一只手横亘在他们唇瓣的中间。
五条悟错愕地睁大眼睛,刚想喵喵喵地说“你不会真的是想拒绝老子吧”,结果就被扯着领子被迫拽着弓下脊背,被她踮起脚,用力地吻住。
月光好生明亮,他没有闭眼睛,屏住了呼吸差点忘记如何吸气。
人影幢幢,交缠在槿花的枝头间,纠纠缠缠,难舍难分。
良久,她才放开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吻了吻他同样盈润的眼眸:“……悟不会后悔吧?跟我在一起会遇到很多很糟糕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未来会后悔伤心。”
“绝对——不会啊!”他这样说。
暄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随即用力地拥抱住了他。
好幸福。
幸福到觉得不管以后会是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只要现在很幸福很幸福就好了。
第38章 槿花一朝·23
那天之后, 暄本以为能够拥抱、接吻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直到五条悟某天忽然蒙住了她的眼睛,说要送给她一个很小的礼物。
手被带着摸到了一片绒绒的布料上,比布料更分明的应该是他手的触感。鲜活的、热的、骨节分明的, 自己的手被完整地包裹在其中的时候, 只觉得心口满满涨涨的,能装下一整个宇宙。
眼睛上覆盖着的手被放开, 他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发呆走神,反而开始喜气洋洋地叨叨念念:“这些全都是我织的哦?暄这个月想要哪一个呢?选一个吧?”
一大堆香囊,漂亮得仿佛市面上重金购得的。
暄挑了一个绣着苹果糖的, 也没问起用途, 兴致勃勃地拨弄了一会儿,才听到旁边的人笑嘻嘻地道:“里面装着很重要的东西哦,暄千万不要随便拆开。”
她眨了眨眼睛,一颗心柔软得仿佛涉水而来时沾湿月光的衣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没有马上回答,对着她的衣柜翻来覆去地找, 恨不能把每一件好看的衣服都穿在她身上, 弄得她啼笑皆非, 摆摆手说有什么关系,喜欢的话一件一件从穿给你看。
五条悟皱皱鼻子, 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打量了她几眼, 继续认真地翻找起来。
暄不知道他挑选的标准究竟如何, 开玩笑地道:“不会其实是悟你想穿吧?”
“确实蛮想试试的啊, ”他宽大的手握住裙子纤细的腰,“完全想不出来这要——怎么穿进去嘛!暄你还是吃得太少了欸,这么这么细, 弄得人都快要一只手就可以握住了……”
嘀嘀咕咕的,说的话倒是叫人脸红。她轻轻地搡了他一把, 往日的威严却不复存在。
看着他就要笑出来,因为太幸福。
衣服翻来覆去扒拉了一大堆,好不容易翻出几套跟和服没什么关系的日常服,他长松一口气千叮咛万嘱咐说换上,他在门口等。
调笑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暄还是没有吐露出来。
身份转变得太快,她还没想好怎么把这些爱侣之间的话馈赠给她的少年人。
当暄穿着这身偏法式复古风格的衣服走出来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要不动声色地抹掉眼角的每一道细纹。
五条悟的眼瞳里盛满了她的身影,褒美之辞毫不吝惜,随即拉着她坐下来慢慢地替她挽发。
他的动手能力相当强,不管多复杂的发型很快就能上手,在高专很多个失眠的夜晚他都对着房间里一排的假发人头苦练盘发技术。
某一次夏油杰大半夜来找他借一瓶驱蚊水,就看到森森月光下,五条悟的手缠绕在一堆的头发中间,地上是一排的“人头”,这人还乐不可支地看着他笑。
那天,夏油杰差点以为他是什么隐藏的变.态杀人犯,专门爱收集少女的头颅的那种。
思绪回笼。
这样多的、乌黑如绸缎的发。
挽好之后,五条悟在她的发顶上轻轻地落下一个轻若棉絮的吻。
“好啦好啦,接下来暄就带好这个哦,”他半蹲下来给她穿好鞋,晃晃香囊,“来一个和我的一日の约会——”
暄握住小香囊,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膝弯和后颈就被一抄——
他用一个公主抱的姿势从窗户里翻了出去,然后几个转瞬,就到了月雫山和现世的边界。
风声呼啸,她压住帽檐,被稳稳当当放下来的时候还在事态之外。
“可以出去了哦,暄。”五条悟眼眸里沁着笑意,“这个香囊里面的东西是我跟本宅要过来的,每个月可以有一次长达十二个小时的出行,想去哪里都可以喔。”
他探手将圆片墨镜捞出来戴上,一把揽住暄的腰,白发在风中不断跃动,满是少年人的张扬:“想先去哪里?哪里都可以哦?”
在跃出月雫山的那一瞬间,香囊仿佛倒计时的钟,开始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褪色。她要盯着看,又被他抬手拂了一把眼睛,目光终于挪开了。
“要有玩的自觉嘛,”他哼哼,“盯着倒计时可不会太愉快的啊,暄只需要跟着我就好了。”
第一站是人流量超大的商场。
穿梭在人群间,暄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一滴涓流,成功汇入人群之海。
自她有记忆成为月雫起,就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节假日听到女孩子们的娇笑时原来是这种感觉,肩膀被挤着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而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牵住五条悟的手又是这样的新奇。
她往他胳膊肘上靠,他抬手用力揽住她往自己怀中扣。
在人潮之中,他们自成一方世界。
新奇之余暄不由得担心起五条悟会不会很难受。
人越密集,庞大的信息流对他们的冲击力都很强大。
“没关系呐,”他颀长的手指戳了戳她不自觉拧起的眉头,把她拧紧的眉心揉得松开来,“我可是最强的哦,这点事根本就是小问题。”
先去了五条悟最最喜欢的甜品店,草莓和芒果巴菲杯、千层派、水果大福,满满当当摆了一张桌子。
甜蜜的味道从舌头一路蔓延到心底,暄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地介绍有的没的,一边小心翼翼地咀嚼。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戴了雪色的纱掩礼帽,面纱笼了小半张脸,吃东西的时候总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难免举动矜持,却还是不小心沾到了唇角。
五条悟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可他家教实在是太好,怎么吃都不会显得很狼狈,抬起手指就习惯性地将她唇角的焙茶奶油抹掉,再像猫一样舔一口,小声嘀咕还是草莓味道好。
他的面孔实在是太优越,来尝甜品的人目光多多少少会轻轻坠在他身上。少女们推推搡搡,眼神期期艾艾,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想好走到他面前要个联系方式。
因为他对面坐着一个女郎,看不出年纪,气质倒是绝佳,一截雪白的颈项干净地露出来,脊骨挺得笔直,偶尔能捕捉到她弯起的唇角。
是只用窥见一隅就能断定是美人的人。
从这些亲昵的动作中大概就能猜到关系。
眼前的人实在相称。
透明的甜品店的玻璃门来来回回开关,两人兴致倒是都很好,没人急着离开。
与此同时,难得休假日正和家入硝子、冥冥逛完街,准备瘫在店内好好休息等着上菜的庵歌姬伸了个懒腰,心情愉快地道:“真是无比愉快的半天啊,没见到学校里的两个人渣……”
她的话硬生生断在喉咙里,面色凝重得变了几变,眉毛都要拧成一团。
家入硝子歪歪头,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看去。
多亏了咒术师强大的五感,她一眼就望见了某家甜品店内,正卷走了女孩子嘴角边奶油的人渣dk。
这戴着墨镜一头白毛吊儿郎当不干正事的模样,就算是化成灰几人都能认出来。
家入硝子叼着勺子沉思了一会儿,打算掏出手机问个明白,被庵歌姬气势汹汹一把拦下:“硝子!停停停,我就知道五条悟这个八嘎私底下生活混乱不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暄小姐,现在不知道在约哪个都市女郎吃甜品……”
家入硝子歪了歪头,沉吟:“虽然我记得五条并不是什么私生活混乱的人……但这是谁啊。”
冥冥云淡风轻地抽出手机“咔擦咔擦”就是两张:“只要捕捉了证据,随时准备好告诉暄小姐,就可以让他出钱哦。”
还在备菜的过程中,庵歌姬举着手机,结果就发现甜品店里的两人已经解决完了手头的甜食起身出门!
她着急地寻找着角度,试图拍清楚那个戴着纱掩礼帽的女人的面孔,然而对方总能巧妙地避开她的任何角度,只露出小半个下颌,线条精致流畅。
“不吃了,”庵歌姬咬牙切齿,“今天非要拍下证据,让暄小姐认清楚这个人渣的真实面孔。”
家入硝子竖起一根指头,“咻”地一下晃动,开启名侦探模式:“追!”
已经嗅到商机的冥冥自然很乐意做这笔买卖,也跟上了两人。
五条悟和暄的第二站是一家很有名的女士服装店,不过这个点倒是没什么客户。
铃木园子和毛利兰正在女士服装店对面的男士服装店里商讨着,应该给京极真和工藤新一买什么西服当礼物。
铃木园子拥有极其敏锐的帅哥雷达,她正弯眸跟毛利兰谈笑,冷不丁余光划过一道白毛,和完全没看清但感觉上就是帅哥的脸蛋。
她登时目光如炬,立刻转身!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一米九的白发男子,旁边有个身材姣好的女郎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跨进了服装店。
铃木园子本能地觉得不对,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神情狰狞地抓住小兰的胳膊:“小兰,刚才那个是五条悟啊,暄家的那个五条悟!”
还在沉思西服问题的毛利兰满头问号:“???”
“靠……捉奸现场。”铃木园子咬牙切齿,“敢对不起我们暄,这家伙就完蛋了!追!”
两波名侦探在暗中窥伺,五条悟似有所觉,但因为这几股气息实在称不上值得警惕,他干脆开开心心地完全忽视了;而暄第一次来到这样的人群之中,倒是没有太强的警觉心。
她第一次在线下见到这么多风格迥异的服饰——每一件她都很想试试,而五条悟双手环胸,面上懒洋洋的笑意里沾着不少期待,就像每一个等待自己女友的男朋友一样,他等着她从试衣间里出来。
暄拿了不少衣服进去,换到半途的时候有点懊恼拉链反手拉不上去,想着这么一小块皮肤估摸着五条悟也看不见更多的咒力纹路,便喊:“悟,能不能进来一下?我需要你帮个忙。”
五条悟自然而然地抬起长腿就往试衣间走去。
只是抄在兜里不怎么自然蜷缩的手偷偷泄露了主人的紧张。
守候在外头的两路人马纷纷震惊。
庵歌姬:“靠!大庭广众之下他进女更衣间!”
家入硝子纠正:“如果是女朋友喊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铃木园子:“靠!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就摸进了女更衣间!臭男人!这就肌肤接触了?!”
毛利兰试图安抚炸毛的猫:“园子,你先冷静一下……”
炙热的手贴着蝴蝶骨往上,轻薄的上衣勾出肩带的形状。原本还随口讲几句玩笑的少年红着脸不吭声,拉拉链拉得飞快无比,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暄忽地一把扣住了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塞进了他的指缝里,仿佛将拼图一块一块地嵌套,用力、挤塞、满涨。
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情,他耳尖已经红到不能看了。
偏偏暄本人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笑眯眯地、充满期待地望着他:“这样,还算……好看吗?”
何止是好看。
他别过头去,干巴巴地夸:“超、超好看。”
她像是看出了他的紧张,踮起脚尖,抬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领子,飞快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赶人:“快出去哦快出去哦,店员小姐不会允许你呆这么久哦。”
猫猫被亲到飞机耳了,怔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门口果然传来店员小姐带着歉意的催促声音,他出去的时候把墨镜戴得牢牢的,然而面上浮着点红晕,还是同手同脚,怎么看怎么可疑。
试衣间里的暄无声轻笑,抬起手背轻轻地擦过唇角。
偶尔逗一逗他感觉也很有趣啊。
她赶人赶得及时,那一块绘着咒力纹路的肌肤没有在他面前发烫。
过了半晌,暄终于换好,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连店员小姐都屏住了呼吸,由衷地夸赞起来。
更别提在不远处却偏偏捏着个望远镜、苦大仇深的两拨人。
衣香鬓影,身姿袅娜。
光是一个骨肉匀停的背影,就仿佛能勾勒出一段香气,裁剪出一截绮梦。
她们都看到五条悟掐了一把那位女士的脸,随后携起她的手,在中指指根处轻轻吻了一下,素来欠扁的池面脸蛋上露出了一种陌生人看来可能会芳心荡漾、熟人看来只觉得牙酸无比的笑。
只可惜那张惹人遐想的脸蛋还是掩在帽檐之下,角度刁钻到怎么都看不见。
新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收拢到购物袋里,一个一个地挂在五条悟的手上。
铃木园子气得直咬牙,觉得这每一个袋子都是在往她心口割一刀:“啊啊,这么多!他还笑!他对得起暄吗!可恶啊,我现在就要去拆穿这个渣男的真面目……”
庵歌姬同样气得咬手帕:“人渣!人渣!说着心里只爱暄小姐一个,实际上根本就是花花公子,可恶,我要去拆穿他的真面目,让旁边那位小姐也清醒一下……”
相似的话几乎同时发生,下一秒,两道身影“咻”一下从商场的盆栽后面钻出来,一齐奔向服装店!
暄正捏着五条悟的卡,新奇无比地在刷卡机上刷,旁边的五条悟还在得意洋洋地点头:“暄完全可以把整个店买下来哦,要不还是买下来吧?嗯?下次进来就可以直接在试衣间里——”
“嘿!我看你们要在试衣间里——”
“哈?!人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人去掀女郎的帽子想要看清这张遮遮掩掩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清的脸,另一人则是想把手机上的照片递给她看。
刹那间,帽子被抽下来,一头乌黑秀丽、盘好的长发仿佛流淌的黑色瀑布,浓墨般泼洒出来,柔顺的发丝擦过铃木园子的脸,又因为惯性一并擦到了正支着手机的庵歌姬的脸。
鸢紫色的眼瞳里饱含诧异,好听的声音如环佩相撞:“园子?庵同学?”
不知哪里来的风把铃木园子手上的纱掩礼帽吹得更远,她和庵歌姬齐齐对视一眼,俨然已经是两座灰白风化、原地褪色的雕塑,仿佛同时经历过生活的尾巴的胡乱拍打。
毛利兰已经开始先行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和园子误会了,不是特地跟踪的!”
冥冥无趣地打了个响指,问五条悟要不要买下她刚刚拍的、他和暄的绝美相配的背影。
而家入硝子则是一脸看透了的表情,扶着生无可恋的庵歌姬略有点敷衍地安慰。
五条悟饶有趣味地捕捉关键词:“人渣?跟踪?欸,我哪里有这么逊嘛。好歹跟了这么久,要把话说清楚哦?”
“就……”铃木园子张口结舌,忽地灵机一动,不答反问,“还没问你和暄为什么在这里呢!暄很少出来的啊,惹人误会也很正常吧。”
事实上,她们早就察觉到了暄并不是不想出月雫山,而是不能出来。
五条悟耸耸肩:“今天是我和暄的一日约会嘛,说到这个,我和暄下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哦——是结婚呐!”
活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型玩具,暄都几乎可以看到他脑门上亮起的一排灯泡,失笑地望着他牵着自己的手,一遍遍在人群中来回走动炫耀。
在私底下,暄和他相处的方式更像是同龄人;而在外人面前,她总是无意识地惯着他,像个真正的长姐那样。
“约会?!”铃木园子在这时诡异地和素昧平生的庵歌姬对上了视线,又异口同声,“结婚?!”
铃木园子瞅了一眼笑得无奈却又很宠溺的暄,当即道:“暄这么快就要变成已婚人士了——No,怎么能让这个小鬼这么容易得逞嘛!总得开一场单身party啊!”
五条悟的圆片墨镜滑下来一点点,表情宛如炸毛的猫,不可思议地连着“哈”了几声:“已经交往了诶,怎么可能还搞什么单身趴啊,才不会把暄让给你!”
然后猫猫就被暄不断地顺着毛摸摸背,又很乖地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让她反手摸摸脸。
暄满眼亮晶晶的:“单身party听起来很有趣诶,悟。”
五条悟梗着脖子气咻咻地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又偷偷瞥了暄几眼,看她仍然满眸子都是期待,脑海里全都是“这是她第一次出游”,心口早就提前软化。牙关紧闭舌根发酸,半晌才恋恋不舍吐出一句:“行呐。”
大庭广众之下,他就又被人扯着领子,不得不弯下腰来顺着她,脖颈上挂上她白皙的皓腕,唇珠被飞快地咬了一口。
咬了一口就跑,她笑着躲到她的好友们身边去。
这个时候神情娇俏生动得像是JK,原本出门端着的稳重暗藏的忧虑全都被笑跑掉了。
五条悟的心情忽地就明媚了起来。
旁边有人在发温泉的传单,铃木园子大手一挥,表示铃木集团最近又购入一家庄园,里面就有很好的温泉,她请大家一起去,顺带着撺掇各位带上自己的男朋友。
结果高专JK们各自望天望地没一个人回复这句话。
咒术师就是难找对象呐。
所以显得这个白毛家伙格外欠揍啊。
五条悟双手提着满满的购物袋,挤着肩打电话嚷嚷着催夏油杰快来快来。
隔着老远都能猜到那头的夏油杰脑门上肯定一排井字。
私家车很快就在大小姐的指令下驶到了商场楼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坐上去,硬生生把普通出游搞成了什么见面会现场,一米九的个头又是很飘逸的白发,难免扎眼得成了C位人物,偏偏好像没骨头,怎么样都要黏在身边的人身上。
商场到庄园有好长一段路,铃木园子取出颈枕一人分一个,分到五条悟面前的时候还没说话,这家伙就黏黏糊糊地噌噌暄的头发,说不用不用,我有暄了。
暄就很自觉地把脑袋靠过去,含着笑让他快点靠。
黏糊得铃木园子都想翻白眼。
两颗发量很多的脑袋叠在一起,发丝勾勾缠缠,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狠狠揉几把。
日头一点点旋转,暄时不时就将香囊取出来看看。
焰红色的苹果糖已经失去了一小部分鲜艳色泽,糖衣仿佛缺了块,露出氧化的内里。
然后手和香囊被一直骨节分明的大掌完全地裹住,时间的沙线被遮蔽。
他摁着按钮摇下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雨,雨丝细细长长顺着窗玻璃的罅隙在暄的面上蹭开一道道水泽。
暄有些出神地望着街上因为突然下雨而奔逃的猫、大步走的行人,高中生拿着包挡在脑袋上,有男生撑开校服给心上人当伞一起越过雨幕,眼神只敢在红路灯转变的那一瞬间偷偷偏斜几寸,霓虹雨点淋淋漓漓淌了一地。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鲜活人间,和那座孤寂的月雫山不同。
这同样是是她领悟到的,人间的第一捧热雨。
——是她的悟馈赠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第39章 槿花一朝·24
铃木集团果不其然是相当气派的大集团, 连随意购置的庄园都豪华非常。
私家车驶入,每隔数百米就会有一座岗哨亭,警卫一丝不苟地站立, 无数装饰性很强的摄像头掩映在枝头、路边。
天又落雨, 墨色的云翳笼在庄园上方,有一根细细的白光透出明净的色彩, 把锖色的指路牌映得看不清字迹。冗长的车程,暗沉的天色,原本一路上颇有兴致的众人也渐渐疲倦起来, 直到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别墅边, 放下众人后驶入车库。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仿佛雀鸟,话题多到聊不完;在场唯一的男性五条悟终于等到了夏油杰,还有见过但不怎么熟悉的工藤新一和京极真,几人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互相介绍。
第一项活动就是泡温泉。
暄被铃木园子勾着肩膀,心情很好地笑, 结果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 后颈肉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她缩了缩脖子, 转过头无奈地望着五条悟,唇角的梨涡深深浅浅, 看得他磨了磨牙, 觉得虎牙尖尖发痒。
“悟?”她笑吟吟地问, “有什么话想要交待我吗, 等一下就要分开,现在不说的话会没机会的哦。”
“香囊给我。”他从她手中接过这个已经褪了一半色泽的小香囊,用咒力将它包裹起来, 随即又化出两条细细的丝线,撩起她的一头青丝, 戴项链一般替她系好,“有事可以把咒力融进去,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女孩子们笑闹着远去,依稀还能听到什么“全.裸哦”“第一次”“身材”的打趣。
五条悟的神情僵硬了,他一寸一寸地把头挪过来,面色凝重呆滞地仿佛被生活掌掴,磕巴着吐出一句:“难道一起泡要全、全.裸啊?”
比他年长的和比他年纪小的三人都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有点诧异他会问这种问题。
京极真回答:“是啊,会介意吗?介意的话可以吩咐管家先生拿毛巾,毕竟是私人庄园,这方面没有严格限制的。”
从未在外泡过温泉的深闺六眼默默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泡温泉的。
他眉毛拧在一起,神色怪异纠结:“……我倒是还好啦,就是暄怎么说也得来一块浴巾吧,我都、都没看过诶。”
“……”夏油杰一言难尽地望了他几眼,又觉得不太好说,干脆转过去不看这糟心的家伙。
五条悟说完神色又变了几变,脑海中很久以前的画面完全不受控制地浮现:
暄在浴.缸里仿佛一条静谧的鱼,衣料沾湿一切若隐若现;她在月光下微微掀开衣襟露出的一段雪白脖颈和圆润肩头;在绮丽梦境里缀着泪雾蒙蒙的湿润的眼…
他忽地蹲下去,用力地拍了几把自己的脸,脑袋熟得要冒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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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静默地站在单人的更衣间里发呆。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泡温泉是需要全.脱的。
倒不是非常在意被人看见自己的裸.体什么的,毕竟都是女孩子,大家身材也差不多。
只是……
她垂眸,沉默地望着自己满身细细密密的蝴蝶纹路。粗粗细细、浓浓淡淡,仿佛人为泼出的水墨画,生动得仿佛随时要从皮肤里挣扎振翅,径直飞出。
这样的纹路并不丑陋,相反,有一种非常惊心动魄的美感,只是太繁杂了,便显得窒息。
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都没有关系,因为不会有人深想这究竟代表着什么,胡诌也很好糊弄。
但暄不希望五条悟知道这件事。
可只要有人随口提起,五条悟一定会警觉,并且详细地问她,那么一切就再难遮掩。
简单地用咒力淡化了一部分的线条,裹上浴巾,拧开把手。
女孩子们早早地下水,莺声燕语一片,此时正用手撩起一串温度适中的水轻轻地泼洒对方。听到姗姗来迟的脚步声,各自将目光垂坠在暄的身上。
“暄,”铃木园子嘿嘿笑了几声,故意不断地弯折手指,“到你脱了啊,别害羞嘛~”
暄的目光不自在地游移了一下,结果满目都是白皙姣好的胴.体,略有些局促地敛眸咳嗽了几声,努力镇定地解开浴袍,单手虚虚拢着,缓慢地蹲下来,探出一只足,足尖点了点水面,随即缓缓地入水。
“别都看我啊……”她羞窘地恨不能立刻转过身。
原本以为自己并不是介意这些的人,然而事实证明,对她来说还是有点超过了。
“哦豁,暄小姐身材很好嘛!”歌姬竖起了指头,随即戳了戳冥冥,“跟冥冥差不多诶。”
闭眸倚在壁上小憩的冥冥道:“歌姬自己的就不错。”
浴袍已经沾湿大半了,暄不得不完全地解开,放到岸上。
顷刻间,成片成片的咒力纹路在白到几乎发光的躯体上拓开,在众人眼中铺陈。
青丝太长缠不住,无奈之下不得不披下来,此时此刻全都缠在肩头、胸.口,漆色越深,雪色越浅。纹路勾缠萦绕,仿佛打好结即将收拢的线绳,一路蜿蜒到线条修长优美的颈项,好似随时都能越收越紧。
美到激发人骨子里各种最恶劣的欲.望。
倒吸气声不断响起,这具身体的主人还不知道别人到底在感慨什么,只以为这些纹路纠缠得太可怕让人泛密恐,手不好意思地在胸.口轻轻地遮起来,欲盖弥彰地解释:“这些都是以前无聊的时候一个人纹的……”
铃木园子一把蹭过去搂住暄的脖颈和她贴贴,脸蛋热烘烘地贴着脸蛋:“便宜那个小鬼了可恶——我在这种时候也会很想变成男人的啊——想想就觉得那个小鬼越来越讨厌了!”
热气蒙蒙,在这种时候提到五条悟,心口变得湿漉漉的,暄抹了一把头发,露出漂亮的耳廓,失笑:“没这么夸张啦……”
家入硝子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暄的脊柱沟,戳得对方一个激灵转过身在颤抖:“暄小姐的这个文身看上去很像是活的啊,我也想要一个。”
暄眨了眨眼睛:“当然可以,想要长期维持和短期就退掉的都可以,想要什么形状的?”
家入硝子要了一个酒瓶的,要在锁骨处,暄的手指就贴在她的锁骨处轻轻画。
女孩子们觉得有趣,排着队等暄给自己纹。
暄的额角慢慢渗出汗,掩藏在一片水润的潮气重完全看不出来;身上的咒力纹路在缓慢加深,热辣的痛意开始阵阵撕扯。
“这里,”在纹完最后一枚图案的时候,铃木园子突然抬手覆上她的腰肢,痒得暄刹那间心悸,一个不平衡整颗脑袋都滑进了水里,铃木园子这才将剩下的话吐完,“……的纹路刚刚好像变粗了。暄怎么这么敏感啊——”
大家赶紧七手八脚地拽暄。
其实拉上来的过程不慢,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在水中仿佛波折,对她而言似乎不再是线性的,而是按下了慢速键。
在热液中漂浮,鼻尖感知到水波,氧气一股接一股地从肺部挤走,水面在摇曳,光亮的闪烁的,一切都模糊的仿佛泡影。
心里茫茫然掠过念头:
想见悟。
想见悟。
……她只是想见悟啊。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了。
男汤这边,五条悟忽然觉得心口一动,蓦地抬起眼来。
心中恍若有蝴蝶在翕动,心脏咚咚咚一声敲得比一声重,酸胀滞涩针扎般细密痛楚起来。他长臂一伸就把岸上的墨镜勾过来要出水,被旁边莫名其妙的夏油杰扯了一把:“去哪呢悟?”
夏油杰的表情太过微妙,内心在想什么面上一眼可见。
五条悟烦躁地抓了把支棱着的白发,胸口的水珠顺着沟壑一颗一颗地下滑滚落,晶亮得仿佛镀了层膜:“暄在叫我,她说想见我。”
刚刚混熟的工藤新一伸手搭在岸上:“女汤离这边还蛮远的……还是说你们咒术师有什么心灵感应的东西?”
“没这种玩意,悟的术式不是这个……你先回来,”夏油杰只当他热恋期失智,一把将他拽回来,“现在过去就是变态。”
“她想见我啊,”五条悟被拽回来的时候很烦躁,但他也知道夏油杰说得有道理,可心口这种莫名的隔世感和错过千山万水的诡异悸动感让他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我得去见她…我得去见她的。”
这回是真的劝不住,他抓起浴巾粗糙敷衍地擦了几把,正要掀帘子出去时,动作蓦地一顿。
宽大的手掌间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像极了她的手指在细细触碰他的掌纹。
他的喉结微微滑动,视线凝在手掌上。
掌心涌起一层淡淡的咒力,几个字浮现:“我没事。”
下一秒:“很想你。”
也许是他在原地凝固的时间太久了,夏油杰奇怪地喊了他一声,就见到这猫周身紧绷的气息全都松弛下来,变成懒懒散散的,又莫名其妙散发着一股子甜蜜的气息。
夏油杰睁大了眼睛:“?”
五条悟懒洋洋地摆摆手,表示什么事情都没有,然后在手心里轻轻地写:“想见暄啊。”
在众人之中堂而皇之地私会,说着那些黏黏糊糊的话。
无人知道他们在隐秘地说着爱语,所有漫开的笑意都是因为彼此。
暄忍着掌心的酥痒感,一边听着女孩子们的对话,脑子一抽,忽地想,如果手心可以写字,那别的地方是不是也可以。
犹豫着迟疑着,最终还是因为好奇而动了手。
选中的地方中规中矩,她出于稳妥的目的,选中了手臂的肱二头肌,一笔一划地慢慢写:
想、见、悟。
而这边的五条悟在感受到第一笔时,因为心情极好而上翘的唇角蓦然僵直。
浴巾被重新捞过来一把披上,他湿漉漉着头发趿拉着木屐一路快速往外走,留下男汤里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的三个男性。
他飞快地窜入自己的更衣间,像是浑身炸毛的猫,略带狼狈地摁住了——
骤然充血的腹肌。
只可惜,身为罪魁祸首的柔软指尖带来的窸窣火花还在一路蔓延,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第40章 槿花一朝·25
作乱的指尖丝毫没有该有的自觉, 每一笔每一划深深浅浅,沿着沟壑纵横轻轻重重地勾勒。
浴袍洇湿,发尖的水珠滴在胸口, 因为急速走动和泡过温泉而导致的轻微窒息感让他不断喘.息。宽肩抵在墙面, 他仰起脖颈,尖锐如峰峦的喉结不断起伏滑动。
少年人的自控力不算好, 更遑论人生前十九年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刺激,现在勉强能自控,再乱来就要失控。
在公共场合失控是最糟糕的事情。
五条悟不断地揉摁着青筋跃动的额角, 咬紧牙关面部肌肉绷紧, 等着触感消解才极慢极缓地吐出一口气,在手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划:“别乱动。”
写完又觉得语气太僵硬,怕她多想,后面又是接连一句的“现在要不要见面?”。
这边的暄感受着字迹的浮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 笑着说自己先出水, 之后在大厅里等着大家。女孩子们聊到美妆和恋爱正上头, 闻言也只是简单挽留,挽留不成之后就挥挥手。
谁都知道他们处在热恋期, 所以尽管都挺嫌弃五条悟, 但很贴心地没拦, 只是不断起哄说“不要让那小鬼占便宜”“不要让人渣太早得逞啊”之类的话。
暄缓缓披上浴袍, 系紧袋子的时候心血来潮,先是在手心慢慢地写他的名字“悟”。
写完坏心眼儿地半天没有动静。
这边的五条悟摊开手掌,屏住呼吸安静等待, 眼神深邃专注到像是要把每一条纹路看透。
然后暄才不紧不慢地把手挪动到心口的位置,两笔弯弯画了个小桃心。
连起来就是, “悟[心]”。
“扑通扑通。”心跳鼓噪。
做完后才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幼稚,她用手背贴贴面颊,试图降温;结果心口酥酥痒痒,是对方有所动作。
她伫立在原地屏息凝神。
五条悟在心口写了个“暄”字,然后是一个小图案,他画得慢,她等他画完。
心口好痒,仿佛一万只蝴蝶俯身啜饮花蜜,仿佛长毛小奶猫在原地打滚撒欢,仿佛鲸喷水雾随风而逝,长日打转浮光跃金。
他也画了一颗桃心,然后在桃心上绘出一支箭矢,穿心而过箭镞锋利,旁边洋洋洒洒用花体英文标上“Cupid”,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分明得意到翘尾巴,却还要故意绷着张脸把新学会的成果统统捧给她看的那段岁月。
丘比特的金箭。
穿透了他的心脏,也穿透了她的心脏。
两颗跳动的心脏,镌刻的全都是彼此的名字。
是在大厅里碰的面,管家先生领着他们往休息室走,新鲜榨好的蜜瓜汁一人一杯,暄湿漉漉着一头的发就去牵五条悟的手。
每次牵手的时候暄都会很恍惚,明明连吻都接过,却好像总是第一次,一颗心跃动到仿佛撒欢的小狗尾巴,总是喜欢到热泪盈眶。
她发现自己对五条悟的爱意是不讲道理的,厚重到好似已经爱了很多很多年,如今还在一天比一天浓郁。
五条悟向管家先生要了几条浴巾,婉拒了吹风机,随即让她仰躺在自己的腿上,他替她慢慢地擦干一头长发。
这是相当浩大的工程。
水珠一滴滴从发间挤出来,洇湿毛巾,她时不时就懒懒地打个呵欠,柔软的面颊侧过几分,呼出的热气全都飘在他的腹.肌处。
连大腿的肌肉都开始绷紧,五条悟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硬绷紧唇线,缓慢地放轻松。
头发太长,湿漉漉的地方太多,新换好的白色翻领衬衫下摆又被统统浸湿,润出一条条垒块分明的沟壑。
她的脸偏了一点点,灼热的鼻息打在润湿紧贴在身上的下摆处,冷的热的凉的烫的横七竖八交织,一下子就更加紧张。
五条悟干脆一把摘掉眼镜,戴在暄的眼睛上,想要凶巴巴地威慑说闭眼,出口的时候忍不住软化又软化,闭眼说得跟撒娇没两样,就是语调低低沉沉染了嘶哑。
嘶,她的脸转过去了一点,但似乎是无意识地在大.腿的筋.肉上蹭了一下。
差点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他按着她头发的动作粗暴了几秒,换来了她的痛呼:“悟你轻一点……”
暗自懊悔,他嘀咕了两句,随即把力度放得更轻一点:“稍微忍一下呐,应该不痛的……”
路数基本上都是大开大合的五条悟只在暄的面前谨慎非常,一边擦拭一边用指腹给她揉按太阳穴,薄薄的茧蹭过柔软的皮肤,轻若羽毛,语调低低慢慢,哄人哄得非常走心:“如果又疼了一定要告诉我……”
她的吐息从唇缝里游弋,顺着衣摆一路黏连潮热水汽飘飘渺渺地沿着脊背线条一路上窜,痒得他腰.窝都发酸。
气氛暧昧,多吐出一个词都会觉得自控力下降,干脆紧闭唇不再多说一句。
一堆站在门外的女孩子们沉默诡异地对视,几位男性也觉得门内方才传来的台词听起来诡异又糟糕,有些尴尬地轻轻咳嗽转开视线。
迟疑着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但说到底大家也都明白这两人都不是什么没分寸的人,肯定有误会。
叩门,轻推,铃木园子端着两杯蔬果汁,闭眼大喊一声:“我进来咯——”
只是没想到眼前是这么纯爱的一幕:
暄仰躺在五条悟的腿上,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都快拭干了,还被五条悟一直揉按额角,戴着墨镜舒服得像是被顺毛的猫;五条悟本人微微弓着身子,疏疏懒懒地垂着头,雪色的发丝松软地垂坠下来,唇角无意识地上翘,任谁都能看出他十分享受整个过程。
擦得差不多了,暄睁开眼睛,抬起手就轻轻地挠了挠五条悟的下巴,用挠猫下巴的手法,缓慢地刚从他腿上支着直起身子来,就被他用下巴抵在发顶上蹭了半天,周身都蹭上了雪后青空的气味。
“啊,谢谢园子。”暄被蹭得痒,无奈地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转过头蜻蜓点水地亲了他的喉结一口,这才换得某人呆滞脸可疑发红停顿没动作。
她接过蔬果汁,递给五条悟之后跟他轻轻碰杯,随即才转过头来问铃木园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接下来啊——当然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唱歌啦!”铃木园子笑眯眯地,“里面还有台球场哦,喜欢日麻的也可以来几盘诶!”
餐厅里,五条悟端着托盘一本正经地在甜点架子上挑选,暄正把墨镜摘了招招手要给他带上;铃木园子捏着一颗草莓硬要塞到京极真嘴里,京极真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但还是乖乖配合着低下头来;毛利兰踮起脚想够架子上的东西,工藤新一站在她的身后抬起手轻轻松松地帮她拿了下来。
“硝子,”庵歌姬不得劲地晃晃酒杯,看着咕噜咕噜冒热气的寿喜锅,“真想谈恋爱啊,这种时候。”
家入硝子叼着根烟没点:“听说下一届高专入学的两位都是男生,可以考虑一下。”
“谁想找咒术师谈欸,天天出任务出得朝不保夕的,两个人里有一个忙就已经够呛了,两个一起忙干脆别见面……”庵歌姬猛喝一口,忧伤地叹口气,“算了,十年之内能谈上我就心满意足了……凭什么五条悟那个人渣都可以有对象我却没有啊?我也没那么差吧?!”
家入硝子看她咕噜噜又猛灌一大口,知道她有多真心实意地讨厌五条悟了。
“走走走,打个台球——”庵歌姬的话音卡在了喉咙里。
台球桌前全都是情侣,其中唯一让她不爽的某人正黏在暄的身上跃跃欲试。
她悻悻地转过头拉着家入硝子,拿起麦克风就开始点歌嘶吼。
台球桌边,身为新手的暄和不怎么打的毛利兰全神贯注地望着五条悟和工藤新一的对赛。
各自喜欢的人都在热烈地注视着自己,两个男性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原本说好的“试试手”“娱乐赛”都沾上了火药味。
暄的眼神始终都落在五条悟的姿态上。
五指揸开,手背弓起,全神贯注。薄薄的衬衣被宽肩和肌肉撑开绷紧,扣到最顶上的那颗扣子似乎随时有崩开的风险。腰部下线脊背勾出流畅线条,冰蓝色的眼瞳里只有球的影子,连气息都微微屏住。
这时候的他气度不再像猫,而是像雪豹。
非常……性感。
一杆猛地前顶,白球凌厉而精准地击中了目标球,轻而易举地咕噜噜滚入洞。
工藤新一那边同样不落下风。
只是普通人在各种球类项目上跟咒术师终究是差了一截,最后还是五条悟大获全胜,而工藤新一输也输得很漂亮。
两人结束这场比赛之后,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了对彼此比较认可的意思。
五条悟放下球杆望向暄的那一瞬间,慵懒冷淡的神情如冰雪消融,他走到暄的身边,用脸蹭蹭暄的脸:“厉害吧厉害吧,我超——厉害对吧?”
暄忍住笑,夸他:“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哦。”
他捶捶自己的心口,反手画了一根箭矢的形状:“那是否击中某人了呢?”
心口麻麻痒痒,他的指尖像是贴着她的心脏。
暄故作矜持地想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在心口又画了一颗桃心,然后标出两根箭头:“丘比特今晚射出了第二根金箭了哦,从爱变成了爱得深沉了呢。”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忽地又道:“如果我教五条暄小姐打台球,丘比特有没有可能射出第三根金箭,让五条暄小姐爱五条悟爱得死心塌地呐?”
他俯下身来,唇瓣几乎是贴着她耳尖那块最敏感的肌肤轻轻吐气,坚持不懈地问:“有没有可能呐,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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